“你暂时不需要去租房子,在上海你有可以亲戚投靠,今后,你将和她们住在一起。”系统在陆轻萍住进旅馆,把东西放下,准备出门去找房子的时候,出言提醒道。
“我在上海有亲戚?”陆轻萍被系统说的满头问号,满心不解。“怎么会有亲戚存在?不管是顾家还是陆家,在上海并没有亲戚。顾家老家是六安,当初是顾父读书有成,在上海找到事作后,把母亲和妻子儿女接过来在上海安了家,顾家的亲戚都在老家。至于陆家,他们是从东北逃到这里来的,在上海没有任何亲戚存在。你口中的亲戚是哪里冒出来的了?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不仅是亲戚,还是至亲。陆轻萍的亲舅舅,就是她母亲的弟弟家在上海。”系统将陆轻萍的舅舅家情况向她介绍个一清二楚。
听系统说冷梅的弟弟已经过世,留下守寡的妻子带着独女冷清秋在上海生活的时候,陆轻萍没心情再听下去了,毫不客气的打断它,咬牙切齿的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又跑出个金粉世家来?为什么应该出现在北平的人物会跑到上海来了?是不是你搞的鬼?你想干什么?……”
面对陆轻萍咄咄逼人的问话,系统干笑着说:“嗯,这个嘛,我可以解释。事情是我做的不假,我也不想干什么。你听我解释,其实我这么作是有理由的。因为你选择了陆轻萍的身份,造成情深深雨蒙蒙和半生缘这两个世界叠合在一起。因为这两个世界重合,造成空间不稳定,因为三角形是世界上最稳定的图形,所以为了避免空间坍塌,我只能选择再拉进来一个故事,所以这才有了金粉世界。”
“至于金粉的故事是发生在北京还是上海,对整个故事脉络都没有太大的影响。”系统幻化出来的人形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向陆轻萍诉苦。“你说我容易吗?为了让新加入的故事不影响其他两个故事,而且不会给你带来太多的麻烦,还能与你产生关联,我可是在民国世界里的故事中挑了又挑,选了又选,这才选中金粉,差点没把我给累死!”
“累死活该!当初你让我选择新身份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个?” 陆轻萍一点没有感激系统为她辛苦意思,反倒巴不得系统就此累死,她好借此摆脱这个坑货。要是知道当初选择身份这事还有后续,不管她怎么厌恶顾家那伙人,都不会选择作陆轻萍,她宁愿继续顶着顾曼璐的身份招摇过市。本身陆轻萍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再加上一个金粉世界里的舅舅家,它想干什么!这个坑货,真是坑死人不偿命!
系统满脸无辜的说:“这个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当时也不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见陆轻萍拉长个脸,满脸的不高兴,系统出言安慰她。“其实这事也没什么,这就像你去酒吧里喝酒,是一直不停的喝下去;还是喝得兴尽而返;还是喝醉了直接睡大觉;还是跑到卫生巾呕吐;还是大喊大叫撒酒疯;……有很多结果,在你喝酒之前你根本不会想到是哪种。对此,你没必须要不高兴,你应该处变不惊,当初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应该有接受这个选择会造成什么后果的准备。”
本来系统说这话是为了给陆轻萍排解心绪的,但是似乎没达到它预想中的结果,陆轻萍的脸色越发的黑了,没好气的白了它一眼,语含深意的说:“是呀,我是该有这个心理准备!”已经被坑了那么多次了,竟然还不长记性,还求它帮忙,落到这个境况,活该!
现在对系统所说的话,陆轻萍都不敢全然相信了。倒不是怀疑系统会骗她,而是因为她不知道系统说的话里面是不是含有陷阱。作为人工智能,虽然不能说谎,但是稍微夸大一点事实还是可以的,偏偏她又无从验证,所以只能就这么一直被系统牵着鼻子走,真是让人恼火!
一想到按照系统的话来说,之所以会造成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因为她,气得陆轻萍直磨牙。她磨着后槽牙,勉强挤出几句话。“就算冷家是陆轻萍的舅舅家,那又怎么样?两家已经多年不曾来往,谁知道上一次两家联系是什么时候?而且陆轻萍的舅舅已经过世,我为什么还要去她家,和她们一起住?我又不是没钱租不起房子?我一个人住挺好!”虽然系统说金粉世界不会给她带来太多的麻烦,但是它的话能信吗?
“那可不行!你必须和冷家人住在一起。”系统急了,忙说:“当初选择金粉世界作为三角形的另一个点,是以你为中心构建的。虽然说故事背景不管是发生在北平还是上海,对故事基本走向没有影响,但是到底有了改变,所以这个点并不稳固。如果你不能及时和金粉世界产生联系,那么它的到来就没有意义,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它会被空间排挤出去,这样一来,空间依旧不稳定。届时,我不仅还要费尽力气找寻一个世界来代替它,而且到时我可不敢保证,再找来的世界是否像金粉这般,和你的关联不大,不会给你带来太多的麻烦。”
“而且你应该知道,像你这样一个年轻,生的不错,又小有资财的单身女子,独自一人在上海这么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生活有多么不安全。当初,你离开顾家,之所以选择跑到外高桥那个地方,而没有选择租住在上海市区,除了不想被顾家人找到之外,还不是从安全上考虑。你和冷家人住在一起怎么也比你一个住要好的多吧?而且她俩都是女的,也没什么不方便之说,更重要的是你要是生病了,有个亲人在身边照顾总比你一个人孤零零,什么都要自己动手要好的多,就算你雇人,难道她们会比亲人照顾的更精心?”系统从另一个角度苦口婆心的劝着陆轻萍。
话都让你说尽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这真是上了贼船下不来了!陆轻萍虽然还有些不情愿,但是系统已经从多个角度说明了和冷家人住在一起的必须性。就算她不在乎空间是否稳定,但是不得不说,系统后面从安全角度上考虑说的话打动了她。何况事已至此,九十九步都已经走了,就差这最后一步了,她还有什么好矫情的,只得答应下来。
陆轻萍叹了一口气,说:“我来理解一下,我在金粉中的任务,是不是等我住进冷家后,要我棒打鸳鸯,拆散冷清秋和金燕西他们两个?从而避免他俩的婚姻悲剧,使他们找到各自的幸福?”
“每个人对幸福的认识不一样,你觉得是幸福,他们未必会和你一样抱着同样看法,所以这方面不用你管。”系统幻化出来的人形抱着一本厚厚的书,装模作样的翻着,嘴里不住的发出“嗯嗯”的声音,而且随着声音,不住的点头,似乎看到书上的什么东西很有道理,赢得它赞同的模样。
系统把书举到眼前,摇头晃脑的说念道:“所谓爱情,科学表明是人们在遇到异性时大脑不断释放出的一组特定的化学物质,其中包括神经递质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激素,和5-羟色胺的释放的苯丙胺等化合物。当相同的化合物的释放达到一定上限,从而刺激大脑的愉悦中心产生喜悦兴奋感,并导致如心率增加,血液循环加快,汗腺分泌系旺盛和强烈的激动等复杂情绪,这是大脑的一种无意识的行为。”
将书收起,系统背着手,围着陆轻萍转圈。“直至宇宙历两千五百年,对于爱情人们依旧没有得出确凿的研究结果,不明白为什么爱情能让人生,能让人死。多年收集的例证表明,爱情有着使人不顾一切,为之疯魔的力量,所以你住进冷家后,对冷清秋和金燕西这对恋人做你觉得你应该做的就可以了,没必要一定要拆散他们。”系统挥着手说,“你不明白爱情力量的伟大,如果他们坚持在一起,不管你做什么,怎么做,都不会把他们分开,你不过白费力气罢了。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你没必要作。”
系统停止转圈,发出“嘎嘎”的奸笑声,心中暗道。“不管他们最后的结局怎么样,我收集的研究爱情的例证中又将多出一例典型事例了,可以研究好久了。哈哈——”
听到系统的笑声,陆轻萍在心中暗自腹诽它不知都又抽了什么风,怎么笑成这样,让人听了心里发毛。如果系统所言非虚,她在金粉世界还真没有多少牵扯,因此陆轻萍对和冷家人住在一起也就不那么抗拒了。“我就这么上冷家,找上门去,空口无凭的怎么让人相信我和冷家的关系?”冷梅和她的弟弟都过世了,陆轻萍又从来没和冷家人照过面,她找上门,空口白牙的说她是冷梅的女儿,冷家是她的舅舅家,人家会相信她吗?陆轻萍很是怀疑。
系统搓了几下手,一封信和几张照片出现在陆轻萍的眼前。“这是当初冷太太在丈夫过世后写给冷梅的信,上面就是冷家的住址,你按照地址找过去就可以了。这几张照片,一张是冷梅当年未出嫁时,冷家一家人的全家福,一张是她弟弟离开东北,到外地求学,和和冷梅的合照,一张是你和冷梅在一起的合影,这几张照片足以作为证据了。”
“这都是哪来的?”陆轻萍看着凭空出现的照片和信,捏起一张照片,仔细端详了一番,问道:“这些都是你凭空制造出来的吗?能凭空制造出这些东西,你造假能力挺高的嘛。”
系统得意洋洋的说:“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不过倒也不是凭空造出来的,陆轻萍随身的包袱里带有相册,不过都被那些流氓给毁了。我挑了几张有冷梅的照片,收集冷家人的脑波,根据冷家人脑海里男主人的形象,加上你的模样,在照片上作了一些改动,就制造出来了。凭空制造的话,太耗费能量了。”
“相册?”陆轻萍想了想,觉得以后可能还有要用到它们的地方,但是她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系统,谁知道到时系统会怎么坑她,因此说道:“既然这样,那么你就把陆轻萍的相册全都恢复如初,按照现在的世界模式,把上面的人物形象改过来,这也是陆轻萍身份证明的一部分,你当初没给全,现在给补齐了。”
“咦?你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系统满心不解。“这根本没必要。陆轻萍在东北发生的一切根本对你在上海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我保证,连个波澜都不会起。至于陆家人,还有冷家人,在三个世界构筑成三角型的时候,和陆轻萍有关联,并且知道她的存在,在脑海里对她有印象的人,因为世界承认了你就是陆轻萍,所以都已经变换成了你的模样,你根本不用担心有被戳穿的可能!”
“不管有没有必要,我就是要!当初你说提供陆轻萍的所有身份证明给我,这个相册是不是也可以作为陆轻萍的身份证明?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应该也算在里面?当时你没有给全,那么我现在索要,过分吗?你不是一直自夸,你提供的服务一向是百分之二百的嘛,可是这回怎么出了纰漏,你就是这样为我服务的?”不管以后需不需要这个相册,难得看到系统吃瘪,一直被系统欺压的她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
听到陆轻萍指责它的服务,系统炸毛了,立刻说道:“哪里有纰漏?我只是觉得有户口本、毕业证、身份证、良民证、……这些已经足够了,其它的东西根本没必要。”见陆轻萍态度坚决,死咬着不松口,它无奈的挥挥手,“好吧,既然你要的话,就给你好了。”说到底,陆轻萍说的也没错,系统有些心虚,它可是一直保持着客户百分之百的满意度,不能在陆轻萍这里出了岔子,翻了船。
在系统还原并修改原来的陆轻萍相册的时候,陆轻萍手肘放在椅子扶手上,用食指戳着太阳穴,慢吞吞的说道:“除了相册,还有她随身带着的其他信件,还有从东北到上海的火车票,以及她身上所有能证明陆轻萍身份的文字资料。”想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注意,火车票上的日期和车次别弄错了,要是弄错了,笑话可大了。”陆轻萍提醒系统,火车票的时间倒不一定非得遵从原来的陆轻萍来上海的时间,但是也不能是最近的日期,选择的时间,最好显示她来上海有一段不算长,但是也不算短的日子了。
既然开口要了,就要个彻底,难得系统这次这么好说话。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系统一声不吭,将陆轻萍索要的东西一一具现出来。火车票被系统放到了最后,等它把火车票弄好,丢给陆轻萍,半空飘坐的系统立刻仰倒下来,大叫道:“哎呀,累死我了,费了我不少能量!”说完,身形一动,在陆轻萍面前消失了。
陆轻萍没理会系统,将系统拿出来的东西,整理出来。看到系统竟然将原主带着身边,用作消遣的小说都还原出来,忍不住轻笑出声,看来系统这次是怕了她了,所以这次估计是把原主身边纸质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都还原了过来。陆轻萍挑挑拣拣,将一些她认为没必要的东西全都丢到火盆里烧掉,把剩下的觉得将来会用来的东西整理好,放到行李箱里收起,准备在旅馆里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按图索骥,到冷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 在民国,特别是日本控制的地区,良民证甚至比身份证还管用,良民证基本上属于人手必备的物品。路清萍其实很单纯,很好骗的,你看她上了系统那么多的当,这次还不是系统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第11章
虽然说是要去投靠舅舅家,但是陆轻萍没想着第一次上门就带着行李过去。头一回登门只当是去认认门,因此陆轻萍一身洋装,拎着个轻便的小包,里面装上必须的东西准备出发。出门的时候想到冷太太这个人应该是老派思想,想了想,她回房将身上的洋装换掉,换了一件暗蓝哑青黑色相间隔的条纹图案的棉布旗袍。
换好衣服后,陆轻萍准备出门,被系统拦住。“天呀,我知道你第一次上门,想给冷家留个好印象,但是为什么在你所有的衣服里你选了最不适合你的一件?你现在刚二十岁,一朵花才开,不是三十岁,这件颜色偏暗,穿上后显得古板老气,一下子平白老了好几岁。还有,你虽然是去投靠冷家,并且将和冷家住在一起,但是你并不靠她们生活,你能不能穿的光鲜点,不要看上去这么寒酸,好像上门去打秋风似的!”赶快换了去!
被系统训斥了一番,陆轻萍回头对着房间的穿衣镜看了半晌,不得不承认系统的话说的有道理。这件衣服穿上去看上去真的显老,配上她整齐向后梳的中分低盘发,若不是皮肤白,容貌青春亮丽,恐怕真要变成中年妇女了。而且虽然这件衣服是新做的,这才第一次上身,但是因为是棉布的,所以并不值几个钱。因为衣服不怎么适合她,所以有一种她穿的不是自己衣服的感觉,这样一来,哪怕身上穿的是新衣服,还是给人一种落魄的感觉。
陆轻萍接受系统的意见,将身上的旗袍脱下,换了一件白底衬黑灰色蝶恋花的缎面旗袍,竖领、右衽、捻襟、平袖,衣长至踝、袖长过肘,开禊比较低。黑色作勾勒,白色镶边,简洁大方,优雅低调而又不失稳重。而后陆轻萍又加了一件流苏镂空针织勾花翻领,硬硬的领子半立的斗篷,一枚展翅飞扬的天鹅水钻别针代替了斗篷的扣子,而且因为位置正好在胸口偏上一点,所以没有必要再带项链了,免得看起来累赘。简单的珍珠耳坠,增添了一许淡淡的温婉感。
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陆轻萍咬着唇想了半晌,动手将本来简单利落,非常熨帖不留发丝在外面的中分盘发拆开,打散。将头发重新梳好,头发偏梳于右侧,散落的长发采用韩氏编发的方法编在一起,头顶的头发稍稍打蓬,几缕弯曲的发丝散落在耳际,整体有些凌乱感,显现出一种清新灵动,带着一股女孩子的青春时尚、俏皮优雅。
收拾完毕,陆轻萍对着镜子端详了好一阵子,觉得满意了,这才拎着手包出门。冷家的具体地点陆轻萍不知道,虽然她在现代的时候来过上海不少次,但是对于这种不知名的里弄小巷之类的地方并不熟悉,何况这是在民国,因此要是按照地址去找的话恐怕要花费不少时间。陆轻萍知道这一点,因此没有打算亲自去找,她从旅馆出来,就招了一辆黄包车。在她看来,这个时代的黄包车就跟现代的出租车一样,车夫肯定熟悉整个上海的大街小巷。果不其然,她把冷家的地址报出来之后,剩下的事情车夫就全包了。
上海市虹口区昆明路四百二十廿三弄七号,这是冷家的地址。在黄包车车夫带领下,陆轻萍很快找到了地方。打发走车夫,陆轻萍在门口站定,敲了半天门没人应门。侧耳倾听,院里面传来吵闹声,似乎里面的住户都被吸引了,没有人注意大门这里。陆轻萍想了想,伸手推门,吱呀一声,门被她推开了。陆轻萍迈过门槛,不告而入。
进门之后,陆轻萍发现楼前的天井这边站着不少人,不过他们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目光聚焦在天井中间两个明显正在争吵的人身上。
正在争执的两个人其中一位三十多岁,穿着红黄相间的横纹旗袍,头上烫的是上海如今最流行的卷发,脸不知道抹了多少白粉,擦的雪白雪白的。可能是肤质问题,也可能是用的粉质量不好的原因,或者二者兼有,也可能是其他原因,那粉没有被吸收,全都浮在脸上。陆轻萍总觉得随着她的说话,那粉就皴裂开来,扑哧扑哧的往下掉。
另一位则大约有四五十岁的模样,穿着及膝的偏襟暗蓝碎花袄,外面罩着同色的马甲,下面没穿穿裙子,而是一条酱紫色的裤子,身上还带着围裙,头发则一丝不乱的在脑后盘了个圆髻,手里还拎着个菜篮子。看穿着打扮,像是个仆妇。
“王太太,我家和你已经和你讲过好多次了。那个晒台有点问题,所以请你晾衣服的时候把衣服拧干后晾晒,不然湿嗒嗒的往下滴水,漏到我们楼下,我们这边很麻烦的,……”年纪大的这位生气的指责对方。
王太太使劲的甩了一下帕子,满眼不屑的看着对方,带着炫耀的语气说道:“我也想拧干,但是我的衣服不是丝的,就是绸的,再就是缎的,……都是不能拧干晾晒的。要是拧干晾晒,那衣服可能就会被拧坏,不能穿了。我那些衣服不说料子都是顶顶好的,就是做的时候,那都是请上海有名的师傅做的,单手工费就花了我好几块钱。”眼光骨碌碌的转着,上下打量了对方的衣着一番,满是蔑视的口气说道:“要是弄坏了,就你每天赚的那点钱,你拿什么赔我?”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就算是不能拧干,那王太太你在晾衣服的时候可以在下面放个盆接一下。”那年纪大的退了一步,叹道:“大家楼上楼下住着,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不过王太太你抬抬手的事,给人方便,予己方便。不然你每次晾衣服,我这边都跟下小雨似的,……”
“哈!”王太太嗤笑着,打断对方,“什么给人方便,予己方便?什么抬抬手的事?我为什么要给你方便?你一个伺候人的老妈子,向我这个做太太的要方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自己配不配!”
“哼!”王太太冷哼一声,不屑和对方再交谈,转身扭扭的往楼上走,一面走,一面嘀咕。“既然觉得这里不好,挑三拣四的,有本事就别住在这!没钱搬走,就别在这里打肿脸充胖子,做出高人一等的模样来!大家都是一样的人,有什么话当面锣对面鼓的说个清楚,躲在后面鬼鬼祟祟的指使下人出头算什么本事!想要装大瓣蒜欺负人,老娘我不吃这一套!我又不是没掏钱,我的家,我爱怎样就怎样!”
虽然是嘀咕,但是声音一点不小,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和王太太起争执的妇人听了王太太这番话气得脸色涨红,张口欲言。一位看上去比王太太大几岁,衣着素淡的妇人从楼里走出来,拦住了她。“韩妈,我不是让你去买菜嘛,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动弹,在这蘑菇什么呢?要是去晚了,菜就不新鲜了!”
“是,太太,我这就去。”因为这名妇人的出面,韩妈没有继续和王太太争吵,她答应着转身准备出门,迎头看到了站在大门口里面的陆轻萍,她打量了一下打扮低调却又不失气派的陆轻萍,不由得问道:“这位小姐,你……”
“啊?”陆轻萍反应过来,赶忙回答:“我是来找人的。我想请问一下,冷杉冷先生家是不是住在这里?”
“冷杉冷先生?”韩妈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是仔细想了一下,又想不起来,因此摇头说道:“对不起,小姐,你可能找错地方了,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要不你到这左近再打听一下,问问……”
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韩妈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的一下子想了起来,冷杉不就是她主家冷太太丈夫的名字嘛,难怪她听了觉得熟悉,赶紧热情的说道:“哎呀,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姑娘打听的这人是我家先生的名字,不过我家先生已经去世了,所以我刚才没想起来。姑娘,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喊我们家太太去!”
“太太!太太!”韩妈顾不得去买菜了,转身赶紧往回跑,一面跑,一面大声喊着冷太太。
本来因为韩妈和王太太不吵了,看不成热闹的其他住户正在散去,如今看到院子里来了陌生人,而且似乎和冷家有什么关系,不由得又聚拢起来,竖起了耳朵,准备听八卦。
“韩妈,又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这么大呼小叫?”冷太太从屋子里出来,语带不满的说道。住在这里这么久,冷太太对于邻居们太了解了,一个个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整天把别人家的事当作消遣来磨牙,如今韩妈这样的动静绝对惊动了他们,他们现在恐怕正一个个伸长脖子等着看热闹呢。
“太太,外面来了一位比咱们家大姑娘大不了几岁的姑娘说来找先生。”韩妈赶紧把事情和冷太太讲清楚。
陆轻萍并没有听韩妈的话,站在门口等候,而是跟在韩妈后面走了过来。看到冷太太后,她对冷太太弯腰,鞠了一躬,起身,自我介绍道:“你好,冷太太。我的名字叫陆轻萍,我母亲的名字叫冷梅,冷杉是我的舅舅。这是当年舅舅过世的时候,舅妈你写给我妈妈的信。”她将当初冷太太写给冷梅的信从包里拿了出来,递了过去,以兹证明。
一旁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住户,听陆轻萍说明她和冷家的关系后,知道是冷家正经的亲戚,八卦的心思一下子小了很多。一开始看到陆轻萍找上门的时候,他们还以为和冷家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呢。
现在这事在民国一点不多见,好多“摩登时髦”的先生,因为“爱情”,所以东娶一位太太,西娶一位太太。当爱情没了的时候,他们就和这些太太拜拜了,但是爱情结出的果实——子女成了遗留问题,所以常常有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找上门来的事情。
这种事很多都发生在读书有成的“文化人”身上,大家听得不要太多。冷家自称是书香之家,韩妈更是整天把“我家老爷当年是个非常有学问的人”这句话挂在嘴边,因此在陆轻萍找上门来,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当年冷先生遗留下来的“风流债”。
冷太太和陆轻萍都注意到了那些人脸上的失望,知悉他们心里的冷太太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陆轻萍却不明白他们有什么好失望的,心中很是纳闷。既然陆轻萍是自家的正经亲戚,冷太太不肯让人再看热闹,将她让进屋,两人进屋说话。
进屋后,冷太太和陆轻萍分宾主落座,韩妈沏茶上来,然后去买菜。冷太太先是问了陆轻萍关于冷梅的情况,得知冷梅已经去世后,不胜唏嘘。“冷家老一辈,在我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这一辈连同你舅舅,和你母亲、你二姨一共三人。如今你母亲和你舅舅都已经去世,因为连年战乱,和你二姨也早就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说着,说着,冷太太不由得伤感的落下泪来。
这个话题太沉重,而且陆轻萍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所以不敢乱说话,只是在一旁跟着沉默不语。还是冷太太自顾的哭了一会才止住哭声,她抽出帕子拭去眼泪,笑着自嘲:“看我,本来亲戚上门,是件喜事,我这却哭起来了,实在是失礼。”跟着又问起陆轻萍的个人情况来。
陆轻萍挑挑捡捡的将原主的情况能说的都和冷太太说了。冷太太听陆轻萍说她曾经结过婚,不过现在又已经离婚了,不由得一怔,看着陆轻萍的目光不由得带着几分惋惜。“你是什么时候来上海的?现在是一个人在上海吗?住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陆轻萍一一作答。听陆轻萍已经来了上海一阵子了,而且是一个人住在旅馆,冷太太立即说道:“既然你早就来到上海,怎么不早点来找我们?我们是实在亲戚,虽然你舅舅不在了,但是你不会认为和冷家的关系不会就此断绝了吧?如果是这样,你也太见外了。你一个女孩子总住在旅馆成什么样子?什么也别说了,在我这里用过午饭,我就让韩妈两口子到旅馆帮你把东西搬过来,今后你和我还有你表妹咱们几个在一起。舅妈这里窄了一点,但是安排下你这么个人住下还是不成问题的!今后你就把我这里当成你自家的家,不要客气!”
陆轻萍推辞了几次,但是冷太太态度坚决,而且她本来的目的就是要和冷家住在一起的,因此在冷太太再一次表态后,她也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韩妈买菜回来,冷太太到厨房就把让她和她丈夫到旅馆帮着陆轻萍搬东西,将陆轻萍要搬过来住的事情说了。
韩妈择着菜,向外探着头,见外面没有人,低声说道:“太太要让表姑娘搬来住没问题,但是表姑娘搬过来住哪呀?总不能让表姑娘去住楼梯间底下的那个杂物间吧?”看冷太太面露为难之色,韩妈试探着建议。“要不让表姑娘和大姑娘住一起吧?”
冷家现在住的这栋楼,一共两层,一共住了七家,冷家租的是灶坡间和走廊隔出来的厨房连同一大一小两间房。小的那间是冷太太的女儿冷清秋的房间,里面摆了一张床和一个书桌,就没剩什么空余的地方了,大的那间是冷太太的卧室兼客厅。厨房和冷清秋的房间合在一起,和冷太太的房间一样大小。厨房那间有后门,所以要做饭的话,不需要一定要通过冷太太的房间才能进去。
知道自家情况的冷太太低头想了一下,说:“嗯,秋儿那个房间并不大,她要是住进去了,两个人腾挪不开,而且你也知道秋儿那个怪脾气,哪怕我和她住,她都不愿意,还是算了。你回头找人来,将我这间房隔一隔,隔出能放一张床的房间来就行。暂时就先这么住着,等租房合同到期,再看看。到时,是要在这里再租一间还是换个地方租房,再说好了。”说道租房,她忍不到叹了一口气,“自家没有房子,租房子住真是麻烦!”地址、房东、租金、租客……都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韩妈点头答应下来,虽然她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心里觉得冷家再住进一个人,这房子这么一改,实在是太逼仄了点。念头不由自主的落到坐在客厅里的陆轻萍身上,想着,过来的这位表姑娘看样子是个有钱的,要是能由她掏钱重新租个宽敞点的地方就好了。但是她旋即把这个念头打消,不是因为陆轻萍第一次上门,不好提这个,而是她在冷家作了十几年,冷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她非常清楚,不管陆轻萍有没有钱,冷太太都不会由她出钱租房的。
冷太太又和韩妈商量了一点事情,这才回去。冷太太回到客厅,先是因为把陆轻萍一个人丢在这里,向她道了声失礼,然后说道:“轻萍,你到了舅妈这里,舅母也不把你当外人。舅妈家现在是租房子住的,因为我们家在上海也没什么亲戚,虽然秋儿的舅舅有的时候会过来,但是他在上海自有住处,所以不住在我们这里。”
“至于客人,舅妈一个寡妇,秋儿还在念书,偶尔有秋儿的同学上门,也都是不留宿的,因此房子是按照人头来的,可丁可卯。就是韩妈,她虽然在我们家帮佣,但是在我家也没有住处,到了晚上她也是要回家去的。而这栋楼里的房间都租了出去,一时半会也没人退租,所以舅妈想着把我这间房隔开,给你隔出个房间来,虽然是窄了点,但是你也别嫌弃,先暂时凑合一段日子。还有几个月我们这的房子就到期了,除了我家,这栋楼还有有几家合同到期,到时我们再看,是再这里再租,还是另找住处,都可以,你看怎样?”
本来陆轻萍就是来投靠冷家的,虽然她在冷家不会白吃白住,但是她来了之后,挤占的是冷家的生存空间,而且冷太太是用商量的口气来和她说的,这种情况下,陆轻萍哪里还好意思有意见,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吃完午饭,陆轻萍谢绝了冷太太让韩妈和她丈夫跟她一起回去,帮忙搬东西的想法,告诉冷太太她行李并不多,而且她已经找到冷家住的地方了,不需要走冤枉路,只要拿着东西径自过来就是,因此她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冷太太想到下午不仅要去市场买材料隔出房间来,还需要添置一些东西,需要人手,韩妈和她的丈夫留下更有用,因此就答应了下来,由陆轻萍一个人回去,自己拿行李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邻里之间相处是一门学问。
☆、第12章
冷清秋放学后回家,看到母亲的房间被隔出一个房间,见韩妈正在里面收拾布置,不由得的问道:“韩妈,为什么要在我妈的屋子里隔出一个房间来?我们家有谁要来,是要和我们住在一起吗?”
韩妈将新买回来的床单展开,一面往床上铺,一面答道:“是大姑娘大姑家的表姑娘,表姑娘比大姑娘要大,所以你应该称她为表姐。表姑娘一个人在上海,太太知道后,就请她过来和你们一起住。表姑娘看上去年纪比大姑娘你大不了几岁,而且据说也是个念书识字的,今后大姑娘可有伴了。”
“大姑家的表姐?”冷清秋知道父亲有两个姐姐,但是她从来没见过。虽然有因为战乱,两下里联系并不紧密的原因,但是她记得在父亲在世的时候,在家里也很少提及他这个大姐。等父亲过世后,母亲给这位大姑姐写了一信封告知父亲死亡的消息,但是对方没有回信,因为没有对方的音信,久而久之,两家就再没联系了。如今听说对方竟然找上门来,她很是意外,好奇的问道:“韩妈,我这位表姐看上去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表姑娘人不错,看上去干干净净的,为人行事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从说话做事来看,很是懂事明理。”韩妈想到陆轻萍的打扮忍不住说道:“而且从表姑娘穿着打扮来看,不是个差钱的。别的不说,单她今天穿的那件斗篷上的那个顶针我见王太太曾经拿出一枚类似的炫耀,她那个比表姑娘的小,而且看起来也不如表姑娘的那个闪亮的,就那样,王太太还说要几十块钱呢!所以表姑娘就算是和太太姑娘你们住在一起,也不会白吃白住的。”
听到韩妈如此市侩的言语,清高的冷清秋嗔怪道:“谁问你说这个了!”听韩妈说起王太太,冷清秋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语带不屑的说:“她的话韩妈你也信,她就是买一根草,到了她嘴里,那就是金子做的,值钱的不得了!几十块钱?怎么可能?听她吹牛,整日里不是她家这个值钱就是那个值钱,都是贵的不得了的东西,我们这些‘穷鬼’根本买不起!哼,大家住在一起,谁家什么样还不清楚,她家要是真这么有钱,怎么可能还会住在这里,早搬走了!”
楼上楼下住了这么长时间,韩妈如何不清楚王太太的毛病,她铺好床,直起腰笑道:“几十块不可能,但是十几块还是有。姑娘,你要去上学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因为这个东西,当初王太太和王先生可是大吵了一架。当初王太太为了买这个顶针,将王先生给她的家用花了大半,气得王先生狠狠的打了王太太一巴掌,因为这个,王太太好几天没出门,直到脸上的巴掌印消了才下楼。据说现在这种顶针在大上海很是流行,所以别看小小的一枚,镶嵌的也不是真宝石,价钱可真是不低……”
“贵也好,便宜也好,于我们有什么关系。”冷清秋神色黯然的打断韩妈。“何况,这会子时兴的东西,不定什么时候就不时兴了。大上海流行的东西多了,我们家哪里有那个钱去追时尚。”
韩妈在冷家作了十几年,对冷家的经济状况十分了解,听冷清秋这么说,赶忙附和:“姑娘这话很是。要我说,那东西又不当吃,又不当用的,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虽然韩妈这话说的十分合冷清秋的心意,但是冷清秋又如何不知道韩妈这是为了讨好她才这么说的。不管话说的怎么漂亮,都遮掩不住家里之所以不肯赶流行的真正原因——没钱。
冷清秋正值豆蔻年华,而且生的不错,她当然想像班里的其他同学那样,买首饰,穿新衣,打扮的更漂亮。但是父亲早早过世,虽然留下了一点钱财,可是家里除了父亲早年留下的资财,再无一点进项,母女两个坐吃山空。
除了母女二人的生活费,房租,冷清秋还要念书,出嫁,将来冷太太的养老,……都要计算在内,所以冷太太的手里的钱看似数目不算小,但是按照年限分摊下来,并不多。在保障一家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她是不会再添没有必要的多余花销的。而冷清秋也知道家中不易,所以选择做个懂事的孩子,压下对漂亮首饰和新衣服的羡慕,从不开口向冷太太要这要那。
因为后面的话题致使心情变得不愉快,所以冷清秋终止了和韩妈的闲聊,从屋里退了出来,出门迎面遇上买菜回来的冷太太。冷清秋赶紧上前接过冷太太手中沉甸甸的菜篮子,看着菜篮里的鸡鸭鱼肉,忍不住叹道:“哇,好丰盛,今晚可有口福了。”拉着冷太太的手撒娇,“妈,我想吃你做的姜母鸭,炸酥肉。”
“好,好,一会就给你做。”冷太太连声答应,母女两个进了厨房。冷太太一面将菜肉从篮子里拿出来做烹煮的准备,一面对一旁剥蒜的冷清秋说:“秋儿,韩妈应该告诉你,你大姑家的表姐要搬过来和我们住了吧?”
“嗯,韩妈和我说了。”冷清秋心不在焉的点点头,注意力大都放在手中的蒜瓣上,随口问道:“妈,大姑嫁的是什么人家,她夫家是作什么的,我怎么从来没听你们提起过。”记忆里家里连大姑这个人都很少提,更不用说大姑父了,似乎从来没听父亲和母亲提起过。
冷太太不由得叹道:“这个问题要是你父亲在世,被他听到,准又是一场好气。”低头拿出一把芹菜,一面择菜,一面说:“这算是老黄历了。当年冷家老家虽然在南面,但是你爷爷在的时候,因为在东北做事,所以就把一家子都接到东北去了,你大姑和你父亲他们是在东北长大的。当年你大姑和家里堂姨的一位表哥定了婚,两个人情投意合,就在准备结婚的前夕,你大姑出门,被东北的一名军阀看上去,就将你大姑抢去作了姨太太……”
“啊?”冷清秋惊呼出声,没想到家里竟然还有这样的一桩“秘闻”,真让人惊讶。对于“恶霸强抢民女为妾”之事,冷清秋虽然听到过,但是因为离她很遥远,一直以为这是发生在戏文里的故事,没想到这事竟然会发生在自家,就在她的亲大姑身上发生。
“那个时候,冷家虽然比不得从前,但是到底是书香门第,家里从来没有姑娘给人做小的,所以你爷爷自然不同意。而你大姑,已经有了一门合心意的好亲事,好好的正房太太,哪里肯去给一个比自己大了一轮还多的武夫去作小,所以也是宁死不从。本来你大姑都已经打算上吊,以死殉节了。结果那名军阀手底下的副官将冷家除了你大姑之外,上上下下全都抓了起来,这还不算,又把你大姑订婚的表哥家也都抓了起来,用来威逼你姑妈。没办法,你姑妈念着亲人的性命,含泪上轿,成了对方的姨太太……”
“那后来呢?”冷清秋听得入了神,见母亲停了下来,赶紧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