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慢慢地想,这个位置和价格已经很难得,倒不是说地方不好,只是瞧艾伦的这番阵仗,他们艺术学院的学生的作息时间不准,应该会很吵。
我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我跟葭妍,是真的很少为衣食操心,没想到临头来,居然吃不得苦。
既然不想换房子,那就只好找工作。
本来打算一心一意读书,此时环境逼人,只好先找份兼差。
我心里也不是没有害怕,这样下去后天的早餐都没有了,可是我心里打定主意,绝不向斯定中低头。
我先在网上投递应征律所助理的职位的简历,可是这个太慢,我等不及,于是在城中繁华地段的中餐馆找了一份兼职,只要努力肯干不犯错,工资每天现金结账。
一个礼拜之后,我也沉不住气了,因为我发现我打十份工也支撑不起这间舒适小公寓的租金,想起还要支付高昂的学费,我在一个周末,索性一咬牙麻利地收拾了大包小包,搬进了艾伦和马蒂丝的那间东村的公寓,一包衣服,一箱课本,背上还背着我黑黝黝的一口中国大炒锅。
艾伦在门口笑得打滚:“亲爱的,老天,你要干什么,别把厨房烧了。”
我一脚踢开他身前的一个獠牙的面具:“滚开,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做民以食为天。”
你看,我不学好,我搬进东村,第一件事是学会了骂脏话。
斯定中一样沉不住气,夜里电话打进来:“葭豫,你搬家了?”
我说:“我要考试,圣诞节假期再回去,定中,我们之前商量过,你同意我读这间学校。”
斯定中接着问:“你搬家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告诉我?”
我没好气地说:“你能不知会我就抽空了银行账户,我有什么义务告诉你?”
斯定中说:“你要不是老是跟我对着干,我能这样?”
没说三句又要吵,我从餐馆端完盘子回来,累得跟狗一样。
他仍在不依不挠地打探我搬家的事情,又叫我回去,我累得要死,也恨他对我的诸多刁难,我狠狠地对着电话尖叫了一声:“我就不回去,你自己玩儿去吧!”
依然不想落下功课。
艺术生讲究灵感,常常三更半夜还在对剧本,开派对和通宵玩乐也是发展艺术才华的一部分,艾伦早晨常常睡得不省人事,马蒂丝每三天换一个男朋友,快得我连名字都记不住,一日她的男友,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阿拉伯裔男人,喝醉酒胡乱摸到我的房间来,我一时大意门没上锁,被一个大胡子粗壮男人吓了一大跳,我奔进迅速拎出我的锅铲,叉着腰大叫:“滚出去!”
那个男子吓得瞬间酒都醒了一半,慌慌忙忙地举起手:“好,好的。”
我六点起床来看书,周末搭一个小时的地铁到餐馆打工,冬天的纽约早晨,高耸的摩天大楼,天际之间被分割成一小块缝隙,风声呼啸而过。
在灯火通明的纽约地铁车站塞个三明治,感受一下全世界便捷低廉而又脏乱老旧的地下铁路网络,然后站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到达打工的餐馆,一口气从下午三点干到凌晨两点。
也不觉得累,就是有时候,在回程的地铁上会睡着。
我疲于奔命了一个多月,终于有了温饱。
艾伦很照顾人,他是二手房东,但我住进了一月都没催我交房租,我有时从餐馆给他们打包一些炒饭,周末若是有空,煮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饺子,渐渐四周文艺青年们的开始往我们这边聚拢,十一月份感恩前前夕,艾伦喜气洋洋地宣布要举办中国艺术派对。
艾伦问我会什么。
我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不会唱歌?”
我摇头。
“跳舞呢?”
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乐器?”
我说:“我会一点钢琴。”
艾伦无奈地拍他自己的额头。
我想了半天,说:“我会下棋?”
艾伦眼前一亮:“中国棋?”
我点点头。
黑白对弈的棋子太难,艾伦表示学不会,最后的结果是我将象棋上的汉字翻译出来,用英文描画在棋子上,教他们下中国象棋。
没想到几个艺术系的兄弟们对这个老式的中国打仗游戏一时非常感兴趣,每天上完课,全都凑到屋子里来下棋,有时旁边几个凑在一起弹吉他,常常是我回到家,屋内挤满了人,一片欢声笑语。
每个人见到我,都高高兴兴地打招呼,真是快意人生。
我从舒适安静的高层公寓搬了下来,没想到生活给了我更广阔的世界。
周日的夜晚我当班,快打烊时候,已经将近凌晨两点。
那是十二月中旬,圣诞节即将来临,气温非常的低,路面积雪很厚。
店面上的客人只剩下了一桌,我跟厨房的主管打了声招呼,然后出去把一天的垃圾倒掉。基本上来说,每一日凌晨将近下班时我都已经耗尽了一天的体力,我困倦万分地拽着一袋巨大的垃圾,往厨房的后门走去,到门口,冰天雪地的街道,外面的雪下得很大,我又返回来穿了件雨衣。
雪花在天空飘落,我腾出手来拉紧了帽子捂住耳朵,今天穿了一双羊皮靴子,踩进雪中,鞋面的雪水渗了进去,脚实在太冻,我一鼓作气,提着垃圾袋小跑起来。
转过街角,对面就是派克大道,深宵的街道高耸的大楼霓虹灯依然闪烁,路边的商店厨房里摆放着大颗的圣诞树,巨大的火树银花之间一个一个的小灯泡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街灯一直通向公园侧边49街的华尔道夫酒店,路边偶尔有行人经过,都穿着厚厚的大衣,步履匆忙。
我对这样曼哈顿林立的摩天大楼夜景早已习以为常,只顾着专心致志地拖着步子,吃力地奔向街对面整齐摆放着一排的垃圾箱,垃圾箱几乎跟我的胸口一般高,我熟练地爬上了一旁的石头台阶,然后身体尽量向前倾,拎着那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奋力地一点一点地往上挪,每次都要耗费我费九牛二虎之力,等到终于塞进了垃圾箱里,我大大地松了口气,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忽然黑暗之中有人说话:“小豫儿?”
沉郁平缓的嗓音,带了点儿沙哑,我浑身一颤,瞬间好像被雷击中一般。
我终于看到阴影中有个人。
一辆轿车正好停在街角,站在一团暗影的雪地上的男人,长身玉立的熟悉身姿,街灯照出他的瘦削剪影,工整的打扮,衬衣笔挺,系荧蓝领带,黑亮的头发往后梳,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英俊照人的脸庞,深灰色的大衣敞着扣子,肩上落有薄薄一层雪花,斯成轻轻地蹙着眉头,目光灼热而发烫。
我蓦地睁大了眼。
下一秒我迅速地低下头去,
我想那一刻我一定是疯了,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拉紧了围巾,跳下台阶,飞快地往街道对面逃窜而去。
斯成在后面叫了一声:“葭豫!”
大步飞奔而过一个十字路口,脚步太急我又穿得太臃肿,我忍不住一边跑一边拼命地喘气,忽然稍不留神脚下一个打滑,我直接向前摔了下去,膝盖埋进厚厚的雪中,我帽子都飞掉了,一时完全爬不起来。
忽然有人从后面拽住我的手臂。
斯成将我拉了起来,有点怀疑地端详着我的脸:“小豫儿,是不是你?”
我的头发和脸上沾满了雪,抬手胡乱抹了记下,嘴唇冻得发僵,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穿着一件可笑的黄色雨衣,又带着口罩帽子,多亏他还认得出来,我慌乱地摇头,忽然又觉不对,低着头不回应。
斯成在我身后问:“李葭豫?”
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认错人了。”
斯成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强行将我的整个身体都扭转过来,动手要撕开我脸上的口罩。
我拼命地捂住脸摇头,嘴里呜呜地叫着,我的手套上都是雪,斯成的手指,擦过我的脸,明明是柔软而温暖的,可是掰开我的手时,却跟钢铁一样的硬。
口罩瞬间被他扯了下来。
他望见我面庞的霎那,他动作顿时停顿,瞳孔微微地收缩,然后扶住我的肩膀,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拨开我散乱的头发,狼狈不堪的一张脸,我满脸都是泪,泪水一直流下来,整个嘴角都是苦的。
斯成满脸的震惊。
好久他才轻轻一句:“天,这么晚,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外面?”
☆、第43章 四三
他拨开我散乱的头发,狼狈不堪的一张脸,我满脸都是泪,泪水一直流下来,整个嘴角都是苦的。
斯成满脸的震惊。
好久他才轻轻一句:“天,这么晚,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在外面?”
我无话可答。
不知是冷还是害怕,我咬着嘴唇,浑身一直在发颤。
斯成说:“上车再说。”
斯成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我只好坐了进去。
我的靴子上沾满了餐馆厨房里的油污和灰尘,踏进洁净的车厢,我非常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脚,垂着头,再不敢看他。
斯成启动车子,然后问:“你去哪儿?”
还未等我答话,他手机突然响起。
他看了一眼来电,对我低声说抱歉,接起了电话,应该是助理在询问他的行程,他只简洁吩咐道:“我临时有事,暂时不回酒店,通知俊夫替我主持会议,有重要的事延至明早。”
我没见过他谈公事的样子,我认识的斯成,一直都是从容懒散的模样,偶尔还会有一点点不合时宜的锋芒和桀骜,而从我上次回国开始,我就已经发现,现在我眼前的人,竟有了金戈铁马的气势,举止稳重而又彬彬有礼,语调冷漠而又一丝不苟,浑然天成的优雅风度背后,隐藏着拒人千里的凌厉。
我觉得有点陌生。
斯成挂了电话,又继续问:“你去哪里?”
“我回住的地方。”
“在哪里?”
我报了一个地名。
他将车往曼哈顿下城区开去。
斯成掏出手帕递给我。
我接过擦干了脸上的雪水,又继续正襟危坐。
斯成一手握住方向盘,从我手中拿过手帕,要动手擦我湿漉漉的头发。
我赶忙侧过身体,离他远了一点,客气地说:“不用了,你开着车呢。”
斯成眉头一直微微地蹙着:“你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我没敢答话。
他继而打量了我一眼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你在打工?为什么要去打工?”
我实在是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