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烟华袍袖一挥,无形的气席卷而起,抽击在来人身上,将他狠狠地打了出去。
不惹事,不代表她怕事。
慕烟华停下脚步,终于看向了一而再、再而三欺上门的人。
动手的那人仰面躺倒在地上,因着疼痛一时无法站起,一招落败的难堪令他眼露凶光,整张脸涨成酱紫色。
看上去二十出头年纪,生得倒是十分俊朗,若非神色难看形容狼狈,还能称一声一表人才。
这眉这眼,总觉得有些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
慕烟华轻蹙了蹙眉,不觉多看了一眼,随后转向剩下的两人。
打头的一人瞧着约摸三十五六岁,白净的脸庞肉感十足,圆滚滚的极为富态喜感,此时正一脸阴沉地看着慕烟华。身后一人跟方才那年轻人差不多岁数,对上慕烟华看过去的淡薄视线,匆匆扭过头奔向倒地不起的同伴。
原来是他们。
动手的那人慕烟华不甚熟悉,余下的两人她却是见过许多次。
当然,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白胖的中年人叫于单,跟着慕烟华上辈子的授业恩师司若白一般,都是太元宗的内门长老,且两人关系尚算不错,慕烟华自然有不少机会见到,甚至得到他的一些指点。
两名年轻人一个姓苗一个姓赵,皆为于单的记名弟子。
☆、第263章 前尘
苗皖这人慕烟华仅仅见过一两次,说过的话十个指头能数过来,这会儿见到竟是一时没有认出来。至于另一名年轻人赵匡,慕烟华跟他的过节便不是一言两语可以讲明白了。
上辈子发生之事一一浮现,因着这辈子命运轨迹早早不同,慕烟华原是不再想细究各中细节,现下忽然遇上于单、赵匡两人,倒是愈发觉得疑窦丛生。
慕家遭到灭门之祸时,慕烟华已是拜师太元宗十几年,居然才刚刚迈入先天境第九重天,连着筑基境都未曾突破,实在是太不正常了。这样的修炼速度放在其他二三流的宗派,称一声天才自然不为过,但在六大顶级宗派之一的太元宗,几乎可说是最垫底的存在了。
一个人的天资是注定的,纵然付出极大的代价提升资质,亦是不可能逆天而行,让废材变成绝世天才。慕清晨的资质极差,后来确实是变好了许多,但也勉强可算上佳罢了,远远说不上顶级,又怎可能后来居上,修为境界超过了她?
这显然是极不正常的。
跟着她同时期加入宗门的弟子,除了中途陨落那些,每一个的实力都比她强。
上辈子的她,眼界阅历完全无法同如今相比,哪怕隐约觉得修为晋升的速度越来越慢得可怕,仍是在司若白、于单他们的劝慰下没有深究,只道是自个儿不够努力,遇到了修炼中的瓶颈。
实际上,她并不是一开始就修炼艰难的。
是从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呢?
当初以十三之龄、炼气境第七重天修为加入太元宗,因着年龄上的优势直接跳过外门成了内门弟子,得到太元宗比之慕家更丰富珍贵资源的帮助,第一年便连升三个小境界,自炼气境第七重天突破至炼气境大圆满,随时准备晋升先天境第一重天。
这样的表现是比较抢眼的,宗门内隐有传言出来,言道她受到了不止一位长辈的关注,不日就会拜得宗门大能为师。
紧接着赵匡出现了,以切磋较技为名向她挑战。
赵匡刚刚晋升先天境第一重天不久,慕烟华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哪里会有不答应的?
那一战并未引得多少人关注,最后以慕烟华重伤落败告终。
炼气境大圆满对阵先天境第一重天,赵匡根本就没有丝毫留情,虽是不敢取了慕烟华性命,却仍是令她受损颇重。昏迷整整半个月之后,单是修复经脉上的伤势便用去了将近一个月,慕清晨在她昏迷期间进了太元宗,慕烟华醒过来见着来看她的慕清晨,才从慕清晨口中得到这个消息。
根本不是太元宗开山收徒之期,慕清晨就这般轻松成了她的同门师妹。
往日里撞上资质上佳的好苗子时候,破例收入门墙的情况不是没有,那会儿慕烟华只为慕清晨高兴,全副心神全部在养好伤势之上,想要全力冲击先天境第一重天,再寻赵匡报了一箭之仇,根本就没有多想。
在此之后,慕烟华看着慕清晨一个小境界一个小境界提升,自身修为却是纹丝不动,牢牢地卡在了炼气境大圆满上。期间司若白招了她过去,亲自收为记名弟子,待她晋升筑基境之日,便是正式收为亲传弟子之时。
一直到慕清晨加入太元宗后两年,慕烟华才堪堪突破至先天境第一重天。
晋升先天境之后,第一年慕烟华突破了三个小境界,至先天境第四重天,将慕清晨远远抛在脑后,第二年晋升先天境第七重天,再往后竟像是遇到了极大的阻碍,仿佛整个人被套上了厚重的束缚,越是接近筑基境修为提升就越慢,慢慢地居然让慕清晨后来居上。
至慕临渊百岁寿辰那一年,慕烟华已有三年修为不得寸进。
多么古怪!
现在细细想来,司若白轻描淡写的态度,次次以瓶颈、心境为理由相劝,却又从来没有认真地出言提点,处处透着一股子别扭的不寻常——仿佛早早知晓她会那样一般。
另一方面,一个先天境的记名弟子,还是一个迟迟无法突破的记名弟子,司若白对她未免太过和颜悦色,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事儿。时至今日,慕烟华可不会再天真地认为是师徒情谊使然。
倘若这其中真个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关键点十有八|九就在跟着赵匡那一战。那一次重伤昏迷,正是做手脚的最好机会。
慕烟华思绪翻腾,面上表情却是半点没有变化。
前尘往事已矣,无数隐秘随着她的重生埋葬,慕烟华无心去查找真相。只要这些人不犯到她手里,她不会主动惹事找茬。
那早已没有意义。
“大胆丫头,只是好生寻你谈个买卖,何必要出手伤人!”赵匡将苗皖馋了起来,偷眼看了面色阴沉的于单一眼,声色俱厉地喝道,“你可知我师尊是何人?小小年纪便出手狠辣,莫非你家长辈没告诉你,出门在外当小心行事?”
这些年来,慕烟华修为境界提升极快,外表瞧着几乎没有丝毫改变,仍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般,又加上她刻意收敛了身上气息,大大地减少了自身的存在感,仅凭赵匡筑基境后期的修为自然看不出半点端倪。
于单是化神境中期的大能,慕烟华三番两次下了他的脸面,赵匡即便对慕烟华有些犯怵,言辞间也是有恃无恐。
“我家长辈只告诉我,如若被人欺负了,当十倍百倍欺负回去。”慕烟华淡淡地扫了赵匡一眼,转向于单,“你们需要船票,我也同样需要,别说双倍价格,就是十倍都没可能转让。我瞧着方才那位道友,竟似想要强抢?我虽实力不济,却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小小惩戒已是手下留情,如若还有不服只管来寻我。”
慕烟华这辈子还未跟他们照过面,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认识她。现今顺利去往中央域要紧,如若能够就此罢手,不再格外生事也是好的。
但凡她刚刚有一点杀心,苗皖绝对不可能留得命在。
“小丫头倒是好本事。”于单看了慕烟华半晌,终是敛起眸底的狠色,“方才确实是我这弟子莽撞了。你走吧。”
慕烟华淡淡一笑,看向一直等在一旁的少年:“有劳带路。”
那少年面上堆着微笑,似是更加殷勤了:“贵客这边请。甲字六号属于独立的小院,住着倒是十分清静,贵客如若有什么吩咐,可直接摇响房中的银铃,自有人为贵客服务。”
慕烟华轻轻颔首,道了一声谢。
大堂内众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不再理会于单三人。
“师尊,就这么放过那丫头?”苗皖按着痛意未消的胸口,狠狠抹去嘴角渗出的一丝血色,不甘地看着于单,“弟子活了二十几年,从未像今日这般丢脸过,望师尊为弟子做主。”
于单凝视着慕烟华远去的背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正事要紧,此时不宜节外生枝。至于那小丫头,总有治她的时候。”
赵匡勉强压下心头的惊异,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尊,您看那丫头是何修为境界,弟子竟是瞧不出分毫。”
于单并不是一个善心大度的人,慕烟华不止拒绝让出船票,甚至当着他的面打了苗皖,要是换了其他时候,慕烟华能不能有命在都要两说。今日他居然生生忍下了这口气,放了慕烟华平安离去,不是慕烟华深藏不露让他忌惮,便是此次出行所图甚大。
“小小年纪能多厉害?总不过仗着长辈余荫,身上带着敛息的物件罢了。”于单瞥了赵匡一眼,略略皱了皱眉,“元婴境大圆满,又敢一个人前往中央域,确实有那么几分本事,多半来头甚大。毕竟尚在东南域境内,此次出行更需保密,绝对不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顿了顿,语声陡然低了下去,“待得离了滨海城……”
“一艘海轮统共一百张船票,除了我们手里两张,那小丫头的一张,另外还有九十七张。离着初一之日尚有十来天,你二人负责再去寻一张票,多出点灵石无所谓,想来总有人愿意让出。倘若到最后仍是无所获,赵匡随我一道去,苗皖便自行回归宗门吧。”
两个筑基境后期的弟子,带着只是用来端茶倒水跑跑腿,多一个少一个无伤大雅。
“是,师尊。”赵匡面上闪过一丝喜色,“弟子定当竭尽全力。”
苗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却又不敢违背于单的意思,唯有随着赵匡一道应下。
他跟着赵匡两人本是年纪相当、修为境界亦是一般无二,此次随行在于单身边,正是讨得他欢心的大好机会,日后被他看重收为亲传的几率大增。
☆、第264章 天机门
掌柜的没有说假话,酒楼的住宿环境确实极好,慕烟华很满意。
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干净整洁,又没有人打扰,保密性算得上不错,慕烟华暂居其中,除了偶尔出去外面逛逛,增加了不少无尽之海出产的特色物品,便一直呆在屋内,没有跟着任何人结识交流,自然也再没有见过于单、赵匡、苗皖师徒。
不时逗逗大角、二角,炼上几炉丹药练练手,感悟一下混元经与涅槃九变,十几日的时光很快过去,到了初一这一日。
天气一如既往得晴好,慕烟华离了甲字六号房,在柜台结清了房款,便一身轻松地赶往码头。
足有百丈长、十余丈高的海轮犹如一头庞大的海兽,早已静静地停靠在码头边,青黑色的船身光泽内敛,高高竖起的桅杆直冲天际,散发着深沉迫人的气息。
狰狞坚固的撞角,船身两侧收回的利刃,无一不在说明眼前这艘海轮的攻击力。
缓步走上前,慕烟华随着人流,向站在登船口的两人展示了船票,顺利地登上了海轮,并由专人领着抵达九十八号舱室。慕烟华的船票正是第九十八张,自然分配到了九十八号舱室——一万极品灵石一张船票,独立的单人舱室,瞧着极为整洁舒适,虽是面积不很大,却也五脏俱全,算是对得起那个价格了。
巨大的海轮缓缓驶离码头,慕烟华置身其中,几乎感觉不到海轮的晃动,竟是如履平地般稳当。
繁华的滨海城渐渐看不见了,放眼望去一片碧蓝,随着越来越深入无尽之海,风浪也愈发大了起来。翻卷的浪头击打着船身,却丝毫不影响海轮平稳向前。
一层淡淡的半透明白光升了起来,明亮的日光下几乎看不见,包裹住了整艘海轮,将风浪全部阻挡在外面。
海轮像一条入水的大鱼,朝着目的地极快地前进。
第一次进入无尽之海,慕烟华自然要上了甲板仔细一看,反正有玲珑阁作保,海轮中禁止发生争斗,便是再遇上于单师徒也不怕他们动手。
宽阔平坦的甲板上只寥寥七八人,慕烟华的出现并未引起任何关注。
慕烟华一眼扫过,寻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站定,透过半透明的光幕往外看去。数丈高的海浪冲天而起,却被海轮轻松地分开两边,席卷的浪头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哪里还有方才蓝天白云的美景,仿佛整艘船是在海底航行的一般。
半透明的光幕挡住了海浪,却挡不住浪花席卷翻腾的“轰隆”声,不时有大大小小的鱼虾被浪头带起,撞击在光幕之上,又掉回海水中。
慕烟华静静地看着外面景象,再看了一眼护住海轮的光幕,心下不由地暗自嘀咕。
倘若看得不错,整艘海轮就是一件品质上佳的极品法器,甚至比之六大宗派用于赶路的楼船都要好上不少,在无尽之海这样的环境中航行,每一时每一刻消耗的灵石不是少数。
一艘海轮一百张船票,一张船票一万极品灵石,加起来不过一百万极品灵石,听着似乎数目挺大,但比起消耗来却是不够看。倘若加上海轮的维修、专门护卫海轮出行的修士以及这一路上不可知的风险,慕烟华大胆猜测,玲珑阁的这一项生意,能够拿回本钱来已是极为不错了。
莫说一万极品灵石,便是十万二十万也是应该的。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慵懒的语声自身后传来,听着竟是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
“玲珑阁可不会做亏本生意,这般行事不过是予人方便,收买人心,赚取人情罢了。”
慕烟华微微侧身,循声看去。
玉色袍子的年轻男子迎面而来,疏朗的眉目间带着闲适的笑意,淡色的薄唇略略弯起,一双仿佛能够洞彻所有的黑眸好似望着慕烟华,又好似世间万物皆不曾比他看在眼中。
“……裴疏月?”
虽是只因着韩烈的缘故见过一次,但此人予她的印象极深,想让人忘记都难。
“烟华还记得我,真是我的荣幸。”裴疏月面上笑意深了一分,在慕烟华身侧驻足,“当初春满楼一别,一晃竟是十多年了,恨不能再于那日一般,同烟华把酒言欢,畅所欲言。”
这态度……未免太熟络了一点。
慕烟华皱了皱眉,想到此人跟着韩烈关系挺好,倒是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