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容昙第一次来到这个传说中美轮美奂宛若仙境的园子。
这个园子,在先帝手中时,就是外表不显,内里却精雕细琢的,说先帝这个人专情吧,他后宫的各种宠妃从未断过,她们对刘后的冒犯和算计即使暴露了,也常常轻拿轻放,一带而过,惹得刘后为了自己和儿子的生存,耗尽心血,殚精竭虑而导致早逝;
说他多情吧,他却用一些诡异奇葩的方式来证明他心中的唯一到底是谁,从一出生就封秦瑄为太子,刘后去世后再也没有立后,封闭坤宁宫,似有若无地放纵其余儿子对秦瑄的储君之位发起攻击,又低调不露痕迹地给予秦瑄太子之尊所能享用的最好的一切。
总而言之,在秦瑄心中,他并没有看出来他老爹对他母亲到底有多痴情特殊,然而他爹对他却并没有多少对不起的地方。
例如赐给他的这个北宸园,当年在赐给他一干兄弟的园子中当真是不起眼啊,面积不是最大的,地段不是最好的,连外墙都是半新不旧的,可这种不起眼的印象,却在进去后,被完全颠覆。
连当初看惯好东西的秦瑄都为这个园子而满意,可想而知,见识寻常的容昙看到如斯美景,内心是何等震撼,转而对生活在这个园子里的姐姐,由衷地敬仰起来。
不是所有女人,在被富贵震慑之后,都会生出贪婪之心。
大部分头脑稍稍清醒的女人,见识到远超过自己阶层的富贵荣华后,恐怕第一念头都不是想拥有,而是远离,恨不得敬而远之!
荣华富贵,从来都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想拥有还得看有没有本事。
所幸的是,容昙算是后一种人,她并没有被那似有若无的说法冲昏头脑,甚至压根都不敢抬头仔细欣赏美景,只埋头跟着内侍的脚步,匆匆往里去,虽然举止不很规范,却也不显得小里小气。
暗中观察她的明嬷嬷松了口气,就怕碰到个不知所谓的贵客,到时候,还怕她冒犯了娘娘,这位四小姐,虽然容貌远远不如娘娘,看起来倒有几分娘娘的品格,若娘娘真的有固宠的念头,选她也不错。
容昭若是知道她这些手下人的想法,估计会笑破肚子。
容昭招容昙前来,无非是问问容家的近况罢了,容家没有女性长辈,而剩余的女人就没有一个让她喜欢的,所以容昭便自顾自选定了容昙作为自己和容家联系的纽带。
你问我答,温和与恭敬的来往中带着疏离感,她和容昙本也不算特别亲密,只是看在她是个明白人的份上多一份宽容罢了,容昙心中也很清楚自己的位置,面对这越发雍容尊贵令人不敢直视的姐姐,她没有上前去卖弄姐妹情感,而是规规矩矩地回答容昭的问题,丝毫不敢僭越。
容家现在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宁期,男人的野心一旦上来,能牺牲所有去实现它,而一旦丧失,又会彻彻底底,不留痕迹,没了野心的容永清,行事保守了许多,最近似乎在托人给三姑娘说人家。
容昭听了,眼眸一闪,她对于三姑娘可没有多少情意,自是不会为她出头,只是四姑娘和三姑娘是亲姐妹,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提的,当下笑道,“三妹只比我小一岁,确实该相看人家了,只是四妹如今也到了年纪,不知四妹有何打算?”
容昙并不像其他小姑娘听到婚假的事就匆忙避开,容家情况特殊,她也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温温地笑道,“等相看完三姐的,只看爹怎么安排,无论是嫁人或者入赘,我都没有意见。”
一直到来了京中,容昙才真正明白“庶出”两个字的分量,从她出门参加过几个宴会,看到几户人家庶出的女儿跟在嫡姐妹身后,亦步亦趋,宛若奴婢,她就在心中暗暗庆幸,说起来,容家的庶出女儿,过得可比嫡出好多了,但这也只是在容家而已,放在外面,谁买容家的帐呢?
她隐约听说过,上门向三姐提亲的,多半都是寒门子弟,或者高门旁支,庶出,压根没有什么特别像样的,倒是父亲,看中了一人。
“说起来,爹倒是给三姐看中一人,听说是没落武将世家子弟,本人却十分争气,爹打算让人先试探试探。”容昙道。
容昭随口问道,“可知是谁?”
要是积极上进品行不差的人,配容三可就可惜了。
容昙想了想,“好像姓杨。”
容昭微微一愣,“杨奕?”
“对,就是这个人,父亲很看好他,说文武双全,只是,三姐似乎不愿意。”
容昙没有说,自从当初那个荒唐的救人行为后,那人不告而别,三姐就像失了魂一样,再不像原先那般活泼娇蛮,整日里郁郁寡欢,茶饭不思,爹大约也是看出了一点苗头,才急着给她说人家。
容昭却二话不说,摆了摆手,冷笑道,“凭容三的德行,去配杨奕?”她并不顾忌容昙和容三是同母姐妹,“老爷的眼光当真不错,却没去考虑自家的条件。杨奕本是文状元,又在南疆战事中屡立战功,如今已经是蒸蒸日上的新贵,封赏即日可定,会愿意娶容家一个空有美貌的庶女?就算他愿意娶,难得是看在容家的面子上?你回去告诉老爷,快打消主意吧,莫要得罪人。”
杨奕可不会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去屈就容家的庶女,她何必自取其辱?
容昙听了她的话,多少心里有些不舒服,然而却也明白容昭说话,从来是有的放矢,只怕是真心觉得三姐不配。
容昭忽又道,“若老爷真的看好杨家,有意和杨家接亲,人选倒可以换成你。你把我的意思告诉老爷吧。”
容昙又惊又羞,这话,叫她自己转告?不会被爹以为是自己故意半路截人吧?不过她并不敢反驳容昭的话,勉强应了下来,“妹妹定会将娘娘的话带会给老爷,娘娘如今身怀龙裔,还请保重身体,我们只是一群不争气的,不能为娘娘分忧,又岂敢反令娘娘劳神?”
“我身体还好,你……们不用担心,容家在京城也不是什么要紧人家,有见识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和咱们家相处,那些想借你们的手做些什么的,你们只不理会便完了。”
容昭也不是有意为难人,只是她虽然不想插手容家的事,但也不能容许她们靠着自己却给自己拖后腿。
现在她已经有了孩子,正是敏感的时候,她的庶妹忽然和新贵杨家结亲,看在别人眼里,会不会以为她是在为腹中的孩儿拉拢朝廷势力?
一旦有了这样的猜测,会不会有更多想要混水捞鱼的人以她之名聚集到一起,从而逼得她不得趟入浑水?
她是没这么蠢,但架不住以为她蠢的人更多,想利用她捞一把的人更多得是,到那时,纵然是形势所迫,可势已成,谁会相信她根本没那意思?
唉,也只有在京中才会有这么多烦心事。
容昭想着这些烦心事,饭也吃不好了,前面的秦瑄听了李连海的回报,想了想,便卷了一叠重要的奏折,让李连海捧了跟在身后,去了后殿。
容昭对他的到来还是很高兴的。
“不是用饭时间,也不是晚上,皇上居然有空来后殿?”容昭调侃道。
秦瑄扫了一眼桌子,那上面的饭食确实没动几筷子,不由得脸色微沉。“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实在用不惯,朕让人将宫里的御厨提过来。娘娘不爱用饭,你们就不知道重新换新的,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眼见他就要向明嬷嬷等人发火,容昭连忙摇头,“饭菜味道还是不错的,只是我今日胃口不是很好罢了。”
“你呀,还跟没长大的孩子似的,胃口不好就宣御医,你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哪能什么事都不走心?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这调皮小子又闹你了?”
秦瑄就是担心容昭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才没有食欲,毕竟她已经七个多月了,正是危险的时候。
“没有,都七个多月了,差不多都好了,不过他大约是嫌弃肚子里憋屈了,动不动就给我一脚一拳,还挺疼,这小东西,劲儿不是一般大,将来可要专门训练训练他。我只是觉得琐事繁杂,闷得慌。”容昭见秦瑄较真,便笑着说了实话,骤然从自由的状态回到了束缚的环境中,一时不习惯也是正常的。
秦瑄沉默了一下,面上露出些许内疚的神色,握着容昭的手不说话。
容昭被他的反应弄得摸不着头脑,她好像没说啥难听的话吧?
“朕本以为到了北宸园里,可以让你轻轻松松养胎,只是却没顾及你的心情,这偌大的园子,整天就你一个,没个说话的,朕以后会多抽点时间陪你的。”
秦瑄想到了他们一路相伴的情景,想起那种日夜耳鬓厮磨的美好,映衬得他现在一个人在前殿处理事务时,都倍感寂寞,对昭昭如今怀着孕却只能一个人打发时间觉得更愧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