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春没认出崔淇,见姑娘忘了关窗子,便过来插上窗闩,然后问韩璎:“姑娘,唐管家问要不要现在上菜,您看呢?”
韩璎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她想了想,道:“我有急事,需要现在就回去。你去叫唐管家进来。”
片刻之后,韩璎戴着帷帽下了楼,在唐大福等人的簇拥下坐上小轿,很快便离开了。
小轿在怀恩侯府内院的垂花门前停了下来,韩璎下了轿子,先交代唐大福:“大福叔,你悄悄去将军府寻傅平,让他转告傅三公子,就说我在春风楼遇见了崔淇。”
唐大福答了声“是”,又道:“姑娘请放心,老奴现在就去。”
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怀恩侯府各处的通道内已经挂起了灯笼,清冷柔和的光晕令韩璎一直剧跳的心渐渐稳了下来。
进了桐院,在看到正房廊下挂的那一排琉璃芙蓉彩绘灯的瞬间,韩璎的心才彻底归了位,她的脚步停顿了片刻,然后加快了步伐。
桐院的堂屋里点着两座赤金枝形灯,照得整个屋子明如白昼,锦榻上堆满了各种彩绣辉煌的大红锦缎衣物,映出了满室的红光。
林氏正带着金珠等丫鬟在相看,见韩璎进来,她忙招手让韩璎过来:“阿璎,你也来看看!”
韩璎诧异道:“母亲,怎么摆着这么多大红衣裙?”瞧着还都是新娘礼服的款式。
林氏笑盈盈道:“因为我的阿璎要出嫁了呀!”
韩璎:“……”
林氏眼睛有些湿润看着女儿:“你爹爹傍晚的时候回来了一趟,说他已经和你公公商议好婚期了,就在正月初六。”
韩璎简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呆呆地看着母亲,半晌方道:“这……这也……也太突然了吧!”
林氏扶着肚子走了过来,轻轻把女儿揽在怀里,半晌方道:“傅榭今日接到了陛下的旨意,荣升殿前司都指挥使。陛下诏令他元宵节去鲁州行宫觐见,并扈卫圣驾回朝。你与他初六完婚,也好随他进京赴任……”
说着说着,林氏的泪水就流了出来。她早知这一天会到来,可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早……她原本还打算这两日就搬家,搬到信义坊宅子里去住,一家三口就在那里过年,待肚子里的孩子满月,她带着韩璎去探望她的外祖母……
可如今韩璎的婚期就在眼前了,一切都是枉然……
韩璎的眼睛也湿润了。
她扶着母亲在锦榻上坐了下来,自己紧紧挨着母亲坐下,半晌无语,小小的胸腔内满是心事。
一方面想到要和傅榭长相厮守,再不分开,她心中自是无限的欢喜。
另一方面,想到刚和爹娘团聚便要分开,韩璎心中颇为恋恋不舍。
另外,她心中也有隐隐的不安——傅榭爬得太快了!
大周朝廷最高军事长官是枢密院的掌事枢密使,如今由陈曦长兄陈恩担任;第二号人物便是殿前司都指挥,也就是俗称的“殿帅”。殿前司都指挥使统帅大周二十万禁军,负责扈卫皇帝、戍守、迁补、罚赏等。
按照傅榭的年纪,这个职位的权力实在是有些大得惊人了,也不知是祸是福……
林氏用丝帕拭去了眼泪,絮絮道:“傅家那边早已放了定过了礼,婚书也早写了,礼书也送过来了,你的嫁妆是早就备好的,所有各项也都齐备,只等傅家初六来迎亲了……”
丫鬟摆上了晚饭,韩璎陪着母亲用饭。
韩璎随口问了一句:“这么晚了,我爹还在和傅世伯饮酒么?”
林氏以为女儿担心,便絮絮地说起了傅远程与韩忱的友情,好让韩璎放心嫁过去:“……他们少年时便是好友了,话说回来,你爹能承袭怀恩侯的爵位,你公公也算出力不少呢!你爹爹也在战场上救过你公公的命……”
韩璎满腹的心事,却不知从何说起,晚饭便没吃几口。
漱罢口,林氏向韩璎展示韩璎的嫁妆清单,韩璎貌似听着,其实混混沌沌地坐在那里,心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林氏中间出去了一次,回来后继续和韩璎说嫁妆之事。
正说着话,她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忙定一定神,吩咐银珠:“银珠过去看看!”
银珠刚掀开锦帘,唐大福就搀扶着醉醺醺的韩忱走了进来。
韩璎忙起身指挥着丫鬟们接过父亲,把父亲安顿在了卧室。
忙乱半晌之后,终于安顿好了烂醉如泥的韩忱,母女俩额头上都出了一层细汗。
林氏这才在锦榻上坐了下来,开口问唐大福:“大福,侯爷既然喝醉了,为何不干脆歇在外书房算了?”她在外院安排的有人,其实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想听听唐大福怎么说。
唐大福脸上现出一抹尴尬,磕磕巴巴道:“禀夫人,是侯爷……侯爷非要回来的!”
韩璎见状,似笑非笑道:“大福叔,说实话吧!”事情确实有些奇怪,她爹今天被安国公缠着喝了大半天的酒,按说有了酒,又这么晚了,一般会在外面书房歇下的,今晚为何非要回来呢?
唐大福不敢隐瞒,当下便道:“侯爷和国公爷在外书房喝酒,有了酒意便都睡下了,侯爷因让国公爷睡在了他的卧室,自己就在书房外间的榻上将就着睡下了,谁知道……”
他看了韩璎一眼,又看向林氏,示意夫人让姑娘回避。
林氏却道:“姑娘不日就要出嫁,该知道世事了,你照实说吧!”
唐大福低头道:“玉珠不知道怎么摸了进去,被国公爷发现了……”
林氏和韩璎皆又好气又好笑,母女俩相视一看,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唐大福硬着头皮道:“如今玉珠已经被国公爷处理了,将军府的大少奶奶也被国公爷命人连夜送回京城娘家了……国公爷命小的赶紧送侯爷回内院歇下,免得被有心之人……”安国公的原话是“免得你们侯爷被人玷污了清白”,可这话怎么能在夫人和姑娘面前说出?
林氏和韩璎全都明白了过来。
韩璎沉吟一下,询问唐大福:“大福叔,这事还有别人知道么?”
唐大福忙回道:“禀姑娘,除了奴才,无人知道此事详情!”安国公霹雳手段,处事果断,行事利落,根本不用侯府的人插手,直接就把事情给处理得干干净净。
林氏吩咐金珠:“把条几上拿包银子拿出来。”
金珠答了声“是”,很快便把提前备好的那包银子拿了出来。
林氏含笑看着唐大福,温声道:“大福,这包银子你拿去吧,让在外书房侍候的小幺儿们分了,今日的事就烂到肚子里,不要再提了!”
唐大福答了声“是”,接过银包退了下去。他既是怀恩侯的心腹,又是侯夫人的亲信,自会把这事处理好的。
唐大福离开之后,林氏看了看四周,见屋子里侍候的人只有金珠和洗春,便看向韩璎缓缓道:“阿璎,傅榭年纪青青,官却越做越大,生得又俊,喜欢他的女人一定不会少了,你想过这些没有?”
韩璎点了点头:“我晓得。”
林氏慈爱地看向自己的女儿,柔声道:“你预备给他纳妾么?”
韩璎笑了:“怎么可能?我不会跟别的男人,他也别想找别的女人!”
林氏笑着点了点头,开口吩咐金珠:“去把我给姑娘准备的那个螺钿匣子拿过来!”
金珠答了声“是”,进了西厢房,很快便抱着一个精致的螺钿剔红匣子走了出来。
林氏把匣子给了韩璎,笑眯眯道:“这是我出嫁前几日,你外……有人亲手交给我的,我照样给你备下了,你拿去好好研究,定有进益!”
韩璎接过螺钿剔红匣子,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母亲,是我外祖母给的么?”
林氏先是默然不语,然后转移话题:“阿璎,你饿了吧?”阿璎似有心事,晚饭都没吃几口。
韩璎:“……”
林氏轻笑出声:“我让徐妈妈在柳院小厨房给你做了几样辽州风味,怕是已经齐备了,你赶紧回柳院吧!”
韩璎睨了母亲一眼,悻悻地抱着那个螺钿剔红匣子带着洗春离开了。
她刚在柳院正房坐下,浣夏就进来问:“姑娘,徐妈妈已经把您的宵夜做好了,要不要现在就摆饭?”
韩璎正饥肠辘辘呢,便道:“摆饭吧!”
徐妈妈和浣夏很快便把宵夜摆好了,韩璎见是小鸡炖榛蘑、土豆炖狍肉、炒芽菜尖和小鱼贴饼子,配的是砂锅熬的玉米粥,确实都是辽州风味,当下食欲大振,净了手便吃了起来。
这些菜滋味浓厚,咸鲜可口,韩璎尝了尝,让润秋去桂院看看韩玲睡没有,没有的话也过来吃。因为韩璎要出嫁了,柳院一下子堆进了太多东西,韩玲有些不方便,便由韩璎安排着搬到了后面的桂院。
桂院距离有些远,润秋过了一阵子才回来:“姑娘,四姑娘早就睡下了!”
韩璎点了点头,道:“你们也都下去用宵夜吧,我这里不用你们侍候。”
一时用罢宵夜,韩璎心满意足,让徐妈妈先去睡了,自己又去浴间洗澡。
洗罢澡出来,她这才想起母亲给自己的那个螺钿剔红匣子,便披散着长发只穿着绣浅绿梨花的软罗寝衣坐在卧室的熏笼前,一边晾长发,一边打开了匣子预备开始研究。
匣子里面除了一本封面空白的书,另有一个鲜红色的瓷盒,里面装着六个小小的白玉瓶。
韩璎把书拿了出来,发现书还是崭新的,还带着淡淡的墨香,应该是新抄写成的。
她随手翻到了扉页,发现上书八个秀丽的楷书——“大周秦夫人见闻录”——是她母亲的笔迹。
韩璎往后翻看了几页,立即面红耳赤脸热心跳,却忍不住匆匆翻看了一遍。
这明明是一本古代的性,学大全好么!
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妖女如何成功地俘获男人的全部细节,甚至包括如何表现得每一夜都如处子,如何每一次都如初夜,如何产后紧致,如何让男子享受的同时自己也得到……
当韩璎看到一些具体的春。宫图时,脸红得滴血一般……
正在这时,洗春走了进来,低声禀道:“姑娘,傅平让守门婆子传信,说姑爷想要见您。”
韩璎面红耳赤:“不见!”
见洗春诧异,她便把书往枕头下一塞,道:“就说我睡下了。”
她真的拉开被子钻了进去,闭上眼睛睡下了。
洗春:“……”姑娘脸红红的,莫不是病了?
她匆匆向傅平回了句话:“姑娘好像是病了,已经睡下了。”
傅平忙去回傅榭去了。
听了傅平的回报,傅榭默然片刻,最后问傅平:“韩姑娘的院子里有没有别人同住?”
傅平想了想道:“禀公子,原先韩四姑娘住在柳院,洗春说她刚刚搬出去,如今柳院就住着韩姑娘。”
傅榭闻言起身道:“我去看她。”他早接到许立洋的密信,知道崔淇作为宰相崔成珍的信使,要经辽州去辽国,便一直密切关注着,谁知道还是让韩璎遇上了崔淇。
他担心韩璎是被崔淇给吓病了,因此打算去看看韩璎。
傅平看了看墙角的金自鸣钟,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敢说什么。
☆、第六十四章
第六十四章
已近午夜,傅榭的靴子踏在被积雪覆盖的枯草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随着他的走过,稀疏柳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跟在他身后的傅平等人的身上。
这个夜如同所有的辽州冬夜,寂静而冷峭。
傅榭的脚步在韩璎的房门外停了下来。
他静静立在那里,看着卧室纱窗里透出的柔和的灯光,原本冷峭的凤眼瞬间温柔了下来。
傅平摆了摆手,示意暗卫隐藏身形,自己上前轻轻在堂屋门上“笃笃”敲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