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只顾拌嘴,那兰香躺在地上,肚里疼的渐渐紧了,嘴里不住哎呦。里正眼见不是事儿,便出来打圆场道:“我说,二位且别争执,究竟是人命关天。还是先寻地方叫兰香生产,待孩子诞下再做理会。”陈杏娘怒气攻心,一口咬死了无处可容,定叫兰香出去,闹得不可开交。
傅月明见状,心里思忖了片刻,旋即上来说道:“母亲,我记得巷子东头咱家还空着一间房子,地方虽窄,倒还容的了人,不如就叫兰香挪到那儿去罢?”陈杏娘微微一怔,立时便回过神来,说道:“原是那儿,倒也好,就是那里罢。”说毕,便不理傅赖光,低头去问这兰香的意思。兰香至此时,早已疼得没了主意,只要得个地方就成,哪还有挑的力气,便点了点头。陈杏娘就叫小厮上来抬人,众人七手八脚将兰香撺掇到那边傅月明所说的屋子去。
傅赖光心中虽是不甘,但眼看如此闹下去,也未必有什么好处,只得暂且鸣金收兵,跟着过去。待走到那巷子尽头,果然见到一桩砖瓦小屋,墙颓瓦坏,甚见破败,却不知是什么地方。正待相问,早有小厮将门锁开了,把兰香送了进去。跟进门去,只见屋内脏乱不堪,桌破凳坏,尘嚣满榻。那婆子上前,取块手帕将炕上一抹,便叫小厮们把兰香安置在上,又一叠声要热水、手巾、剪子、草纸、绷接等物。陈杏娘吩咐留两个小厮看守,便带了傅月明回去。
一众人又返至堂上,那赵史与关宽眼见势头不好,便寻隙溜了,三叔公也推年老体衰,挨不得,去了。独剩傅赖光与里正回来,在堂上坐下。陈杏娘心中不耐,又不得不应对,便叫丫头重新炖了茶上来,众人坐着讲话。
那傅赖光端了茶碗,一饮而尽,又自果盒里抓了一把干果放入袖内,方才说道:“今日的事儿,嫂子还是见个主意的好,只这么着,也不是个法子。我倒有意领兰香回去,偏她这时候生了,动弹不得,这也叫无法可施。”傅月明斜睨了他一眼,开口说道:“二叔说的是,兰香现下是动弹不得。既如此,也不好挪来动去的再往这边宅子里搬了,就叫兰香在那边屋里暂且住了,待父亲回来,再做理会便了。”傅赖光张口斥道:“你家家长尚未发话,你一个小孩子在这里乱插什么嘴?”
陈杏娘当即说道:“她人虽小,却正经是我们家里的人。你也不过是我家老爷的本家,论起亲戚来,隔着三五层墙呢,倒凭什么来管我家里的事?”傅月明也笑道:“这世间的事,不在说话之人年岁大小,只关乎其理正与不正。今兰香生产,身子不便,前儿二叔也说了领回家去不便当。这去二叔家不便当,难道搬到我家来就便当了?虽是路途近,也免不得搬动,她一个才生产的妇人,哪里经得起这等折腾!再者说了,我父亲又不是出了远门,不过是到临县换盐引罢了,隔不上几日就要回来的,就慌在这几日上了?”傅赖光无话可说,想了想又道:“那屋子如此腌臜,怎好住人?”陈杏娘接口道:“这有何难处,叫两个人过去略拾掇拾掇就完了。”原来,那屋子本是傅家一位家下人住的,那是个积年的寡妇,在傅家听用了一辈子。告了老,傅沐槐夫妇怜她无人奉养,便将那屋子与她做了个终老之所,每月叫人拿些银米与她。那老人在那儿住了不上几年,便去了,丢下那屋子无人打理,就成了如今这幅情状。兰香为此事住了进去,却不知算个什么缘法。
傅赖光已没话讲了,又只顾坐着不走。半晌,外头小厮来报道:“兰香生了个男丁。”陈杏娘听了,满心烦乱,只说知道就打发那小厮去了。傅赖光倒是满心欢喜,没口子的说傅家有后,又起来贺喜。那接生的婆子进来讨喜钱,倒被陈杏娘一顿话喝走了。那婆子一面走,一面嘴里不住地咕唧,出了门想了想,终是不肯白辛苦一场,便直奔傅赖光家去了。
这婆子才出门,忽有两个青衣节级上门,进门便连声喝道:“傅赖光在何处?老爷差咱们来拿他!”那傅赖光见两个官差来寻自己,惊得面无人色,连连陪笑问道:“二位官爷,小的就是傅赖光,敢问哪位官老爷找小的?所为何事?小的向来安分守己,想必老爷寻错人了。”那节级也是本地赌徒,与这傅赖光原有些嫌隙,当即把眼一瞪,骂道:“寻的便是你!你在西南营干下的好事,还问谁哩!现下人家把你告了,咱家老爷拿你上公堂去问话,还装不知哩!”一席话毕,便不由分说,劈手上前一把将傅赖光两只胳膊反剪,拿麻绳捆了。因捆地紧了,傅赖光疼的连声叫唤。这二人并不惜情,只向陈杏娘告了罪,便推着傅赖光去了。
堂上一众人见这提刑院差了人来,一阵风也似将傅赖光拿了去,皆不知所为何事。那里正是个心里有鬼的,又同傅赖光颇有些粘连,唯恐受其牵累,也忙自起身去了。独剩下陈熙尧祖孙三人,陈熙尧见今日唱了这样一出闹剧,也烦恼不堪,便问女儿主意。
陈杏娘说道:“也只得等老爷回来,还能有什么别的法子?”说着,就拿帕子抹起眼睛来,又道:“我再四的与他说,再收一房罢,我又不是个容不得人的,他只是不肯。岂料,他面上说着不肯,背地里倒偷着吃!弄出这样的事来,明儿传出去,这满城里还不知怎样笑话!”傅月明便劝道:“母亲休要如此,父亲不是这样的人,这些都是外人使的计谋,好来谋夺咱们家产的。”陈熙尧也说道:“月儿说的是,你也罢了,谅女婿也不肯这般行事的,你倒别听信小人谗言,就胡思乱想。”祖孙二人劝了一阵,陈杏娘方才止了哭泣。
此事了毕,天色已将晚,这三人却连午饭也不曾吃得,到这时也都饿了。陈杏娘便吩咐上房里摆饭,同父亲、女儿一道吃了。饭毕,陈熙尧便戴了帽子,起身去了。
送了外祖离去,傅月明想了一回,便向陈杏娘说道:“母亲,那兰香才生产,一个人住在那破屋子里,不是个事,还得寻个人扶持她才好。”陈杏娘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她这样来攀诬乱指,我倒还派人伺候她?哪有这样的道理!”傅月明笑道:“倒不是伺候她,她现下在咱们家的房里住着,母子两个若出了什么岔子,外头人便说咱们杀人灭口,难保不惹上一身的腥。再一则,这事儿没那般容易了结,处那傅赖光之外,恐还有旁人在幕后指使,放个人在那儿也好哨探着些。”
☆、第五十五章 探病
陈杏娘听了女儿这番言语,方明其意,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叫这起人混闹了一日,脑子里乱乱的,倒没想起来。”一言未毕,又问道:“倒不知叫谁过去好些。按说,还是咱们跟前这些丫头更知根底儿些。然而她才生了孩子,丫头子都是没出门子的姑娘,哪里照管的过来这些!”
傅月明低头不语,猛可儿的想起一人来,便笑吟吟的说道:“我瞧傅安媳妇子倒好,人干净爽利,又生养过孩子,知道怎样伺候。为人又忠厚老实,该不生出出些什么歪邪心思的。”陈杏娘听她提起,想了一回,也笑道:“倒也好,如今她汉子在咱家大门上守夜,到了晚就睡在门房里。她去那边伺候,完事了夜里回来同她汉子睡去,倒也便宜。”说毕,旋即叫丫头去将这媳妇喊来。
少顷,那媳妇子就随冬梅过来了,见了太太。这妇人约有三十年纪,生的手脚粗大,甚是壮实。陈杏娘当面叮嘱了些话,傅月明也在旁说了几句,这媳妇一一应下,与二人磕了头,又说道:“太太、姑娘都安心,小的都知道。管保兰香母子两个太太平平的候到老爷回来,若是有谁过去说话,小的听了也都来告与太太得知。”
陈杏娘见她伶俐,满心喜悦,说道:“你倒是个聪明的,且去罢,待这事儿了了,我自然赏你。”那媳妇说道:“太太吩咐,小的理当听命,哪敢讨赏?”说毕,便下去了。陈杏娘又叫了管家来升媳妇,去开了库房,拿了些钱粮并一应妇人月子里所需物事,交付与她,就打发了她去。
这里,陈杏娘又同傅月明议论今日之事。
傅月明便说道:“那傅赖光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叫提刑院拿了去。那地方是个专会动刑罚的地界儿,他进去没钱买赎,怕是要吃些苦头了。”陈杏娘便啐道:“管他为些什么!这人平日里偷鸡摸狗,吃喝嫖赌,正经事全不理会,专干那些鬼头差事。谁知又做下了什么下三滥的勾当,惹了什么人家,该他有这牢狱之灾!那两个官差来的且是时候,将那厮痛快拿去,倒出了我心头恶气。”
傅月明心里忖道:这来的也未免太巧了些,倒是有些蹊跷了。倒和蕙香那事儿,有异曲同工之妙了。这般琢磨了,面上对着母亲也不提起,只说道:“虽是挡了一时,然而兰香母子两个放在那里,终究也不是了局。毕竟这事儿已闹开了,只怕须臾就传扬的满城皆知,不妥善料理了,就是日后将兰香母子撵的离门离户,人说起来也要议论咱家狠毒。再以讹传讹,年深日久,这事儿就追查不清了。若将来家中总无可继承家业之人,那孩子的身世也又说不清楚,按着律法这家业恐怕就真要落入外人之手了。”
陈杏娘叹了口气,说道:“总是我不能生儿子的错,也不知傅家是没福还是怎的,生了你这肚里就再没消息了。就是田姨娘,也只生了那么个丫头片子。倘或这家里有个小子,哪还怕那些个!”傅月明说道:“现下说这些也并无益处,母亲还是先写封书信,打发人与父亲送去,看父亲的意思要紧。”陈杏娘听说,便叫冬梅拿了纸笔过来,亲自写了几个字,讲明了今日事由,便封了起来,待明日一早寻人送去。这母女二人又坐了一回,吃了两碗泡茶,眼看天色将晚,傅月明便起身回房睡下不提,一夜无话。
隔日,傅月明才起来,正坐着梳头,就听外头闹哄哄的,便打发桃红去问怎么回事。桃红才待出门,小玉便端了水盆进来,说道:“姑娘不必叫桃红姐姐出去了,我已问过了。是种树的花匠来了,来升大叔领了几个小厮将东墙角底下拿帘子围了,又交代咱们这几日不要乱走,衣裳手帕等物件儿不要乱晒混放的,仔细丢了给人拾去就不好了。”
傅月明心觉奇怪,便问道:“不是老爷临行前说,待他回来再叫匠人进来么?怎么现下就来种上来了。”小玉说道:“这我也问了,上房的冬梅姐姐说,因那花匠说起,那些树苗都是拿泥裹了根放着的,也只能挨上一时,时候长了是放不住的。太太听说了,同老太爷商议,老太爷说有他在家看着也是一般,就叫送来了。”傅月明点了点头,说道:“既这样,这几日就不要再把衣裳裙子拿到外头晒了。”说着,就梳了头。
一时,桃红自灶上拿了早饭过来,傅月明吃了,吩咐小玉道:“我箱子里还存着些绸缎尺头,另有攒下的散碎银子,拿几两出来,都包好了,我有用处。”小玉闻言,连忙走去包了。傅月明便叫小玉拿上,跟自己到前头去。
走到前头,先进上房与陈杏娘问了安。陈杏娘告诉她,已打发小厮天安去送信,傅沐槐走了几日,怕已到了临县,得有一日夜的功夫才有信回来,恐又生出些什么变故。傅月明少不得又说了些宽心话语,抚慰了母亲一阵,方才出来。
出了门,行经田姨娘那屋子时,她忽然忆起一事,先使小玉到屋里去哨探:“看看姑妈在里面么?”小玉在门口张望了一回,走来说道:“并不见姑太太。”她方才迈步进去。
走进门内,却见表妹唐爱玉睡在床上,脸色灰白,甚是萎靡,身子本就瘦弱,这病上几日更憔悴的没了人样。她一见傅月明进来,就扎挣着坐起来。傅月明赶忙上前按下,说道:“妹妹快不要乱动,这腿伤须得静养,别动坏了就不好了。”唐爱玉这才停下,又说道:“姐姐请坐,我不能起来与姐姐倒茶,姐姐恕罪。”
傅月明就在床畔坐下,嘴里笑道:“妹妹病了,起不得身也是情理之中,我不是那样的人,妹妹也不在意这个。”说着,便殷切问道:“身子可好些了?可想些什么吃?”唐爱玉听问,嘴上笑了笑,就说道:“妹妹命不好,平白无故遭了这场祸,拖累了舅舅、舅母并姐姐。妹妹本该与姐姐赔罪,哪还敢劳姐姐过问。妹妹这病也就这样罢,好了也就好了,不能够好也没什么。总是妹妹的福薄,才致如此。”傅月明听这话说的不因不由,又只是愁苦,便顺着她话说道:“妹妹不要这样说,谁还没个三病六痛的。妹妹既投到我家来,亲戚之间相互扶持也是该当的,妹妹不必这般自责。若说这病,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只是妹妹身子弱,所以好得慢。只需仔细调养着,总能够好起来的。”
唐爱玉将脸转开,半晌才轻轻说道:“承姐姐的吉言,只恐妹妹没那般的好命了。”说着,那眼里竟渐渐现了泪光,她便拿手帕抹了,又低声道:“妹妹不好,拖累姐姐了。”傅月明甚感诧异,不知这话从何而起,正想仔细问问,却听外头一阵裙子响,唐姑妈就走了进来。
唐姑妈进得门来,眼见她在此处,立时满脸堆下笑来,说道:“原是月儿来了,看你妹妹呢?她病着,懒怠说话,若有得罪之处,你看我面上,多担待些。”傅月明起身笑道:“姑妈这话就外道了,我们表姊妹的,哪计较这些个。”唐姑妈便张罗着要与她倒茶,拿果子。傅月明拦了,又笑道:“姑妈照顾妹妹就是,不必忙了。我是来瞧瞧妹妹的,这就走了。”唐姑妈倒也不甚挽留,嘴里略说了些客套词句,便送她去了。
眼见傅月明离去,唐姑妈便风一般的走回床边,对着自家女儿问道:“她方才过来,同你说些什么?又问了些什么?”唐爱玉说道:“姐姐没什么话,只是问我好不好。”唐姑妈不信,连连问道:“她可有问你身子怎不见好?吃的药有没有效验?”唐爱玉摇了摇头,低低说道:“姐姐就来了一刻,身子都没坐稳,母亲就进来了,哪里有说话的功夫呢。姐姐委实没问,只是探我的病来的。”
唐姑妈瞧了她一阵,方才叹息道:“丫头,咱们这也是没法子,亲戚再好那也是外人,往后的日子须得咱们自己筹划算计。你哥哥若明日得了这份家业,自然与你挑个好人家嫁出去,这一辈子的好日子就在后头了。你可别为着一点小恩小惠,酸枣甜桃的,就给人迷惑了心窍,错转了主意。”几句话说的唐爱玉垂了头,半日才低声道:“母亲不必说,我都晓得的。”
傅月明出了门,便带着小玉往大门上去,才走至二门跟前,忽想起一事,又折了回去。小玉看她来来回回,便问道:“姑娘要去何处?做些什么?说出来,我也好替姑娘想想主意。”傅月明便笑道:“我要去那边瞧瞧那娘两个,就是走出来才想起,我一姑娘家,倒怎好出门的。”小玉闻言,就说道:“原来这包子东西是给他们的!姑娘真是个菩萨心肠,那兰香分明不怀好心的,姑娘还要与她送东西!”因说道:“既是送包东西,姑娘何必亲自去呢。打发个小厮送去,不就完了。”傅月明说道:“你不知,送东西还是其次,有些话我要亲口同她说呢。”
正说着,迎头见一才总角的小厮鬼鬼祟祟的自后头出来。一看见傅月明主仆二人,扭头就跑。
☆、第五十六章 策反
傅月明见了,就对小玉道,“喊住他,瞧瞧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子,见了咱们就跑的,”小玉听了,就快步追上去。她是个小脚,跑不快,连声喊着,那小厮也只顾不回头,拼命往前跑。眼见那小厮就要跑远了,却在路边转出一个人来,登时与他撞了对脸。那小厮跑地急,一时没站稳,就跌到在地。那妇人慌忙立住脚步,望着他骂道;“小猴崽子,有热馒头等着你?跑的这样快,把牙跌折了才是好呢!”那小厮一咕噜自地上爬起,还待再跑,傅月明与小玉却已走了过来。
傅月明望着他张口呵斥道:“做什么见了我们就跑?我们是鬼,能吃了你?!一大早这样鬼头鬼脑,敢是偷了哪房里的东西,要跑呢?”那小厮连忙说道:“不是不是,姑娘可错怪小的了。小的原没看见姑娘,又忙着办差,就走的急了。还请姑娘见谅。”傅月明还没张口,小玉就当面啐道:“这话亏你说的出口!都打照面了,还敢说没看见!姑娘喊你你说没听着,我那样喊着,叫了一路,只当听不见,跑的那块,心里可不是有鬼么!”
那小厮被这几句话说的低了头,没了言语。那适才与他相撞的人打量了他两眼,忽而说道:“这不是来安么?这一大清早的,跑到这后宅里做什么?”傅月明听问,见这妇人正是厨房里管买办的长升的媳妇芸香,便开口问道:“嫂子,我瞧这小厮脸生的很,你却识得他?”芸香便向她笑道:“姑娘不大出来,不知道这外头的事儿。这小厮原是大门上使唤买杂物的,名叫来安,来咱们家还不上两年。因太太有吩咐,这小子平日只在大门上伺候,不往里头去,故而姑娘不识得。”
傅月明便问那来安道:“你既是在大门上听差的,怎么今儿又跑到里头去了?这是为的什么缘故?”那来安咕嘟着嘴,只是不说话。傅月明见状,心里越发狐疑,遂叫芸香:“嫂子,你与我搜搜他身上,别是拿了家里什么东西,想要走呢。”芸香听了她言语,卷了袖子,就去扯来安。来安不住闪躲,只不叫搜。两人拉拉扯扯,芸香一个手错,将他衣襟扯开,只见呼啦一下掉出一包东西来。来安一见,就要扑上去,小玉眼疾手快捡了起来,走到一边解开包裹。却见里头是些簪环首饰,还有些散碎银两。小玉便捧与傅月明道:“姑娘,你瞧。”
傅月明略翻了一翻,见里头有几样首饰,十分的眼熟,再一想,竟是傅薇仙身上常戴的,心念一转,向来安蓄意说道:“二姑娘的簪环,怎么到你手里了?想必是你趁着后院无人,进房偷的!家中生了这样的内贼,我也不敢隐瞒,如今就送你到太太跟前去答话。”说毕,便叫芸香去喊人过来,要将这小厮捆了。
来安眼看事情败露,姑娘又要将自己当贼了拿了,一时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望着傅月明咚咚的磕了几个头,嘴里连声告饶道:“还求姑娘可怜,不要将小的交予太太。这些物件儿并非小的偷来的,乃是二姑娘亲手交予小的。”傅月明听了这话,心内暗自计较,面上却笑道:“你这话可是胡说,二姑娘好端端的,倒怎么会把自己的体己拿与你?她人在后宅,你又不能进来,你二人如何能勾连上?可见是扯谎!”来安说道:“小的说的句句属实,姑娘如若不信,敢将二姑娘请来,一问便知。”
傅月明笑道:“你一个二门不得入的小厮,倒怎么能把姑娘喊出来与你对峙?分明是你偷盗财物,如今人赃俱获,想是抵赖不得,就混赖起人来了,哪有这个道理!”说毕,又一叠声的催芸香去喊人。那来安见她不信,只要将自己当贼捉拿,登时便急了,张口说道:“姑娘不信,只管去问表少爷,这包子东西就是捎给他的。”傅月明听说,便问道:“怎么又和亲戚扯上了关系?你可不要瞎胡乱指的。”说着,微一沉吟,又道:“这儿不是说话的所在,且寻个地方。”便向芸香道:“烦劳嫂子给找个僻静地儿,我要审审这奴才。”
芸香赶忙说道:“既这么着,不如去我屋里罢,我家那口子出去采买了,如今屋里没人。”傅月明点头答应,便随着芸香走到一处小房前。芸香拿钥匙开了锁,待众人进去,连忙让傅月明上炕坐了,又忙着倒茶拿果子。她为人乖觉机灵,眼看傅月明如此行事,料她不欲人知,便说道:“姑娘且在这里问他,我到廊下去坐着。”说毕,便出去将房门带了,自家拿了把椅子在廊上坐着把风。
傅月明便问来安道:“你且细细说来,不要隐瞒。敢有一字儿不实,日后让我查出,我是不饶的。”来安年纪尚小,没经什么事,本就在行不轨之事,被傅月明逮了个当场,又见她要将自己当贼拿了,便慌了神,登时就将傅薇仙那点子丑事一五一十的倒了干净,只求摆脱干系。
只听他说道:“这包东西,委实是二姑娘与我的。今儿一早,二门上看守的顾妈妈因头风发了,不曾起床,门上无人。二姑娘便使了厨房里的小丫头子灵芝,将我叫到里头去,给了我这包裹,叫我递与表少爷。因是二姑娘的吩咐,我也不敢违她的言语,就拿了出来,只想待出门的功夫,交予表少爷就是。不曾想,却碰见了姑娘。”傅月明料他这话属实,又问道:“这样的事儿,今儿是头一遭,还是以往也有?”来安回道:“往日也有过几次,有时递些东西,有时是些书信,都是小的经手。”
傅月明问道:“他二人是怎样找上你的?”来安说道:“前儿一日,小的在大门上坐,表少爷来家寻老爷说话,因见着小的。将小的叫到一边,随意问了些话语,就给了小的些银两叫小的打酒吃,又问小的能进里头么。小的回说,只能走到二门上,后院子里是去不得的。表少爷说无妨,与小的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果然隔几日,灵芝就来寻小的进去见二姑娘。但她来时,二门上总没人看守的。”傅月明点头说道:“你替他们办事,他们总要赏你些什么了。”来安说道:“但走一次,表少爷与二姑娘都会赏几个钱下来。”傅月明冷笑道:“你倒会挣钱!你可知你在行什么事?二姑娘是没出阁的姑娘家,表少爷是个外姓男子,他们两个勾勾搭搭。一时传扬出去,又或让老爷知道了,不止这二人清誉不保,你这在里头拉纤跑腿的,该问个什么罪?”
来安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小的一时糊涂,猪油蒙了心,还求姑娘高抬贵手,让小的过去。”傅月明含笑道:“要饶了你,原不是不可。然而你替二姑娘办事,事儿办不成,她岂会干休?自然令生他法,日后若东窗事发,不独你们,我既知道了,那是连我也要受牵连的。不成,我还是将你送到太太跟前去,叫太太发落处置。”说着,就要起身。来安至此时已是六神无主,魂不附体,只顾磕头,涕泪纵横。
傅月明先冷着脸,一字不发,落后见来安哭的不成样子,料已是唬住了他,方才开口道:“这事儿本不该轻饶的,但瞧你年小无知,又哭的这样可怜,放了你这一遭倒也无甚不可。只是你还要依我一桩事,你若应了,我不止放过你,连这包东西我也还你,不叫你为难,如何?”那来安正在惶恐之际,忽闻此言,如聆纶音,慌地没口子说道:“姑娘但有吩咐,小的无不依从。”小玉从旁说道:“你口说无凭,先立个誓出来。”来安便道:“从今往后,小的若是违了姑娘言语,不遵姑娘嘱咐,便叫小的遍身生扁担一样大的疮,烂死街头,没人收尸!”
傅月明见他起誓,便笑道:“倒也没别的,不是叫你去杀人放火,偷盗抢劫。待会儿你出了这门,还去干你的差事,二姑娘叫你做什么,你还去做,也不要向旁人提起。但只一件,从今儿起,二姑娘或表少爷叫你做什么,又或说了什么话,你要一字儿不差的学给我听。我但有吩咐,你要一件不落的去照做。敢有半点差池,今儿的事儿,我便告到老爷太太跟前,把你这小厮的皮也揭了去!”来安只求她不要上告,无不依从。
傅月明交代了几句,便叫小玉把那包子物件还了他,低头闷想,一时没有言语。来安收了东西,见她不发话,也不敢去,仍在地上跪着。过了半日,傅月明方才笑道:“还有一桩事,我不能出门,你倒正好替我跑这一趟。”说着,就把自己的那个包裹递与他,又道:“你把这一包子替我送到巷子里兰香那儿去,就说是太太的一点心意。叫她安心养胎,旁的事暂不要想。”来安忙双手接了过去,满口应下。傅月明便再无别话,打发他去了。
待他出去,小玉问道:“姑娘,这兰香分明是来讹诈的,咱们倒怎么还上赶着给她东西?”傅月明说道:“昨儿我在软壁后头看了一日,从头至尾都是傅泼皮在那儿蹦跳吆喝,兰香倒没什么言语。她虽有那番话,但我细观她神情,甚是惶恐不安,这件事未必是她心甘情愿来的。按着往日她在咱们家里时的言行,倒不像那恩将仇报的人。这件事,我昨儿想了一夜,就是父亲回来,当面对峙明白,将她母子二人撵走,也要落些闲话。不如釜底抽薪,倒更好些。”
☆、第五十七章 拜帖
两人说了些话,便出了屋子。那芸香正在廊下坐着,见二人出来,连忙起身,笑道,“我才见来安出去了,姑娘竟这般容易发落了他,”傅月明笑道,“我使他有事情去。今儿倒要多谢嫂子,替我拦了他,又借屋子与我使。”芸香忙陪笑道,“姑娘哪里话,这都是该当的。”傅月明又笑道,“若底下人都如嫂子这般,这家里要省多少事来!老爷太太省了心,岂有不赏你们的。只可惜有那糊涂的,想不通这层道理。”芸香听出这话外之音,赶忙道:“那是他们糊涂!姑娘日后但有吩咐,只管叫小的。小的虽蠢笨,但这出门采买,传话寻人的事儿,还可做的。”傅月明并未答言,只一笑置之,带着小玉去了。
过得两日,那去送信的天安回来了。
其时,傅月明正伴着陈杏娘在上房里吃饭,一听消息,忙将天安喊进来问话。那天安进来,先打千问安,便说道:“小的自接了太太的信,就骑了快马追去。待走到临县的兴旺客栈,到柜上一打听,才知老爷并没投到此处,另宿了一家来悦客栈。小的只得再去寻,好容易找到那下处,见着了老爷,将信交予了老爷。不曾想,老爷走到外地,因水土不服,染了些病症。”
陈杏娘一听傅沐槐病倒,心立时便揪了起来,慌忙问道:“老爷怎么就病倒了?病的如何?可有人扶持?请大夫了没有?大夫怎么说?”傅月明一面向陈杏娘说道:“母亲先不要急,容他慢慢把话说完。”一面却也催逼天安道:“你快说怎么回事!”天安回道:“太太、姑娘莫急,小的去时,老爷才吃了药,病已好些了。只是还需将养几日,故而这行程就耽搁了。老爷叫小的上覆太太,说他得迟几日方能回来,请太太管好门户。老爷看了信,生气得很,待要回来,只是动不得身。老爷传话与太太,说绝无此事,兰香肚子里那孩子,同他半丝儿干系也没有,叫太太千万别信。”
陈杏娘闻说,一颗心方才放在肚里,脸上也有了笑影,又殷切道:“你去时,你老爷精神怎样?谁在旁扶持?”天安道:“老爷吃了药,略好些了,已能下床,是跟去的小厮来宝在旁照看。老爷恐太太心焦,叫小的告与太太,大夫说老爷这病症是水土不服,偶感风寒,幸而医治的早,并没甚妨碍。”陈杏娘点了点头,又说道:“走这一遭,你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到晚间再上来罢。”说毕,赏了一方肉、一壶酒并两串子钱,就打发了小厮下去。
待他去了,陈杏娘便同傅月明商议道:“老爷在外头病着,虽看了大夫,又有小厮伺候,我还是不放心。他走时候又没带几件厚衣裳,待会儿你跟着我,把夹衣拿出来包上了,再打点些补品,叫小厮给他捎去。”傅月明先应了,又说道:“那兰香的事儿,母亲预备怎么办?”陈杏娘不解问道:“还要怎么办?老爷既说了同他没相干,是兰香乱指的,那明儿撵了他们母子出门就是了。”
傅月明笑道:“母亲真是个痛快脾气,张口就要撵人的。虽则这事儿同父亲没干系,然而兰香挺着肚子进咱们家门,是邻里街坊都看在眼里的。如今她又把孩子生在咱们家房里了,父亲不认,咱们硬把她撵出去,理上虽也说的过去,但难防外人说话。再者,父亲又没个书信,咱们说话到底不硬气。时日久了,咱们家里总无男丁,待母亲过了四十,只怕官府就要来说话了。按着当朝律法,这正妻无出,年过四十则立庶子以为正。咱们现下不把这事儿给断了根儿,难保日后不出什么变故。再则,她还坐着月子,就硬给扫地出门,也叫人看着狠毒。”
陈杏娘听这话有理,忙说道:“倒是你想的周全,我只听老爷说了此事与他无干,就放了心,倒没想那些个。那依你说,该怎样好?”
傅月明笑道:“昨日我瞧那傅赖光甚是蛮横,此事倒是他先挑的头。他既被官府拿了,母亲不妨相托外祖,到提刑院里去打探一二,看他到底为的甚事。再上下使钱,寻些人情,不管为什么,都别轻饶了他。若能发配是最好,如不能那就多关他几日。他不能出来走跳,也就下不了绊子。兰香那里,索性让她坐了月子。再让傅安媳妇仔细扶持,把些小意贴恋着,慢慢套问她的话。我瞧那兰香不像个心里有主意的,没人能给她出主意,她就没了主心骨。问出她肚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那才叫断了根儿呢。”
陈杏娘面有难色,说道:“你说的倒是好,只是你父亲不在家,咱们妇道人家,哪好出去招是招非的。”傅月明说道:“咱们不出去招惹是非,是非自己找上门来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母亲空在家里焦急有什么用,需得思虑对策才是。母亲听我的便是了,那泼皮今既能行出这样的事来,明儿还不知要生什么坏心呢,还是斩草除根的好。我猜兰香肚子里的孩子多半就是他的,他是以此来谋夺咱们家产呢。如若不是,那就是另有其人,也得揪出来才好。母亲听我的就好,断无差错的。”
近日家中接连出事,傅沐槐又不在家,陈杏娘心中烦乱,正没个主见。今见傅月明话说的这样满,便拿钥匙开了箱子,亲自取了一百两银子,一副镶金手镯出来,打发冬梅到外堂上请了陈熙尧进来,言说此事。
陈熙尧听了傅月明的话,也颔首道:“倒是月儿见得明白,这主意甚好。倒不知那傅赖光有什么门路没有,他若也讨了人情,倒不好办了。”傅月明笑道:“他一个泼皮无赖,总在西南营里靠帮闲抹嘴吃。若不是老爷可怜,让他在咱们铺里做些生理,他早饿死了呢,还能寻得着什么人情?这傅赖光也真是狼心狗肺的,老爷那样待他,他倒回头来咬咱们,活该他吃牢饭!如今父亲不在家,家里是外祖主事,还请外祖多费心些,撵离了这些小人。斩草除根,好保家宅长久安泰。”
陈熙尧听了这一席话,先补出言,将傅月明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向陈杏娘点头道:“月儿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主意,当真难得。你虽没生下儿子,但有这么个女儿,也算不枉了。千万仔细与月儿选女婿,别埋没了她,你们两口日后,怕都指望在她身上了。”傅月明听得两颊绯红,细声细语道:“好端端的,外祖扯上我来了,说起这些风话。”言毕,就垂头往外去了。
陈熙尧一笑了之,拿了银子,自往外去寻人说事。
傅月明回至楼内,做了一回针线,又同小玉讲些调香事理,一日无事。
到得傍晚,陈熙尧打发陈家小厮来报,说傅赖光一事。原来傅赖光日前结识了一位京城来的少爷,其人姓吴名挽,号闽政,是当朝吴参政的儿子,随身带着两千银子,来此地采买布匹。此人乃一纨绔,来至此地,便往西南营里作乐,不期就碰上了傅赖光。
傅赖光见他是个阔少,手里有钱漫撒的,便哄了他四处寻欢买乐,将蝴蝶巷子里马老三家的小丫头子婵姐给梳拢了。这吴闽政在京中时被父母管束的严了,这一出了京便如放了风一般,日日嫖饮留宿,将家中带来的银钱使了多半,正事却半件没做。此事不知为何人告到了京里,吴参政闻说登时大怒,使家人将吴闽政召回京中,又密信责令地方拿了傅赖光等一应帮闲,问他们一个拐带良家弟子、欺诈钱财之罪。
那小厮说道:“因是京里要人,只怕这一干人还要送问京城。这些人都是没正经生计的泼皮,没钱说情,可有他们罪受了!我家老太爷又寻了好些人,转达了林知府,定然饶不得这起人的,还请太太放心。”陈杏娘听说,满脸堆笑,说道:“回去上覆你太爷,只说辛苦了。”言毕,就令冬梅包了些椒盐果馅儿饼,叫那小厮带回去。
待那小厮去了,陈杏娘因思想这事既是京里拿人,想必不会再出岔子,便没再往心里存,也没告知傅月明。
隔日,后街上刘婆子又来,言说家里见有几个好丫头,若陈杏娘有意,可叫来看看。陈杏娘因傅沐槐不在家,不肯招揽这些事,又怕再如前番弄进那些不正经的人来,便随意寻了些话叫她去了。
打发了刘婆子去,门上看守小厮天贵进来,手里捧着个大红帖子,见了陈杏娘,嘴里说道:“太太,林家来人送了个帖子进来。”
陈杏娘一时没听明白,问道:“哪个林家?”天贵答道:“就是林知府林家,打发下人送了封帖子进来。”陈杏娘闻言,顿时一惊,先说道:“咱们家同他自来是没什么交往的,他家怎么会忽喇叭的打发人送帖子来?”因又问道:“人在何处?”天贵说道:“人在门前站着,等回信儿。”
陈杏娘赶忙说道:“先请他到外堂上坐,叫你外老太爷待他吃茶,我看了帖子再说话。”天贵双手将帖子送上,便出门而去。
陈杏娘展开帖子一瞧,却其上所写,乃是邀傅家女眷到城外林家绣坊里赏桂,落款却是林小月三字。
☆、第五十八章 筹谋
陈杏娘看罢帖子,心里计较了一回,便打发冬梅到后头请了傅月明过来,商议此事。
少顷,傅月明到来,与她见礼毕,椅上坐了。陈杏娘因把帖子与她看,傅月明接来看过,就说道,“记得前回那李裁缝来说,这林家绣房乃是林公子开的,这帖子上写的名儿倒怎么是这个林小月,咱们家同林知府家素无往来的,他们怎么会忽然拿贴来请咱们去赏花,”陈杏娘蹙眉道:“我也这么想,所以叫你过来商议一回。我想着,莫不是林家如今也做买卖,见这城里数咱们家老爷生意做的大,就想来同咱们结交?”
傅月明摇头道:“这般却说不通,林家开的是绣房,与咱们家通没什么相干。我说句不中听的,咱们家是商贾出身,人是官宦门第,虽则开这个绣房,我瞧着不过是有钱人家子弟闲着打发日子的玩意儿,当不得真的。这样的人家,咱们家上赶着结交,还要说高攀,倒怎么会忽然上赶着下帖来请咱们?真是怪事一桩。再一则,这林小月又是何人?”
陈杏娘说道:“这该是林家的姑娘,我听人说起,林家太太养了二子一女。她那姑娘是正月十五养下来的,就取了个小名叫小月。下这帖子的,该是这位姑娘了。”说着,因又笑道:“她这名字倒和你是一样的来由,说不定你们还有什么缘法呢?”话至此时,傅月明忽然忆起,这开绣坊的林公子正是日前在白云庵调戏自己的那个登徒子,不由有些不悦。当下也不接这话,随手将帖子递还了冬梅,只问道:“那母亲预备如何?”
陈杏娘笑道:“难得人家的好意,我倒是想去的。只是还想问问你的意思?”傅月明说道:“父亲不在家,家里事情又多,兰香的事儿尚没了结,哪有闲工夫干此事?父亲临出门时,还特特的嘱咐,叫咱们严禁门户,少招是非上门。莫不是咱们倒上赶着惹是生非去?依我说,还是不去的好。”
陈杏娘心里却是极愿意去的,听了这话,便有些不合意,就说道:“你说的虽也在理,然而这林家的人,是不好得罪的。人家巴巴的下帖请咱们,咱们倒硬挺着不去,没得叫人说咱们狂妄。这林姑娘恁大点年纪,面皮薄的很,咱们推拒不去,薄了她的面子,她岂有不羞臊的?难保不心里生恨,回家再学给她家老爷太太听,倒要作祸呢。那林知府据闻是京里齐大尚书的女婿,又见做着这个官,咱们哪里开罪的起!”
傅月明听了这话,便知她母亲那老病又发了。她虽心中不愿与这林家有何牵扯,却是个本性纯孝之人,又经上一世父母双亡之苦,这一世轻易是不愿违逆父母心愿的。当下,便笑道:“母亲既高兴去,那便去罢。好歹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这时节倒正好赏桂。前头听那李裁缝说的热闹,谁知道里头到底如何?咱们如今也进去开开眼界,瞧瞧这人间仙境究竟是何等样子。就是父亲回来,听闻是林知府家的小姐相请,想必也不会说什么。”
陈杏娘听她这般说来,方才高兴了,笑道:“你说的这话,倒是有理。就是老爷回来听见,想必也不会怪罪。”傅月明又问道:“那贴上写着八月初二,那时候想必父亲还没回来。咱们都出去了,家里留谁看管?”陈杏娘说道:“那日请你外祖一早过来罢。”
傅月明低头想了一回,说道:“倒也好。”又问道:“只是此事来的莫名,我心里好生奇怪。”陈杏娘却笑道:“哪有这许多想头,想必这位林小姐是想办个赏花会,这城里够格的女眷也就这些人了。咱们家虽是商贾门第,但在这徽州城里也算数的着的,就下了帖子罢。”傅月明想不透彻,就不再理会,只问道:“她贴上写的邀请咱家一应女眷,那可要带薇仙去么?”陈杏娘说道:“我方才也想呢,这不是什么正经事,带她去也罢了,免得人说咱们家小气,作践庶出的女儿。”傅月明听了,浅浅一笑,说道:“母亲说的是。”
两人说了回话,陈杏娘打发了冬梅到后头将傅薇仙传来。赶冬梅出去,傅月明便说道:“如今母亲屋里只冬梅一个伺候了,人手不够,我瞧冬梅姐姐这几日也累得很。过些日子,还是再买几个进来的好。”陈杏娘点头叹道:“我何尝不是如此说,然而老爷不在家,我也不敢就招人进来。若是弄的不好,再闹出前头蕙香的故事,这满城里就只剩看咱家的笑话了。”
傅月明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傅赖光的事儿办的如何了?怎么再听不见消息了。”陈杏娘见她问,只得将此事原委告与她,又喜孜孜的笑道:“我说这傅泼皮不是好人,平日里不做好事,活该他有这牢狱之灾!如今是京里要人,我看他是要把这牢底儿坐穿了呢。”傅月明心里忖道:这事儿也未免忒巧了些,他才在我家里闹出事来,京里就来人将他拿了。那吴参政早也不知,晚也不晓的,怎么偏这当口上知道了?想了一回,见陈杏娘兴头极高,便也不再提起。因看冬梅不在,遂亲自起来,拿茶叶重新炖了茶上来。
少顷,傅薇仙到了,陈杏娘将此事同她说了,又叮咛教诲了一番。傅薇仙立在底下,恭敬聆听。
说了这一晌的话,陈杏娘已是倦了,便打发她姊妹二人出去。这两人出门,便自回住处,一路无话。
又过几日,一众妇人的秋冬衣裳已造办完毕,陈杏娘验看已毕,开发了裁缝工钱,便使小厮送到个人屋里去。一共六大箱子,众小厮抬了许多一下午的功夫,方才料理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