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铮问张允铭:“爹这是什么意思?”
张允铭反问:“你刚才说落草为寇,是要拉起草寇去劫太子的粮草和铁器吗?”
张允铮说:“是呀……小……那个人说要有山匪和梁湖的水匪……”
平远侯赞同地说:“这样就好转移,陆地上劫了,往船上一运,河里湖里,哪里找得到?想得很好。他要往哪里放?”
张允铮说:“她说要建酒窖。”
平远侯突然又皱眉了,“那么多的粮食,可以用来养兵,可以卖了换钱,他为何要用来酿酒?而且,还是很多酒……”他摸索着书案下,拉开抽屉,打开一个盒子,拿出两个玉球,放在手里转,哗啦啦地响了几声,他停下,忽然脱口道:“好狠毒!”他看向张允铭和张允铮,说道:“此人心狠手辣,你们可是信任他?”
张允铭想到那时初见沈汶,她胖胖的肥鸭样子,不自主地点了下头。张允铮想到沈汶对自己坦白了所有前因后果,就是她再狠毒,也是情有可原,也点了头。
平远侯深深地吸气:“此人智谋深不可测,我只能揣测二三。日后你们若是有任何疑心之处,要马上抽身出来,告知与我,我也好做安排。”
张允铮为人直爽,忍不住问道:“爹为何因为她要建酒窖就如此说?”
平远侯叹气:“若非我平时广阅风物人志,也想不到此。这人要那么多粮食酿酒,日后如果不是为了卖钱,就是以酒为武器。他若是想要钱,我想,必然会向你们要,而用不着去卖酒,经营琐碎,钱财周转也易露出马脚。那么所酿之酒就是武器。”
张允铮问:“酒如何成武器?”
平远侯压低声音说:“有书记载,某地某人所酿之酒,浓烈异常,遇火则燃,水不可止。泼到了水面上,都继续燃烧。”
张允铭恍然道:“那胖……那人会酿此种酒……”
平远侯点头说:“日后,他必行火阵!”
想到遍野火焰和人们的惨叫,张允铭也不禁打了个寒战,附和了平远侯的感叹:“好狠。”
张允铮却撇嘴:“若是这样能不让你们死在战场上,我觉得挺好。”
平远侯叹息:“人要常怀慈悲之心……”
张允铮站起来,打断道:“她说是要‘有罪得惩’,肯定是那些人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爹,你还有什么话?我饿死了,真得去吃饭了!” 他在天眼中看到了母亲的惨死,觉得对方活该。
平远侯想起了自己方才的主意,又端起架子,哗啦啦地开始转玉球。
张允铮看张允铭:“爹干吗摆出这个样子?”
张允铭无奈地说:“你不是说要山匪水匪吗?”
张允铮点头说:“是呀,可爹怎么就开始拿腔拿调了?”
张允铭啧声:“你怎么没听爹说的话?他不是说他卸了军职,可是手下还是有人吗?”
张允铮恍然道:“哦,爹是想让咱们用他的人?”
张允铭叹气:“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爹手下的人肯定可靠,以前又是军士,不用我们现去找人。”
张允铮说:“那太好了!”转身对平远侯说:“爹,借我们百来人!”
平远侯呸道:“没人教过你礼貌吗?怎么说话呢这是?!”
张允铮急了:“我正饿着呢!没功夫跟您耗,您到底要什么?!”
平远侯严肃地说:“我要你们把每一步都要告诉我,如果有原因,要把原因讲清楚,如果有什么后果,要把后果说出来!”
张允铮看张允铭,张允铭点了下头,张允铮说:“那让哥跟你说吧,我先去吃饭了!”对了平远侯胡乱地行了一礼,平远侯无奈地一挥手,张允铮跑了。
平远侯皱着眉头看张允铮随手把书房门带上,问张允铭说:“他被养得太没心计了,你真觉得那个人没问题?”
张允铭坚定地摇头:“没事儿,她……她人不错。就是……”
平远侯马上警惕地问:“就是什么?!他要挟你了?!你还得告诉我你弟弟为何去打火罗!”
张允铭叹气:“这事话长了。前一阵子,北戎使节还没到,她就说火罗是个记仇的人,日后会求亲,太子会让皇帝把五公主嫁给他,她说五公主和番后很快就死了……”
平远侯“哦”了一声:“所以你弟弟才冒充了四公主的太监去打他!太子若是不提娶公主,还能保住自己的妹妹。可我看了你们记的东西,太子的人对火罗说日后可以求娶公主,有了这事,火罗就会求娶四公主!太子要算计五公主,可失去的,是自己的亲妹妹。此计甚是毒辣呀!”他皱眉看张允铭:“此计中你们都该不会暴露,你为何唉声叹气?”
张允铭有些不好意思:“她说,她这么干了,救了五公主,她……那个沈三公子求娶我妹妹时,我就不能说坏话了。”
平远侯不解:“他要救五公主,这里面关你什么事?”
张允铭脸有点红,不敢看平远侯:“没……没我……什么事。”
平远侯微歪头,盯着张允铭,手里的玉球哗啦啦地响,张允铭耳朵都红了,小心地说:“爹先休息?我去睡觉了?”
平远侯点了下头,张允铭暗松了气,转身往外走,快走到门边了,就听平远侯慢慢地说:“你想娶五公主?”
张允铭站住,僵硬地回身,笑着说:“谁想……谁想?”婚姻之事要父母做主,若是自己动了心思,就落了下乘。
平远侯转着玉球:“他肯定说日后会让你能娶到,是不是?”
张允铭低头嗯了一声,双肩一耷拉,一副颓废的样子。
平远侯切了一声:“五公主也是个女孩子,算不了什么。”他自视甚高,自然觉得自己的儿子谁都配得上。驸马怎么了?当驸马还不能入仕了呢,委屈了儿子。
张允铭没说话:那入骨的妩媚,那自然的大方,那甜美的娇羞……怎么能算不了什么?
平远侯叹气:“现在不行,等过两年,看看皇上的意思……”他的话语后半截,没了词。有了那个“故事”,想法就再也不一样了。平远侯觉得自己横生警戒,原来那种生活安逸的心态,荡然无存。
张允铭忙说:“这个事,先不用忙。爹,您说,妹妹能嫁给那沈三公子吗?”
平远侯沉思着说:“看来这个人真的是向着镇北侯府呢。若是以前,我大概不会同意,现在,倘使将来真会如他所言,我们两府倒是该好好联络。沈三那小崽子,还算机灵,配你妹妹也说得过去。而且,沈侯那个人,不爱美色,儿子也不会是个烂人……”他看向张允铭:“你妹妹的婚事可是得你母亲做主。”
张允铭说:“那人说,到时候她自然会让母亲考虑沈三公子,只是我不说坏话就行了。”但没说我不能告诉我父亲!我就让父亲出面给你搅和一下!
平远侯呵呵一笑:“那我们就等着看他如何让你娘考虑这事吧。”
张允铭笑了,问道:“爹为何会借兵给我们?”
平远侯冷笑:“怎么能让那些粮谷武器和铁器运往北戎?!这事我们自然要暗地里做,可哪天真的被发现了,咱们到朝上撕开了脸面讲清楚,也是有理的!”
张允铭慌忙说:“爹可别想着用这种方式,会更招来皇帝和太子的嫉恨!”
平远侯叹气:“我何尝不明白。所以同意给你们人,用土匪的身份去打劫。”
张允铭松气,行礼道:“多谢爹通融。”
平远侯问道:“镇北侯府里的人知道的有谁?除了那个傻二小姐?”
张允铭没敢纠正平远侯,说道:“三个公子。”
平远侯问道:“没告诉沈侯?”
张允铭摇头:“沈二公子说怕他大义灭亲。”
平远侯嘿嘿一笑:“这种人,谁嫁他谁倒霉,他人一天到晚在边关,妻儿妇孺都在京城,不知道要守到什么时候……”可想到那“故事”里的事,又叹气道:“可他若出了事,我们就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张允铭也笑道:“那咱们就帮他一把手。爹,先这么着?您歇着了?”
平远侯长长地舒了口气,对他挥手道:“记住每天都要向我细细讲述情况,每天!”
张允铭行礼,心情舒畅地走了。
平远侯自己在书房坐了许久,仔细地回想两个儿子所说的“未来”,对比那几页记录,越想越觉得事态的发展势不可挡:引外夷除内患,争皇位而断手足……那些事件环环地紧扣,让人挣脱不开。
他皱着眉头,自语着:“那个人会怎么干呢?”
平远侯和四皇子一样,认为这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必然是个年纪很大的得道高人,有可能是女的,但他想也没想过会是个孩子。
他相信到最后的关头,那个人肯定会正式联络自己。他虽然不再掌兵,但是如果“预言”中镇北侯府和平远侯府同时受害,那个镇北侯府的人定会来联合自己的力量。现在,那个人只指使着自己两个儿子小打小闹,可见是不想让自己插手。那么自己就在一边准备着,帮着两个儿子,视情形而后动吧。
他提起笔,斟酌地写了份名单,还反复勾勒,写完了,将名单放在火烛上烧了。
平远侯回到卧室时已是深夜,今夜,李氏在看账本,还没有睡。见他来了,李氏放下手中厚厚的账本,带着困意起身,为他更衣,低声问道:“侯爷有什么要紧的事?待到这么晚。”
李氏不敢睡是因为她知道书房被围起来了,只让她那两个儿子进去。她让人打听着,两个儿子先后都进去了,好久好久没有出来。她原来还担心是不是两个儿子惹了祸,可等到了大晚上,人来说那个“堂弟”饿惨了,出来吵着要生煎包和蛋饺汤,还没等做好,就先把剩饭吃了一碗。另外一个笑容满面地出来,又抽出了他那扇子,一路扇着招呼了外面等着他的那伙儿小厮一起回的院子。听来这个两个逆子都该没事儿才是。这事虽然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李氏还是想听平远侯说说,看看是不是他真的因为两个儿子干了什么生了气。
想到那“故事”里李氏悲惨的下场,平远侯紧握了李氏的手,叹息道:“夫人辛苦了。”
李氏被平远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弄得有些困窘:“妾身有何辛苦,侯爷忙了一天,让人送的饭菜可好?那两个逆子可惹怒了侯爷?”
平远侯拉着李氏在床边坐了,说道:“夫人给我生了这么好的孩子,哪里会惹我生气。”还少?!
李氏笑了:“听着倒像是没有侯爷的事儿似的。”
平远侯依然心情沉重,摇头说:“这些年,都是靠着夫人撑着这一大家子和我的人,夫人可觉得委屈?”故事中说日后李氏会倾尽家私为他整军,又护着幼子而死,平远侯心中触动,感叹道:“我何德何能,得夫人如此佳妇!”
李氏脸红了,小声说:“侯爷说什么话?这是妾身的福气。”见平远侯眉中抑郁不减,怕他不信自己的话,李氏接着说:“当初,在闺中,妾身就听说过侯爷的威名,少年将军,勇猛无敌,多少次孤身犯险,血战而归……那时,妾身就想着,天下英雄,侯爷当属第一。听说侯爷要娶妻,妾身就央求了娘亲……”这么多年,现在年纪大了,李氏才好意思这么说出来,年轻时可没这个脸,现在她说出口也觉得臊得很:那时她听说平远侯放话说要娶有钱的女子,平生头一次庆幸自己家是江南首富,暗自祈祷平远侯能看在钱的份儿上选了自己。
平远侯双手握了李氏的手:“可谁知嫁了一个有名无实的……”
李氏忙制止道:“侯爷可不能说自己的坏话。侯爷是谁?妾身还不知吗?侯爷心思如海,做下了多少安排,方能保住咱们一家。妾身得嫁侯爷,才能一生无忧,连带我父母,都能不虑钱财之累。”
平远侯想到如果像那个“故事”所说,自己其实没有保住家人。带着大多部下离京抗敌,自己的家小却被人所杀,一时激愤得眼睛又红了,紧握了李氏的手不说话。
李氏见平远侯表情悲伤,以为平远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听着像是自己就指望着得到平远侯给家人带来保护才嫁给了平远侯,忙压抑着羞意说:“当然,妾身并非为了这些才说侯爷好。那时……妾身在南方,与侯爷无缘相见,就让爹娘定了亲。许多姐妹都说武人没有相貌行止,我日后会后悔……洞房揭了盖头,妾身看了一眼侯爷,侯爷那么英俊,眼睛亮如明星,待人亲切,比妾身原来想的,真是好百倍不止……妾身当时觉得,就是那时为侯爷死了,此生也无憾了……”钱算什么?命给你了都可以,那年少的情怀啊!李氏脸红。
平远侯心中痛楚而感动,将李氏揽在身边,低声说:“夫人,为夫惭愧啊!夫人天仙一样的美,那么好的姿仪,嫁了我这无能的匹夫……”最后辜负了你!
今天丈夫这是怎么了?心情这么不好,李氏赶忙阻止平远侯道:“侯爷千万不能这么说!妾身嫁与侯爷快二十年了,与侯爷相亲相爱,日子过得飞一样快,除了为那个孩子负疚,真没什么烦恼。虽然我父对我偏爱了些,多陪了嫁妆,可妾身家里的姊妹,哪个不是金银满箱地嫁了?个个是豪门正妻。我的管家从江南回来告诉了我许多姊妹的事情,她们家家妾室庶子一堆,打得乌烟瘴气,有的已经退入了后堂,开始吃斋念佛,有的刻薄寡恩,甚至沾了人命,再也不是当初快乐清白的女孩。侯爷,妾身能与侯爷这样平静相守,不知是多少世修来的福气!”
平远侯紧搂着李氏说:“我这辈子,能有夫人,真是天大的幸运。”
李氏低声说:“等妾身老了,侯爷也许就会发现,有许多别的女子,更加年轻美貌……”
平远侯面现疑惑道:“自从娶了夫人,我怎么就再也看不见别的女子了呢?请夫人如实相告,这世上还有其他女子吗?”
李氏扑哧地笑了,眼波在平远侯脸上流连了一下,拉着声音问道:“是——吗——?”
平远侯坚定地点头:“是呀!我眼中就夫人一个女子,为夫真是可怜,一定是病了,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夫人一定要好好照顾我。”
李氏忍着笑,忸怩地说:“侯爷放心,妾身会好好伺候侯爷。”
两个人执手相对,李氏惊讶地看到平远侯笑中眼含泪光,也许是发窘,平远侯马上起身去洗漱,然后,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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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罗次日起来发现,前一天被打的鼻子肿起来了,连带着脸也浮肿了。这不算什么,要命的是前胸剧痛,一动就更疼得无法忍受。每次呼吸都如万千针扎,令他只能慢慢喘息。喝水要小心翼翼,吃饭都得小口小口地下咽。不像以往他偶尔身上挨了一下刀枪,深吸口气,忍忍就能忘个大半。这种痛苦分分秒秒,让他说话都无法大声,明明嗓子里有痰,胸中堵得难受,可因为咳起来实在太疼,只能强忍着。
他长了这么大都没有这么窝囊过,心中的愤怒加上身体的疼痛,让火罗的心绪格外暴烈,如果不是他都不敢猛地站起来,他真想杀上几十个人解解气!
正当火罗在屋中难受得要死要活时,前面兵士来报说南朝太子竟然又派人来了!
火罗忍住疼痛,让翻译把人带了进来。太子的人先慰问了下昨日火罗殿下落水的事,火罗冷着脸,不说话——他一开口就想咳嗽,只能忍着听翻译啰嗦着那些客套。
接着太子的人又说起日后莫要断了联系,等到北疆平定后,火罗可以请吐谷可汗为他求娶皇帝的公主。
火罗听了翻译,一团火焰从胸中燃烧起来,将他的脸和脖子都烤得通红,太子的人以为他只是害羞,就没有在意。
火罗却在心中呐喊起来:我要娶那个四公主!我要杀了她!不,用马拖死她!……但是他知道自己无权开口求娶,和番要由父王提出才行。现在自己若是露出了心思,不仅对方可以不予理会,那个四公主对他那么鄙夷,弄不好马上嫁人,自己就再也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