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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实录(出书版) 第33节

    我问杨娇的室友是否知道她报的这些班。
    姑娘说:“就健身房不知道,她报的减肥工作室,经常在楼下地铁站拉人,杨娇就是在那里报的。免费的辟谷班她发过一个链接给我,想让我一起去,等会儿我找到发给你。”
    我说:“行,看来也没什么别的线索了。咱一起出去吃顿饭,明天我们再继续调查。”
    她说:“不了,最近有点食欲不振。”
    她的脸色确实不太好,有些蜡黄。周庸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开始干呕,捂住嘴跑到洗手间,扶着马桶吐了起来。周庸急忙过去给她拍拍背。她吐了几下,忽然一声尖叫,周庸问她怎么了。她捂住嘴指着马桶,我走过去看,一条几厘米长的白色虫子正在马桶里蠕动着。
    周庸看了一眼,马上也干呕了一下:“这什么玩意儿?”我说应该是蛔虫。
    姑娘吓哭了,说虫子是从自己嘴里爬出来的。
    我劝她说:“没事,应该就是吃了什么生蔬果,没洗干净,里面带虫卵。怪不得你食欲不振,回头吃点打虫药就好了。”
    看见她吐出的蛔虫,我和周庸也不饿了,把她送到附近的医院,开了点打虫药,我们俩就回家睡觉了。
    第二天晚上6点,我和周庸来到了她们家楼下的地铁站——杨娇参加的瘦身工作室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在这里报的。
    我们点上烟,观察着地铁口来来往往的人。十几分钟后,一个穿着黑色大衣有点胖的哥们儿走出地铁口时,刚才靠在墙角玩手机的姑娘一步冲上去,塞给他一张卡片:“哥,我们是做瘦身餐的,一个月十五到二十斤,绝不反弹。”那哥们儿有点尴尬地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感兴趣,姑娘锲而不舍地追着说了半天。
    周庸:“她咋不找咱俩呢?”
    我说:“咱俩这个体型不是她的目标客户,走,咱主动找她。”
    没说服大哥,姑娘又靠回墙角玩起了手机,我们故意从她身边走过。
    如果在街上有人送卡片,可能有欺诈信息,不要轻易相信
    周庸:“徐哥,你这喝酒都喝出啤酒肚了,不减减啊?”
    我说:“减什么啊,又工作又写稿的,根本没时间运动,咋减?”
    正说着,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拿着两张名片,递给我和周庸:“哥,你试一下我们的瘦身餐呗!按照我们的食谱走就行,什么都不用干,一个月啤酒肚准没。”
    我接过卡片,问她都有什么瘦身餐。她说现在主要有五种瘦身汤,可以单独吃,但一起吃效果最好:银杏疾速全身瘦一百五十元;小粉全身均匀瘦一百五十元;小绿植物去抗体一百五十元;小红夜间助眠一百元;小橙强效夜间燃脂一百五十元。
    只要严格按照他们的食谱,配合他们的瘦身汤,保证我一个月之后就没有啤酒肚。我问她还有更快一点儿的吗,我这人性子比较急。
    她说那得问问她“老师”。
    我和周庸跟她来到了离地铁站不到一公里的一个小区,她们的瘦身工作室就在居民楼里,八十来平方米的一个三室一厅。
    “老师”也是个女人,这瘦身工作室的仨工作人员都是女性。这让我有点失望——没有男性就对不上杨娇的男友。
    “老师”问我想要用多长时间减掉啤酒肚。我说两周,她点点头:“那普通的减肥餐就不适合你了。”
    向她咨询什么比较“适合我”时,她拿出了一盒浅棕色的胶囊,说:“这个比较合适,但是价格会高一些,一盒一千五百元,三十粒,半个月吃完。”
    周庸:“看着这药丸,我怎么浑身难受呢?”
    我说我也是,问“老师”这是什么。
    她解释说,胶囊里是从体型纤细的人的粪便中萃取的微生物群——这种瘦人的微生物群,能改善人体的新陈代谢。
    周庸说:“等等,也就是说,这胶囊里是粪便的提取物?”
    “老师”说:“对,但是你们不用担心,药丸是无臭、无味且双层密封的,在药丸到达大肠内的正确位置前,药性不会出来。”
    我摆摆手,拽着周庸出来了。
    坐进车里时,周庸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一根烟点了两三次才点着:“疯了吧,吃粪便减肥能有用?”
    我说还真有用——我之前看过一篇报道,瘦人和胖人肠道菌群的不同,能导致营养吸收的不同。胖人吸收好,吃什么都胖;瘦人吸收差,吃什么都瘦。如果能把瘦人粪便里的肠道菌群提取出来,让胖人长时间服用,可以改变胖人的吸收功能。
    周庸有点震惊:“她刚才拿出的那胶囊这么牛?”
    我觉得不好说,这种药在美国也还是临床试验阶段,还没批量生产。我不信她这儿就有了。
    她刚才拿的药丸,八成真是粪便——不过肯定也有减肥功效,吃完了这个胶囊,谁还能吃进去饭啊?吃不进去饭,自然就瘦了。这其实都是幌子,就和她们的减肥汤一样。说是不用节食,但得搭配固定的食谱,直接照那个低卡路里食谱吃,不喝减肥汤也会瘦。
    周庸抽了几口烟:“徐哥,这种减肥药真会有人买吗?”
    我说只要好使,或吹得好,就肯定有人买——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一心一意往这行扑呢?再说了,吃粪便算什么?现在这个起码还有点科学依据,大概十年前,还曾经流行过人流减肥和喝尿减肥呢。
    比起吃粪便和喝尿,最可怕的其实是人流减肥法。许多女孩故意怀孕,从人流手术台上下来后,第二天马上锻炼、熬夜上网,没几天就可以痩下来十多斤。这种方法确实管用,但很可能会导致不孕,这是拿一时换一生啊。
    周庸低下头抽了口烟,没再问问题。
    晚上田静打电话问我查得怎么样,我说没什么进展,不知道杨娇报的健身房是哪一个,在房间里也没找到健身卡,应该被她带走了。减肥工作室就是一普通骗钱的地方,要是那个辟谷班再查不出什么,估计线索就断了。
    田静表示理解:“你尽力就行,查不出来我就直接报警。”
    晚上回家后,我仔细研究了一下杨娇参加的辟谷班。开班通告是个h5页面,点进去里面写着“辟谷减肥”,还写着辟谷会在一个辟谷山庄进行,为期三天。从图片看,环境还不错。
    辟谷班提供免费课程,但只针对女性,而且必须是一百五十斤以上的女性。它声称可以帮助她们免费减肥,但是概不接收其他女性。男性如果想要参与这次辟谷,则需要另外缴纳两万元钱。
    这些条款实在是太奇怪了。为什么只接受一百五十斤以上的女性,并且全部免费,男性则需要缴纳两万元?我对比了其他的辟谷班,一般为期五到七天的,费用也不会超过五千元,这个收费实在是太高了。
    虽然很好奇,但我还是先给田静打了个电话,问报班的两万元钱能否报销,要是不能的话这任务我就放弃了。田静想了想说能报,但如果查出什么内幕,素材所有权归她。为了满足好奇心,我没再讨价还价,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我联系了这个辟谷班。对方告诉我,今天下午就会有个辟谷班开班,下午3点集合,一起坐大巴前往辟谷山庄。
    看了看表,已经11点了,我赶紧收拾了几件衣服,背着包打车去了集合点。
    上了大巴后,我发现已经快坐满了。男女的数量差不多,只不过因为姑娘们的体重普遍偏高,车内看起来有些拥挤。
    一路上没人说话,到了山庄后,一个道士打扮的人上了车,提醒我们,山庄的早晚温差比市里的大,建议辟谷者早晚多穿衣服。然后他带我们下了车,女性由人领着直接去了房间,男性则在原地等待收费。
    用准备好的现金交了费,我和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大概三十岁的哥们儿,被分到一个标间。房间挺干净的,和四星酒店的标间看起来没什么区别,除了没电视。靠近窗边的桌子上,摆着几瓶矿泉水,一些枣、桂圆、核桃、花生之类的干果和水果。
    带我们过来的道士行了个礼:“水和蔬果没了可去前台补充,两位师兄休息一下,晚上7点钟打坐室开会。”
    把包放下,我正打算和同屋的哥们儿打声招呼,他先说话了,说的是英语,就一个词——feederism。
    我没听懂:“你说啥?”
    他说:“你是feederism吗?”
    我在美国上过学,英语还不错,但这个单词我硬生生没听懂。我向他再三确认这个单词的正确拼写方式后,开始上网查资料,一直到晚上7点去打坐室开会时,我终于完全弄懂了他说的feederism是什么意思。
    打坐室很宽敞,灯是暗黄色的,男性和女性面对面盘腿而坐。说实话,对面超重的女孩们腿盘得有些费劲,但与我同一侧的男性,全都双眼放光地看着她们。
    他们全都是feederism——迷恋肥胖女性的人。这种人遍布全球,在美国、加拿大、英国和德国比较普遍,他们平时最喜欢的活动就是看女友能吃多少、震动身上的脂肪、测量女友的腰围和体重(他们喜欢探索伴侣身体究竟能够膨胀到怎样的地步),这些行为能够提升他们的快感。
    我坐在这群人中间有些不自在,但这也让我想通了一件事——杨娇说她交了男朋友,这很可能是真的——她在这里交了一个feederism!
    接下来的三天,我都很少说话,只是在一旁观察着这群人,然后饿着肚子把辟谷山庄逛了个遍。第三天下午我发现了意外之喜。在酒店前台的对面,有一个照片墙,上面是历届辟谷学院学员的合影。
    在一个多月前的一期辟谷班里,我找到了杨娇。一个高大健壮、浓眉大眼的帅哥揽着她的肩,两个人笑得十分开心——这应该就是她的男友吧。
    我用手机把这张照片拍下来,发给了田静和周庸,告诉他们我找到了一点线索。辟谷班还有不到一天时间,我要试试能不能弄到上一期的人员名单,好找到杨娇的男友。
    当晚我和大家一起坐在打坐室里,看着两边人对着放电时,思考着该从哪儿入手寻找上一期辟谷学员名单,然后拿手机看了眼时间。于是我发现,有一堆周庸的未接来电和三条信息。
    打开信息,上面写着:“徐哥我知道那男的是谁了!”“我说咋那么眼熟呢!”“太巧了!”
    我起身出了打坐室,回房间给周庸打了回去:“能好好说话吗?”周庸:“但真是太巧了!”
    我说:“得,你先甭往下说,现在告诉我我也出不去,只能在这山庄里干着急。等明天我回去了,你给我接风时再告诉我。”
    第二天下午,我们又乘大巴回到了燕市。在车上,有许多对男女都已经坐在了一起。
    下车时,我看见周庸停车等在路边,我小跑上了车:“走,烤羊腿去。”
    到了一家炭烤羊腿的饭店,我点了羊腿、羊脖子锅和几个凉菜,又要了打啤酒。菜上齐后我疯狂吃了两大片羊肉,又和周庸碰了一杯:“爽!这三天可饿死我了,每天就吃蔬果和水,那玩意儿真不当饿啊!”
    烤羊腿
    周庸把酒咽下去:“赶紧吧!看看我发现什么了,可憋死我了,你还不让我说。”
    他掏出手机给我发了条链接,我点开,是一篇他之前分享过的文章《警惕健身房杀手,燕市又一健身教练死于他手》。
    我说:“这我看过,不就是一个健身房的教练,卧推时不小心把自己搞死了吗。”
    周庸让我再看一遍,我点开文章往下拉:“啥!”
    这篇文章里,有健身教练生前的照片,这人就是在辟谷班搂着杨娇的那个人——怪不得他身材那么好!
    周庸问我巧不巧:“我越看你给我发的照片,越觉得脸熟,想了好久,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点儿特背那哥们儿吗!”
    我又仔细看了一遍这篇文章。这哥们儿死亡的时间是12月11日晚,恰巧是杨娇失踪的那天。事情不可能这么巧!我决定去调查一下。
    第二天上午,吃完饭洗漱一番,我们俩开车前往健身房。
    我们没有健身卡,只好在前台办了一次性消费,一个人六十五元钱。交钱后进了健身房,这个健身房面积不大,不带游泳馆,但器材还比较全。
    上午健身房里一个健身的都没有。我们进去的时候,角落有个健身教练正在玩手机,看见我们站起身过来:“眼生,第一次来?”
    周庸迎上前和教练聊起了健身的事,我拿起两个不太重的哑铃,站在他们身边,一边举一边听他们说话。俩人聊了十多分钟,我觉得差不多了,使劲地把哑铃扔在地上,咳嗽了一声。周庸在那边转移了话题:“听说前段时间,这儿有个哥们儿练卧推练出事了?”
    教练说:“是,出事那个是我同事。他力量一直练得不错,按理说不应该出这事,太倒霉了。”
    周庸问他有没有当天的监控视频。他说监控是有,但主要照门,卧推那块是死角没照到。
    我说我们好奇,能不能给看看当天的监控。教练说:“网上就有,电视台播了一段出事时的视频。”
    我打开手机,搜索健身房出事的视频——监控确实什么也没拍到,就看见画面里的人忽然往监控的死角围了过去。
    我看了两遍,把画面暂停在三分钟的时候:“你看这是谁?”
    周庸低头看,画面里是一个有些胖的姑娘正往门外走:“这是杨娇?感觉比静姐给咱看的照片瘦了好多啊。”
    看完视频,我们俩出了健身房,点上烟,观察四周的环境。在健身房的斜对面有一家便利店,它的摄像头是个圆的360度全景摄像头,应该能拍到些什么。我和周庸进到店里,硬塞给老板娘二百元钱,麻烦她给我们看一下1月11日当天的监控录像。
    老板娘拿了钱后很痛快,将1月11日的录像导了出来。我拿硬盘存下,回车里取了笔记本,插上硬盘,打开了视频文件。
    当日晚上7点钟左右,杨娇从健身房出来,站在路边拿手机用了一会儿,应该是在叫车。过了一会儿,一辆尾号gxyxxt的白色轿车停下来,杨娇上车走了。
    周庸:“快给车管所那哥们儿打电话,查查这车的车主信息,问杨娇在哪儿下的车。”
    我说:“你等等,查个什么!你看这车号码对劲吗?哪儿来的四个字母?”
    周庸“哦”了一声,点点头:“还真是,那应该是上的假牌照了。”
    我说:“也不像,谁能傻到这程度,把假牌子做得这么假。他应该是把某个数字改了字母,一般都是1改t,好多人都这么干过。”
    把t换成1后,我托车管所的朋友查了车牌——车型都对。他跟我们说了一下车主的信息和联系方式,我立刻联系了车主。
    他接电话后,问我是谁。我说:“我想调查一件事,1月11日晚7点多,你接了一名体型较胖的女乘客,然后把她送到了哪里?”
    他没回答,问我是谁。
    我说:“你别管我是谁,你告诉我你把她送到哪儿了,我不告诉交警你改了车牌——你不想被罚款加拘留吧?”
    他沉默一下:“先挂一下,我查查订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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