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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失去记忆 第100节

    宁娆窝在他怀里,抬眼看了一下外面澄净的天光,一颗心砰砰的跳,等不及地盼望着天快点黑下来。
    江璃这一去就是两个时辰。
    他回来时宁娆正在屋顶百无聊赖地看星星,长夜漫漫,月光暗淡,星轨稀少,唯有几颗亮的莹莹熠熠,似是专门为了慰藉这静谧幽长的深夜。
    江璃借着暗淡月色老远看见自己屋顶上有个人,当即警钟大作,去拨自己腰间的软剑,待走近了才发现是宁娆,长舒了一口气,冲正要下来的宁娆道:“你别下来,我上去。”
    他一撩前袍,像只轻雁似得灵敏地跃上屋顶,坐到宁娆身边,同她一起仰头看星星。
    “这么看来,这里的星星好像比长安的要亮……”江璃一脸严肃认真地开始比较。
    宁娆十分配合他,跟他讨论了一阵儿星星,敛正了神色,开始步入正曲:“说吧,你又有什么烦心事了?”
    江璃被她一击点中,微垂了头,颓然道:“师父说他可以帮我,但有个条件……他要我放了高兆容。”
    宁娆诧异道:“南燕武德侯高兆容?”
    江璃点头:“师父说当年高兆容曾在游学之际陪孟国主在影山住过一段时间,他冷眼旁观,觉得此人跟胥仲不是一路的,他还说……他知道我的手段,这人犯了我的忌讳又落我手里,八成是没有活路的,所以想把他保下来,让我即刻下旨派人送他来影山。”
    宁娆猜度,徐道人看上去对父亲的感情颇深,或许觉得高兆容秉性不坏是一回事儿,又或许更多的是念及他是父亲故交,所以想留他一命吧。
    思索了一番,宁娆道:“不如你就听徐前辈的吧。你现在用得上徐前辈,既然他开了口,总得给他个交代。再者……既然徐前辈说高兆容秉性跟胥仲不一样,那不如搏一搏,看看能不能从他那里套出些关于胥仲的阴谋计划,甚者,没准儿他知道胥仲是从何得知沈易之的事情。说实话,这么长时间,虽然胥仲掀出了不少事,但他一直躲在幕后,利用完了这个利用那个,若让他继续这样下去,未免也太便宜他了吧。”
    江璃点头。
    宁娆瞧着他一脸波澜不兴的平静模样,心想他或许早就这样想了,只怕是心里还有些不甘心、别扭,所以才想着让她安慰一下他。
    想通了这一点,宁娆果真安慰了他一通,说到口干舌燥,见江璃的神色缓和下来,她才试探着问:“你有没有向徐前辈提过关于荀念的事?”
    江璃揽着她肩膀的胳膊一僵,犹豫了犹豫,道:“我觉得……荀念的身世确实有些问题,我只稍微提了一句,师父就紧张起来,虽然他掩饰得极好,反应得也快,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他不想与我说关于荀念的事情。”
    宁娆蹙眉思索了一番,道:“我要给淮竹写一封信。”
    “不行!”江璃断然拒绝:“荀念若真得就是你们苦苦寻找的云梁太子孟天泽,你写了这么一封信,万一落到旁人手里,要拿他的身份做文章,岂不是防不胜防。”
    宁娆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在信里说这么重要的事,我只是想给淮竹去一封信,让来影山一趟。我自幼远离云梁长大,对云梁的一切辛秘都知之甚少,是没有办法能判断荀念的身份。但淮竹就不同了,没准儿她会有办法。”
    江璃敛眉沉思了一阵儿,觉得这路子没准儿行得通,便答应了,但还是极为慎重地嘱咐:“沈易之的事还没有个眉目,这影山上的人暂且都信不得,信不能由他们来送,明天我们可以把交给禁卫,让他们跑一趟。”
    宁娆一边点头,一边又有些掩饰不住地激动:“你说……荀念会不会真得是我大哥?我从小就是一个人长大,没有兄弟姊妹,好不容易出来一个亲姐姐,又整天凶巴巴的,若他真是我大哥,那将来淮竹要是欺负我,是不是就可以让他替我撑腰了?”
    江璃目光柔眷地垂眸看她,蓦得,在唇角漾开了淡而温暖的笑意。
    他抬手抚了抚宁娆的鬓发,道:“我希望他不是,可看你这样子……”江璃沉默了一阵儿,道:“我还是希望他不是。”
    宁娆心尖上雀跃的光火渐渐熄灭,理智回了来,是呀,如果抛却私人感情,或许不是才是对荀念最好的。
    她倚靠在江璃的怀里,怅然叹道:“我真希望这一切都快点过去,快点恢复平静,我们安安稳稳地回长安,去过宁静的日子,再也不用管什么云梁,什么前尘旧怨,只一心一意地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
    江璃把她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向她保证:“会的,相信我。”
    一阵幽凉的风刮过,吹动屋檐上残落的细雪轻盈飘散,夜幕沉酽,宁谧至极。
    ……
    第二日江璃将宁娆写好的书信交给了禁卫,嘱咐他们快去快回,看了一眼房间内心事重重的宁娆,又遣派了人下山买一些糕点酥饼什么的。
    徐道人那边没了动静,江璃就和宁娆躲在屋里,就茶品糕点,时不时讨论一下当前的局势。
    正讨论着,少蘅来了。
    他冲江璃揖身,道:“徐先生让公子去一趟,他说……他说公子托付给他的事有了眉目。”
    宁娆一惊,手里的半块梅花糕落到碟子里,击起糖霜扑簌簌的飞溅起来。
    这徐老头也太厉害了吧,这么重要悬秘的事竟能这么快就查好了,她眼睛发亮,很是好奇,刚想起身跟着江璃去,少蘅却又冲她一揖:“徐先生说只让公子一人前去。”
    宁娆半坐半起的身子僵在了半空,咬了咬牙,又坐了回来。
    “没事,你去吧,早去早回,我在这里等你。”她装出一副大度样儿朝江璃摆了摆手。
    江璃不放心地道:“你就在房里好好待着,有什么事就找人替你去做,不要乱跑出去,更不许出去闯祸。”
    宁娆乖巧温顺地颔首,极为诚恳地向他保证:“放心,我一定照做。”
    江璃这才三步一回头地跟着少蘅走了。
    自他们一出门,宁娆就贴在窗前半抻了脖子看他们,直到看着他们走出足够远,才悄悄地出门,蹑手蹑脚地跟上。
    山顶琼阁的布局很是方正,除了昨天他们都去过的前堂,在西侧还有一间小小的寝房,大约是平日里徐道人休憩的地方。
    今日他约见江璃,就是在这间寝房里。
    宁娆轻手轻脚地贴着墙壁挪过来,观察了四周环境,找个了不甚显眼的角落,开始偷听。
    里面传出哗啦啦的流水声,江璃给他和徐道人各斟了一杯茶。
    不一会儿,便传出徐道人的声音:“昨日为师并未对你说实话,其实关于沈易之一事,为师早已着手调查了。”
    宁娆在外面听得甚是惊讶。
    江璃和她之所以会认定沈易之的事被胥仲知道了,是因为南莹婉曾用沈易之要挟她把她引去了滟妃生前的寝殿冼尘殿,而事后又查出南莹婉是受了高兆容的唆使,而高兆容跟胥仲又勾搭着,这层层递推,才推出最后的结论。
    而这一切,除非是江璃告知,不然远在影山的徐道人根本无从得知,既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早已着手调查’?
    里面沉默了片刻,宁娆料想江璃应会和她有一样的疑惑,可是他没问,只淡淡道:“景桓敬听师父的结论。”
    徐道人说:“你心中定会犹疑我为何会提前得知,只是泄密的人也是无心之失,她也不甚确定是不是自己泄露了天机,但又怕此事会伤及到你,所以才向我坦白,恳请我追查。”
    第83章 ...
    铜炉里檀香飘出,将徐道人的面容映得愈加模糊,他的声音似乎也染了香雾的迷濛,总是似有若无的带着叹息之音。
    “是思思。她奉命追查沈易之的下落,前些日子已有了些眉目。或许是太想抓住他了,所以动作大了些,惹来了居心叵测的人。”
    徐道人顿了顿,眉宇间浮上几许宁肃:“此人你兴许没有见过,但说起来,你定是有印象的。”
    江璃将茶瓯放下,道:“何人?”
    徐道人道:“琼州卫氏。”
    江璃微皱了皱眉,想起他和宁娆昨日在山麓碰见的那名年轻人,他就是琼州卫氏。当时他乍一听少蘅介绍他的世家出身,心底便涌过隐隐的不快与怪异,但当时宁娆也在,他不想将这些带着血腥味儿的陈年旧事再翻出来,反倒附和着少蘅说了一些关于琼州卫氏的来历。
    其实,不管有什么来历,都不如后来他们家做的一件事惊天动地。
    当年齐王江邵谊灭云梁,卫氏任先锋,后来滟妃怀恨在心,冤杀了齐王满门,而卫氏却能携爵位荣归故里,安享晚年。
    原因并不是滟妃有多仁慈,而是当年罗列齐王的那些罪证,卫氏是佐证这些罪证的重要人证。
    也就是,身为齐王先锋的卫氏出卖了他,伙同滟妃一起炮制冤案,害他满门抄斩。
    当时滟妃一死,先帝就为齐王平了反,但彼时朝纲不稳,为了防止人心惶惶,朝局动荡,只对罪魁祸首和滟妃的重要爪牙做了处置。而那时卫氏已经去世,唯有一子留在人间,先帝念其祖上功勋,又怜悯稚子无辜,所以放了卫氏一马,让他们能如寻常勋贵世家一般继续安稳生活在琼州。
    江璃敛眉思索了一阵儿,那个口口声声要娶阮思思的年轻人应就是卫家仅剩的男丁,卫昀。
    他终于知道自己在初见到卫昀时那股怪异之感从何而来。
    当年卫昀的父亲就与滟妃勾结,而胥仲便是滟妃麾下头一号爪牙,卫昀若与胥仲还有什么联系也绝不奇怪。更何况,他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纠缠阮思思,着实可疑……
    徐道人接着说:“阮家在陵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这个卫昀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哄得阮氏长辈们对他赏识有加,有意撮合他和思思。思思被逼着和他见了几次面,正巧是在他们见面时底下影卫称发现了沈易之的踪影,她多年的心事就在这上面,一时不慎,没有将秘密揣好,在卫昀面前露了出来。”
    “但即便是露了出来,也仅仅是露出些针头线脑,影卫不可能在一个外人面前说什么重要的讯息,思思也不可能跟他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说明白,所以事后思思也不确定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便有意无意地试探着他。他的表现……”
    江璃了然,道:“他的表现定然是毫无破绽的。”若是有,消息肯定早就传给他了,不会等到今天。
    徐道人点头:“卫家祖上经历的事再波动曲折,也都是过眼云烟,到了卫昀这一辈儿,不过是个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富贵少年,平日里玩闹不羁,不像是个有城府的人,他在思思面前的表现也不像是探听出了什么重要讯息,可思思就是不放心。”
    “她有感于此事事关重大,不敢轻易放过,便一边吊着卫昀让他不死心不离开,一边央求我去查。”
    徐道人顿了顿,叹道:“其实从昨天你一跟我说明来意,我就猜到,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坏在这上面的。”
    “我昨夜派人去查,查出了些眉目。”
    江璃正襟危坐,仔细听着。
    “琼州卫氏既然是有伯爵在身,那么既来南郡自然不必投宿客栈,住在驿馆中便是。但这位卫小伯爷自一来便以驿馆拘束颇多为由,拒绝了在驿馆中居住,搬去了城中最大的客栈。我起先不觉得他定然有问题,所以查得也不仔细,只查出了表面,他自住了客栈便终日里饮酒作乐,鲜少外出,大多数时候外出了也是来找思思,这与影山这边的记录也对得上。”
    “而他身边的随从也不离他左右,未有被他遣派出去做秘密事的可能。”
    “但昨夜我派人去仔细查探了一番,发现一个蹊跷之处。既是城中最大的客栈,自然是伙计众多,客人众多,若这其中有一两个反常的也不太能注意到。昨夜听掌柜的说,近来有个伙计辞工不干了,声称家里长辈去世,留给他一大笔遗产,他要回乡继承家产。反常就反常在,这伙计从前一直说自己是孤儿,连家乡在哪里都记不清楚了,突然就冒出了去世的长辈和不菲的遗产……”
    “我派出的人又去了官府,想尽办法查阅了最近的报案,果然发现有一桩命案,死者正值壮年,是溺死,面容浮肿看不清本来面目。把客栈掌柜请去查看了一番,对比此人身上的诸多特征,掌柜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那个声称要回家继承遗产的伙计。”
    清冷的檀香盈入衣袖,江璃敛过委曳在地的袍袖,冷声说:“指使,杀人,灭口。”
    徐道人点头:“掌柜说,这个伙计最先就是专门为卫伯爷端茶递水跑腿的。他没有亲故,孤身一人,有秘密,有横财也不易被外人知晓,况且,只要等他完成了他的使命,他的命也就到头了。”
    江璃沉思了一会儿,推测道:“卫昀从思思这里知道了关于沈易之的事,利用这个伙计将消息传递给了胥仲,而胥仲虽然知道,却苦无证据,所以他才利用高兆容在太极宫里生事,想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把这件事可以为自己争取到的利益最大化。”
    徐道人紧蹙眉,额间深陷下几道褶皱,凝重道:“对于胥仲,你绝不能轻敌。他既然已经知道了沈易之的存在,为了对付你,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找出来,你必须赶在他的前头。你和宁娆这就走,不要在影山多待了。”
    江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蓦得,他好像想起什么,眼底亮起一簇明熠的光,略带些狐疑地抬头看向徐道人。
    “师父,你想让我和阿娆快些离开,是为了让我快点追查沈易之的下落,还是就是巴不得我们快点走?”
    徐道人目光闪烁的躲开他直勾勾的视线,板下脸,嗤道:“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为何要巴不得你们快走……”
    “为何?”江璃微微一笑,“自然是为了荀念师兄啊。”他前倾了身体,好奇道:“师父,你就跟我说句实话,荀念到底是不是孟天泽?”
    “不是!”徐道人回答得斩钉截铁:“他是我从南淮收养的弃儿,自小被高烧烧坏了,脑子不灵光,所以得小心呵护着,不能让旁人把他欺负了。他跟云梁孟氏半点关系也没有,更不是什么云梁太子孟天泽。”
    江璃唇角的那抹笑漫然到眼底,视线极为清透,甚至带了一丝丝刺目的光泽,仿佛什么隐晦心思在这视线下都无处遁形。
    他半分玩笑,半分认真道:“他不是那是最好了,我也希望荀师兄能在师父的庇护下一世安稳无忧,这比当什么云梁太子可好过千百倍。”
    徐道人放在案几下的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脑子一空,当思绪回来时却又觉得荒谬。
    刚才的那一瞬间,在江璃目光的注视下,他竟有了种恐惧、害怕的感觉。明明眼前人是他悉心教导、色厉内荏了多年的关门弟子,明明他虽贵为一国之君去仍对自己礼数周到,明明他一直言语温和神色柔煦,为何就会让他觉得脊背发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强迫自己把这些胡思乱想出来的念头挤出脑外,沉定道:“你放心,他只是荀念,无人可以改变。”
    江璃含笑点头。
    他为释疑而来,意满而去,却不料刚出了琼阁的门,就见窗边的松柏下投落出一片可疑的阴影。
    江璃眉宇一蹙,让引路的少蘅在原地等他,自己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走到近前才发现,不光地上的影子可疑,连那里横斜出来的枝桠都可疑的微微发颤。
    他二话不说,撩开阔袖,上前把缩在角落里的宁娆揪了出来。
    宁娆一边往外拽自己被揪住的耳朵,一边嗷鸣哀叫,“放放放手!怎么又来揪我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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