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忍着腿脚的麻木,快步往里去:“阿姝如何?一切可好?”
婢子笑道:“好,有陛下在此,王后一切都好,只是有些劳累,吃不过力来,正昏昏欲睡的。”
刘徇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将要入内室前,又忽然放慢脚步,轻声步入。
屋里,婢子们已将一片狼藉的被褥都换了新,四角的铜雀灯台上,红烛燃去大半,紧闭的窗棂被稍稍推开条逢透着气。
靠里的床上,阿姝正虚弱的仰躺着,身旁是个小小的襁褓,隐隐能见个红皮肤的小儿正眯着眼眸酣睡。
刘徇小心靠近,望着阿姝瓷白的肌肤已然失了血色,却仍皎洁如新月,朦胧的眼中,依旧如少女般清澈晶亮。
望着她费力地睁眸望过来的模样,他只觉心都化了。
他眼眶微红,弯腰俯身过去,细细拨开她额上碎发,在她光洁肌肤上亲了亲,哑声道:“阿姝,多谢你。”
阿姝双眼已朦胧得睁不开,闻言虚弱地扯起嘴角笑了笑:“夫君,你瞧瞧小儿。”
刘徇目光转向一旁静静闭目酣睡的小儿,又是一阵窝心。饶是这孩子小小一个,肌肤通红,满是褶皱,五官糊作一团,看不出模样,他仍是越瞧越觉可爱,不由小心翼翼伸出手去,轻轻挠了挠孩子的脸蛋。
柔软而温热的触感自指尖渐渐传至他心间。
孩子似有所觉,闭着双目嘟了嘟唇,令他怜爱不已。
他忍着眼底湿润,在她身旁坐下,又在孩子额上落下一吻,颤声道:“这是我儿。”
他也曾抱过襁褓中的破奴与阿黛,不由回忆着当时的动作,略生疏地将那襁褓托起在臂膀间:“我儿乳名便唤作‘青雀’,可好?”
青雀便是桑扈,喻祥瑞康健有福禄。
“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君子乐胥,受天之祜。此名甚好。”阿姝望着他抱着孩子的模样,腮边是消不去的浅浅酒窝。
刘徇知她实在疲累,也不多扰,只命人将灯都熄了,给她拢好被衾,将青雀重又放回她身边,便只静静望着母子二人安眠。
还有数月,他便至而立,今日,才终于有了自己的子嗣。
他将昨日尚未说出的陈留王死讯重又压回心底。
还是再等等吧。
……
都道女子生养,自来十分艰难。幸而阿姝尚年轻,身体亦素来康健,这才能恢复得快些。
一连多日,阿姝好好修养着,青雀亦跟在她身侧,虽有乳母与婢子们相帮,却多由她亲自哺乳。
大约是怀妊时格外注意,青雀甫出生,便显出康健的迹象来,每日哺乳时,皆吸吮得如饥似渴,手脚挥舞。待伏在母亲肩上,轻拍奶嗝时,亦会时不时蹬腿,动作强劲有力,令乳母与婢子们都直夸赞。
刘徇已将一切政事都挪到南宫中来处理,此时这座宫殿,便如从前信都的信宫,长安的未央宫一般,日日有臣子出入往来。
近来政局初定,他已着手大封功臣,重置羽林军。数日间,郭瞿、刘季、王戍等,皆得封侯,便如陈义这般,亦论功行赏,或得食邑,或升官职。如樊霄,则是任了羽林中郎将,护卫皇宫。
除这些追随多时的功臣,刘徇亦封赵祐为乡侯,此举一出,便是昭告天下,不久将封阿姝为皇后。
然待功臣官职爵位皆落定,方要册封皇后之时,北方边境却再度传来消息。
此刻,匈奴经老单于病逝,左贤王乌留珠为新单于,安分数月后,竟再度集结兵马,有蠢蠢欲动之态。
无法,封后一事只得暂搁,转议匈奴之事。
许多朝臣皆道,大汉江山经近十年战乱灾荒,已是民不聊生,百废待兴,此刻面对匈奴之眈眈虎视,当以退为进,修养生息,效仿汉初时,以宗室女和亲之策,换取和平。
然亦有不少人力主出战,效仿武帝作为,必以兵马踏平匈奴土地,令其从此再不敢犯我强汉。
双方于廷上辨了数日,刘徇皆坐观不语,直至春耕日后,方忽然于众人面前,无意感慨道:“吾儿青雀已诞生满月,想当日朕仍在夏阳时,妻曾遭匈奴刺客袭击,若非福泽深厚,只恐遭不测。”
众臣皆愣,渐渐的方明白过来,新帝素来儒雅,却算得百战百胜的战神一般的人物,唯与匈奴一战,虽胜,却为其背后偷袭,饶是最后借着匈奴刺杀一事,将耿允拿下,也掩不住那场刺杀,成了他心中难以剔除的一根刺。
郭瞿心领神会,仔细权衡后,谏道:“当日幽州一战,陛下与右日逐王结怨,如今的新单于乌留珠,与其乃一母同胞,感情甚笃,恐怕也不会轻易罢休。与其行和亲这般软弱手腕,不如趁着此时将士们士气正盛,一鼓作气,将其赶回漠北。”
旁人俱嗅得风向,纷纷出言附和。
刘徇露出温和笑容,眸光中却带了森寒的刀刃,居高临下扫视众人,扬声道:“便依诸位之言,朕此番需亲征,教那匈奴小儿,从此再不敢犯我强汉!”
这仇,他忍了数月,便趁着这机会一雪前耻。
……
当日,刘徇理完政事后,便回长秋宫看阿姝与青雀。
近来,三人每日皆宿一处,便如寻常人家的夫妻与子女般亲密无间。
刘徇入内时,正见阿姝两腮生霞,怀抱着青雀低首哺乳,一身纱衣半褪,露出一片莹润皎洁的肌肤。
乳母与婢子等皆在两旁候着,见他挥手,便自退去。
阿姝亲自哺乳月余,虽不避讳他,到底也羞赧,见他入内,忙微微侧过身去。
刘徇稍稍看得呆了呆,隐约注意她本就纤娜有致的身段愈有几分成□□亲的丰腴之态,肌肤更比从前水润弹滑。
他动容间,不由心神一震,默默行至她背后,将她揽进怀里,静静望着母子二人的恬静模样。
阿姝红了脸,待青雀吮够了,忙要将衣衫拉上,却被他双手按住,在她肌肤上细细摩挲:“小儿,我久旷多月,今日便将青雀交给乳母,可好?”
说着,仿佛怕她不肯似的,忙又道:“女医说过,已然无事了。”
阿姝咬着唇未说话,只拂开他手,拉拢衣襟,爱怜地吻一吻青雀,命乳母来将他抱出去。
待乳母才出殿外,将门阖上,刘徇已立在她背后,一下拢住她单薄的双肩,俯身过去细细地吻住。
作者有话要说: 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君子乐胥,受天之祜。——来自《诗经》
第99章 疲倦
因体谅阿姝产后不过两月, 浑身仍虚软敏感,刘徇动作格外克制, 时时体察她的情状, 见她并无不适异状,才令自己渐渐舒畅起来。
许久, 待二人渐歇,余情犹浓之时,又相依着仰面而卧, 平缓急喘。
刘徇单手搂住她,餍足地在她光洁背后轻抚,温柔如待小儿。
阿姝如猫儿一般眯着眸轻蹭了蹭,好半晌,脑中清明了, 却忽然想起一事:“夫君, 那日我生青雀时, 恍惚听见夫君要同我说什么事?”
近来她身子虚弱,又忙着照料青雀,无暇想旁的事, 目下将青雀送去乳母处,忽然觉得空落落的, 才有了心思想这些。
室内的黑暗并未被朦胧灯火照得透亮, 刘徇本有些睡意,听她此言,先愣了一瞬, 方猛然睁眸。
那日他一时冲动,想将刘显之死直接告之她,后逢她生产,便耽搁下来,紧接着又要坐月子养身子,他下令旁人不许在她面前议论此事,后来又因政事繁忙,自己也未同她再提起。
如今忽然说起,终是不能再拖,斟酌道:“阿姝,那日事出紧急,我恐你忧心,未及时说出。”
他侧过身,将她搂紧些,凝重道:“阿姝,你知刘显禅位后,便降位为陈留王,我本派人送他出长安往封底去,岂知那日才出京兆尹不久,便为匪寇劫杀……”
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只紧紧凝视仍闭目不语的阿姝,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
须臾,阿姝睁开双眸,望向不远处的折屏,静静道:“陈留王如何了?”
刘徇喉结无声动了动,哑声道:“他已薨了,当日随行的,一个也没活下来。”
他说着,稍急切地低头去亲她额角:“你放心,我已命人好好安葬,绝不污他身后之名。”
阿姝扯扯唇角,眸中透出几分哀色:“他已无旁的近亲,我便替他多谢夫君了。”
刘徇闻言,暗暗松了口气,道:“我答应你留他性命,却未能保住,本也是我的过错。”
阿姝颊边寂寥的笑意淡去些许,抬眸静静望着他,问:“夫君,此事何人所为?”
刘徇对上她漆黑晶亮又平静无波的眼眸,沉默片刻,道:“山贼匪寇所为。”
阿姝静了静。
“是吗?”
“你也知晓,如今战事初定,可四处盗贼匪寇,仍是猖獗,需慢慢整治。”
阿姝“唔”了声,扯扯唇角,轻轻将他推开些,缓缓坐起身,披衣欲下床去。
刘徇一急,一骨碌起身拉住她一截手腕:“你去哪儿?”
那截腕子肌肤细腻,柔滑如丝,令他只觉就要滑脱出手,忙又捏紧些,不教她逃开。
阿姝未曾回首去望他,只任他捉住手腕:“身上黏腻,我去沐浴。”
“哦。”刘徇悬起的心落下,松开手道,“去吧,可还有力气?是否要我抱你过去?”
“不必。”
说罢,她已下床趿履而去。
刘徇望着她背影,不知为何,心底怅然若失,倒回床上后,渐渐有些闷堵。
……
阿姝在浴房中逗留许久,方披衣出来,却未曾回刘徇身边,只自坐到妆奁前,一面往乌发上抹桂花油,一面细细梳理。
刘徇枕着臂瞧了许久,皆等不到她主动靠来,只得凑上前去,自背后要搂她。
阿姝眼波一转,不动声色侧过身去,避开他双臂,柔声道:“热汤已备好了,夫君且去沐浴吧。”
说罢,将梳子放回妆奁,自榻上起身,径直往门边去,背对他道:“我去瞧瞧青雀。”
刘徇愣在原地,转头望着她螓首微垂,一手已然搭上门扉,不由浑身僵硬起来。
他快步行到她身后,握住她肩,声音紧绷,问:“小儿,你怎么了?”
阿姝仍未回首看他,只低声答道:“无事,只是有些想青雀了。”
刘徇再忍不住,握着她双肩将她掰过来,心有不安地蹙眉,问:“阿姝,到底何事?”
阿姝晶亮的眼眸凝着他,好半晌,忽然红了眼眶:“夫君,京兆尹附近,有你十万兵马镇住,到底什么样的山野匪寇,才敢在新帝眼皮下劫杀宗室诸侯王?”
“夫君何苦要骗我?你得了这天下,便容不下废帝在旁,这样的道理,我如何不懂?只是,他不过十二岁,你大可不令他往封地去,只留于长安圈禁便可。即便……”阿姝说着,通红的眼眶里终于掉下泪珠,嗓音间也带上浓浓的鼻音,“即便夫君食言,未留他性命,又何苦骗我?”
刘徇浑身一震,只觉喉间发紧。
好半晌,待她又要提步离去,他才一把将她抱住,将脸埋在她颈边,深深吸气,道:“阿姝,是我的错,我只是怕你心慈,知晓了太过伤悲……”
阿姝抹去眼角泪意,抬手将他轻推开,颤声道:“我去瞧青雀。”
说罢,不待他回应,便步履凌乱地离去,入了侧殿中。
侧殿中,青雀睡了一个多时辰,此刻又醒了,正趴在乳母怀里啼哭。
阿姝听得心疼,快步上前接过:“将他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