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推移,月亮和星星悄无声息地躲到乌云后面,年关到了。一个呼吸的功夫,一束细细的、皎洁的银光从天空照下，仿佛王母瑶池漏了个洞，池水一股脑倾泻下来。
    银光映在海眼底部，只一瞬，就成了一条神威赫赫的天龙,在海底游曳一圈便直冲天空,形成一道头尾相接的“龙门”,整个天空被映得亮如白昼。
    “上,上！”一只不知名的水族红着眼睛喊,成千上万只水族跟着大叫，“上，快上！”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一条黑须泥鳅。单论胡须，它可比鲤鱼一族强多了，给人一种毛茸茸的感觉。
    只见黑泥鳅奋力在水面弯曲身体,像弹簧一般高高跃起，勇敢地冲向“龙门”。近了，更近了，距离7米，它就被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挡住，在空中停留一秒就笔直追进海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水族们发出重重的叹息，汇成一道遗憾的浪潮传遍偌大东海。很快有人催促“快，快！”
    一只牛犊子似的虎头鱼冲上去了，对面是一只牙齿尖尖的黑鱼，斜前方是一只挥舞着八只触须的章鱼。
    按照来势，三只形状各异的水族应该在空中狠狠地撞在一起，可恰恰相反，它们根本没能碰头，就噗通噗通噗通地落进深不见底的海洋。
    又失败了。
    根据统计，元月初一通过鱼跃龙门的水族万里取一。
    漫漫成仙路，埋着多少红颜白骨、热汗与不甘的泪水！
    时间一寸寸推移，越来越多的水族义无反顾地扑向龙门，偶然有成功的，被银光度向不知名的地方，绝大多数像下饺子似的落入海里，再也没有露头。
    如果两脚怪在，一定会写诗作画，记载在史书上千古流传，水族们没笔没纸，只有一条躯体、满腔热血！
    万千水族组成的海龙逐渐缩短，东海填平一半，时间如流水，何时曾停留？
    “灵感！”
    “牵牛姨！”
    忽然之间，两只不太起眼的小鱼冲出海面，身躯灵敏，宛如游龙，有年头的水族一看就知道，是鲤鱼族--鱼跃龙门四个字被传为鲤鱼跃龙门，自古以来，鲤鱼族不是最强大的，却始终在水族中占有一席之地。
    那是一条矫健勇武的青金鱼，前鳍力道十足，突出的大眼睛水汪汪，两条长长的鲤鱼胡须，鳞片泛着皎洁银光，尾巴像一朵盛开的花。
    另一条是色彩斑斓的鲤鱼，左腮别着一朵紫色牵牛花。
    近了，近了--灵感心中闪过爸爸妈妈的脸庞，银光闪闪的龙门就在面前，忍不住伸出鱼鳍--时间似乎停顿，堪堪触到龙门，它就被潮水般涌上来的银光包裹住了。
    水族羡慕地仰着脖子：“鲤鱼族和金鱼族！”
    有一条满身煞气的身影在水底目露凶光，“糟糕，妈的，小崽子居然成了！”
    是水蛇黑犄角！
    万丈高空之上，灵感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感受，身体轻飘飘暖洋洋，仿佛浸在初春午后的温泉，只来得及叫一声“牵~”
    对它如亲子的小花鱼身影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成了一个米粒，仿佛也说了句什么，却听不到了。
    下一秒钟，灵感被银光裹着飞向南方，把墨池般的夜空劈成两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短短一秒，灵感噗通一声落在一个小小莲池，昏头昏脑地半天才反应过来：它成功了！牵牛姨也成了！
    这是哪里？牵牛姨又去了哪里？
    咦？这里的水甘甜如蜂蜜，凛冽如冬日清泉，令它每片鳞片都张开了，咕嘟嘟喝几大口，再探出头，空气比灵感平常待得浅水湾浓郁100倍！
    怪不得，成千上万年来，水族豁出命，也希望通过龙门到达神仙脚下的洞天福地，只要到了，修成正果的希望就大大的！
    灵感东瞧西望，发现不远处便有陆地，小心翼翼地游过去，一路上没遇到其他水族。
    到了岸边，它探头探脑地，运气不错，在奇花异草间发现一只半人半兔的野兔精：它有着两脚怪的手脚，脑袋却没修炼到家，长着三瓣嘴和长长的耳朵，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道友，有劳了！”此刻的灵感，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跟着小花鱼千里跋涉，躲过黑蛇和螃蟹的魔爪，又把修士间的规矩背得滚瓜烂熟，才敢来跳龙门。“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野兔精歪着脑袋，发现是一条修行低下的小金鱼，倒也没太轻视，“你是刚刚来的吧，咦，你是金鱼还是鲤鱼啊？”
    灵感如实答：“我父母分别是金鱼和鲤鱼，我有两族血统。”
    野兔精很满意。
    这年头，纯血妖怪固然厉害，混血妖精也有过人之处，不可随便轻视，于是它便神气活现地说：“小子，你前生修的福缘，能到此间修行！你可站稳了听好了：此处乃海天佛国，万顷碧波，南海普陀山紫竹林，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音菩萨的道场。”
    观音菩萨！
    屏幕外面，杜莹莹轻轻地笑，折腾这么久，灵感终于到达命中注定之地了。
    她呷一口咖啡，看看日历，计算着8月游戏上市时漫画的情节。
    手机振动，是于耀阳。
    “说话方便吗？”他在电话里说，语气透着解脱，“我那边完事了。”
    杜莹莹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对方说的是股份的事。
    于耀阳说，办完离婚手续了，婚后买的房子给了前妻，店面给了前妻一间，几年积蓄也给她了，其他的留在自己手里。
    “抚养权给她了。”于耀阳补充，“孩子小，法官优先考虑女方，判给她了，我出抚养费，每周接回来看看，就跟你那边一样。”
    算一算账面上的数字，于耀阳似乎吃亏了，她便问：“把股份留下了？”
    于耀阳嘿嘿笑，“对你有信心呗，万一哪天，你那斗鱼啪一下上市了，我手里1%，怎么也能值个千八百万吧？”
    说起来，现在三个公司，最挣钱的是密室，最有前途的是糕点，手游是朝阳产业，她是玩票的，挣不挣钱还不一定呢。
    “可别这么说。”杜莹莹瞥一眼日历，2015年了，距离上一世全球疫情只有4年了。“密室红不了几年，得防患于未然，我正考虑更新换代呢。”
    于耀阳愣了一下，语气郑重起来，“怎么了？上面有动静了？是不是灵异踩过界了？要封掉盗墓题材？杜同学，你消息灵通，有事情喊一声，我刚刚开了一家盗墓主题的新店呢！”
    于耀阳的桌游连锁店开了5、6家，新加入街机和轰趴，如今流行的密室他有斗鱼的股份，便没参与，紧密合作的廖哥投进不少钱。
    总不能提没发生的事情。
    她便说，“我是想，多开辟一点思路，密室进来的人太多，大同小异的，蓝海成红海，竞争太激烈了。而且，密室场景是死的，套路一成不变，玩家很容易审美疲劳....”
    外面忽然传来喧哗，办公室的门被霍然推开，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狼狈不堪地站在门外，孙芸和前台略带吃惊地，“哎，您怎么....”
    是....苏慧雅。
    杜莹莹在记忆中搜索几秒，找到这个似乎遗忘，却停留在脑海深处的女人。
    “是你啊。”她冷静中带着诧异，按断电话，“找我有事？”
    苏慧雅扬起下巴，甩开后面两人，“看见没，我和你们杜总约好的。”
    杜莹莹想了想，“我有公事，请你在会议室等一下”对着两名下属示意。
    几分钟后，她站在办公室落地镜前打量自己：双目明亮，肌肤白腻光滑，黑发扎成马尾，最新一季的香奈儿套装。由于事业蓬勃发展，家庭幸福甜蜜，整个人光彩夺目，容光焕发，说25岁有人信，说30岁不太像，说34岁，一定会换来大把人的诧异：开玩笑嘛？
    健身卡、瑜伽卡、美容卡总算没有白花，她笑。
    给两个手下打过招呼，从容坐到苏慧雅面前的时候，杜莹莹信心十足，不露痕迹地打量对方：毫无疑问，对方精心修饰过，粉底却遮不住脸色疲惫，目光也涣散无光，不像34岁，倒像40岁的人。
    苏慧雅突如其来地说，“我要和马浩宸离婚了。”
    咦？五一接送茵茵时，马浩宸一句没提，只送了她一些工行接待客户的vip劵，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而且，茵茵一直和爸爸很亲密，每天都发微信，也从没提过啊？
    前夫的姻缘，杜莹莹不知说什么好，便嗯了一声，“有事吗？”
    她的态度把苏慧雅惹恼了。
    整整7年，杜莹莹是苏慧雅头顶一座大山，任凭她三头六臂，也移不开如来佛的神通。
    儿子？马浩宸更喜欢茵茵，逢年过节、周末和寒暑假都接回来，带回爷爷奶奶身边，生日礼物圣诞礼物春节红包重之又重，生怕女儿和自己生分了；
    财产？马浩宸明确说过，他自己名下、与杜莹莹母女住过的三居室会留给茵茵，也写好遗嘱，儿子和苏慧雅？他才30多岁，分遗产太早了吧？现在住的房子是马浩宸父母名下的，老人还在世，有什么可说？
    感情？马浩宸总是怀念从前，20出头的青涩岁月，一去不复返的爱人。苏慧雅不得不提起大学时光来勾起话题--大部分时间，马浩宸对她没什么话可说，累了一天回家就是玩玩游戏，打打牌。
    与此同时，杜莹莹也在沉思：
    说起来，上一世她深深地恨过苏慧雅，想像泼妇一样冲到对方面前，大骂“你这个小三”；想去告诉亲朋好友，马浩宸婚内出轨，令他名声扫地；更多的是痛苦，觉得自己为马家生育女儿，快40岁被甩了，房子是婚前财产，只分到一些钱，一辈子都毁了....
    可现在，两辈子毁自己婚姻的罪魁祸首就在面前，杜莹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面前的人一看就不在职场，气质不由自主被自己压下去，且，看起来过得并不好。
    一句话，不值得浪费时间和感情，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和更重要的人。
    时间慢慢推移，杜莹莹头疼，今天是一周一次的高管例会，南京分店营业满一个月了，要分析数据的。
    苏慧雅意兴阑珊地开口，“早知道这样，我根本不会嫁给他。”
    和她说这些有什么用？杜莹莹腹诽。既然和女儿无关，她就没了兴趣，“我对这些不感兴趣，过去了。你有其他事吗？”
    言下之意，没事就可以走了。
    苏慧雅望着她脖颈间的项坠，手腕的宝石手镯，周身若隐若现的香气，嫉妒是发自内心的：
    这个女人是怎么做到的？
    从马浩宸嘴里听说，杜莹莹去开桌游店，苏慧雅抱着瞧热闹的心态：等着赔本吧！
    想不到短短几年，杜莹莹从无到有做起一家传统烘焙糕点企业，在电商平台火的不要不要的；又做起桌游和ip密室，休闲娱乐行业风生水起，听说还在做手游--茵茵告诉爸爸，马浩宸感慨，答应女儿“等你妈妈游戏上市，爸爸和你一起玩。”
    更别提杜莹莹嫁个老公，嫁了杭州殷实人家，阿里巴巴高管，生了个儿子--换成其他人，当全职太太都来不及呢！
    一句话，杜莹莹把苏慧雅碾压成渣渣。
    “马浩宸出轨了。”苏慧雅恨恨地开口，“在他们银行找了个小三，我有证据。”
    杜莹莹皱眉：婚内出轨总是不好的。
    可，依然和她没关系啊？
    她看看手表，像对待一个普通的客户，“你没预约，二十分钟后我要开会。马浩宸对我而说，只是我女儿的爸爸，私生活什么的我不感兴趣。”
    苏慧雅瞪了她一会，突然冒出一句：“他把我毁了。把我一辈子都毁了。我不会原谅他的。”
    怪怪的，自己又不是她的情敌，要恨，也是自己恨对方好吧？杜莹莹腹诽着，离开会议室，继续审阅最新的报表了。
    傍晚回到家里，她陪女儿看功课。
    茵茵四年级了，学习并不难，与其说检查作业，不如说母女聊天更合适。
    茵茵很好奇《莲鱼传》的进度，更好奇妈妈说的投资一家“换衣服”游戏，叽叽喳喳地说自己同学都玩植物大战僵尸，任檬要过生日了，请大家吃肯德基，她想问，能不能带孟云峰一起去--孟云峰请同学们吃自助，就带她一起了。
    杜莹莹敷衍着，不如平时专注，被女儿发觉了，“妈妈怎么了呀？”
    女儿比上一世敏感多了，她感慨。
    “今天有件事。”她迟疑着，又觉得不能告诉小孩子，就不想提了。“妈妈公司的事。”
    茵茵转着眼珠子的模样有点像孟云峰。“是不是我爸爸的事呀！”
    看不出，女儿还挺聪明。“茵茵，这两年，你在你爸爸家~有什么不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