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昵峥被赵翊歆推倒在榻上,一下子被赵翊歆吓得停了几下哭声,再坐起来后,扁扁嘴巴,真的是很伤心的嚎开了,连续嚎了几声,嚎不下去了,打嗝了,嗝了一下又一下,急促,声音也大,傅昵峥还要一嗝一嗝,断断续续的哭道:“我……我不要……你和好了……妈妈……妈妈……回家……”
这回傅昵峥要的是奶妈,回的是武定侯府。他现在确定了,皇上不理他了,哥哥也骂得拒绝他了,他知道自己再哭再闹,对他们也没用了,他要会武定侯府,哭给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们看,只是他实在太伤心了,一时伤心的停不下来。
这样一句几个字的话,被嗝的断了六次,听得人都害怕。马上把陈太医叫过来,绿竹也过来。
打嗝没有一次就好的丸药,绿竹喂傅昵峥喝水,呛得喷了出来,陈太医要按着他的舌头,傅昵峥还小,又不肯配合。只能抱住他的身子,按着他大拇指的少商穴止打嗝,按了很久,一时也止不住,还是嗝个不停。
因为傅昵峥还一直在哭着回武定侯府,陈太医也委婉的向赵翊歆建议,回了家就可以好了。
赵翊歆还在生傅昵峥的气,就同意傅昵峥回武定侯府了。
☆、第八十二章 七伤
皇上和赵翊歆都以为,傅昵峥还小,想爹娘了,想回雄州了,哭一哭,闹一闹,没什么,大家待他那么好,睡几天,吃喝玩乐再哄些时候就减消那种思想的情绪了,没想到,几天后,傅昵峥病了,这回不是打个嗝那么简单的事情,真的病了,还很严重。
傅昵峥回到武定侯府后,一改他之前的乖巧懂事,变得倔强无比,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每天前半晌还好些,后半晌,就哭闹着要爹,要娘,要外公外婆把爹娘叫过来,接自己回去。傅昵峥的去留不是沈侯夫妇可以决定了,只能含含糊糊的哄着,用好吃的好玩的转移他的注意,能拖一天是一天。
拖字诀已经不顶用了,傅昵峥已经哄不住了,他每天可怜巴巴的挨个房间找他爹娘,当然找不到的,就哇哇的直哭,嚷着要收拾东西自己回去,他使唤不动人,没人给他收拾东西,众人拦他,他最多只能走到侯府门口去哭爹喊娘,坐在门口,哭得睡着了为止。就是个大人也经不住天天这么哭闹,何况是小孩子,沈夫人就想着,下剂重药,让他知道,别人不会帮他,他独自一个也走不回去,认清了现实,就不会哭闹了。所以,傅昵峥再一次嚷嚷着要走的时候,众人也不拦着,由着他小小的人儿走出去,走出侯府,走在大街上转悠,走出去才知道天大地大,雄州远在千里之外,不是任性着,靠两条腿,走几步路,隔壁就到了。当然,傅昵峥一个人赌气乱走,沈家安排了人在后面跟着,不然,那么漂亮的男孩子,穿得又精致,还不得被拐子拐了去。
傅昵峥也算硬气了,申时走出去,走得天黑了,走得又累又饿又怕,才被跟在后面的二舅舅抱回来,抱回来当晚病了。傅昵峥一病,沈家请了陈太医诊治,赵翊歆住在青乌台,对着碧波荡漾的湖水,看了一夜,天明之后,便衣去了武定侯府。
出于一种隐秘无法衷诉的情怀,赵翊歆,当年没有考虑过让武定侯府的子弟当自己的伴读,也从来不踏入武定侯府,但侯府的格局差不多,傅昵峥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赵翊歆直入主院。
皇太孙微服来访,先前打过招呼了,沈家不敢张扬,只有沈侯夫妇接着,府上儿孙一个也没有在侧。
几天不见,傅昵峥一直白里透红的健康脸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还染着一点蜡黄色,赵翊歆一到他屋里,他就咳嗽了起来。陈太医一直留在沈家,一切以病人为重,匆匆向太孙行礼,就示意他的奶妈把他竖抱起来止咳。多咳伤肺伤喉,可既然咳起来了,没有办法,平躺在床上气不顺而咳不出来,更加伤身,竖抱起来对病人好,先痛快的把这阵咳嗽咳过去再说。
包裹着小被子,傅昵峥像巨婴一样裹了襁褓似的被抱着,咳了几声倒不咳了,人也醒了,睁眼就看见赵翊歆站在他面前,撅着小嘴,带着哭腔小小声的叫“哥哥”。
不像在西苑那天大哭大闹了,是没精神哭,没精力闹,发着高烧大半天没吃过东西,没力气了,哭闹了这些天嗓子也喊哑了,一声‘哥哥’也不复以往的清亮。
傅昵峥醒了,陈太医请示赵翊歆,该喂傅昵峥吃饭喝药了。赵翊歆是来探病的,不是来妨碍的,点点头,在床前的椅子上随意坐了,异常冷静的看着沈侯夫妇和奶妈三个人,围着傅昵峥忙活,喂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了一小碗紫薯百合粥,过了一会儿,又喂了一碗药,只是一碗药才喂下去,吸收不住,‘哇’的一声呕了出来,先是药,后是粥,一口口的都呕了出来,傅昵峥自己也呕得难受,呜呜的小声哭。
赵翊歆木木的看着傅昵峥吐药又吐粥,虽然面上冷酷无情的样子,心里却是揪着的,构建起来的层层坚冰一点点的融化,没好气的向陈太医发脾气道:“怎么回事,你守了一夜,连个药都喝不下去!”
昨晚喝的药吐了一半,今天喝的药差不多都吐出来了,虽然烧没有高上去,傅昵峥打起寒战来,情况不容乐观,陈太医被赵翊歆骂得跪下请罪。
赵翊歆不耐烦道:“跪孤有什么用,既然药喝不下去,你还不赶紧另想别的办法!”
“是,是,是!”陈太医还没有跪好的,又连忙站起来,坐到傅昵峥身边去把了脉,寻摸片刻,向沈侯拱手,再向赵翊歆拱手道:“百病生于气,人有七情,七情伤身,悲则气消、思则气结、恐则气下、惊则气乱。气机逆乱,气血失调,如今小公子寒气客于肠胃,燥热焦渴,气不得疏,血不得散,是五志而引发的热症。”
沈夫人急问道:“你只说厉不厉害?”放任傅昵峥走出是沈妇人的主意,原是要一次让傅昵峥死了回去之心,结果抱回来就病了,外孙病成这样,她看着就心疼,恨不能以身代之,若傅昵峥有个好歹,她何以向托付给自己的女儿女婿交代。
陈太医模棱两可,道:“只要气得疏,血得散,就无碍了,只是小公子喝不下药,臣不得不用别的办法。还请沈妇人勿怪。”
“有办法就用吧,只要能治病就行。”赵翊歆同意道。
有太孙的话,陈太医可以放手了,照着原来的方子改了几味药,又写了一个药膳,交出去。
再回到傅昵峥身边,拿起他的手,从手臂至手掌至每个手指捏揉,用力捏住指尖,只见指尖呈不健康的红紫色。
傅昵峥还未烧到昏迷的地步,一直是醒着的,看见陈太医拿出一根长针,就怕得哼哼,要把手抽回来,身子也在被子里蠕动,软软伸出一只没有被陈太医拿着的手,向奶妈求救。
大家已经看明白陈太医的意思了,奶妈要抱起傅昵峥,好制住他,赵翊歆大步走来,长臂一伸,连人带被把傅昵峥抱起来坐在床边,头压在自己肩膀上,很镇定的道:“开始吧!”
傅昵峥用力的在赵翊歆怀里扭,已经泪眼汪汪了,倒是没有出声哭闹。
赵翊歆抱得死紧,傅昵峥也扭不动,沈夫人抓着他是手臂,陈太医捏着傅昵峥的指尖安慰道:“小公子,不怕,一点也不疼,一下子就过去了,小公子就不难受了。”
陈太医专攻儿科,长得也是白白胖胖像个和蔼的富家翁,哄起孩子来词是一溜一溜的,哄得过程中就快狠的下针了,虽然只有一下下,尖针刺在指尖的十宣穴那一下还是很疼了。傅昵峥‘哇’的一下就叫了,本能的扭得厉害,被赵翊歆抱住,动都动不得。
墨黑色的血用指尖涌出来,陈太医嘴里用‘不疼’‘不疼’这样的话安抚傅昵峥的情绪,手下用劲,把血挤出来,奶妈用雪白的帕子接着污血。
挤出五六滴血就挤不出来了,每一滴血都是墨黑色。陈太医看了看太孙,又向沈侯致意,掰开了傅昵峥紧紧捏着的拳头,掰开手指,依样画葫芦,刺了六根手指尖。每根手指尖流了五六滴墨黑色的血,收拾了污血,和奶妈一起告退。
傅夫人不教导傅昵峥,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这样的话,刺穴放血,虽然只是疼那么一下,那一下是真疼呀。傅昵峥疼了六下,因为他嗓子疼,嚎起来嗓子更疼,倒没有大哭不止,只是眼泪挂在脸上哽咽着。
“好了,至于哭成这样!”赵翊歆直接用手抹着他脸上的眼泪道:“本来想把你当弟弟的,和你日日相伴,你不要就算了。”
沈侯夫妇坐在床榻两边,沈夫人想要起身谦辞几句,起身了又坐了回去,沈侯爷起身,大拜道:“臣,代臣女臣婿,谢殿下开恩!”
皇上还没开口,但太孙开口就可以代表皇上开口了。
赵翊歆问道:“沈侯怎么安排从他回去?”
傅昵峥来时随着太孙依仗来的,几千人护送着来京,去时就没有那么大阵仗了,从京城都雄州,不说艰险,风险是有一些的。
沈侯爷答道:“臣想着,让臣次子送了嵘哥儿过去,妥当一些。”
赵翊歆点头,对傅昵峥笑道:“怎么样,你听懂了吗?病快点好起来,你就可以回家了。天天哭哭哭,可怜成什么样子了!”
傅昵峥到处求外公外婆,告舅舅舅妈,没有一个人,直率的对他说‘你可以回家了’。傅昵峥周围的人,凡对他说过的话,都能实现的,就桃花这一次食言了,不然,傅昵峥的反应也不会那么大,现在,赵翊歆说可以回家了,傅昵峥就知道,他病好了就可以回家了,只是,六岁的傅昵峥,不知道为什么,不顾他疼痛的嗓子,大声的哭了起来。
赵翊歆玩笑道:“怎么又哭了,你哭得那么伤心,我会以为你愿意舍了父母留下来陪我。”
傅昵峥没有停止不知因何而起的哭声。
赵翊歆没心情再哄他,把他抱给沈夫人,一字不留,头也不会的走了。
喜、怒、忧、思、悲、恐、惊,人有七情,傅昵峥伤于七情,赵翊歆便毫发未伤吗?
没有人看见,赵翊歆离开武定侯府时,眼含热泪。
傅昵峥病好至离开,赵翊歆再也没有出现。
既然不能为他而留,多见只是七伤而已!
☆、第八十三章 盗马
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夏语澹穿着最朴素的骑马服,对襟窄袖棉长袍,上宽下窄的条口裤,及小肚子的马靴,半伏着身子在马场上驰骋,见前方有几个灰黑色的点在跳动,夏语澹一咬牙,左拿弓,右拿箭,开弓上箭,嗖的射了出去,在马背上颠了一下,急忙用右手拉住缰绳,马依然往前跑,踩死了一只灰黑色的兔子才停下来。
夏语澹这才回头看她射出去的箭,徒劳无获就算了,箭很凄凉的躺在草地上,就算没有射中猎物,箭也该钉在地上吧,夏语澹想,老国公七十高龄,因为没有右手,在马上,左脚踩弓,左手拉弦,都有射中兔子的准头,自己就肌无力成这个样子,只是架势好看,实在惭愧,夏语澹把被马踩碎头的兔子,不嫌死状难堪的捡起来,扔在猎物的口袋里,怕怕马的脖子,笑道:“小白,好样的,以后你猎到的,肉我吃,我给你割草。”
小白是夏语澹给属于自己的这匹伊丽马起的小名,大名白龙,小名小白。
白龙嘶鸣一声,甩甩头。
夏语澹翻身上马,打算再跑一圈,看远远的,虞氏骑马跑来,夏语澹骑马接上,快碰头了,虞氏简洁的道:“回去了,今天我们就回京了,已经收拾东西了,今天就出发,你快去收拾你和我的东西。”
“不是过了夏天再回京吗?怎么这么急着走了?”
人一年一岁,类似马一年三四岁,西宁马和西南马杂交出来的十几匹小马,乔费聚想要亲自照看大半年,看它们硬朗了再离开的。
“出事了,对乔家不算大事,是你大哥的事,路上说。”虞氏边说边往回跑,突然今天就要出发,虞氏有许多杂事料理。
在路上,夏语澹弄明白了夏译出了什么事。
夏译今年二十五岁,和段氏儿子也生了两个,成家立业,身为丈夫,父亲,夏家的嫡长子,他也该做点事业出来,才能延续夏家的富贵,夏家是外戚,爵传三代,到了夏译身上是第三代,防范外戚也不严苛了。夏译这一辈先在官场上走出一条路来,将来三代夺爵,夏家靠自家男丁的努力也能成为官宦之家,而不是现在,靠中宫皇后,靠和皇家的姻亲关系。
夏译原来在五城兵马司谋了一个未入流的小差事,前年调入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为最高军事机关,掌管全国卫所军籍。一年时间,夏译由从七品小旗升至正六品百户。一个月前,辽东有三百匹上等的军马要送往西北,分拨给在凉州周王府护卫军和在雄州的三朵卫军,两军中的军官及指挥使的护卫。马和马天差地别,若是以车喻马,寻常百姓用来拉货坐人的马是五万以下就能买到的奇瑞,戍卫边疆将官的座驾,就是一千万以上的布加迪,还是限量版。
三百辆豪车,不,豪马,从辽东运送到凉州,曲折千里,过关攀山,比押解千名穷凶极恶的囚犯还要艰难数倍。毕竟,三百匹好马,听不懂人话又招贼,如银子在移动。
不经历风雨怎见彩虹,风险越大,回报越高,若是有人能办成此事,就是自身实力的证明,大功一件,办得漂亮晋升一级也有可能。五军都督府里,一群正五品以下的下级官员抢成了一片,最后,被正六品百户的夏译抢到手里了。
夏译身后,即使高恩侯府在军中没有根基,妻家兴济伯一直在陕西为官,外家淇国公府更是根深蒂固,沿路和沿途的卫所打好招呼,一段一段的小心护送,夏家,段家,乔家,三家帮忙,夏译领头,总能把三百匹马安全护送到西北,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可是,马队就在路径山西和陕西的交界处,在大望山附近,遭马贼截路,盗走了七八十匹马,马匹护送之中病死几匹情有可原,少了二三成,交给西北军怎么说得过去,两百多匹军马,准备换马的军官们,也不够换的。而原本要立功的夏译,经此一役,无功而有罪了,别说官升一级,正六品百户绝对保不住。
别说辽东和西北交接不成,朝廷承当的直接损失,七八十匹马落到了大望山的马贼手里,大望山的马贼是属韭菜的,割了一茬还有一茬,有了七八十匹好马,又能兴风作浪好一阵子了。
夏语澹到了京城,就去高恩侯府,大半年没回自己家了,回来总要回家的。整个高恩侯府不说,至少大房,从主子到下人都是阴云笼罩,夏译是要顶立门户的嫡长子,出师不捷,对夏家每一个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夏语澹来向乔氏请安,乔氏面上端的平静,待她还是冷冷淡淡的,没说几句就撵人了。夏语澹也不敢多待,好像待在那里看乔氏笑话似的。夏文衍四十中旬的人,憔悴许多,有了几丝白头发,他虽然自己一事无成,嫡长子是抱了厚望的,对着夏语澹,絮絮叨叨问了她住在乔家的许多事情,学了什么东西,见了什么人。
夏语澹在乔家,写写字,画画画,练练三脚猫的拳脚,学学三流的马术,和姨娘丫鬟们,春天放风筝,夏天做冰饮,秋天赏桂花,冬天堆雪人,闺阁之中,可以的玩乐而已,至于见人,乔家在淇国公府的公开宴饮,夏语澹主不是主,客不是客,极少出来,在乔家马场,乔三老爷一家来向老国公请安,住了一个月。夏文衍听得意犹未尽,还没有听到他想听的,夏语澹已经无话可说了。
几个姐妹大半年不见,夏尔钏演技好了许多,对夏语澹很亲切,天天在段氏面前打转,针线几乎都是给段氏两个儿子做的;夏尔彤就像一只引线已经点燃的爆竹,脾气随时都能爆发的样子,变化最大的是老家来的夏烟霞,前年还是一个连人也不会偷瞄的小家气女孩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的仪态,比夏尔钏还有侯门小姐的气度,今年,乔氏多次带着夏烟霞出席别家宴饮,已经有了名声。女子以针黹女红为要,夏烟霞随身用的,自己绣的荷包,帕子,外面和乔氏交往的贵妇,见一个夸一个。
夏译从西北回来,扣在了刑部,没有关入大牢,只是隔绝审查的意思。从虞氏向老国公问来的情形,革掉品级是一定的,朝廷为此损失了多少,丢出个正六品是至少的,之后,会不会赔银子和徒刑,革掉品级后,几年之内不能启用,启用之后的仕途怎么样,就有得斡旋了,毕竟,夏译是皇后的侄孙,是高恩侯府下一代的当家人,皇后求求情,皇上松松手,还是能翻身的。
淇国公府,乔致和梅氏屏退了左右说话,梅氏一脸忧愤之色,道:“不行!我不同意,译哥犯的错,为什么要乔家描补。损失七十七匹战马,那样的好马,七十七匹,马场一时拿不出来,得三四年吧,我们乔家的马场,三四年都抵给夏家了,凭什么!我们家这些子侄怎么办,乔家的马,又不是养了没有去处。赢儿,亨儿,袤儿都是要用到的,我们和洪家的事,我还想着,送几匹好马当聘礼。”
乔家马场虽然一直在乔费聚手上,乔费聚一去,马场就是乔致的。梅氏早就把马场看成自己这房的产业,好马拿钱也没处买去,是随便的东西吗,一给就给七十七匹。梅氏说得没错,乔家养出来的马,一年年都是有去路了,就是不卖钱,不给自己人用,送人也是七十七笔人情,就这么给夏译擦了屁股,梅氏和乔氏的姑嫂之情,还没有到那个份上。
乔致为难的道:“小妹嫁到夏家,委屈了她,这些年,虽然她面上过得不错,里头的滋味谁知道。译哥是她的长子,若前途被毁,她后半生也被毁一半了。”
梅氏深吸一口气,看望别处,想想这口气吐不出去,道:“小妹委屈,委屈了多年,难道这家里就她受委屈了?小妹出嫁时,给她办了多少嫁妆,还不算这些年,出嫁二十年了,我有了好东西也不忘她,还不够吗?外人都以为,乔家通过夏家攀上了太子。外人不知,你我是知道的,凭着乔家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何用攀附太子?太爷自毁了仕途,乔家上下在太子在时,夹着尾巴做人,既要躲避皇上,还要躲避太子,一点儿错,就是两头得罪。乔家主张立了太子,夏家就趁机拉住了乔家,要把乔家钉死在太子的船上,当年要不是逼到份上了,又何须借虞氏的手,把信国公府,现在的武定侯府,一干新贵都得罪了!”
虞氏的人从来不出现在公开宴请的场合,那天为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她的人办成了事。
“难道乔家被夏家连累至此,失去的还不够多吗?”梅氏情绪激动之下,跌碎了茶盏。正是因为这些不满,梅氏仗着自己辈分高,一年都不去夏家一次。
乔致看着滴滴答答的桌角,一时回顾近三十年的往事,当年皇上不肯册立太子,乔家父子商议时,甚至说过,太子的立废全在皇上,今日国难当头,需要立一个太子来安定民心,军心,若日后太子难当大任,皇上既可予之,也可夺之。
乔家历来如此主张,为了大局,一时的权宜之计有何妨?能利用的,皆可利用,无用了,弃了就是,太子位也是如此。
乔致无奈的安抚梅氏,道:“好了,好了,爹还没有决定,爹要是同意给,我当儿子的,也不能不孝,逆了他老人家的意,爹要是不同意给,你也是白生气。”
☆、第八十四章 顶上
乔费聚没有答应乔氏的请求。如乔致所说,乔家马场还在乔费聚名下,乔费聚一生的威望,阖族上下,莫敢不从,乔致要当孝子,也不能违逆。乔费聚是有这个权利,一出手就给乔氏七十七匹马。可是,马给了之后呢?乔费聚在一日,看在他老人家面上,和夏家还是亲密的姻亲关系,乔费聚不在了呢?每一家都是一大家子人口,老爷子不能太偏心了,全部偏心在一个外姓孙子身上,连大房长媳梅氏都不服气,其他房里人就更加不服气了。这些马给了夏家,乔家人这几年要用好马就没有了,夏家为了一个夏译,不说得罪,年轻有为的乔家子弟都对夏家存了疙瘩。有了这样的心结,长远来说,对夏译日后爬起来也是不利的。
虽然梅氏的怨愤之言,乔氏没有听见,但连乔费聚都不答应,乔氏也可以想见,其他人背后的想法。乔家不答应,为了夏译的长远前程,乔氏也不是不通道理的人,逐不再强求,乔家舍不得马,夏家还有钱可以抵罪,宫中还有皇后求情,不至于把乔家和夏家的情分一下子就折腾光了。
乔费聚看到女儿精致妆容下,遮掩住的憔悴,及匆匆前来,又匆匆离去的身影,不觉叹息。
还有个理由,乔费聚没说。夏译还在隔绝审查之中,乔费聚用他几十年的老脸,能早一步知道夏译交代的话,其他人,就等夏译放回来再知道吧,真不是好话!夏译把这次盗马事件,归咎为他的一时失察。
失察就失察,七十七匹马被盗无可争议,他又是总领差事的人,辩不可辩,痛快承认失察就够了,还需要加个‘一时’?他之前各方勘察的缜密,筹划的精密,一路走得稳妥,一时漏出了一个空角,就被马贼扑住了,是这个意思?
身为武将,能允许一时的失察吗?一时一刻都不可懈怠!一时的懈怠,就是不可估算的损失。
夏译次行,带了几个老练的谋士去的,大部分人建议选择另一条道,那一条路多平地,多荒漠,夏季又遭了干旱,有些地方寸草都不生,走那条路还稍远一些,但那条路前方后方一览无余,少招人惦记,就是路途艰苦些。夏译没有准,选了一条树荫遮蔽,食物水源充足,路程还短一些的好路。你知道那好,马贼也知道那儿下手好,马贼早十几天就佯装蛰伏在路上,用密林遮掩了身形,做好了各种机关以逸待劳,等夏译一伙人进入了埋伏圈,整只马队截成一段段的攻击起来,趁乱就牵走了七十几匹马,密林纵横,地形复杂,夏译一伙人追缴都无处追缴。
若夏译能平安走过那段路,功成之后,外人竖起大拇指要赞一声,有魄力!可惜被劫道了,夏译就要落下一个志大才疏的名声,成败论英雄,夏译选择的时候,就该做好失败的准备,而不是归咎为‘一时’的失察。这不仅降低不了罪责,还会遭受,如乔费聚这样,真正从血泊里淌过来的人,更多的鄙夷。再给他三百匹马,从走那段路,他就会时时刻刻小心谨慎,不再失察了吗?
夏译本人,不配乔家拿出七十七匹好马,给他收拾残局!
虞氏看乔费聚满脸怅然,端了一碗苦丁茶给他去火。
乔费聚接着道:“华儿,持强势于怀柔,才至于她几个孩子,皆不是有大才的人。”
“夏家那样骤然富贵的人家,没有一个强势的主母,何以在京城立足,为皇后娘娘撑起脸面。”虞氏也为乔氏说一句公道话。
乔费聚苦笑一下,道:“强势本无错,可强势太过,不知强势和怀柔刚柔并济,就遗祸匪浅了。于国而言,秦以一国之力,横扫六国,何等强势,另天下禁声,不过传至二世就亡了。于家而言,她强势那么多年,可惜她还是个女人,另夏家男儿原本那点勇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