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喜宝约琴意在小花园里茶聚下棋,杀得她片甲不留,小脸通红。
适时,一身橘色衣裙的秋宁站出来,附耳在琴意耳畔说了几句,加上对手有意放水,来了个绝地大反杀,好几场下来,把喜宝输得连一对晶莹莹的耳环都输了去。
琴意爱不释手,喜宝笑问:“哪家丫鬟这么聪慧,一看就是三姐你调︱教出来的水灵人儿。”
“呀?”她恍然,这才想起赢棋非自己功劳,转念一想,她大声道:“还好吧!我院子里机灵人多着呢,这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罢了!”
琴意回头看她一眼,发现这丫鬟长得温柔,不抢自己风头外又是个顶用顺眼的,心里一喜,硬是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秋宁这时谦卑屈了屈膝:“奴婢秋宁谢两位主子夸奖。”
“哦,无事,当得的。”琴意昂了昂下巴,得意道:“我教出来的人嘛。”
“三姐你不爱下棋,不如把这丫鬟送我吧?”
“这怎么行!”她立刻瞪圆了眼,不耐地挥挥手:“四妹你别老惦记着人家的丫鬟,这丫鬟我最是用得顺手,你就别打她的主意了!”
“啧。”喜宝作垂涎状:“说不定人家也乐意跟我呢,你就不问问她的意见?”
琴意不悦:“一个丫鬟,哪来的自己意见。”
这时,秋宁站前一步,款款道:“奴婢一心忠於三小姐,而且能服侍像三小姐这般谪仙人物,简直是奴婢三生之幸呀!”
语气夸张得连秋宁自己都受不了,她暗想,换作谁人,都会觉得她这语气虚伪吧——
“听到没?我的丫鬟就是这么忠心!”
琴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欢快无比,她得意地昂了昂下巴:“服了吧?”
喜宝作气结状,趁她不为意,朝秋宁撇了个同样愉悦的眼神。
秋宁表示:我服了。
事情比想象中顺利。
或许可以说,喜宝对她三姐性格的估算拿捏得很是精准,秋宁也是个通透人儿,听了喜宝的话后,当天就把新主子哄得开心不已,立刻就跟大夫人讨要这新丫鬟,王氏看着眼熟,待想起这是谁时,早就随口答应了琴意,登时悔得肠子都青了,只能悻悻让她别让这丫鬟在老爷跟前晃悠。
琴意自然满口答应,她本就不喜欢在爹爹跟前转,加上爹爹宠爱姚氏,她最不爱有人与她比美,年轻貌美又富有风韵的姨娘更是让她心生妒意。
不愧曾是富户千金,秋宁对吃喝玩乐的讲究深得琴意的心,而且言谈间的风雅更令她心悦,一想到这等妙人也得对自己俯首称奴,而且崇拜自己,大大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不出十日,萧府三小姐身边就多了个得脸的大丫鬟。
☆、第026章
秋宁在三小姐身边干得卖力,喜宝自然不能亏待了她。
她最在乎的便是宁书院里的书意,为免她惦念,喜宝把自己不多的月例银子买通了几下老实的下人,也不吩咐他们做坏事,只是让他们替二小姐换个透气些的房间,费点力气打扫干净,又弄了件朴素的新襦裙回来让她穿上。
幸好书意傻归傻,却不是疯,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地坐在床上发呆,下人都是服侍惯了的,这个主子又不会挑剔,又能轻松得到四小姐的赏银,何乐而不为?
有次秋宁趁吃饭的空档,飞奔去宁书院望了一回二小姐,见她干干净净,穿着一身淡菊色的新衣,甜甜地笑着拉了拉自己的衣袖时,秋宁忍不住哭倒在她怀里,直至把她也吓得慌张地哭起来时,秋宁才抹抹眼泪,问:“二小姐,秋秋不在,你过得好吗?”
“好!”爽快回答后,书意又迟疑了一下:“秋秋,我想你。”
“如果秋秋一直不在,你会哭吗?”
书意一听,顿时急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她伸手抓紧秋宁的衣摆,哀求:“不要走……”
秋宁把她拉入怀中,纤弱的她像一阵柔软的布料,牢牢地贴在心上,软得入骨:“小姐,你要好好的,四小姐是个信实人,我为她做事,她会对你好的……对不起,是秋秋没用。”
这句话的逻辑太复杂,书意未能理解,只是秋宁被抱着的感觉很有安全感,她破涕为笑,嗯了一声,扬起嘴角傻乐。
“开心吗?”
“嗯!”书意把头埋进她的颈窝:“秋秋,最好了。”
自此以后,秋宁没再偷空跑往宁书院,她明白四小姐的意思,想书意得到好照顾,就得好好为她办事——而且,三小姐琴意越发离不开她这嘴甜手快的丫鬟了。
琴意的爱恶也很好懂,凡事要夸,使劲夸,有时夸得太过火了,她会娇嗔说你取笑她,但心里其实乐得不得了,秋宁说话擅于先抑后扬,梳头活儿又仔细,常能梳出些时髦的发髻,更是深得她心。
半个月悄然过去,秋宁好不容易把两封信全写好了,其中一封放在手心揉得发皱,各以小帕收好,藏在身上。
果不其然,向来不爱带漂亮丫鬟出门的琴意破格把秋宁带上去悟惮庙,得知消息时,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又怯怯问:“奴婢资历低,出身更是卑微,听说小姐您连荷香都没带去……”
琴意不耐地挥挥手,面露得色:“我爱带谁就带谁!这回四妹要‘照顾’弟弟,没法去了,我乐得清静!就当带你见识见识,不过话说在先头,到时候我去跟其他贵人们说话时……你可不许跟在我身边。”
说到尾,她还是忌惮秋宁有两分姿色。
“能与小姐一道上香,奴婢已不胜感激,自是全听小姐的。”
秋宁暗喜,她本来还为如何在三小姐眼皮底下送信给人,现在倒好,不知是四小姐一早想到还是巧合?忆起主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她不禁一个哆嗦。
上香之日如期来到,秋宁初次以丫鬟身份出门,不免有些紧张,又看到身旁主子锦衣华饰,唏嘘之余也遗憾同是萧家小姐的书意没法出来瞧瞧,这外头的蓝天白云,经过市集时候繁华交谈声,她都想带回去给她瞧瞧。
一路上,秋宁妙语连珠,把琴意哄得尽展欢颜。
这次喜宝不在,王氏看上去舒畅了些,马车内也不再唇枪舌剑,嫡庶两姐妹俨然感情深厚,一片和乐融融的景像。
到达悟惮庙,踏足萧府以外的地方,秋宁仰头看着这庄严巍峨的建筑,又联想到自己要作的事,不禁晒然。
鱼贯进了大殿,数女跪下作诚心状上香行礼,三小姐琴意果然是个耐不住静的,没多久就把膝盖扭来扭去的,待求的签结果出来了,她端详了一下:“噫,看着不错,待会解签去。”
“小姐抽的可是吉签呢!”
“嗯?”琴意瞥了眼一脸仰慕的秋宁,满意点头:“嗯,不愧是国庙,挺准的。”
不消一会,她的耐性尽数告罄,与王氏打了个招呼就拉着秋宁走出大殿。
“有丫鬟跟着,她放心。”琴意吐了吐粉色小舌,满眼不屑:“她不过是担心我乱跑,坏了萧家女子的声誉而已,左右就把大姐当回事……算了,秋宁,你两个时辰之后记得回去里面跪着,别误了时辰。”
“奴婢……真不能跟着小姐吗?”
琴意扁扁嘴:“你好不糊涂,你跟着我,别人如何与我说话?哎!给你碎银买吃的去,回来大娘问起,就说是与我买素包吃,明白吗?”
“奴婢省得。”
秋宁接过碎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在三小姐不耐之前,麻利儿地滚了。
她翻出喜宝画的地图——不禁在心里又腹诽了一下这手七歪八扭的字,深呼吸一下顺着指示走去,越走越僻,饶是在冷宫鬼宛一样的宁书院里伺候了几年,也不由得有些胆怯,终於在一个转角,看见了喜宝所述,暗红色的大门,门身极薄,能透声。
秋宁上前轻轻一推,门应声而开,接着便是一条漆黑得看不见尽头的长廊。
“你是谁?止步!”
身后,倏地晌起一把尖细的声音,听不出男女,几乎把她吓得心神俱裂,她一回头,只见得一个穿着气派的白脸少年皱着细眉,瞪向她:“你是谁?区区一个丫鬟,为何来此僻静处?莫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这里面的,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进的!速速离去!”
少年说话时,声音又快又有节奏感,劈头的一顿话把秋宁给说懵了,差点就应了下来,她看着他女气的长相与纤瘦的身材,不由得灵机一动,阉人?寻常富贵或者官宦的府里都不能用阉人作奴,她立刻想起了四小姐的话,便福了福身,试探:“我是替萧家小姐送信来的。”
“嗯?”少年果即变脸:“什么信,为何不亲身前来?”
秋宁一看有戏:“这事不便多说,小姐只说要奴婢亲手交给一位昭公子,这位公子穿着华贵,请问是不是……”
“不是我!”明安少年松了口气,责怪:“我还当是谁呢!你也不早说,来来来,我家主子等好久了,你速到里头去,昭公子自会见你——稍等,你可没带什么武器吧?”
“当然没有!奴婢区区一界弱质女子,何以会藏有武器?”
“没有便好。”明安昂了昂下巴,略加警告:“你别打坏主意,要是主子出了什么事,你肯定逃不掉,这一带的山林都有侍卫把守,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立马人头落地……进去罢!”
秋宁听得莫名其妙,转身走入黑暗的长廊,走至一半,忽然一阵冷汗。
能以阉人作奴,又有成行侍卫?主子要送信的人,到底是何等尊贵的人物?
到光明稍显之时,听到脚步声的宁昭快步探身出来,一边嚷着:“宝妹妹,我等你等得好苦!”
被误认作‘宝妹妹’的秋宁尴尬不已,她边往前走进问:“可是昭公子?奴婢是萧四小姐的丫鬟,特地来替她送信的。”
到达内室,借着烛光,困惑的宁昭终於看清来人,比喜宝灵秀的脸蛋不但没让他欣喜,反而是失望之极:“真不是宝妹妹?为何她不亲自前来?”
他紧紧地盯着秋宁,希望她下一秒就告诉自己,喜宝待会还是会来的,只是需要多等一会……他翘首以盼,盼了一个月,想得都想挠脸了!因此,秋宁脸上的每个表情变化都尽收他眼底,她先是不忿与担忧,然后脸容扭曲了一下,才装出祥和的语气来:“小姐……小姐只是略感不适……还请昭公子莫要担心,小姐已修书一封给您。”
这表情变化太过奇怪,宁昭拢起了眉,急道:“快交给我!”
秋宁从怀中摸出香帕,解开,露出一方宣纸片,交与他手中,他接过后,便忙不迭地看起来,一手秀丽的字体,果然字如其人。
信中所述,说是因病不能前来,以及深深的思念,用词简洁大方,让他不要担心她,她一切无碍,府中家人对她很好,嫁娶之事可以放缓。
信末,附上一首小词,用词之优美,让宁昭不禁开口念着:“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读到最后,他不禁眼眶湿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宁昭颤抖着手,把信细细摺好,贴至心口中抱紧。
一旁的秋宁表面不显,实在吓得目瞪口呆,一个贵公子在她面前哭了?就一封信?看了第一封信都眼眶泛泪了,看完第二封,还不得哭成泪人?不禁暗叹主子的神机妙算。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一更~
话说我昨儿两天停更有在作者有话说提过呀qaq是因为撞上大姨妈了…本来因为有些害羞就没在公共章节说,大家也别在留言提到嗯!给我爱的么么大就好!>3<女主用的这小手段在谈恋爱时装可怜挺有用的嗯…下章分解!
☆、第027章
宁昭捂久了,才依依不舍地把它小心收好,眼边犹有泪痕,俊秀的小脸上鼻尖红红,透出种明澄柔弱的好看。
这时,他抬起头来,正好看见秋宁一脸不安地把另一张香帕塞回怀里,他眼尖地发现香帕的一角纸来,顿时警铃大作,喝道:“拿出来!”
“拿什么?”秋宁慌张地把香帕捂得紧紧的,往后退了一步:“已经没有了!”
“你敢藏着喜宝的信不给我!”
宁昭怒极,伸手欲抢,秋宁干的粗活多,力气不比他小,适时的挣紮了几下,装作不敌松手,香帕被抢了去,他视若珍宝地打开,里头是和刚才那张平整的纸不同,皱成一团的纸团儿,纸质脆弱,他小心地把它弄平。
“小姐说……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不把这封信给你看。”
秋宁抿着唇,满脸不安。
这封信长得多,宁昭花了好一会才看完,看到一半时,他的眼眶里又盈满了泪水,双手颤抖,几乎把脆弱的纸质捏断,他呜咽一声,不停地抹泪,这回信上附着的诗句,彷佛一把冰锥,鉴得他的心又痛又凉:“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都怪我,都怪我让你受苦了……”
胸口处似被攥紧,宁昭一手拿着信,一手掩着脸痛哭。
自从与喜宝相识后,他自觉成熟了许多,也不再摔疼了就掉眼泪,只是本质上,他仍是那个容易心软又有些温吞的小少年,心爱的女孩因他而受苦,简直让他肝肠寸断。
“昭公子……”
“你如实告诉我,宝妹妹发生什么事了!”
宁昭抬起头,满脸的泪水,说起话来都一抽一噎的,激动不已。
秋宁便照着喜宝教她的话,徐徐道来:“小姐的娘亲喜得鳞儿,大夫人就更视小姐为眼中钉了,还要把她许配给一个纨绔子弟,肯定不是个好的!小姐心系昭公子,积郁成疾,大夫人寻个由头又禁了她的足,小姐……小姐她心里苦,哭着写完信,还怕昭公子您担忧,就把第一封信揉了要扔,再写下一封报喜的。”
“许配给别人?”宁昭恍惚地重复了一次,随即怒极:“她如何敢!宝妹妹是我的女人,只能嫁给我!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