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瑾刚刚放回肚子里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捡起地上的银锭子来看,瞳孔一下子放大了,一口否定道:“不可能!我当时给贺姐姐的银锭子不是这块,是……”一时心急,说漏了嘴,她忽然闭紧嘴巴,见老太太正气呼呼看着自己,她腿一软,就在老太太跟前跪了下来,哭着道,“娘,女儿知道错了,女儿一时糊涂了。”
她抽出丝帕来抹眼泪,但是心里却是有些恨贺氏了,怪她的人没有将事情办成也就算了,此番竟然还连累了她。
谢繁华想着,姑姑是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就算做错什么,老太太顶多嘴上说几句,未必就真会愿意惩罚她。
因此便道:“祖母,姑姑是头一回见枣儿,哪里能跟枣儿有那般深仇大恨呢?想必是姑姑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所以才一时蒙了心,差点做了错事,枣儿不怪姑姑。”
谢瑾哭得忽然停住,呆呆望了谢繁华一会儿,却见她只甜甜地朝自己笑,似乎并没有追究到底的意思。人到危险时刻,都是想着自己的,就算谢瑾跟贺氏儿时关系再好,如今也是过去十多年了。
无关紧要的雪中送炭她可以做到,可是如今都自身难保了,她哪里还管得了贺氏?
再说了,这事情被暴露了,也是她的错,是她的人办事不利,何故要自己来揽罪责。如此想着,谢瑾心里自然有一番权衡,便抹着泪,将掏心窝子的话都说了出来:“娘,女儿是受那贺姨娘蒙蔽了,女儿如今才想得明白,原是她想借用女儿的手来害繁丫头。”
谢繁华坐正身子,微微笑着,她想听姑姑继续说下去。
谢老太太一脸严肃的样子,拍着案几道:“你继续说下去。”
“是,娘。”谢瑾低了低头,继续道,“当初女儿马车还没进京都境内,还在驿站歇息的时候,就见着贺家嫂子了。以前咱们两家是有来往的,女儿也常去贺姐姐家玩,贺家嫂子一直待女儿都很好。所以得知贺姐姐竟然被三哥送到了庄子上去,女儿就很生气,觉得三哥是糊涂了,贺姐姐如今是广宁伯胞妹,三哥犯得着为了一个……”她是想说为了一个村姑的,可是觉得如今形势不对,便改口道,“男人三妻四妾原很正常,贺姐姐又是那样的身份,就算做错了一些,三哥也该是原谅贺姐姐的。”
她当初确实是这样想的,三哥何故为着一个村姑而得罪颇有权势的广宁伯呢?所以,她一回来便劝着母亲跟三哥将人给放回来,可是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难办,后来她见三哥根本就没有将人带回来的意思,她便自作主张将贺氏给带了回来。
人已经病了,如今又回来了,堂堂侯府,难道还能再将人送回去吗?
果然,经她这一番蛮力地胡闹,终于将贺姐姐留下来了。
可是没有想到,她……她竟然会反过来陷害自己。如若不是她想害自己,何故银子会被换成刻有“傅”字的?
你不仁,我不义就好了,谢瑾便将事情都全数推到贺氏身上去。
听到这里,谢老太太也无需再听了,只打发大丫鬟铃铛去芷兰院,要她将人直接给贺家送回去。
谢繁华道:“祖母,若是直接这样将人打发回去,贺家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谢老太太道:“莫非三丫头还想留她在府上?”老太太心里根本就不信这三丫头会再留着贺氏。
果然,谢繁华道:“贺氏蛇蝎心肠,一再想要毁了孙女清白,这样的人,孙女岂能容她?她不过是仗着娘家权势,所以才敢一再横行霸道的。”她顿了一会儿,望着谢老太太道,“那次回来之后,孙女一直食不知味夜不能眠,所以后来着身边的人去查了。那几个人原都是京城里的小混混,惯会坑蒙拐骗,查起来也不难。如今人已经被孙女的人拿住,老太太大可叫铃铛姐姐带着去贺家,有人证在,也好给个说法。想来那广宁伯跟夫人不是不讲理的人,他们的好妹妹一再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情来,也该将人打发回去给他们再好好管教管教了。”
谢老太太点头道:“三丫头做得好。”转头吩咐铃铛道,“就照着三姑娘说的去做。到了广宁伯府该怎么说,你自个儿掂量着办。”
铃铛应着退了出去,谢老太太望着还跪在地上的谢瑾道:“无论如何,陈氏是你嫂子,你回家来这么久了,可有去给你三嫂子请过安?”
谢瑾犯了错,如今只管伏低做小道:“女儿知错,这便回去备礼拜见三嫂去。”
谢繁华也站起身子来,朝老太太扶了扶身子道:“孙女也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等晚上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谢老太太见谢繁华礼数周全,而且行事稳重大方,不但将府内庶务处理得妥妥当当,而且确实事事都是为着谢家考虑的,心里对她映像又好了不少。
“你母亲如今怀着身孕,怕是也要多个人伺候,我便将香茗拨到你那里去。”谢老太太唤了香茗进来,又对谢繁华道,“这丫头干净体面,也是打小便在我跟前做事的,照顾人很是周到,先放到你那里去,待伺候完你母亲生产,我便还得将她要回来的。”
如今母亲怀有身孕,不但不能照顾父亲,反而还要父亲多多照顾母亲一些。香茗毕竟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而且人品方面,谢繁华也是了解的,老太太留她在母亲身边照看着,该是没有问题的。
因此,便笑着应道:“那孙女先替爹娘多谢祖母了,将香茗姐姐这般好的姑娘调来伺候爹娘,也是爹娘有福气。”
香茗脸一下子就红了,笑着道:“三姑娘惯会拿奴取笑。”又朝谢老太太跪了下来道,“老太太放心,奴一定会好好伺候三太太的。”
谢老太太挥了挥手,将人都打发走了,她自己则去内室小憩去。
谢繁华才将回到汀兰院没有多少功夫,便听红枝道,说是谢瑾领着表小姐来见太太了。
红枝笑着说:“还是姑娘厉害,此举不但挑拨了姑奶奶跟贺氏间的关系,还成功将贺氏给打发回去了。以往这样的事情,老太太都是不管不问的,如今竟然亲自打发了人走,怕是她再也回不来了。”
谢繁华抿唇笑道:“亲闺女跟一个姨娘间,老太太还是知道选谁的。如今既然我退了一步要跟姑姑言好,老太太自然会卖给我这个面子,她不会不知道我真正目的是什么。”兀自哼笑一声,谢繁华撇嘴道,“这样一来,至少要让整个侯府的人都知道,我娘是正经的侯夫人,谁也别想欺负。”
她素来知道,出身官家的大伯母跟二伯母都瞧不起母亲,此番老太太命姑姑备礼去看母亲,不多久,想必消息会传到大房跟二房去,她们自然也会改变态度的。
不指望她们能够对母亲多好,只希望母亲在侯府能够有她该有的地位,等自己以后出府了,也好放心些。如今谢繁华只祈祷着,希望将来的二嫂子,定要是个温顺和蔼的,能够孝敬母亲的。
如今大哥的婚期定在五月份,是武安侯窦家的长女,两人两年前便定了亲事的。
只要五月大哥婚事一结束,便该是轮到二哥了,到时候,也容不得他躲下去了。
绿叶匆匆忙忙走进来,叫着道:“姑娘,奴刚刚路上遇着那位杨公子了,他来咱们家了,您说是不是他知道了咱们的身份才上赶着来咱们家的?”绿叶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还大口喘着气,“这可怎么办?”
谢繁华却很淡定,一直低头画花样子,只轻声说:“你放心吧,他不是来找咱们的。”
话才将说完,外面金贵小跑着走了进来:“小姐,老太太身边的铜锣姐姐来了,说是麻烦小姐您再去老太太那里一趟。”
☆、第七十六章
谢繁华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抬眸望着金贵,蹙眉道:“老太太可说了是什么事情?二姐姐跟表姐也去吗”
她已经猜到那位杨公子的真实身份了,若杨公子真是当朝大皇子的话,便是来侯府,也该是去找祖父的,跟侯府女眷无关。可老太太这个节骨眼上张罗着唤自己过去,她不得不怀疑,老太太怕是动了要送她去宫中的心思。
前世的时候,谢繁华鲜少出门,后来嫁去夏家,也是因为貌丑自卑的缘故,平日里总是呆在房间里不出门,所以,京都城中发生的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再说,那夏盛廷对她虽不多苛责,可也无甚热情,就算他遇到烦心之事,也是会跟林翘说的,而不是跟她谢繁华说。
所以,她只知道前世的时候,自己娘家是站在三皇子一边的,当初二姐姐选皇子妃没选上而远嫁外省,也是为着笼络势力。
要说自己祖父是大皇子师,大皇子解禁之后前来拜访恩师,也是说得通的,可若只是如此,老太太不该是唤自己去。
正问着话,铜锣走了进来,她微微笑着朝谢繁华扶了扶身子道:“三姑娘,咱们府上出了大喜事了,这会子大太太二太太姑奶奶,还有二姑娘四姑娘表姑娘,都被老太太叫过去了,老太太特意着奴来叫三太太跟您也去。”
如此一来,谢繁华便站起身子道:“我知道了,劳烦姐姐了。”
打自己屋子出来,往母亲屋子去的时候,路上刚好碰到刚从母亲那边出来的谢瑾跟傅媚。
谢繁华笑着走过去道:“今天忙了一天了,还没来得及去看我娘呢,姑姑打我娘那里来,我娘可还好?”
傅媚瞧不惯这位总是抢了她风头的表妹,所以她狠狠剜了谢繁华一眼,顺便又翻了个白眼,将头扭向别处去。
谢瑾倒是有几分尴尬,毕竟做了亏心事被揭发了,如今的她,做不到刚回娘家时候的那份坦荡。
此番见侄女主动跟她示好,便是心中诸多不满,这么些丫鬟瞧着呢,她一个长辈不好当面给小辈脸子看,便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来:“三嫂子身子还好,繁丫头,你去瞧你娘吧,姑姑有事便先去老太太那里。”
谢繁华礼貌地给谢瑾让出路来,微微弯腰道:“那姑姑便先去吧,枣儿随后就到。”
谢瑾微微点了点头,便带着女儿走了。
铜锣在去谢繁华屋里头前,已经先来给陈氏请过安了,所以,谢繁华进母亲屋子的时候,翠竹翠屏正伺候着陈氏穿衣。
陈氏所用的梳妆镜是西洋镜,很大的镜面,她从镜子里面看到了正打外面进来的女儿。
“枣儿,你来得正好,瞧瞧母亲这样穿好不好?”陈氏心里欢喜,既然老太太特意命铜锣来唤她了,想必是老太太在一点一点接受她,只要老太太打心眼里愿意承认她,不论是她还是女儿,往后的日子都会好过的。
谢繁华见母亲妆扮得体,便往一边的绣墩上坐下来,拉着母亲手道:“娘,老太太将香茗姐姐调来伺候你了,香茗姐姐是打小便跟在老太太跟前的,她肯定能好好照顾你。”
陈氏微微点了点头,兴致却有些蔫蔫的,但是有些话,她不好跟女儿讲。老太太着香茗过来,哪里是伺候她的,老太太是怕自己有了身孕三郎没人伺候。要说老太太的想法是好的,可陈氏心里就是不舒服。
“时候也不早了,不知道老太太叫咱们去什么事情,这便走吧。”陈氏面上尽量笑着,起身,由翠竹扶着往外走。
谢繁华没想到,今儿不但大皇子来了,连五公主也来了。
五公主见着谢繁华,立即笑着朝她招手道:“枣儿,你坐我这边来,我有好些话想跟你说呢。”
谢繁华愣了一下,还是坐到了五公主身边去,五公主拉着谢繁华的手说:“我是头一次来燕平侯府,在皇宫里住久了,出来一趟觉得很是稀奇呢。”她拉着谢繁华手,将她从头到尾好生打量一番,越发觉得眼前女子长得实在好看,难怪哥哥会喜欢呢。
“枣儿,这里闷死了,不若你陪着我去外面花园里转转吧?”五公主歪着脑袋,笑眯眯望着谢繁华,这让谢繁华有心想拒绝,也不好拒绝,不由得便望向了站在五公主身后的两位宫中嬷嬷身上。
五公主出宫,身后自然是有教养嬷嬷跟着的,教养嬷嬷见五公主此举不妥,立即就要阻止,却被五公主一个眼神给杀了回去。
谢老太太道:“今天天气好,花园里的花都开了,三丫头,你便陪着公主殿下去吧。”
傅媚见状,赶紧站起身子道:“外祖母,媚儿也喜欢花园里的花,也想陪着公主殿下赏花。”
谢老太太笑道:“公主殿下可没有邀请你们一起赏花,你们若是想去,怕是还得公主殿下同意才行。”
五公主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既然想去,就都跟着来便是。”说完已经是拉着谢繁华一道往外面去了。
正是春浓季节,今儿天气也好,阳光普照,花园里的花开得旺盛。
五公主穿着一袭紫色的裙子,她身形高挑,又因为长期骑马射箭的缘故,身上自然而然露出一种女子所没有的气势,那是一种王者的气势。
谢繁华借着阳光打量五公主,五公主长得十分貌美,精致容长的鹅蛋俩儿,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只以一根淡紫色的绸带挽住,她穿的紫色裙衫是窄袖的,一身裙子也简单利落,腰间系着宽宽的腰带,更衬得胸前鼓鼓的,而腰肢纤细柔嫩。
这边五公主领着姑娘们逛花园,园子那头,大皇子也正领着谢家几位爷赏花。
远远的,大皇子便瞧见了这边的人,却见这边莺莺燕燕一群姑娘,不由抬了抬眉梢。
他来之前,已经跟自己妹妹说好了,让妹妹带着谢家三姑娘来花园里赏花,他自然也会带着几位谢家公子来花园赏花,到时候来个不期而遇,他便能见着谢三姑娘一眼了。却没想到,妹妹将谢家所有姑娘都领了来。
五公主自然也见着自己哥哥了,不由笑得眉眼弯弯,她长腿一迈,跑到大皇子跟前道:“哥,可真是巧了,你怎么也在这里?”一边说一边不住给她哥哥使眼色,歪着嘴巴笑起来,又伸头跟谢家几位公子打招呼,“都说谢家公子风流俊逸,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五公主容颜绝色,她一笑,便是叫花园里的花都失色了。
大皇子冷着脸训斥妹妹道:“简直是胡闹,在别人家里做客,有你这般没规矩的吗?”
五公主趁人没在意,狠狠瞪了她哥哥一眼,意思是说,如果你再嘚瑟,我就将你使的坏都跟枣儿说了。
大皇子有些心虚,喉结滚动一下,没再训斥妹妹了,只是目光不由的便落向站在五公主身后的谢繁华。
谢繁华一直都是微微垂着脑袋,可即便是低着头,她还是能够感受到有两道火热的目光照射在自己脑袋上,一下子脸就滚烫起来。
今天夏盛廷休沐,便来谢家拜访老侯爷,完事就来找同窗好友谢容华。两人刚准备出门的时候,大皇子跟五公主来了。夏盛廷如今品阶虽小,可是到底是朝廷命官,既是见着大皇子,自然得当面来请安的。
夏盛廷其人,大皇子自然知道,也是十分佩服他的才学,便将其留了下来。
才将陪着大皇子一起赏花,可巧就见着五公主领着侯府一群姑娘过来了,虽然大皇子已经是极力克制自己的热情,但是夏盛廷有心,自然是瞧出了一些端倪。
大皇子怕是瞧上了谢家三姑娘了,再抬眸去看谢三姑娘神色,见她早已经娇羞着埋下了头去,夏盛廷不由攥紧了拳头。
他七岁那年,母亲就跟他说过,将来是要娶侯府三姑娘为妻的。
谢三姑娘周岁的时候,那年他八岁,跟着母亲来侯府道喜,那个时候,他还抱过三姑娘。小小糯米团子一样的人,雪白雪白的,眼睛像极了天上亮亮的星子,十分可爱。
谢三姑娘六岁前,他也是见过她一两次的,小姑娘爱哭,侯府上下的人似乎都不爱搭理她,那个时候,他觉得她很可怜。他知道,谢三姑娘的母亲是农女,怕是侯府的人都瞧不起三姑娘呢,所以三姑娘才总是受欺负。
那个时候,他的心里,便隐隐下了决定,自己一定要努力念书,将来有出息了,就能护住她了。直到后来她从乡下回来,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而他也已经考取功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能够娶到谢三姑娘的,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嫌弃他出身,可如今看来,怕是自己瞧错了……
夏盛廷觉得自己真是被人兜头浇了一头的冷水,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便告辞道:“殿下,下官母亲如今病着,时候也不早了,下官得回去照看母亲。”
大皇子回头,笑望着夏盛廷道:“百善孝为先,本宫岂有不应的道理?你便回去吧。”
夏盛廷朝大皇子行了君臣之礼后,又向谢容华点了点头,方才离开。
谢锦华素来不爱热闹,能够陪着五公主出来逛花园,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事情了,可她站得久了也累,便也向着大皇子道:“臣女身子不适,怕是不能再陪着殿下跟公主了,请殿下跟公主恕罪。”
五公主转身瞧着谢锦华,见她脸色确实不好,便握住她的手道:“什么恕罪不恕罪的,你身子不好便回去好生歇着去吧。”
谢繁华见二姐姐走了,她也想走,却被五公主一把抓住。
五公主朝她哥哥眨眼睛道:“哥,父皇好不易放阿喜出来一次,阿喜想去云水楼吃饭去了,要不哥哥做东请我们吃吧?”
此话正中大皇子下怀,他忍不住给自己妹妹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转身对谢容华说:“便由本宫做东,请你们一道去云水楼吃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