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元灏咬牙切齿:“这个混帐,朕信任他一场,要是他敢这个时候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朕一定要扒了他的皮。”
    高昶劝慰道:“陛下放宽心,咱们现在好歹是安全了,陛下当保重身体,切莫忧虑伤身,陛下劳累了这么多日,方才安顿下来,想必也饿了,臣让外面传膳吧。”
    元灏疲惫的点了点头,高昶去叫人传了晚膳来,晚膳简陋的可怜,乃是一碗面条,用元灏那御用的金碗盛着,放在托盘里,说不出是可怜还是可笑,元灏拿了筷子吃面。
    没有蜡烛,屋子里点着昏暗的桐油灯,虽然旰城令大人已经拼了命的把全城的桐油都找来了,但是也仅仅凑出了不足十盏油灯,火光微弱,依稀能照的清楚。
    ☆、第32章 破财
    元灏身边的人,他亲信的,如今只剩下一个右将军元宥,一个中书令温秦,一个中护军刘珧,还有个不久前刚升任治军内史的何偃,另外就是高昶。眼下只有高昶在侍奉,元灏用了饭,内侍又给他捧了水来洗脸。
    外面突然有细细沙沙的响动,元灏怔听了一会:“是不是下雨了?”
    高昶恭身低声道:“是下雨了,恐怕道路要不好走,行程又要耽搁,臣稍后便去问一问。”
    元灏怅然点了点头,绝望到了极处,心有点麻木。过了一会他又道:“要是高桓不来怎么办?刘温在洛阳拥立了新君,要是他臣服了刘温,朕是不是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高昶摇了摇头,声音坚定道:“绝对不会。”他斟酌了一下言辞:“臣服刘温,对他并没有好处,刘温拥立了新君,其中最有功劳的也是洛阳那些人,他远在并州,既无功劳,就算有好处也落不到他身上,相反,刘温恐怕还是忌惮他。不过他要是能帮助皇上重回洛阳,那他的功劳便大过天去了,以后谁还敢小觑他?他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元灏道:“那他为何迟迟不来见朕”
    高昶想了想,道:“不如让臣去见一见他。”
    元灏应允,高昶当即带了两人随行,赶去高桓的行营所在。
    高桓如他所料,确实是有心要赶去勤王的,但是他又一直有个犹豫,他的长子高时芳在洛阳,写信劝他不要出兵。
    高时芳认为,出兵打刘温是一定的,高桓可以扶持新君,并给自己立一个合法的名分,但是去救元灏就实在没必要,元灏正当壮年,而且性格刚强,气量不足,不适合作为皇帝的人选,这意思说白了就是说元灏不好控制,如果要立皇帝的话,他建议立卢陵王。而卢陵王年方八岁,还是个稚子幼童,聪明颖悟,性子又温柔和顺,宽宏大量,有人君之器。
    高时芳这话说的十分在理,高桓深以为然,于是便不大积极的出兵了,准备等元灏自生自灭,完了他再去打败刘温,给皇帝报仇。不过也不能完全按兵不动,天下人眼睛都瞧着,做的太难看了也不像话,所以他还是做了个出兵的姿势,带了精挑细选的五万大军慢腾腾的上路,磨蹭了一个多月也没赶到皇帝的行宫所在。
    高桓此时在台城,高昶让人散布皇帝已经到了台城的假消息,等到他赶到高桓行营时,这个消息已经传的遍地,四方州郡守皆闻讯赶往台城,高桓正心中奇怪,琢磨着要怎么敷衍这些人,就见到了风尘仆仆而来的高昶。
    高昶揣度着高桓的想法,依照高桓现在的态度,他若知道自己是元灏的人,肯定不会见的,于是他并未表明真实身份,而是自称洛阳来的使臣,高桓不知有诈,让人将他带到厅中。见了面后,两人进行了一番简洁而主旨清晰的谈话。
    他问:“将军是否有意,立卢陵王为帝?”
    高桓大吃一惊,这人怎么会知道自己心中所想,他有些迟疑没答,高昶又道:“将军为何不去迎陛下?”
    他问的太直接,又问的太敏感,这种心思,自己明白,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他到底还是有些惊惧,一时竟然也忘了动怒,高昶道:“我在洛阳就听人议论说,将军不肯去迎接陛下,是想趁国命悬危之际,窃取国本,坐收渔翁之利,这话我本来是不敢相信的,如今见到将军的态度,却不得不心生怀疑,将军难道真有此意?”
    这三个问题直接把高桓问懵了。他暗藏于胸的大事谋局,何时成了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高昶道:“将军的想法,已经是天下公开的秘密,连我这样的人都知道,更不用说别人,将军认为这样做还是可以的吗?如此失尽人心,就算将军打败了刘温,再拥立新君,又有谁会归顺信服?无人信服,将军要以何凭借在洛阳立足?不知道给将军出这个主意的是是何人,在下斗胆直言,说这话的人包藏祸心,用心险恶,该杀。”
    最后这句话出来,高桓悚然一惊,震撼到了,想起说这话的人是谁,他顿时勃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
    他一怒之下,就下令杀掉这人,话刚出口,又感觉有点不安,高昶那话始终在他心里转来转去,搅的他心神不宁,他改了口,让人把他拖下去关起来。他心只觉这人不要命,竟然敢向他说这种话,而且自己还真的没有杀他。
    高昶走出门厅,背上一片冷汗,他不动声色,极轻极舒缓的将胸中一口长气呼了出来。
    高桓没有杀他,高桓怕了,动摇了。
    这场谈话看似简单实则危机重重,语气不强硬不行,不强硬就刺激不到高桓,刺激不到高桓心坎上,就不能让他动摇,可是刺激到了他心坎上,他只是动摇,却并不为此改变主意,就一定会愤怒杀了自己。
    此行赌的是自己的命,他赢了。
    高昶坐在囚牢中,想明白了整件事,剩了点空闲思维,他就想起了元明姝。
    死里逃生,心有余悸,他格外庆幸,很想抱着她欢喜发泄一番。
    他仰头靠着墙,闭上眼,忍受着腹中饥饿的抽搐。
    这个高桓,看起来不怎样高明。
    元明姝在寺中,傅戎急急忙忙跑上来告诉她,她的公主府被人带兵查抄了,听到这个消息她眼皮子一跳,勉强还很镇定,追问道:“是谁带的人?谁去抄的?”
    傅戎道:“是刘温手底下的一个将领,想必是他的意思。”元明姝胸口堵腻,料到如此,却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那府中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金银钱财早就转移了,抄了就抄了吧,心疼一下就算了,眼下无法跟敌人硬碰,等元灏回来再跟这些混帐翻账本算总账。哪知傅戎却告诉她另一件祸事:“苏管家被他们抓进牢里去了。”
    元明姝听到这件事就没法再淡定:“老苏?他怎么会被抓进去?我不是说了那府上如果有人要闯,就让他们闯去的吗?不用拦着,他怎么不听我吩咐!”
    傅戎道:“苏管家当时不在,他是回头另被抓进去的。”
    元明姝在朝中人脉广布,很快便从知情人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缘由。刘温手下有个叫赵阜的人,给刘温出的主意,说她府中藏有巨富,想借机掠夺,然而府邸翻遍了,也没找出几样东西来,那赵阜不肯罢休,把苏长亭抓了起来,严刑逼供,要让他交代元明姝家财何处。
    元明姝找了无数的关系,找了无数跟刘温有些交识的人代为出面,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换了,她这个旧日的公主也就失意的很,奔走忙碌了三五日,苏长亭仍然在牢中捞不出,有知内情的朋友,都劝她破财免灾。
    钱就是元明姝的命,要她破财不如杀了她痛快。
    元明姝急的上火,一天之内嘴皮上焦出了好几个燎泡。
    元明姝打听这个赵阜到底是何许人也,打听的结果让她心中发凉,这个赵阜说认得也不认得,他是茹夫人的舅氏,元明姝当初整治茹夫人,用了点歹毒心思,对茹夫人的娘舅家下过狠手,不过她杀人不见血,这件事连茹夫人还有她娘舅自家人都不知道是她干的,这个赵阜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弄这一出专为报复她。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元明姝恨,好个赵阜。
    到了狱中,苏长亭已经给打的不像话了。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一把老朽的身子骨,元明姝从小是给老苏抚养长大的,虽然名义上是仆人,实际上就跟她父亲一般,看到这幅景象她一颗心都揪的要出血。
    元明姝坐在马车中,心急如焚,外面车夫却又跟人起了口角,好半天没解决,最后竟然动起手来。元明姝打开车帘,车夫鼻青脸肿的前来告状,说对面的马车见了公主的车驾不回避,还要跟公主争车道,十分嚣张。
    她认出来,对面却是韩夫人的马车。
    元明姝知道韩傥如今是得意了,他父亲韩放依附刘温做了大官,那韩傥也升了官,现领着一部禁军,十分的意气风发志得意满,韩夫人如今自然也得意。
    元明姝眼下没心情理会这种鸡毛蒜皮,虽然韩夫人从小爱跟她争,但她从来没将这人放在眼里,也兴趣跟她较劲,元明姝道:“把车靠边,让她过。”
    车夫很不甘心,不过还是照办了。元明姝本打算就此过去,哪知韩夫人却揭了车帘望她,笑靥如花道:“姐姐,你怎么脸色不大好,是刚从狱中出来的吧?我听说你府上出事了,最近急坏了呢!”
    元明姝又不是小女孩,就韩夫人那点本事并无法激怒她,她不以为意反嘲回去:“你家韩公子后房里那许多姐姐妹妹,没想到还认得我这个姐姐,我也心中安慰了。”
    韩傥这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元明姝一直以为他是个正经人,没想到后来经常听说他一些风流韵事,元明姝满心怀疑,也不知道那传言是真是假。
    不过拿来气韩夫人是足够的了。
    这话戳到了韩夫人痛处,把韩夫人激怒了。
    两辆马车最后撞在了一起,双方下人打的难解难分,元明姝是但凡动手就不肯输的,忍了好几天的气,索性发火了,傅戎带着人来,把韩府的家奴打的落花流水,狼狈逃回韩府,元明姝虽没吃亏,心情却被弄的极其糟糕。她回了寺中,没有吃饭,没有洗澡,没有睡觉,躺在床上思考苏长亭的事。思考了一整夜,天明时她疲惫的合上了眼,心想,破财就破财吧,那是老苏不是旁人,我得赶紧救他,钱可以再赚,老苏没了可就真没了。
    ☆、第33章 美人
    元明姝却是不肯吃哑巴亏的,那赵阜不让她痛快,她也非得让这小子长长记性。她使了个貂蝉计,把这笔家产私下送给赵阜,赵阜经手这么大一笔账,怎么可能不往自己腰包里落一些?赵阜过手刮了一层,留了部分再拿去向刘温交差,元明姝这时候就让人拿了账册,在刘温面前狠狠告了赵阜一状。刘温一看,这个赵阜好大的胆子,借他的刀去杀人,完了竟然把好处全落了自个腰包,却拿几个不够塞牙缝的的东西打发他!这已经不能叫贪财,只能叫做愚不可及!
    坏人自己做了,好处却让他得,自己手底下竟然有这种高低都不晓的东西。
    赵阜见势不妙,连忙找借口,并且乖乖的把吃下去的都交了出来,幸而他巧舌如簧,刘温没有追究他的罪过。虽没有追究,刘温却也对他失去了好感,元明姝这时候亲自往刘温府上去了一趟。经此一事,刘温对她非常满意,奉为上宾。
    元明姝将被查封的公主府要了回来,同时将苏长亭弄了出来。
    当天晚上,赵阜还没回到家,就在家门口被人身上套了个麻袋,一通棍棒狠捶,打个半死。打他的正是傅戎,半个时辰之后他被傅戎连麻袋拖进了公主府,傅戎解开麻袋,将他拖了出来,元明姝坐在案前,斜着眼冷冷看他。
    她那眼神是赵阜从未见过的冰冷和恶毒,赵阜顿时吓得一激灵,知道自己闯大祸了。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竟然以为她现在失了势,就会被自己宰割整治。
    就算虎落平阳,那也还是虎,怎么会怕你恶犬?
    元明姝瞧着这赵阜,抬了抬眼皮:“还有能耐动弹,你们也太没出息了点,怎么还没把他的腿打断吗?”
    这话说的是傅戎,傅戎低了低头,道了句:“是。”让人继续来打,赵阜看到那腿粗的大棒子,吓的大叫起来,噗通跪地求饶,元明姝冷笑道:“贪婪愚蠢的废物,见钱眼开的坏胚子不少,见了钱就不要命的蠢货也遍地都是,刘温是你主子,你不晓得你办事不该欺瞒他的吗?就凭你这样的东西也想对付我,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赵阜磕头求饶,元明姝倒足了胃口,把他打了一顿,丢到街上去。
    赵阜被家人接回府上,伤病久治不愈,惧怕焦虑,又恨又忧,过了半月便一命呜呼。
    元明姝听到傅戎报告这个消息,不咸不淡的继续给冬阳喂药:“这种小人,贪财好权,鬼迷心窍,迟早要作死的,将来落得满门抄斩还得连累妻儿老小,现在死了是他的福分,就当给他下辈子积德。”
    傅戎没见过比她更狠的女人,对她十分崇拜,说什么都是对。
    刘温扶持了卢陵王为帝,邀梁太后继续垂帘听政。
    梁太后尚佛,于佛法一道研究颇深,这些日子潜心在寺中钻研佛经,翻译经书,几乎要入圣了,听了这个元明姝她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道:“让他另请贤能吧,我已经是出家人,余生只图个清静,不便再涉足红尘。”
    元明姝偎依在她膝边,心中稍有安慰,她十分害怕梁太后会答应,听她说不肯,才轻松了许多。
    韩夫人回到府上,跟韩傥大发脾气。韩傥在外面是个英俊能干的,在韩夫人面前,却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他性子本就沉默,不爱跟女人亲近,跟韩夫人,更是几天也找不到一句话说,但他对妻子还是很尊重的,是个尽职尽责的好丈夫,尽管他有时候会嫌夫人聒噪无趣,心中很烦闷,会实在忍不住要去别的女人身上寻找温柔抚慰。
    他其实很想要一个灵魂伴侣,韩夫人实在跟他连言语的沟通都困难,更别说灵魂,韩傥是个读书人,他比较讲究灵魂。然而他在外面结识了一些灵魂伴侣,恩爱过后,想到自己为灵魂伴侣花了多大的价钱,他还是感觉灵魂空虚。
    他本来不喜欢听韩夫人抱怨这抱怨那,然而听到韩夫人说元明姝又有了兴趣,顺口就询问,然而韩夫人发现丈夫平日里是个哑巴,连屁都不会放一个,提到元明姝的时候却顿时来了劲,眼睛都放了亮光,她火很大,将韩傥臭骂一顿。
    韩傥是个怕老婆的,被韩夫人骂,他也不吭声。
    怀着一种很奇特的心情,韩傥去拜访了元明姝。
    他发现了一个他先前从来没发现过的东西,那就是元明姝的脸。十分苍白,她没有施脂粉,素脸的皮肤白的几近透明,大眼睛长睫毛,黑眼珠泛着玻璃珠子的光彩,脸是小小的,鼻尖挺翘,嘴唇也薄而翘,有种少女似的甜美和俏皮。然而她的神情,不笑的时候,总有种死气沉沉老气横秋的意思,笑的时候,有点冶浪,不像良家妇女,更不像少女。
    韩傥终于知道她哪里奇怪了,难怪自己看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起她先前利用权势打压自己,还有不久前听说的她对付赵阜那件事,韩傥对她有种仇恨。这个女人太坏。
    那小翘鼻子,翘嘴唇,长睫毛,太甜了,就不该长在她的脸上,她那样坏,就该长个丑模样,韩傥这样想,就很希望可以把她打成鼻青脸肿。他没法否认,因为她那样甜美的脸,那样翘翘的鼻子嘴唇,有时候会让人很想亲吻。
    元明姝最近在为各种事劳累烦心,尤其是两个孩子,她连打扮的心情也没有了,更没心情理会韩傥的想法。
    她就上次跟韩夫人冲突,打了韩家家人的事跟韩傥表示了一下歉意,如今韩家有权有势,她不好得罪。
    她是一向识时务,能屈能伸的。
    韩傥觉得她连道歉的口气都很欠揍。
    天地良心,元明姝口气是绝没有欠揍的,她一向做人圆滑,并不是低不得头弯不下腰的,只不过韩傥对她有想法,看她哪里都不是好人,所以觉得她道歉都是在作假。然而韩傥心中恨她,对着她那张脸却发作不出来,反而面红耳赤心跳不安的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赔罪不已。
    等出了公主府门,他才反应过来,我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竟然给她赔罪了呢!他懊恼不已,饭都吃不下了。
    他心说,我是之前怕她怕成习惯了。
    可我现在怕她做什么?
    是她怕我才对。
    韩傥想明白过来,气的胸口疼。
    韩傥并不以为自己爱上她,实际上他还很嫌恶她,他对元明姝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他想不明白,却有人帮他想明白了,这人是高时芳。
    高时芳看到这位韩大公子,就觉得太有意思了。他探听了一下韩傥跟长敬公主的事,原来这两人曾经有过婚约,不过长敬公主不肯嫁给韩大公子,之后韩大公子便娶了长敬公主的幼妹,不过两人婚姻相当的不幸福,韩大公子郁郁寡欢。
    光凭这些信息,他就能脑补出一个很有内容的故事了,虽然他脑补的全是瞎,但他自认为很有那么回事,而且韩傥对长敬公主的态度,他瞧着就很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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