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不见,眼前的二太太竟仿佛凭空苍老了十岁,目中无神,仿佛没有了指望一样。
知道她是在为夷静伤心,夷安只装看不见,见夷柔招呼自己,便带了妹妹给冯氏请安后坐在夷柔的身边。
“许久不见四丫头,这看着竟精神了些,身子可大好了?”冯氏便笑问道。
“她日日在屋里困着,哪里会不好?”夷柔推了含笑的妹妹一把,这才笑道。
“三姐姐不要推四姐姐,四姐姐一推就倒呢。”夷宁在一旁呆呆地叫道。
“你那时那样大的力气,你四姐姐不倒就怪了。”夷柔顿时掐了一把妹妹雪白的小脸儿,这才与看着夷宁的冯氏笑道,“前儿这丫头玩耍得疯了,一股脑儿地冲到了四妹妹的怀里去,四妹妹这样单薄哪里支得住?竟倒在雪地上与小七滚了一身的雪。”
这两个姐妹没有形象地在雪地上嘻嘻哈哈地滚成了一团,叫夷柔羡慕极了,只是不好如夷安那样言行无忌,因此只在一旁看着也就罢了。
“虽喜欢玩儿,也要担心身子骨儿。”冯氏叮嘱了,见三个女孩儿都起身应了,只顿了顿,这才往一侧与二太太笑道,“听说新城郡主府上的那三位要走了,不知你可得了信儿没有?”
“要走?”二太太有些无神的眼睛突然抬起了,诧异地说道,“我怎么不知道?”
“夷静没有回府说么?”叫冯氏说,她也不愿意再见着夷静的,然而此时却只皱眉道,“据说收拾行装都要走了,夷静这孩子真是……”
这样连娘家都不说一声,无声无息地就要走,可见夷静是个没心无情的人,因厌恶她,冯氏便与二太太冷笑道,“我只与你说,若她不与你来说话,你也别上杆子凑上去!我听说你们老太太还要送个女孩儿去做妾?你小心些,别拖累了三丫头!”
这个二太太是知道的。
老太太果然动过心思,要把夷柔也送到王府去,只是叫夷安叫破,二太太有了防备,大闹了一场,因此换了大姑娘,这是三房庶女,平日里隐形人似的,如今正筹谋。
二太太听了,果然眼角抽搐了一下,不说话了。
夷静给她丢了脸,夷柔是她最大的指望,她虽然挂心夷静,可是若叫夷柔跟着被连累,还是叫她心中犹豫了起来。
“若她不回来,我只当她死了!”目光落在有些难受的夷柔的身上,二太太沉默了会子,便狠狠地说道。
冯氏心中安慰,见夷安只拿眼睛去看不肯抬头的宋香,不由笑问道,“四丫头这是瞧什么呢?”
“瞧瞧表姐,可是在哪儿沾了喜气儿。”夷安便揶揄地笑了。
“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宋香恼了,起身就过来拧夷安的嘴,却见夷宁嗷嗷叫着扭着小身子,张开了手拦在了笑得伏在桌上起不来的夷安的身前。
“你这个小丫头!”宋香顿足,指着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夷宁嗔道。
夷柔也跟着笑起来,揉着眼睛拿着点心盘子送到宋香的手上。
宋香果然试探地将点心送到夷宁的面前,就见这小姑娘跟着她的手如小狗儿一样抽着小鼻子,小脑袋随着转来转去,不由笑眯眯地将点心喂在夷宁的嘴边儿说道,“小七退开,这点心就给你,如何?”
夷宁歪着头咬着手指头想了想,抬头看笑得温柔的宋香,点了点头,见宋香果然欢喜了起来,喂她吃点心,小口小口地吃了点心,却在宋香错愕的目光里挺着小胸脯叫道,“不要收买小七!”
她,她才不是为了点心就出卖姐姐的人呢!
宋香惊呆地看着舔着自己的小嘴巴吧嗒嘴儿,一脸馋相的夷宁,就听见连冯氏都噗嗤笑了起来,只无奈地问道,“这岂不是翻脸不认人?”
“这丫头与我好,别的才不顾呢。”夷安拉着夷宁到了自己的怀里,见她小小的身子拱在身边,便笑道,“只一块儿点心算什么呢?一屋子才好呢。”见夷宁红着脸不说话了,这才与顿足的宋香笑道,“妹妹给姐姐道谢,不知是哪家有福,日后我能叫一声表姐夫呢?”
说到这里,冯氏有些抱歉地看着脸色木然的二太太,干笑了一声。
“就是城东的陈家了。”冯氏含糊地说道。
夷安诧异转头看了强笑的夷柔,这才明白过来。
这城东的陈家,岂不是说的是夷静退亲的那家?没想到竟叫冯氏捡了便宜。
二太太连笑都笑不出来了,此时木然地坐着,连冯氏与她说话都顾不得了。
虽然心里知道是夷静无福,退亲之后冯氏才频繁往陈家去,最后捡了便宜与陈家定亲,这谁都怨不上,可是叫二太太心里,却还是觉得冯氏截了她的胡,挖了她的墙角!
做姐姐的,怎么能这么干!
哪怕那陈家少年是真的极好,可是这是与夷静定过亲的,她姐姐怎么能这样戳她的心,赶着与那家去做亲?!
山东没有别的男人了?要抢夷静的?!
一想这个,二太太就觉得五内俱焚,此时恨得眼睛疼,也不知究竟更恨谁,与冯氏说话就僵硬了起来。
冯氏虽然心虚,然而这个是夷静不要的,难道她就不能为闺女打算?也觉得二太太小心眼儿,只是到底理亏,况又是二太太的亲姐姐,此时忍住了自己的脾气,与夷柔夷安笑道,“你们表姐腼腆,这知道定亲了,竟只知道在屋里窝着,实在叫我担心,平日里你们是要好的,便一同玩耍也就是了。”
一边说一边便转了话题,与二太太说道,“才我给姑母请安,竟见大丫头哭得什么似的,又是何事?”
二太太心里默默运气,这才忍住心中的火气,淡淡地说道,“老太太要送大姑娘去服侍烈王府二爷,如今正叮嘱规矩呢。”大姑娘是三房的庶女,与她无关,只要不牵连到夷柔,她素来是不肯多管的。
“还送!”冯氏诧异道,“姑母疯了!”做这样低贱之事,日后宋家如何在山东走动?频繁送女儿去媚上,实在叫人非议。
二太太冷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夷柔本知定亲之事,冯氏并没有什么错,此时只与宋香低声说话,并不在心中嫉恨。
宋香心性温柔,也恐姐妹之中生出嫌隙来,见夷柔与夷安并无异色,心中松了一口气,又说笑了起来,此时便与夷安低声说道,“前儿见了罗家阿婉,我见她恼怒的厉害,可见如今郡主的面前也不好过的。”
烈王势大,连儿子都敢不将同是王府所出的新城郡主放在眼里,新城郡主在山东风光得意,自然是受不住的。
夷安早明白她心中的恼怒,因此如今并不往新城郡主面前去,恐见着她在那两兄弟面前没脸的样子叫她记恨,此时笑了笑,只低声说道,“那两个既然要走了,日后也就好了。”却寻常不肯多说什么可怜罗婉与新城郡主的话儿,见宋香也跟着点头,不由问道,“阿婉难道与表姐说了什么?”
“她虽然恼怒,然这几位要走,她也欢喜,叫我拿帖子给你们两个,只寻了外头一处清幽处,只咱们几个说笑一次,也就是了。”
宋香将罗婉的帖子放在夷安的手上,这才叹道,“叫我说,烈王虽然势大,然而这样不将宗室放在眼中,也实在是猖狂过了。”说完,也觉得自己话多了,便只一笑,见夷安与夷柔低声说话,便劝道,“到底是阿婉的一片的心,若是妹妹们不安心,带着三表哥一起去。”
夷柔果然眼睛就亮了,抚掌说道,“若是有三哥哥在,咱们也不担心有人唐突。”
“只怕还有一个,表姐却不肯说。”夷安小声笑道。
宋香果然红了脸,嗔了她一句,转头不说话了。然而眼角眉梢的欢喜,却叫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掩饰不住。
知道只怕那陈家的少年也要陪着宋香,恐她被人冲撞的,夷安与夷柔便凑在一起,在夷宁懵懂的目光里笑了起来。
姐妹们正笑闹在一处欢喜,然而老太太处,一个面容清丽的少女,却只伏在老太太的面前,用力地磕头,头上磕得头破血流却还是不敢停下,哭着求道,“老太太,老太太开恩!别叫孙女儿送到王府去!求求老太太了!”
一边满脸惶恐地磕头,这少女一边哭道,“别叫孙女儿去做妾!”她一抬头,就见到老太太用一种不知好歹的眼神看着她,心中竟生出了无边的绝望,软倒在老太太面前。
☆、第31章
“你这丫头!”老太太便有些不快地说道,“那是王府!又不是龙潭虎穴!瞧你这模样,竟跟我要坑你似的,这天大的好事儿我只想到了你,这是爱惜你,不然日后你能嫁到什么人家儿去?只怕还不如这个呢,侍奉公婆夫君,清苦度日,不如王府的锦衣美食,对不对?”
见大姑娘只倒在地上流泪,一脸的痛苦,她便冷哼道,“到底是没见识的庶出!叫人心寒!”
说罢,就命人拖了早就魂不守舍的大姑娘下去,等着过几日将她送到烈王府二爷的面前去,日后只要能得些宠爱,就是宋家的好时候了。
这样简单,可比她大儿在关外拼杀不知生死来的简单多了。
“她没见识,不知姑母是待她好呢。”一旁静静立着的贾氏殷勤地说道。
她如今的额头上有好大的一块伤疤,当日不知是不是用的药不好,竟没有好利索,如今那伤疤鲜红狰狞,看了叫人也害怕,虽然二老爷对她柔情蜜意,然而这日子久了,竟变得也淡了起来,每每见到二老爷有些僵硬地从自己的额头上偏开眼睛,虽然还是待她极好,可是贾氏却还是恨得厉害,袅袅地走到老太太的身边,她便柔弱地说道,“如今这府里,也只老太太还费心了。”
她深恨二太太与夷柔夷安,此时目光闪烁,低声道,“四丫头的婚事……”
“过几日,大丫头的事儿完了,我就把她嫁出去。”老太太冷哼道,“瞧她能的!还不是要乖乖听话!”
贾氏的侄儿,自然也是她的侄孙,只是那人太恶心,叫老太太想着都觉得堵心,不是贾氏提起,她竟然都忘记了。
这么个恶心的种子,配夷安正好!
想到日后大太太回来,见她的女儿被这样世间最低贱的男子磋磨时痛苦的模样,老太太的眼中就闪过了快意来。
仗着身份尊贵,就来与她争锋,这一次,她偏叫这尊贵的血脉,落进肮脏里不可!
“还有巡抚家的阿瑾。”贾氏的脸上露出了狂喜,掩住了,这才低声说道,“最配咱们玉姐儿的了。”
“我知道你的心。”贾氏养在老太太膝下,从小到大的情分,老太太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却才说道,“咱们玉姐儿,我心里有数。”顿了顿,便恨道,“三丫头与衍哥儿也不知怎么了,竟失心疯似的与我不亲近起来!真是叫人心寒!”
想到她的疼爱都喂了狗,老太太便恨得咬牙切齿,眯着眼睛说道,“我不缺孙女儿孙子!日后,我……”想到宋衍,她到底不愿意心血付诸东流,便冷笑了一声。
贾氏也在一旁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却说大姑娘心若死灰地被拖回了屋子,作为一个庶女,她只与自己早就不大得宠的姨娘住在偏院里,此时被丫头们丢在屋里,见姨娘迎出来,她竟然哭都哭不出来,只飞快地爬起来,抓过了桌上的剪刀就要往脖子上戳!
后院儿妻妾之争她见得多了,连没有出仕的三老爷的后院都这样惨烈,那王府的后院还能太平不成?她只是庶女,娘家又没有靠山,落进王府只怕就是一个死字。与其被人折磨死,还不如清净地死了!
“姑娘!”见她竟然要寻思,她的生母眉姨娘急忙抓住了她的手,大哭道,“可不能啊!”
“姨娘只叫我死了吧。”大姑娘争不过生母,此时倒在生母的身上哭起来,叫道,“老太太害我!”眉姨娘做妾,在三太太面前大气儿都不敢喘,她看着长大,哪里敢再去做妾?!
她年年奉承老太太,不敢有一点儿不尽心,老太太讨厌什么,她就讨厌什么,因老太太暗示,她还不顾得罪大太太,往死里与四丫头夷安作对,就是为了讨好老太太,日后能得一个好姻缘,哪怕吃糠咽菜呢,叫她去做正头夫妻,没想到转眼就被老太太下手给卖了!
心中悔不当初,大姑娘便哭道,“老太太心竟这样狠!我,我真不想活了!”
她做了这么多,可是老太太却翻脸无情,为了点子可能的荣华,就毁了她的一生。
眉姨娘是早就失宠的人,况大姑娘这样轻易地叫老太太要送出去,与三太太的默许分不开,此时主母与老太太都要大姑娘做妾,她一个姨娘,又能如何呢?
“我不愿意!”大姑娘哽咽地叫道。
“姑娘,不行,咱们就认命吧。”眉姨娘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自己的闺女死在自己的面前,哭了一会子也没有法子,便哭着劝道,“王府也不是什么不好的地方,若姑娘侥幸得宠,挣出头来,没准儿日子过得比正头夫妻还要快活。”见大姑娘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自己,她依旧美艳的脸上就露出了苦涩,继续说道,“只要拢住了爷们儿的心,生个儿子……”
“那也是妾!”大姑娘尖叫道,“生个女儿,再叫王府往外头卖了,叫她也跟着吃苦?!”这其中的怨恨,竟叫眉姨娘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知道大姑娘最忌惮做妾庶出,可是眼见她如今看着自己的目光都带着恨意,眉姨娘诺诺,竟不知该如何辩解。
她在外头都要饿死,哪里还管什么做妾做丫头呢?得了三老爷的喜欢,就忙不迭地进了府,如今却有了这样的下场。
连自己的女儿,都忌讳自己的身份。
正心灰意冷,却听到外头突然一声轰然巨响,母女两个骇然转头,却见外头,正立着一个英俊的男子,目光沉沉地看着两人,只在眉姨娘惊声唤了一声“老爷!”,这才看着流泪不停的大姑娘,声音平静地说道,“老太太,要送你去给人做妾?”
听见大姑娘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三老爷低头看着这个从来不放在心上的女儿,目中现出了一份痛苦与挣扎,许久之后,低声问道,“你不愿意?”
“女儿就是死了,也不愿意!”三老爷对儿女素来冷淡,大姑娘平日里连句话都不敢与他说,只是眼下却不知为何生出了勇气来,尖声叫道。
三老爷看着大姑娘激烈的眼睛,沉默了片刻,难掩的寂静,直到大姑娘都绝望了的时候,这才慢慢地说道,“你既然不愿意,谁都不能逼迫你。”
见大姑娘露出了狂喜,他仿佛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大姑娘的头,却还是收住了,对着眉姨娘微微颔首,看着她急忙上来扶着频频回望的大姑娘去了,脸上阴晴不定,还是转身往老太太的上房去,见外头的丫头见了不常来的自己如同见了鬼,三老爷的脸上就微微发冷。
老太太正在与贾氏低声说如何嫁了夷安,却见外头儿子进来,这儿子平日里总是极荒唐,老太太便落下脸来不快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表哥想念姑母了。”贾氏一双柔柔的眼睛落在脸色冷淡的三老爷的身上,露出了一个温婉柔媚的笑意。
“你又是谁?”出人意料,三老爷抬头看着一怔的贾氏,脸上讥讽地说道,“二哥的一个妾罢了,你有什么身份,唤我一声表哥?”
他脸上厌恶的情绪太深,叫贾氏惊呆了,许久,方才强笑道,“我知道伤了表哥的心,只是我也是迫不……”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伤我的心。”三老爷皱眉,抬头与冷哼的老太太说道,“这样与爷们儿调笑的东西,母亲就该拖出去打死!”见贾氏面露惊骇,他便冷笑道,“二哥眼睛不好使,你还真觉得咱们兄弟,眼睛都瞎了呢!”
“你来就为了说这个?!”老太太恼怒道。
这个儿子素来不逊,如今越发地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儿子来,不过是来与母亲说,大丫头叫儿子定给别人了,做妾这样的美事儿,还是换了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