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见叶轩打官腔,苏涟漪也懒得与他多说,随手拿起卷宗账册翻看起来。这些卷宗账册都是总账,出入明细,每笔每款记得仔细,不得不说叶轩是个管理的好手,不愧是从叶家出来的人。
叶家……
今日李玉堂的一番话刺激到了苏涟漪,更是勾起了她不少回忆,想到李玉堂自然便要想到叶词。叶词从开始便主动对她伸出援手,可以说比李玉堂早之又早,付出的热情也比李玉堂多上许多,叶词从不掩饰他对她的好感,只要找到机会便猛烈追求表白,可惜……
今日的涟漪心思很乱,根本静不下心来看这一笔笔枯燥的账单,努力翻看了几页,而后合了上。盯着账册封头的字,愣神直眼。
叶轩看着苏涟漪失魂落魄的摸样,微微挑眉,眼珠转了又转,而后一笑,那笑容中带了隐隐的诡异。“郡主大人可是在想舍弟?”
苏涟漪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向叶轩,“怎……怎么会?”被捉奸一般。
叶轩收起了略带纨绔的笑容,正色道,“知道当初我为何勾引你吗?”
从前苏涟漪认为叶轩是花花公子有征服欲,毕竟身在高位的女子不多,她很容易被这些有征服欲的花花公子盯上,但此时此景叶轩问此问题,她终于知道了真实的原因。“你想将我勾引到手,而后告诉叶词,我也不过是个虚荣轻浮的女子,让其早早死心,对吗?”
叶轩一笑,“郡主永远聪明。”
苏涟漪斜眼看了叶轩,无奈地笑了笑,“叶轩,难道你不再想想,叶词他痴爱一女子,而有一日你告诉叶词说这女子的不堪让其打破了心中幻想,那会是解脱吗?在我看来,那是打击才是。”
“啊?”叶轩一愣。
“不知叶轩叶侍郎是否真正爱过一人,是否有这样的感受——爱一个人,若细细想来并不仅仅爱的是这个人,还有一部分是自己的憧憬。每个人心中都有对理想异性的憧憬,当遇到的异性与自己心中憧憬有所重合后,便会爱上。换句话说,叶词也许确实钟情与我,但也可以说,我的性格和容貌与他心中的憧憬女子相符,有时苏涟漪只是他心中的一份寄托。”涟漪也不管叶轩是否听懂,自顾自地慢慢讲着。
叶轩微微拧眉,努力跟上苏涟漪的节奏,分析每一句话的意思。
“你若真勾引我成功,叶词心中那份神圣纯洁的憧憬便会被打破、被玷污,随之而来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轻者意志消沉重者再也不敢去憧憬、不敢去爱。”涟漪道,看着一脸迷茫的叶轩,问,“叶轩,你能听懂吗?”
叶轩没回答,还在思索。
涟漪扑哧一笑,“好吧,男欢女爱从来入不得叶侍郎的法眼,那我就换一种说法。每个人心中有份信念,若我猜得没错,叶侍郎虽出身叶家却对自己能力十分自负,认为人定胜天,通过自己手腕便能成功,对吗?”这一点,和李玉堂倒是有一些相像,也许每一个有能力的才子都有这种自负吧。
叶轩笑而不语。
涟漪微微垂下头,一直胳膊支在桌上,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如今皇上是明君,若是昏君贪恋你们叶家财产的话,先暗中软禁你们叶家人,切断与周围联系,而后出其不意定个叛国之罪,将叶家抄家,财产全部充公,你怎么办?”
叶轩一僵,“这不可能。”
涟漪微微摇头,“一切皆有可能,不过你放心,我们当今皇上是明君。若是昏君或叶家真的叛国,我所说的定会成真。”
叶轩惊讶了下却未震惊,他也曾幻想过。片刻,他叹了口气,“若那样,我也没办法。”
涟漪点头,没错,这便是皇权。“若有一日真发生,而你无力阻止,眼睁睁看着繁盛的家族顺势灰飞烟灭,怕是也要损失信仰。”
“今日闻郡主一番话,当真胜过读书三年,属下受教了。”叶轩又打起了官腔。
苏涟漪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话已说开,从前心中那节也打开不少,毕竟叶轩作为她的左膀右臂,在工作上帮了她不少,任劳任怨。
“姓叶名轩的,收起你那虚伪,咱们说点实惠话。”涟漪一拍桌子。“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郡主去哪儿,属下就跟去哪儿。”叶轩道。
涟漪一指敞开的大门,“滚,有多远滚多远。”
叶轩赶忙摇手道,“错了错了,我不说了就是,不知郡主问的打算指的是什么。”
涟漪白了叶轩一眼,“刚刚李侍郎说,他要辞官,所以我想问问你。”
叶轩道,“李侍郎确实应离开这伤心地,眼不见心不烦。”
涟漪眯着眼,“叶轩,本官发现今日你实在皮痒清闲,信不信本官让你未来一个月商部大门都没法出?”咬牙切齿道。
叶轩低头,“这回真错了,郡主大人,属下真错了,再也不敢了。”让他不出商部大门太简单了,只要涟漪郡主随意动动脑筋想点鬼点子加重他的工作量,就能将他忙得哭爹喊娘,所以说,女子不能得罪,尤其是这种狡猾又聪颖的女子。
“李侍郎的事,我批准了,回头他奏请皇上,我也会帮他说上几句。这空缺下来的侍郎位置很快便会选拔人来填补,倒是你的问题,我有个打算。”涟漪道。
“我的什么问题?”叶轩认真道。
“我想推举你成为代理商部尚书。”涟漪道。
几不可见,叶轩眸低闪了下喜悦。虽他从前从未想过涉足官场,但这一年多下来,已经尝到官职所带来的荣耀和便利,再回头去做那种平头百姓又如何甘心?既想在官场发展便要发达,升官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涟漪捕捉到了叶轩的反应,继续道,“我再强悍也是一名女子,累了倦了,不想再去抛头露面地处理这些恼人的公务,更何况如今又有子在身。即便皇上不肯放我,我也是要抽身离开的,整个商部,最能干的除了李侍郎便是你叶侍郎,这个位置除了你无二人选。”
叶轩立刻站起身来,跪在苏涟漪面前,“属下对郡主栽培永铭记于心,无论郡主做何决定,只要需要属下,属下定万死不辞。”这一次,不带任何调侃。
涟漪点头,“好,此事就这样决定了,这几日轩国使臣到来,皇上要接待使臣,怕是无暇分心商部事宜,待轩国使臣离开,我便会上奏皇上。叶侍郎请起吧,你我也算是在东坞城出生入死的朋友,不用这般客套。”
叶轩起身,心情大好,想到之前郡主的问题,犹豫再三,道,“郡主大人,属下知道你想了解舍弟的情况,舍弟他……依旧如此,还有一件事,郡主可能不知。”
“何时?”涟漪问。
“当时舍弟也是去了东坞城,只不过是偷偷潜入,更不让属下将此事告知郡主,若属下敢说,他便要断了兄弟情,再不回叶家。”叶轩道。
涟漪叹了口气,看向窗外。李玉堂、叶词,你们这又是何苦呢?
叶轩见苏涟漪若有所思,继续道,“当时商部工作繁重,带去的商部人手不足,很多工作都是舍弟在做,他却又不肯透露行踪,只为帮郡主分忧。”
“知道了。”苏涟漪胸口闷得要死。
叶轩身为兄长,见弟弟如此也是心疼,即便知道无礼却也忍不住问,“郡主大人,属下斗胆询问,郡主有何打算,对李侍郎、对舍弟?”
涟漪苦笑,“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能做的只是斩断与他们的联系,彻底退出他们的世界,祈祷他们早一些放开这段孽缘,重新开始新生活。”
“其实郡主也是很为难的。”叶轩由衷道。
而后,两人相对无言,苏涟漪心情烦闷,叶轩也不忍惊扰,两人便静坐了一会,叶轩便又抱着卷宗离开了。
一阵清风带来初春湿润的草香,苏涟漪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看着曾经为争取地位和权力所办的商部,想到从前在岳望县为生存所做的一切,突然觉得人生如梦。
人永远要前进,不能沉浸在对过去的缅怀中。涟漪对着那张办公桌笑了一下,而后起身离开,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如果可以,这是她最后一次到商部,从今往后她要脱离这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去寻求平淡安稳的日子,那才是她所追求的。
……
从商部回到家中已是下午,太阳偏西。
看书的苏涟漪突然想起了听风书苑之约,去了书房,拆了一块厚纸,将平日里用来画图纸的炭块笔取出,准备随意画一些什么说服书苑老板慕夜凡“学海无涯”继续钻研素描画,以便继续生产这种厚纸。
刚将纸展开,思索着到底要画什么来一鸣惊人震撼慕夜凡,管家秦诗语来了。
今日的秦诗语一身浅蓝色缀紫红花纹的缎子长裙,虽已三十有六,但身材苗条健康,步伐轻快有力,标致的容颜也及是干练,别有一种职业女性的魅力。
“郡主大人,今日将军随礼部出城迎接轩国使臣,晚膳应是在宫中用过,只有您自己在府中用晚膳,不知您有何想吃的菜肴吗?奴婢这就吩咐厨子去做。”秦诗语道。
涟漪一边想着画什么东西,一边摇头,“让厨房随意做吧,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一脸严肃的秦诗语眼底露出笑意,对苏涟漪这个有实力无架子的主子极为赞赏,“好。”这晚膳自然不是随意的,而是她来精心定制菜单。
正当秦诗语欲转身离开书房时,有一名小丫鬟匆匆跑了进来,“奴婢见过郡主大人、秦管家,是这样,门外有位来自宫里的公公,说是皇上有命,召郡主大人入宫参加晚宴。”
苏涟漪皱眉,“召我参加晚宴?这种一年一次的使臣往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不用人人都参加晚宴吧,何况我还告假在家。”
那小丫鬟道,“刚刚奴婢也回了,说郡主身体不适,但那公公说,这一次使臣一行有贵客,是一位轩国公主,而这晚宴也是轩国公主开口邀请,皇上才下召的。”
涟漪一惊,“轩国公主!?”
小丫鬟点头,“是,宫中的公公是这么说的。”
秦诗语不解,轩国公主来指名道姓邀请郡主做什么,难道公主与郡主有交情?
与其说两人有交情,还不如说两人有孽缘。
苏涟漪不敢怠慢,赶忙放下纸笔,让秦诗语帮忙梳妆打扮,穿上了宫装,上了马车赶去京城。
谁能猜到,这一次轩国公主并非是普通出使拜访,而是另有目的,那便是两国和亲。
☆、309,改变谁的命运
鸾轩两国停战多年,年年皆有使臣往来,互送礼物,维系关系。
除了重大庆典会派出大量使臣出使外,其他往来规模不大,自然不用隆重招待,只由礼部接待,随后皇帝办一场小规模的晚宴便可。但这一次的晚宴规模颇大,除朝中文武百官出席外,更是命其携带家眷入宫共同赴宴。
苏涟漪盛装打扮,一身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裙,华贵又不会太过高调张扬,长裙外披着一件半身长同色系薄披肩,边缘正好搭在腰际,可挡住微微隆起的小腹。这种穿法在现代频频可见,由西方传入,但在鸾国却没人穿过,这样层层叠叠略显累赘,好在涟漪身材颀长高挑,这样的披肩穿在她身上,非但不累赘反倒别有一种端庄的味道。
谁能想到,苏涟漪为遮肚子而准备的短款披肩会在这场晚宴一炮走红最后在京城流行?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有门外侍卫安排着停放马车,车水马龙,华贵马车络绎不绝,都是各家夫人得到消息携带家眷赶来。
秦诗语先下了车,而后转身小心去扶苏涟漪。
秦诗语本就是宫中女官,深得当今太后宠爱,后到了年纪出宫嫁人,却遭遇命运坎坷,从公主府捻转到了苏府,成了苏涟漪的管家,两个干练女性也是惺惺相惜。这一次秦诗语入宫,也是涟漪提议,前来看望从前的老主子——太后娘娘。
“郡主,您慢着点。”秦诗语小心扶着。
涟漪笑笑,“我有那么金贵?其实你们不懂,越是怀孕的女子才越要多多运动。”
两人刚下车,苏涟漪一抬头看见了御史崔鹏毅。自东坞城回来后,苏涟漪便没见到过崔鹏毅,想来崔御史又被皇上派去公干。崔鹏毅明着与司马秋白一样任职于御史院,但实际上却是皇上手下的影魂卫。
崔鹏毅也见到了苏涟漪,对其行了个注目礼,而后转身离开。
“那人是谁?怎么比将军还冷酷?”秦诗语道,口吻中有一些不屑。
涟漪掩嘴而笑,“别说得这么委婉了,其实你心里想的是那人怎么和飞峋一样面瘫是吗?他是御史院的崔鹏毅御史,虽然面冷了些,但为人正直。”
秦诗语看那背影哼了下,“正不正直奴婢不知,但却知他不懂在朝为官的生存之道,官职不大架子倒不小,趾高气昂的,就不怕不小心得罪哪位实权大臣?这崔御史有什么背景吗?”一边小声聊着,一边扶着涟漪向宫门走,权当崔鹏毅为一个谈资。
涟漪有些惊讶,因秦诗语平日很少这般八卦多舌,今日实在是反常。
“没有,就我所知,崔御史为孤儿,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皇上在城郊赏了个宅子给他,没想到他竟收留了一群乞丐流浪汉,每月的薪俸几乎都花在此。”苏涟漪为其讲到。至于崔鹏毅的真实身份,她自然不能说。
秦诗语一听,气笑了,“没想到这个崔御史除了没心眼还是个败家,难怪没女子愿意嫁给他,啧啧。”
两人小声聊着,很快便入了宫门。
在宫门处等待多时的宫女见到苏涟漪来,赶忙迎了过去。“奴婢给涟漪郡主请安,奴婢是千慈宫的宫女,前来传金玉公主的话。公主说,离晚宴还有一段时间,请郡主先到千慈宫歇歇脚。”
千慈宫是太后的宫殿,金玉公主夏初萤正在此处。
涟漪微笑点头,对秦诗语道,“真是巧了,既和公主碰面又能提前给太后娘娘请安。”
“是啊。”自打从宫中出去,秦诗语便再没见过太后,看着依旧奢华庄严的皇宫,怀念起自己年少的青春,无限感慨。那时还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如今却已是弃妇。苍天未老人已衰,更是想念自己的主子。
在宫女的带领下,两人快步前往千慈宫。
入了千慈宫,为皇后请了安,苏涟漪便被夏初萤拽到了一侧的房间,急急关了门。
苏涟漪不解,“干什么神秘兮兮的?”
初萤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那个拓跋月小婊子来了你知道吗?”
涟漪扑哧一笑,“小婊子那是乡间俚语,你身为一国公主不可张嘴小婊子闭嘴小婊子,没了教养失了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