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之道,不求人信,不求人解,不求人敬——唯天知。”
没有这份心气的弟子,大多在晋阶筑基期便被落下,只有真正能坚定道心、迎难而上的人,才能站在剑道的顶端,笑傲众生。
☆、第56章 洞仙歌:历劫撼古今
阮琉蘅筑基时,只有五十岁,是沧海神君座下弟子中筑基最早的。
她筑基的那天,并不是自发,而是为月泽所牵引。
那时月泽在尘冉神君的斋无峰晋阶筑基,十八种天象一道道落下,她在主峰竹林中修炼剑意,当第一道天象落下时,她飞快地跑出竹林,一直跑到主峰的山崖边上,遥遥看着斋无峰方向,只觉得被那天象激得热血沸腾。这种神魂中的牵引只有境界圆满,离晋阶只差一步的修士才能体会到,她已经炼气期大圆满,想要晋阶只差一个契机而已。
她浑身灵力激荡,攥着拳头立在崖边努力承载对大道的感悟。
过了一会儿,北极峰和木下峰也有弟子承下天象,甚至逐日峰还有一位冲击金丹的师叔暴起一道冲天剑意,迎上水桶粗的天雷。
护山大阵星星点点,不一会儿便如星火燎原,像焰火开遍天际。
她只觉得再也控制不住体内充沛的灵力,转身提起道袍在主峰的林间飞快奔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叫着:“师兄,大师兄!蘅儿也要筑基!”
当她气喘吁吁跑到议事厅的时候,穆锦先已经拿出筑基剑阵盘,正在门口等她。
“太和晋阶一向是薪火相传,我知道你一定忍不住了。”他清俊的脸上带着笑意,祭出本命剑“斩流光”,带阮琉蘅飞向主峰临风台。
筑基天劫——三道法门、四凶兽、十八天象,穆锦先为了给阮琉蘅筑基,早已借来沧海神君的灵水“藏海露”,加入阵盘之中。
于是,阮琉蘅当年与夏承玄一样,承受了双倍的天劫。
骨头几乎都要被这些强大到恐怖的力量碾碎,面对末日般的灾厄时,阮琉蘅异常平静,因为更狂热的战意从神魂中汹涌喷发出来!
以身为剑,将所学招式全部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出来,与天劫一战——这是属于剑修的狂与智。
战到后面,全凭一口硬气在撑着,她孤身一人站在那天地间,遍体血染。
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可以看到那更高、更壮美、更广阔的风景!
如今她站在灵端峰上,看着夏承玄抗着天劫,耳边仿佛响起当时大师兄说的话。
“作为太和剑修,所需要知道的第一件事,便是这天下最恐怖的事,便是你知道有所恐怖,这天下最难的事,便是你知道有所难——克服心障,才是天劫的真正目的。”
阮琉蘅看着与那时一样,展开星火燎原之势的太和天空,与桃花林上,抽出焰方剑竖在身前。
心中默念道:“……剑修大劫,天命降劫,太和弟子与天证道……”
她的神识柔柔散开,如轻轻的风,带着一股力量擎上天空中无形的护山大阵。
而与此同时,旁边几大山峰又有几股柔和的神识之力腾起。
“……超出三界,压迫五行,众生仰止……”四面八方为弟子护法的剑修同时默诵起法诀,一道道神识擎上护山大阵。
而最低调的太和无名峰上,季羽元君似感受到了什么,他在打坐中缓缓睁开双眼,低声自语道:“这一辈的孩子,也是这么拼啊……”
说罢,他又合上双眼,只是心中也默诵道:“……一劫一晋,永无止境!”
一股实力更强横的神识自无名峰漾开,随后以极舒缓的动作擎住太和的上古护山大阵。
护山大阵受到各方加持之力,展现出万里流光的原貌,如焰火般绽开的天象缺口凝聚着更大的肆虐之意。
阮琉蘅抬头望去,替夏承玄深深一拜。
“谢过师祖所赐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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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承玄在阵盘中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依旧低估了太和剑修的疯劲儿,在外面帮忙护法的师父不但没有给他减轻压力,甚至所有给弟子护法的剑修都不约而同地以法诀加持护山大阵的力量,使得进入太和境内的天劫威力更大,攻势更凶猛。
这种做法通常只在最优秀弟子身上使用,虽然凶残了些,但却是师门对于弟子最严苛的偏爱。他甚至不能想象,这次就连季羽元君也有了一丝感慨,诵读了一次法诀,将护山大阵更进一步加持。
这次的天劫,堪称铭古纪年太和筑基之最。
这些既倒霉又幸运的弟子在这种淬炼中,有更大的几率得到其他人意想不到的神通,这种在天劫中感悟的神通可遇不可求,受益终生。
他仍旧在阵盘中厮杀,一次次去冲击自身的极限。
此时他已经在筑基剑阵盘中连斩七头凶兽,迎三十五种天象,破四道法门,无论是最开始的火鸟阵、巨力诀还是后面的穷奇梼杌,都需要他以更高超的技巧去击破。
他不能脑门一热就用全部灵力去拼,想要战胜高出自身极限一倍的天劫,必须以他在砺剑石中十年所学的精华去迎战。
而由此,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晋阶筑基不能携带佩剑,而本命剑的剑坯是筑基之后才能发下来。
——如果不能将自身剑招、剑势、剑气、剑意融会贯通,驾驭心中无形之剑,那么剑坯根本就是一团废铁而已。
剑修,与其他修士以剑为利器做法宝不同,手中一把剑握的并非是兵器,而是内在精魂。而在晋阶筑基期时,他的全部精魂都在天劫的淬炼下得到了新的升华!
但是这要命的天劫怎么一次比一次凶猛?
夏承玄再一次击退从天而降的连环精钢锁,脚下的地面就发生崩裂,他预感不好,纵身一跃,才低头发现刚才站立的地方出现一颗巨大的兽首,朱砂红的脸孔,一口利齿流着毒液不住喷涌!
而此时天空上正落下最后一道天象——北冥飞虹,七道长虹如剑如刀,化作七种兵器向他袭来!
当他心中震惊之时,又有半山压魂咒引来一座山峰的重量压向他!
这最后一凶兽、一天象、一法门竟然同时出现?
然而这还不够,阮琉蘅放入阵盘中的紫微真火终于全面暴起,自大地燃起半丈高的火焰,炙烤着他浑身护体的冰霜之力!
夏承玄在半空中微微眯起眼睛。
一瞬间调动起全身灵力,双掌拍在一起,大脑里的某一处弦终于绷断,去冲击身体全部的极限。
双掌再次分开,缓缓拉开的时候,中间一道无形白色光芒,不再是冰刺,也不是剑,而是修士本命的精魂之力。夏承玄手持这柄无形之剑,向下方用力一挥。
那头巨兽被劈开两半,而体内正中居然还有一颗妖核,一阵伸缩,向着半空中的夏承玄喷出一口毒液。
但毒液到刚喷到半空就被冻成冰凌,掉落下来。
整头妖兽的身体瞬间被冻住,再被余下的剑风碾成碎块,落进紫微真火中,连点渣都没剩下。
夏承玄的另一只手举向天空,一道冰凝结界从掌中发出,阻住了北冥飞虹的攻势,而此时山峰的重量已至,将他从半空中压了下来,整个人都陷入到熊熊燃烧的紫微真火中!
当火焰即将触及到身体时,夏承玄垂下眼眸,嘴角噙着一抹笑。
“有意思。”
他握剑的手张开五指,将那无形之剑朝着燃烧着火焰的大地拍下,一片寒潮乍起,无数冰刺从地面突起,将火焰包围,以极限冰冻的力量硬生生把火焰压下去。
“说什么克不克的,还不是看谁的拳头大!”
他的脊背被重力压得咯吱作响,但面上却丝毫没有惧色,他看着阵盘之外,知道阮琉蘅一直都在关注着他。
夏承玄一只手仍旧以结界挡着北冥长虹,另一只手已将精魂之剑意用光,但他似乎已经领悟了什么,将这只手缓缓平举到眼前。
“啪!”一个响指。
随后一股巨大的灵气漩涡将夏承玄整个人包裹在内,席卷整个阵盘,周围群剑轰鸣,天空响起一声炸雷。
“轰隆!”
随着这一声雷鸣,天空风消云散,阵盘之中一片朗朗乾坤,再无刀光剑影。
而当灵气漩涡散去,那英武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之时,人已与从前不同。
漫天雪花落下,气息冷冽。
那是一个筑基剑修才有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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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琉蘅在阵盘外直扶额,对着夏凉以及跳出来看热闹的娇娇道:“你们不觉得他太招摇了吗?”
两只灵兽都诚恳地摇摇头,然后痴迷地看着筑基之后破出筑基剑阵盘的夏承玄。
娇娇道:“那些雪花真好看呐。”
夏凉道:“家主真威武呐。”
他依旧还没学御剑,但夏家大爷筑基后这通身的气派,怎么可能还求别人御剑带他,筑基之后身体只觉有用不完的灵力,只挥挥手,一道冰梯从脚下延伸,好整以暇地从上面慢慢踱下来。
阮琉蘅放弃与灵兽沟通,站在冰梯下迎接他。
“恭喜你筑基大成,须知大道无边,还需努力。”阮琉蘅一扬手,收起了筑基剑阵盘和两仪四象阵。
看她这么淡然,夏承玄绷不住了,从冰梯上一跃而下,抹了把脸问道:“你就不担心我失败吗?”
“你不会失败的。”阮琉蘅没停下手上动作,她用软布擦拭了一下阵盘,再次用符箓封好,“人无败心,就永远不会失败。”
夏承玄沉默了,他看着阮琉蘅若无其事的准备回洞府,才想起什么似的叫道:“多谢了!”
阮琉蘅侧过头,微微一笑道:“休整一下,便随我去行事堂登记,之后就可以得到你一直想要的剑坯了。而我……我也要去再见一见师姐。”
夏承玄与夏凉对视一眼,终于下定决心般问道:“师叔可是姓林名画?”
“正是双木林。”
“她家乡是魏国?”
“……是。”
“她可是出身自丹平城号称五千年传承的平阳林氏?”
阮琉蘅转过身来,看着夏承玄道:“正是。”
☆、第57章 洞仙歌:聚元蕴心剑
平阳林氏与北门夏氏,以及另外三大姓氏,号称魏国五雄,在凡间势力极大,且宗族内弟子基数庞大,每一辈都有被修道门派看中的子弟。
只是林氏书香门第,数千年望族,独尊儒术,对修真并不感兴趣,因而,林氏送去修道的子弟是所有世家中最少的,甚至有些偏远分支明确勒令不准族中子弟修道。
然而在魏国的一场朝堂事故中,虽属文官,但却不知为何派任兵部尚书的林氏族长林岚,因渎职被主君斩首,这之后,林氏许多族人也牵扯在内,削官的削官,流放的流放,满朝百官,竟无一个敢为林家说句话。
林岚一脉也由此被下了大狱,在那动荡的一年,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真相,而被嗜杀的主君全部处死。
平阳林氏在丹平城的势力实则全靠林岚一脉支撑,林岚死后,这一支嫡系就此除根,其他分支也黯然迁出丹平城。
而这之后不久,就爆发了夏氏满门抄斩的案子,罪名竟然是“谋逆”!从此丹平城只剩三个姓氏,各自夹着尾巴做人,再无从前气势。
这其中的分明,夏承玄曾经在刚入门的时候与阮琉蘅、穆锦先说过。两个家族的没落都与那个在魏国高高在上,享受凡人供奉的七国联盟唯一大乘期修士行夜脱不了干系。林岚纵容修士以法宝在战场吸取兵卒生气,行夜怂恿主君与边界各国开战,都在这些血染的暗淡历史中散发着不明的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