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珺掀了帘子,看车外人头攒动,正是热闹非凡的景象。她心乱,索性下了马车对玉泉道:“我想在城里走走,你驾马车先行回去吧。”
“那哪儿成啊!”玉泉道:“大人吩咐我寸步不离地保护小姐。”玉泉看了看玉珺,阖掌道:“小姐若是真想逛,咱们就把马车停这,回头我派人来取。”
玉珺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一路上热闹非凡,街上杂耍的,卖艺的,吹糖人,各种新奇玩意儿数不胜数。玉珺自小长在乡下,即便前一世回了将军府,也甚少有机会这样逛集市,原本兴趣寥寥,结果一路逛下来,倒是暂时忘记了心中的事儿,站在了一踩高跷的摊子前,挪不开眼。
从前在建州,娘每到正月十五前后就会带她去县城里看踩高跷,一拨十几个人,身量高的踩着低跷,身量低的踩高跷,表演的人穿着各种戏服,开路棍儿一打头,白蛇、唐僧、丑婆婆各式各样的人走出来,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一字长蛇阵的单列排开,表演的人在高跷上还能大劈叉,每每她看,都能咋咋呼呼地惊出一身汗来,等回了味,娘还能领着她吃上一串糖葫芦。
这时候想起这些,她既喜悦又有些感伤。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人挤着人,不到一会,她就被挤到了前头,回过头去看,玉泉的人影都见不着。
她个矮,踮起脚尖也不顶用,心里不免有些慌,想拨开人群往外挤。身后人群叫了一声“好”,一窝蜂的人又涌上来,几乎要把她吞没了。
她心里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一瞬间想起前一世,也是大约在这个时候,曾经听说过有一次庙会,因为人太多导致踩踏事件,当时死亡人数太多,震惊朝野,连在将军府里不问世事的她都有耳闻。
千万不要是这次……她心里默默念着,可脚下却停不住,人挤着人,她被动地往前走,高跷上的姜子牙演了个鹞子翻身,掌声雷动,她却没了看戏的心情,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恰好边上就是座拱桥,她赶忙走上桥中,站在高处往下看,人群里摩肩擦踵,男女老少伸长了脖子看各种把戏,仍旧是一派祥和。
渐渐地,桥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她隐约听到咔擦一声,是细微的断裂声,在人声鼎沸的当下,完全没有人会注意到。可是她就是听到了。
她心下一惊,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往桥对岸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大家快跑!桥要断了!”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奔跑,几乎在她跑下桥的同一瞬间,身后的桥应声倒下,桥上不知道站了多少人,一下子从空中落入水中,人压着人,人挤着人,哀嚎声,痛苦声不绝于耳。原本清澈的河水,一瞬间变得浑浊,而后渐渐泛起血红。
因为玉珺一声吼而跟着玉珺跑下桥的十几个人惊魂未定,还未发出逃出生天的感慨,又眼睁睁得看着对岸发生更加悲惨的景象——桥断的瞬间,高跷上的人没能稳住心神,其中的一个演的是哪咤喷火,这火一抖,火球子没稳住,直接从高空落入人群,人们躲之不及,想要四散开来却发现人太多了,压根无处可躲,里面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一股惊惶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渐渐地有人倒下了,渐渐地,有人在人们的脚下,没了呼吸……
玉珺眼睁睁地看着对岸的一切发生,她甚至没来得及再一次高声呼喊,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在当场。
她呆呆得望着一切,身后却突然冒出一个人来,直愣愣得将她搂在怀里,将她和身后的所有人格挡开来。
她只闻到一股熟悉的体味,就被他拥入怀中。手被他紧紧握在手心,她感觉到护着她的人一路披荆斩棘,耳边渐渐安静,她稳稳站定,才发现自己已经杀出了人群,飞落在屋顶之上。
“你在这等我!”李善周眸色一沉,起身就要离开,玉珺伸手想要牵住他,却只能拉住他的一片衣角。
“小心。”玉珺叮嘱道,李善周郑重地点了点头,摸了摸她的脑袋道:“别怕,我就回来。”
话音刚落,他已然冲入人群中。
玉珺死过一次,可是面对这样的灾难,仍旧心有余悸。此刻看李善周在人群中来往救人,她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
满耳的哀嚎,满目的鲜血,她站在屋顶心急如焚。好不容易在人群中看到熟悉的人,她赶忙扬声唤道:“玉泉!”
人群里的玉泉身子震了一震,抬头见是她,简直要哭出声来,“小姐,你可让我一阵好找!谢天谢地你没事!要不然我可怎么跟大人交代啊!”
玉珺来不及听他懊恼,扬声道:“快,把边上的梯子递过来让我下去。咱们都是大夫,得去救人!”
第31章 灾难
官府里的人姗姗来迟,等他们来时,现场早已经哀鸿遍野。凌乱的血迹、人们匆忙行走踩落的衣物、鞋袜、首饰落了一地。在面对巨大的灾难时,更多的人呆滞在一旁。李善周从头至尾从未停过,却只在人群中救出十几人来。
许多负伤的民众聚在一旁,低低地啜泣着。玉珺忙着医治和安抚他们,玉泉起初还在她身边照顾着,到后来也奔走出去救治病人。
当天渐渐黑下来的时候,玉珺手下的最后一个病人失去了生命,她八岁的儿子在一旁泣不成声。玉珺累得几乎动不了,只能默默地坐着。
夜色渐渐凉下来,整个街道笼罩着一股悲伤的气息。
身上突然多了一件青灰色的大氅,一股温暖不期而至,她将将抬起头,那人已经在她旁边坐下,脸上多了青茬,眼里泛着疲惫和哀伤。
“死了多少人?”她低声问道。
“目前来看,暂时是二十三人,还有许多病人送往京师各大医馆,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晚。”李善周见她情绪低落,忍不住伸出手来揉了揉的她的脑袋,安抚道:“咱们尽力了。”
昨天晚上一夜他都没睡着,夜里翻来覆去,总想着,玉满楼会不会偷偷将她送走,又或许她自己仍旧执意离开。如今她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总觉得不放心。一大早去了玉府才知道玉珺出了门,他在大街上游荡,只想着或许能遇见。在人群里,当他得知侨塌了,街上发生这样大的世故时,他简直魂儿都快飞了。
好在她没事……
李善周目光灼灼地望着玉珺,伸出手想要将她揽入怀里。哪知道还未动,玉珺突然就站了起来。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一个红衣服的小姑娘焦急地在人群中张望,时而开口问道:“请问这儿还有大夫么?请问哪儿还有大夫啊!”
小姑娘眼眶里含着泪,几乎要哭出声来。
玉珺赶忙扬手道:“三儿!”
远处的三儿身子一震,像是见了救星一般风飞奔过来,双腿顺势跪了下去:“玉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娘亲!”
“你娘?你娘不是在家里养病么?”玉珺疑惑,三儿闻言立时哭出声来,道:“都怨我!我好好地过什么生辰啊!”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玉珺一边走一边听才明白,原来今天是三儿的生辰,若是换做平日,三儿的娘断断是不会出门的。可是这段时间她吃了玉珺开的药,身子好了许多,又是这样的日子,她就想着出门给三儿买根红头绳,这一去就出了大事。
“娘被送到了西坪巷的医馆,那儿原本有个王大夫,可是今天他带他八岁的儿子出门,两人都……都没了!”三儿哭道:“娘伤的重,若再找不到大夫,只怕熬不过今晚上。我听邻里说在这有大夫,我就想来撞撞运气。玉姐姐,我,我一切都拜托你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玉珺脚也未停。西坪巷并不远,不过片刻她就走到了,进到医馆里,是一阵浓重的血腥味。里面坐着好多病患,都带了希冀的眼神看着她,尔后却是更浓重的悲凉。
“三儿,你说你去找大夫,你怎么带回来这么个年轻的姑娘!”有位年长的老人低声呵斥着,还有男人低声咒骂着:“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官府也不管咱们了!你去了这么久,就找了个女人回来?你找个女人回来能干嘛?女人能看病!?”
三儿不理会他们,一路将玉珺领到她娘的榻前,低声道:“娘,娘,我把玉姐姐带回来了。她一定能治好你的。”
“你娘她死了,”方才那男人两三步窜到她跟前,骂道:“你一去大半天,她等不住,死了!你瞧瞧,你娘还有气没有!”
“大伯你胡说,我娘怎么能死了呢!”三儿心下一沉,伸手去摸自家娘的鼻息,登时像是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来,再摸摸娘的四肢,已经是冰凉如水,没了温暖。她愣在一旁,尔后一天惊呼,放声痛哭。
悲伤如瘟疫一般传染,整个医馆的哭声也此起彼伏,止也止不住。
玉珺上前依样探了探她的鼻息,心里默默叹了句,来晚一步。她默默摇了摇头,正要走,眼睛却落在三儿娘的鼻尖处。她心头一阵,赶忙冲上前去握住她的脉搏,一股欣喜从心头泛起。一旁的三儿还在埋头痛哭,她狠狠一巴掌拍在她的肩头,喝到:“别哭了,你娘还活着!没死!”
“什么?我娘还活着?”三儿止住哭泣,玉珺重重点了点头,招呼在一旁的李善周道:“麻烦大公子来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