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那天全天都和我在一起啊。”贺穆兰疑惑不解,“他要是希望我死,难道就不怕自己也遭了袭击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刘镇守有自己的想法吧。”袁放露出无奈的神色,“现在的问题是,要是他还是不希望我们能顺利的到达北凉,那他会做什么。他可是钦汗城的主官!”
“……粮草和水源……”
贺穆兰心中突然一沉。
“他必定要在粮草和水源里动手脚。”
“是,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负责补给我们的辎重,现在离出发也没几天了,一直盯着或者自己准备工作量太大不说,我也没那么多人手。”
袁放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其实挺佩服这位刘镇守的,治理地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尤其他还是个匈奴人,就是脑子太糊涂,而且和我一般,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心思。”
一个是东晋刘宋的降臣,一个是夏国原本的太守,能对魏国有多大的归属感?
说为了国家如何如何牺牲都是笑话。
“那现在怎么办?”
贺穆兰沉下脸,“去联络白鹭官,想法子把事情传回去,再等几天?”
“那样太扎眼,也容易动摇军心。”袁放心中叹气,有些理解拓跋焘为什么会把自己放在她身边,因为这位打仗也许是个奇才,面对人和人之间的斗争和倾轧简直单纯的犹如孩子。
“他们用阴谋……”
袁放高深莫测地一笑。
“那我们就用阳谋。”
大军在第三天出发了,浩浩荡荡的车队和人马从清早出发,一直到了中午时分才完全离开钦汗城。
因为伤重,李顺乘了一辆马车前行,那只豹子下手极狠,那只右手就算治好了能不能握笔还说不清楚,更别说现在是在路上,条件苛刻,能不感染已经是万幸。
无奈李顺似乎笃定贺穆兰一定在丽子园留了后手似的,不但执意要一起前往北凉,而且还加派了贴身的侍卫,连吃饭喝水都不和其他人在一处。
大军沿着钦汗城往西而行,在第四天傍晚抵达了沙漠边沿,在最后一次休整后,贺穆兰多方询问了所有向导的意见,确定现在的气候和温度都适宜在沙漠中行走,便领着大军入了腾格里沙漠,准备越过外围的几处绿洲穿行到姑臧去。
北凉的使臣已经派出使者马不停蹄的前往沿路的所有北凉都城,一路上出来迎接、给予北魏使团方便。
因为北凉已经归顺了魏国,名义上是魏国的属国,所以必须要以对待主君一般的规格对待此次上国的来使。
贺穆兰却没想要什么尊贵的接待,只要一路上无惊无险能到姑臧就行。这一趟行程实在是太长了,已经让她有些身心俱疲。
正如贺穆兰之前推测的,这个时代的水土流失还不是很严重。腾格里沙漠边缘又有祁连山积雪而下的水源,加之如今是夏天,降水比平时要多,贺穆兰一路行来,并不是满眼黄沙,相反的,沙竹、麻黄和其他灌木经常能看到,这让贺穆兰心中稍微定了定。
贺穆兰的心定下来了,李顺等人却惊骇个半死。
“为什么没有人马腹泻?”李顺喃喃自语,“我不是让刘元宗在水里下泻药了吗?还有马的草料……怎么连马都没有生病……”
说好的遇到突然恶疾不得不回返呢?
说好的马匹失去行动能力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90章 李顺暴露
和李顺一样,刘元宗也在等候着使团的队伍回返,然而等了半个月,也没有等到任何人回返的蛛丝马迹。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大军在钦汗城补给的期间,他明明暗中在大军饮水桶的桶盖上抹了泻药,平日里静置时,药当然不会进入水中,但一旦行军路途颠簸,只有四分之三的水就会摇晃到桶盖上方,让泻药浸入水里,最终使得饮用水的人开始腹泻。
马也要喝水,即使马的抵抗力比人要强,也总会出现问题,更何况他早就在马的干草里添了一种会让马无力且腹泻的“马害草”。
这种草是沙漠灌木丛里常见的一种草,有轻微的毒性,但是它长得很像马吃的牧草,马也很爱吃它,所以经常有商队的商人发现自己的马出现腹泻、虚弱的情况,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刘元宗原本也不知道这种草,只是因为出使过北凉,从有经验的向导那里知道了这种草,自从李顺从平城写信过来请求帮助,刘元宗便悄悄收集了不少,这次便搀在了马的干草中。因为量并不大,外形也没有太大区别,寻常兽医都看不出什么原因。
有泻药和马害草双重保障,大军应该在进入沙漠的第一天就开始出现腹泻和无力的征兆,到第二天下午或第三天彻底丧失行动的能力,最终只能折返回来想法子医治。
他连诊断“水土不服”的郎中们都准备好了,只要多拖延一段时间,就会到了七月中旬之后。
七月的沙漠能把人活活烤死,根本不是大军行军的时间,没有人愿意在能够烫熟鸡蛋的沙漠中行走,马的蹄铁也会让马受到伤害。
多拖延一阵,北凉王就能抽出手来将国内混乱的局势安定下来,北魏也会多一丝忌惮。
可为什么……
难道贺穆兰真这么倔强,哪怕全军都在腹泻也要穿过沙漠?
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刘元宗心里惴惴不安,开始打听起来。
典农都尉府。
“冯恒!冯恒!”刘元宗勃然大怒地闯进冯恒的宅邸,大喊着挚友的名字。“我知道你在府里,你家门子都说了!”
“怎么办,怎么办……”刘文继躲在冯恒的书柜后面,恨不得在墙上打个窟窿,“我阿爷肯定是发现了!”
冯恒本来就没指望能隐瞒多久,就像刘元宗做什么也隐瞒不了他一样,只是刘文继怕他父亲怕的厉害,见他无头苍蝇一样胡乱的撞着,冯恒指了书房的内室,对着世侄说道:“你先躲进去,无论有什么都不要……”
“晚了!”
刘元宗像是复仇之神一般踏入了书房。
“啊!”
刘文继吓得跳了起来。
“我的天!”
冯恒看了看刘元宗再看了看外面。
“你不会是翻墙进来的吧?”
他知道一场争吵在所难免,先出去屏退了下人,这才回到书房。
一瞬间,就犹如之前冯恒拷问刘元宗的一幕又循环了一次一般,让刘元宗产生一丝荒诞之感。
他看着就差没在地上刨洞的刘文继,冷哼了一声。
“我说冯恒怎么管得到那么多,原来是你在吃里扒外!”他恶狠狠地用眼神剜了儿子一下。
刘文继一哆嗦,把自己的身子缩的更小了。
“刘兄这话说的我就伤心了,怎么能用‘吃里扒外’这样的词呢。”冯恒挡在刘文继身前。“你我二人的交情,我还算外人不成?”
“你到底做了什么?库曹和粮曹都说你带人换了干草,而且就在大军离开的前两天。还有水,你到底……”
冯恒寒着脸。
“若不是我做了手脚恢复原样,你死期将至了!花将军身边的主簿袁放早就查出了不对,私底下找了我,要我想法子为你遮掩,否则一旦当众揭发,你全家老小的命都不保!”
“怎么可能,我做的手脚根本……”
“袁主簿确实没有发现你动了什么手脚,可他却不是笨蛋。豹子之事那么鲁莽,他们早已经怀疑到了你的身上。”
“袁主簿笃定粮草之中肯定被动了手脚,已经给白鹭官书了一封信,只要大军一出事,就要统万城的候官曹们将你全家老小逮捕入京。刘兄,花木兰是武人,不会什么花花肠子,也不会和你见招拆招,武将一旦动怒,只有杀人一条路走!”
冯恒见刘元宗终于露出一丝后怕的表情,这才更加警惕地说道:“你以为李顺被豹子袭击是偶然?要花木兰是个蠢人,魏帝怎么会让他出使北凉?”
“……所以你换了粮草,还让所有人都瞒着我……”刘元宗看了一眼刘文继:“逆子,你又做了什么!”
“我……我去问了铁连叔叔几个,知道他们曾经在水桶的桶盖上涂了东西,就带着一帮兄弟把盖子全都给换了。”
这么大的工程,就靠刘元宗一个人当然完不成。刘元宗也没有本事给所有的水囊和水袋都下泻药,只有在做饭用的大水桶上动手脚,只要有帮手,就不可能密不透风,刘元宗的家人再怎么忠心,被少主一吓破胆,也都说了出去。
说到底,他们也害怕。
只要知道了哪些部分动了手脚,再原班不动的换回来,工作量就小的多,而且也隐蔽的多。
又有刘文继这样的小耳报神,刘元宗何时离开,何时办公,何时在府里,冯恒都了如指掌,上下一隐瞒,竟让这位镇守将军变成了瞎子聋子。
也是冯恒先向花木兰投了诚,否则以这样的动作,白鹭官怎么查也能查得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时候刘元宗就要倒霉了。
“刘兄,你怎么这么糊涂!”冯恒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就如同被捆在魏国的车子上一同往前,决不能中途跳车或者停下,否则就要被当做地上的土石一般踩过去。李顺敢这样做,一定是凉主给了他什么承诺,可你这样做,谁能护你周全?”
“北凉和魏国一旦开战,钦汗城又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我到现在,一闭眼就会回想到那时候漫天的火光,那些前一刻还在和你谦卑寒暄的流民,下一眼就变成了暴民……”
刘元宗的心中藏着一个巨大的阴影,这辈子恐怕都走不出去了。
“我的观点和之前一样。若真的变成了那样,便是我们的失职。如果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尽了人事,最终天命如此,那我们也是问心无愧。”冯恒摇了摇头。“魏国得了天命,从佛狸伐继位起从无一败,一路势如破竹,这一仗无论如何在所难免,你该做的是让官仓丰盈,越发的保重好自己,这样,真到了那一天,我们能护住多少人是多少人。”
“北凉的流民也好,夏国的流民也好,只要人人都有饭吃,就不会变成那样的野兽。而且花将军已经答应了我,如果北凉和魏国一旦打起来,大军会首先保护起钦汗城,让百姓不会受连累……”
冯恒拍了拍刘元宗的肩膀,“刘兄,你实在太累了,该卸下身上的重担了,我们现在身后站着魏国,情况不会比在赫连勃勃手下时候还要糟糕的。”
丽子园刚建之时,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民夫,祸害了多少女人。
那个时候都熬过来了,哪有现在还熬不过来的道理!
“我……我羞愧啊!”也许是被一句“太累了”彻底击碎了心防,这位镇守将军竟然像个小孩子一般哭了出来。
“我实在是羞愧!我没保护好妻儿,我没保护好百姓,我现在又差点连累全家!”
“阿爷,那不怪你,我们没人怪你,就算阿弟……阿弟也不会怪你的……”
刘文继擦着眼泪。
“是我没用,我要有花将军那样的武艺,我就能护住全家了,怎么也不会让流民挡了回家的路……”
父子俩像是比着谁更没用一般你一句我一句的哭诉,倒引得冯恒哭笑不得,一下子抱抱这个,一下子安慰安慰那个。
战争,会夺走一切美好的东西。
他又何尝不知。
可这种东西,真的是凭借着阴谋诡计就能阻止的了的吗?
只要人的欲望没有满足,战争一日无法避免。
“我只希望……”
冯恒自言自语。
“身边所有的人都好好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