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弘佑倒十分给面子地将那碗汤喝得一滴不剩,苏沁琬见状笑得更开心了,殷勤地为他擦拭嘴角,又轻柔地侍候他净了手,方才腻到他身边娇声软语嘀嘀咕咕不止。
赵弘佑对她这副小儿女模样很是受用,搂着她在胸前,偶尔低下头去偷个香,又或低声取笑几下,惹得怀中的小女子不满地嘟长了嘴巴,才笑笑地说几句好听话,直将她说得笑颜逐开。
“皇上在研究棋谱?”苏沁琬在他怀中东张西望,见棋盘上放着一本棋谱,顺手拿了过来翻看。
“嗯,爱嫔可会下棋?不如与朕对弈一番?”赵弘佑先是懒洋洋地应了一声,随即又兴趣浓浓地提议。
苏沁琬狡黠一笑,“皇上若输了可怎么办?”
赵弘佑怔了怔,下棋虽说是他提议的,可他却从不认为自己会输给眼前这小小女子,是以大声笑道,“若朕输了,便许你一个条件!”
“当真?”
“当真!”
苏沁琬眼神闪闪亮,磨拳擦掌地就要从他怀中挣脱坐到棋盘另一面,哪知赵弘佑却将她抱得生紧,“爱嫔若是输了呢?”
苏沁琬满不在乎地道,“任皇上处置!”
赵弘佑意味深长地望着她,片刻之后才掐了掐她的脸蛋,“这话可是爱嫔说的,朕可不曾逼过你,输了可不许耍赖不兑现!”
“小女子一言,驷马难追!”苏沁琬豪气地挺挺胸膛,引来赵弘佑一阵闷笑。
总归闲来无事,便陪这小狐狸耍一把又如何!况且,任他处置……这条件确是诱人了些。
一刻钟后,赵弘佑脸上的自信慢慢地开始消退,再一刻钟后,他的脸色渐渐凝重,半个时辰未到,一圈汗渍从他额上渗了出来……
“啪”的一声,苏沁琬落下最后一子,结束了这场对弈,“承让承让!”她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直看得赵弘佑额上青筋暴跳,“再来一局!”
他居然会输给一个女流之辈?而且不是小输,是惨败!这简直、简直无法令人相信。
“嫔妾遵旨!”苏沁琬装模作样地说了句,高高兴兴地将黑白两子分开,“皇上这回要黑子还是白子?”
“白子!”
“好嘞!”
两刻钟后。
“皇上,嫔妾又赢了!”好不得意的女子声。
仿似从牙关挤出来的男声随即响起,“再来!”
他就不信这个邪了!舅舅棋艺一流,他都能与他战个平手,如今这小小的丫头竟然能连胜他两盘?他偏不信,不信自己还比不过这小狐狸!
“皇上,都说冬日里踏雪寻梅是件雅事,皇上可曾试过?”
“皇上,您明日可还有闲的时候?嫔妾再亲自下厨给您做好吃的如何?”
“这大冷天的,温一壶酒,做几个小菜,窝在屋里头说说笑笑真真是最幸福不过了,可惜皇上却抽不出空来!”
……
苏沁琬吱吱喳喳地说过不停,下子速度却快得惊人,往往赵弘佑想半天才落的子,她随手便捡了颗白子轻砸了下去,看着倒像是胡乱下一般,只看得赵弘佑气闷不已。更让他心口犯堵的便是苏沁琬这随便下的一步,却能轻易击破他的布局,连带着将他的棋子死死困住。
越下到后面,他便越心惊,这小狐狸的棋艺看来真的是深不可测,比他、比舅舅乔峥不知胜出多少。
“朕输了!”这一回,他倒是认输认得干脆,明知道敌我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他又何必再浪费精力,承认自己不如人,尤其是不如眼前这小丫头虽然不是件怎么高兴的事,但也并不是不可接受的。
苏沁琬欢呼一声,猛地跳过去搂着他的脖子笑容灿烂地道,“皇上输了三盘,可是允嫔妾三个条件?”
“这是自然!”愿赌服输,他堂堂天子又岂会赖账。
苏沁琬乐得抱着他又亲又笑,末了还得意洋洋地仰起脑袋,“嫔妾下棋可是很厉害的!”
赵弘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可也不得不承认,论棋艺,这小狐狸确是远胜于他。这一番对弈虽败得极惨,可却让他对眼前女子刮目相看,伸过手去揽着她问,“爱嫔这手棋艺是何人所教?”
“嫔妾爹爹教的!”苏沁琬将脸埋进他怀中,瓮声瓮气地回道,心里却泄愤般直哼哼。
哼,让你利用我!让你明知道是谁差点害得我被猫抓伤却不公布真相!就是要让你输得惨惨的,有多惨便有多惨的!
赵弘佑又哪里知道怀里的女子是在间接发泄内心不满,只道这小狐狸是个直肠子不懂弯弯道道的,旁人与他对弈总是小心谨慎,就怕自己棋艺比皇帝好,一不小心就赢了皇上。哪像怀里这个,真的是手下不留情,完全不会顾及他的颜面不颜面,让他心里直犯堵,可却又有一种别样的心安。
“爱嫔要提什么条件,嗯?”搂着苏沁琬在腿上坐下,他将脑袋搁在她颈窝处问。
“嗯……”苏沁琬凝思苦想,小脸都皱到一块去了,赵弘佑好耐性的也不催她,只不时在她脸上、脖子上偷个香,看着她脖子一缩一缩的躲避着他的唇,心中那团因三连败带来的懊恼倒是一下便散去了。
“啊,想到了,皇上不如也陪着嫔妾做一回雅事,也来踏雪寻梅如何?”苏沁琬猛地一拍手掌,回过头来双眸闪闪亮地对上他。
赵弘佑倒是意外她提的这条件,只不过半晌便大笑一声,“好,今日朕也做回文人雅士,携美踏雪寻梅!”
☆、42|41.39.37.4.20
大冷天的踏雪寻梅,对兴致勃勃的两人来说倒真是件雅事,可对宫女太监们来说却不是什么好事。天气冷嗖嗖的,主子们若是一个不小心冷出个病来,遭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可皇上有命,他们纵是心中再不赞同也不敢有异议。
苏沁琬顺手接过郭富贵手上那件黑底金边龙纹大氅,体贴地为赵弘佑披上,再动作轻柔地为他系好带子,末了还朝定定地望着自己的赵弘佑甜甜一笑,这才任由淳芊侍候她披好斗蓬。
穿戴妥当后,两人先后踏出了房门,苏沁琬落后他半步地跟随他的步伐,郭富贵及淳芊等人则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一行人踏着满地落雪往宫中种满梅树的梅林苑行去。
‘嘎吱嘎吱’的踏雪声不时响起,地上是一连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苏沁琬低着头望着赵弘佑行走间踩下的大脚印,一时好玩心起,轻轻一跳便踩在他两行脚印上,见那脚印完全包着她的,不禁暗自咂舌——好大的脚!
一下又一下,每一步都踩着对方留下来的脚印,男子的步伐较她的要大得多,她需偶尔小跳着才踩得中,如柳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有的落到她的帽子上,有的洒到她肩膀处,有的沾到她迈出去的鞋面上。
感觉身后女子的距离渐渐拉远,偶尔还能听到低低的娇笑声及‘扑扑’的重重脚步落地声,赵弘佑疑惑地停下了脚步,正想着回过头去瞧瞧是何等情况,后背便被一阵冲力狠狠地撞了上来。
苏沁琬正玩得起劲,哪想得到对方会突然停了下来,一个不着便撞上男子高大的身躯,撞得她有片刻的头晕目眩,双眼一下便飙出了泪花,“疼……”
赵弘佑连忙转过身来抱着她,甫一低头便见地上两行脚印,每一个脚印里头均包着一个小小的脚印。他失笑地摇头,顺手将苏沁琬那已经有些歪了的帽子正了正,再手指一屈,弹了弹她的额角,板着脸道,“该!走路都没个正经,这回可不是吃了亏?鼻子都快要撞扁了!”
苏沁琬可怜巴巴、泪眼朦朦地望了望他,小手摸着撞得有点疼的鼻子,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反驳。赵弘佑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发觉自己这二十余年叹的气加起来,估计也比不得和这只小狐狸在一起的短短数月。
气不过地在苏沁琬那红通通的鼻子上又拧了一把,摆明了就是要让她伤上加伤,也好长长教训,满意地看着对方眼里的水光更浓,这才微微一笑,“疼得紧了,才能长记性,下回才不会又犯毛病!”
苏沁琬双手捂鼻,敢怒不敢言地盯着他,好半天才瓮声瓮气地挤出一句,“知道了……”
赵弘佑轻笑一声,用上几分力度将她的手拉了下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她的鼻子,红红的,倒瞧不出什么伤,“真的就这么疼?”
“疼,疼死了!本来撞了一下就疼,只不过那阵痛楚很快便过去了,皇上那一拧……”苏沁琬先是用力地点了点头,说到后面却只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控诉般地瞅着他,无声指责。
赵弘佑哈哈一笑,好脾气地在她鼻子上轻轻揉了揉,“那如今可还疼?”
苏沁琬哼哼唧唧了几声,抬眸瞄了他一眼,这才半阖着眼眸享受般道,“皇上若一直这般待嫔妾,嫔妾便不疼了!”
“得寸进尺!”赵弘佑佯怒。
苏沁琬可不怕他,笑嘻嘻地道,“那也是皇上宠的!”
赵弘佑好笑地又要伸手去掐她,哪料到对方反应极快地双手捂脸,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许掐脸,再掐就真的成猪腩肉了!”
赵弘佑一愣,尚未反应过来又听对方道,“也不许捏鼻子,再捏鼻子就没了!”
他终忍不住闷笑起来,好半晌才清咳一声掩饰笑意,一本正经地道,“本来便是,又何来‘就真的成’一说?”
苏沁琬愣愣地微张着嘴巴,却只看到对方背着手含笑地转过身去,迈着步子直往前走。
本来便是?片刻之后,她回过神来,小小声地回了句,“你才是!”随即提着裙摆,加快脚步跟了上去。直到她身上披着的斗蓬擦着他那件大氅,方才放缓了脚步。突然,一只宽厚温热的大掌探了过来,紧紧地包着她的,让她心中不由一跳,却听低沉的男声道,“朕抓紧些,免得你又没规没矩!”
她怔怔地低下头去,目光落在被衣物掩盖着的两手交握处,许久许久,一阵暖流缓缓从心底深处冒出来,一点一点流向身体各处,温暖了她的心房,熏得她鼻子直冒酸气。
她连忙别过脸去掩饰脸上异样,一言不发地紧紧跟着他的步伐。在这样寒冷的雪天,有这么一个人牵着你的手踏雪徐行,那种滋味,让她陌生,却又让她抑制不住的欢喜。
落雪红梅,自来便是文人骚客最爱,银装素裹当中,突然便冒出一片又一片芬芳的红,红得夺目,艳得炫丽。苏沁琬忍不住惊呼出声,挣开赵弘佑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提着裙摆迈开步子跑向怒放的梅林,一连串惊喜快乐的笑声,穿透满天飘雪传入嘴角微勾的赵弘佑耳中,让他的心情也不自禁的飞扬起来,终也是按捺不住大步向林中那个娇俏身影追去……
“这宫里竟有如此美丽之地,往日倒是不知。”苏沁琬仰着头微阖眼眸感受那一阵一阵的芬芳气息,赞叹着道。
“难得爱嫔这一称赞,倒是这梅林的造化了!”赵弘佑戏谑地望着她道。
苏沁琬听罢回眸冲他抿嘴一笑,毫不客气地点头认同,“皇上说的是!”
赵弘佑见她居然毫不脸红地大大方方接受了,不禁好笑地摇头。半晌之后又道,“爱嫔要踏雪寻梅,如今这满林的红梅也寻到了,既然是桩雅事,爱嫔不如赋诗一首,权当为今日这番难得留个记念。”
苏沁琬脸上的笑意一下子便凝住了,眼神四处游移,就是不敢对上他。她这番表现倒是让赵弘佑满腹狐疑,“如何?自古雪中红梅便是文人骚客灵感之源,如今这梅林苑里的红梅,朕相信普天之下能比这更美挑不出几处来了。”
见苏沁琬扭扭捏捏地就是不敢望向自己,他心中疑惑更甚,突然间福至心灵,忍不住试探般问,“莫非……莫非爱嫔不擅诗词?”
苏沁琬脸上一红,随即又理直气壮地反驳,“嫔妾又不用考状元,也不用摇着褶扇装潇洒风流,学那些个诗词做什么!自古女子无才便是德,老祖宗们说的话总是有他的道理的!”
赵弘佑见自己一猜即中,忍不住哈哈大笑。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小狐狸一身棋艺让他不得不服,她的画作他也看过,功力尔尔,不过胜在赋予画中的那一股真情实感。至于字,亦是中规中矩,不见出彩之处。
“也对,爱嫔又不用考状元,也不用装潇洒风流,那些个诗词学来亦无用。”他强忍笑意附和道。
苏沁琬见他认同自己的话,不由得意地抿嘴一笑,顿了片刻又摇头晃脑地道,“那些酸溜溜的诗词,听着便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嫔妾才没那个闲功夫耗在上面。”
赵弘佑见她硬是为自己找场子,心里差点乐翻了天去,忍着笑意点了点头,“爱嫔说的极是!”
苏沁琬见状更得意了,眉眼弯弯如新月,脸颊上晕着一片绯色,直看得赵弘佑手指头痒痒,只得抬手拢在嘴角佯咳一声,微一侧头见枝头上一朵梅花开得极艳,手臂一抬便摘了下来,轻轻别在苏沁琬发髻上。
苏沁琬下意识便抬手去摸了摸发上的红梅,却听英姿挺拔的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笑意,“乌发红梅,凝脂肌肤,红霞作饰,美人当如是!”
苏沁琬一听,竟不由得生出丝丝缕缕的羞意来,脸蛋红红地微垂着头,那双极度明亮的杏眼却偷偷地向他瞄去,却又在对上男子带笑星眸后飞快地移开,惹来赵弘佑愈发欢喜难抑的笑声。
以一片芳香的红装点着的白雪世界,一高一低两道身影相对而立,男子清朗的笑声在雪中飘荡,一直飘至亭中纤柔清雅,秀美绝伦的女子耳中。
她竟不知,原来他也是有着这样的笑声,这般仿似从内心发出的欢喜愉悦笑声,伴在他身边这些年,她可曾听过?
一道苦涩的笑意从她唇边滑过,半晌之后,视线落到前方正抱着男子手臂撒娇的女子身上,两道秀眉一点一点地蹙了起来,再望向男子,却在看到对方脸上纵容的浅浅笑意后怔住了。良久,才垂眸掩饰眼中伤心与失落。
难道他忘了?忘了这梅林于她的意义么?否则又怎会带着别的女子到此处来!
“咦?是清妃娘娘!”苏沁琬转过身来便见不远处的赏梅亭中,披一件白色织锦镶毛斗蓬的夏清妃娉婷而立,正正对着她的视线。一怔之下,她下意识便要抽回被赵弘佑握着的手。
赵弘佑亦停下了脚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见本应在蕴梅宫中的清妃出现在此处,浓眉不自觉地微微皱了皱,当他感觉到掌中那软绵绵的触感要挣脱时,也不及细思便用力抓牢,半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力度渐减,那柔若无骨的小手自然极快地溜走了。
彼此照了面,清妃敛敛脸上神色,一步一步下了石阶,直行至赵弘佑跟前,朝他盈盈下拜,“臣妾恭请皇上圣安!”
“爱妃免礼!”赵弘佑微微笑着请起。
早在清妃朝这边走来时,苏沁琬便自动地落后了赵弘佑半步,如今见清妃已向皇帝行了礼,自然连忙上前行礼问安,“娘娘金安!”
清妃抿着双唇望了望她,不过须臾便移开了目光,嗓音清冷无温,“免!”
苏沁琬也不在意,老老实实地站立一旁。宫里头关于新人旧人的闲言闲语她并不是没有听闻过,可这夏清妃除了每回见到她时态度冷淡些之外,旁的倒不再有什么。如今虽再不像以往那般深居简出,偶尔也积极主动地邀宠,可这后宫当中又有哪个不想承恩得宠的?
“爱妃身子弱,这等天气还是要多注意些。”赵弘佑嘴角微扬,可是笑却不及眼底,顿了顿皱眉望向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墨香,不悦地道,“你是怎么照顾主子的?”
墨香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止,哆哆嗦嗦的却不敢出言分辨。一旁的苏沁琬亦被他突然加重的语气吓了一跳,不由自主便侧首望过去,却见原本还笑意融融的皇上,如今却是一脸的严肃不悦。
“皇上莫要怪罪墨香,这都是臣妾的主意,况且臣妾身子也好了许多,如今、如今正是寒梅怒绽时,臣妾又哪还坐得住,自然想着到此走走。”清妃连忙道。轻轻柔柔的噪音仿若冬日里的一缕温泉水,那双翦水秋瞳幽幽地望向渐渐瞧不出喜怒的赵弘佑。
苏沁琬疑惑地歪着脑袋,目光在这二人身上来回地扫,赵弘佑察觉她的视线,警告性地瞪了她一眼,她急忙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乖巧老实的模样。
两人这番小动作不过是瞬间之事,可清妃所有注意力都落到赵弘佑身上,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于她来说都弥足珍贵,更何况如今他就在她的眼前,是以这一幕全被她看在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