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面太美了,王怀心往后退了两步,并没有进入打扰他们。
那么一瞬间,她仿佛悟了什么,唇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想起隋敬安那张木讷的脸庞,既然他愿意接纳她,她又何苦自寻烦恼呢。她明明动了心……
她叮嘱白若兰院子里的丫鬟,说:“稍后告诉你们家姑娘,就说她和我提及的那件事情,我亦愿意承担下来,去寻找一个结果!”
丫鬟原封不动的把话转述给白若兰。白若兰又告知隋敬安……
隋敬安心头一暖,他攥了攥手心处的荷包,上面是一朵高雅圣洁的兰花,绣工精致,心思细腻。
这是王怀心着急离开时候掉下的,那个小傻瓜,估计现在都没有发现。其实,他比她想象的还要喜欢她一些,也并无太大的原因,就是一眼看到她清秀的样子,柔软的腰肢,还有总是笑眯眯温柔似水的脸庞,就觉得心动,想要娶她。
隋敬安私下和姐夫说了这个想法,白崇礼大惊。因为隋氏明确看不上王怀心啊。不过既然小舅子自个愿意,还求到他这里,白崇礼身为姐夫的责任感砰然爆发,决定好好琢磨一下这份姻缘。若从家世背景来看,王姑娘是低嫁了。
入夜后,白崇礼赖在妻子房内,不愿意离开。
隋氏轰他,说:“我现在月子里没法净身,夫君还是继续睡书房吧。”
白崇礼轻轻一笑,道:“反正是冬日,味道没有那么重,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还热乎一些。”
隋氏无语,道:“夫君的心意我心领了。等我出了月子好好收拾一下,就和你睡一张床。”
白崇礼还是没有移开脚步,反而坐在床边自个妥协,说:“娘亲的信函到了,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呢,我这是重孝道听娘亲的话,夜里伺候夫人呀。”
隋氏轻笑,眼底涌上一抹感动,说:“母亲大人真的如此说吗?”
“那是自然,你一下为她生了两个孙儿,快晓得合不拢嘴了。我母亲若是腿脚灵便,恨不得现在就过来看孙儿呢。”
“名字可是定下?”隋氏微笑的问道。
白崇礼点了下头,说:“平哥儿和安哥儿这一代的是敬字辈。所以老人家那头只取了字。康和思。康是身体健康的康,希望两个孩子一生平顺,体格壮实。至于思则是出自《论语》君子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1。除了希望他们健康成长以外,也希望他们做一个善于思考,品德高尚的孩子。”
隋氏笑着应下,说:“既然老人们都定了,那就这样吧。”
白崇礼也很满意这两个字,道:“祖母说过了年就给他们上族谱。”
隋氏一愣,道:“不是说白家都要等到孩子六岁以后才会开宗祠入族谱吗?”因为小孩子体格弱,好些孩子养不大就早夭。所以都是等到了一定年龄才统一记录在册。
白崇礼叹了口气,说:“娘亲那个人,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六房有后了。她身子骨不好怕熬不到儿子长大,嚷嚷着让宗族在她有生之年立刻办了,老人家们同意了,年后那批一起记录在册。这总归是给你我的儿子争取来的体面,我便没有多说什么。”
隋氏嗯了一声,说:“其实我也很高兴,前所未有的硬气。”
“瞧你说这话,以前就不硬气了吗?你可是咱们家唯一的主母呢。”白崇礼忍不住调侃妻子。
他们小六房子嗣艰难,代代单传,若说没有压力是假的……好在妻子肚皮争气,两个人一起度过最大的难关。
“崇礼,你我夫妻十余年,如今又有了两个可爱的儿子,有些话,我觉得是时候问清楚了。”隋氏突然正色道:“这屋里只有你我,你能答应我接下来只说实话吗?”
白崇礼见她眉眼严肃,忽然有些难以启齿,竟是没有勇气点下头。
隋氏深吸口气,道:“当年我生兰儿艰难,生完孩子就睡了过去。醒来后已经是第三日……此次我生产亦是很艰难,绝对不比当年容易,可是我的大脑却特别清醒,哪怕睡之前的事情都可以记得特别清楚,我有些不明白,为何当年会睡了那么些天。为什么当年我迷迷糊糊的记得那孩子死活生不下来,产婆说孩子的肩膀太宽,必须先折断他那处骨头,才可以拖出来。”
白崇礼低垂着头,表情意味不明。
隋氏继续说道:“产婆说因为小孩子骨头软,断了也可以养好,对此旁人有不同意见。我当时一言不发,假装什么都没听见,他们争执一会,最后决定以孩子性命为重,先把孩子拽出来。可是三日后,我醒来抱着的兰儿,肩膀处却没有一点按压的痕迹,皮肤光滑的彷如美玉,一切完好如初,难不成这骨头断了再养好,只需要几天?”
白崇礼看向别处,说:“岚馨,为什么现在突然逼问我这件事情。”
隋氏攥着手帕,道:“因为我想活下去……我不想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不想平哥儿和安哥儿没有娘亲照拂,我答应过兰姐儿,我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做她最大的依仗。”
白崇礼整个人愣住,他的印象里妻子一直是个柔弱的女子,从未有过如此坚定的眼神。母为子强,所以便可以生出面对一切的勇气?
“崇礼,我们是夫妻啊。现在又多了两个奶娃,他们都是你的亲生儿子,他们早晚要知道一切,我是他们的娘亲,你为何要瞒着我呢?”
隋氏眼圈发红,哽咽道:“我不怕死,否则不会为了和你好好过下去浑浑噩噩这些年不闻不问。可是我不是傻子,为什么生完兰儿我很难受孕,为什么去年神智会变得不清醒,你以为我是真疯了才会到处宣扬我生过儿子吗?我只是想看看是否有人因此就要取我性命!”
“隋岚馨!”白崇礼突然低声呵斥道。
“你都知道对不对?”隋氏深吸口气,泣不成声,说:“你口口声声说护我为了我好,可是最后若不是兰姐儿来得及时,我未必能再见你一面。我们这一家三口眼看着就散了啊崇礼……”
白崇礼眼眶涨疼,他探过身轻轻搂住了妻子颤抖的肩膀,说:“我也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听闻你和兰姐儿都病倒在床,从未有过的恐惧蔓延全身。或许那一刻起,我才深知你们对我的意义。”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能开诚布公的告诉我。这件事情老太太知道吗?”隋氏直言道。
白崇礼咬住下唇,眉头紧皱的摇了摇头。
果然……白家小六房根本不是老太太做主。
他们都被蒙在鼓里,他们全被眼前这位最令他们敬重的好儿子好丈夫骗了……
“岚馨,我真的很在乎你和兰姐儿。”白崇礼眼角处落下清泪,浸湿了他的发鬓。
“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明知道有人给我下药,都不曾质疑过半分。你不说,定是有你的苦衷,可是现在你我成亲十五年了,是不是该尘埃落定?你心里藏着事情不难受吗?夫妻之间原本不该是凡事一起承担吗?”隋氏嗓音很低,细如蚊声,却铿锵有力。
白崇礼犹豫再三,整个人仿佛突然老了许多,轻声道:“我并非有意瞒你,而是怕你知道太多,反而会伤及性命。这话说来很长,你若愿意听,那么这漫漫长夜,咱俩就促膝长谈?”
隋氏怔了片刻,用力的点了点头。她情绪松下来,拉扯着白崇礼的束带,说:“上床吧,旁边本就有床被褥。”
白崇礼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说:“等下,我去准备点热水,你脸颊都哭花了,我给你擦擦脸。”
隋氏心中一暖,有些愧疚道:“我方才是不是逼的太急了。”
白崇礼摇摇头,叹气道:“你说的不错,有些事情早晚都会真相大白。与其如此,不如告诉你的那个人是我。况且现在家里又多了两个孩子……你总是要为他们多想一下。”
“崇礼……”
“等我。”白崇礼眯着眼睛笑了,双鬓处新生出的白发映衬在烛光深处,特别刺眼。隋氏想起了白若兰的那个梦,说她死了,白崇礼便出家,没有再娶。若这是真的,她是不是该欣慰呢,这男人比自己想象的要更爱她吧。
傻瓜……
隋氏扬起下巴,深深闭了下眼睛。
她其实也有私心,以前不问是因为不够自信,怕关键时刻白崇礼会放弃她。她甚至一度怀疑白崇礼明知道有人害她却依然选择逃避,无视,所以才曾生出寻死的心意。
既然如此,就让她再娶,好歹对得起白家老太君。可是当下形势巨变,两个儿子是她最大的依仗,她不愿意错失时机,所以逼丈夫同他坦诚一切。
白若兰骨子里有些像是隋氏,表面温柔可爱,却在一些问题上不愿意妥协。
隋氏盘算着稍后如何同白崇礼摊牌,他已经端着脸盆进了屋,说:“洗把脸吧。”
隋氏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说:“丫鬟呢?”
白崇礼小声道:“我换了一拨人守夜。”
隋氏心中明了,白崇礼一直隐瞒的事情必定事攸关许多人生死的大事情,所以必须小心谨慎。
白崇礼可能是良心发现,将隋氏伺候的非常舒服,惹得隋氏一瞬间生出舍不得就不逼他的念头。
她急忙将这份善心压下去,若是这时候打了退堂鼓,怕是下次知道实情就是事发的时候。她的平哥儿安哥儿还那么小,必须永绝后患!
白崇礼收拾完毕上床躺在外侧,侧过头眼巴巴的看向妻子有些不知道如何说起。
隋氏伸手握住她的手,看向床顶处,说:“你这样平躺下来,放松心情,可能会好受一些。就当是给岚馨讲故事,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苦也好痛也罢,都把它们当成垃圾从你心里倒出来,不好吗?”她捏了捏丈夫手心,以示鼓励。
白崇礼轻笑,半闭着眼睛,仿佛陷入回忆中,说:“你还记得镇南侯李氏一族吗?”
隋氏愣住,道:“必然是知道的。先皇时期,皇后娘娘独宠后宫数十年,镇南侯李家更是比当今的靖远侯欧阳家族还要势大。毕竟李家和我隋家祖上就跟随太宗皇帝打天下,不像是欧阳家,祖上是贩马的商户,纯粹是圣人一手提拔至今日的暴发户罢了。”
这年头谁也不敢瞧不起欧阳家,出身隋家的隋氏却可以另有见地。隋家族谱上的媳妇大多数是公主郡主出身,最差都会奉县主。不过隋家祖先早就看透天下事,为保家族延绵不绝,早在先先先皇时期就意识到隋家根基太深功高震主,再进一步若不能自家称帝就等着被下一个皇帝找茬连根拔起。
隋家老祖宗做出退出朝堂的决定,更低调的不再给后宫充盈隋家女孩,到了先皇时期,后宫已经没有隋家女孩,表面隋家没落了,却也是再没有灭族之危。当时,李太后一人独霸后宫。镇南侯一族荣宠不衰,是先皇时期最具权势的外戚,就连如今的圣人,也是靠李太后登上帝位。
“不过,这和白家有什么关系?”隋氏有些想不明白。
“那你可听说过镇南侯一族的下场?”白崇礼紧闭着眼眸,声音里难掩一抹颤抖。
隋氏愣住,幽幽的说:“当时我尚未出生,后来听别人闲话。一场匪乱造就镇南侯李氏的灭族。据说土匪头子和老侯爷有大仇,于是借着镇南侯府祭祖仪式上发难,将整个村子都屠了。”
“呵呵,后来圣人大怒,连续几年剿匪。别说镇南侯府的子嗣,就是土匪的活口都没留下一个。”
隋氏见他言辞中带着愤恨,诧异的说:“莫不是这里面另有内情?”
白崇礼咬紧牙关,道:“镇南侯匪乱始于圣人登基的第三年,他毕竟不是李太后亲生儿子,太后娘娘又如何会放权给他?他的原配李氏亦是镇南侯府出身的姑娘,生嫡长公主后去世,李太后震怒,皇上当时年轻气盛,早就不耐烦继续受控于太后娘娘,他一心扶植靖远侯取代镇南侯在军中地位,又想让侧妃欧阳氏做皇后,他同太后娘娘的关系降至冰点,若说此时听闻镇南侯府出事儿,皇上理应开心不已,又如何会震怒派人剿匪?他剿匪的目的又岂是土匪头子?”
隋氏浑身一震,立刻想明白其中原委。若是不连年“剿匪”,镇南侯府如何绝后?连一根独苗都不给李太后娘娘留下,这是多恨……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天子威严,受压迫于一个女人,还要低头与一个和自个没血缘关系的外戚势力!除非李太后换个皇子当皇帝,否则镇南侯府早晚会出事儿。
“当今圣人能让李太后捧上皇位,可见其心机颇深,当皇子的时候假装脾气温和,碌碌无为。镇南侯在军中气势如虹,位高权重,性子张扬难免自以为是,对圣人诸多看不起,行事大意。圣人会步步为营想出这么个断子绝孙的办法,无非是想打击太后,然后还能维护自个名声,不曾降罪忠臣。他甚至在镇南侯去世后追风镇南侯为忠烈公!”白崇礼说的咬牙切齿,隋氏却暗自吃惊,莫不是她的夫君和李家有关系?
“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被掩盖住,他怕有漏网之鱼,传出去伤他贤帝的名声,于国体不稳,就连年派人打着剿匪的名头重新搜刮一下……”白崇礼紧闭着眼睛,没有再说下去。
隋氏蕙质兰心,轻声道:“夫君,咱们家和镇南侯李氏可是有血缘关系?”白崇礼说了这么多镇南侯的事情,还明显对皇帝作为不屑,她自然如此认为。可是她又算了下时间,圣人继位三十多年,事发的时候夫君尚未出生吧?
白崇礼深吸口气,说:“没错。我娘便是那唯一的露网之鱼。”
隋氏大脑一片空白,良久,喃喃自语道:“可是……为什么,你现在……不对啊,靖远侯府对我们多有照拂,按理说镇南侯府匪乱一事儿老侯爷不会事先不知道。他可是圣人当时最信赖的外戚!”
“呵呵,若不是圣人在当时表现出来的果决和斩草除根的态势,令靖远侯深思,他未必会出手救我娘呢。再说,靖远侯那般精明的人怎会不未雨绸缪,他救下我娘,也是志在后宫的李太后!圣人如今年迈,撼动不了靖远侯在军中地位,就无法处置皇后娘娘,他已然有意请李太后掌管后宫,毕竟对于现在的圣人来说,李氏不足为惧!”
隋氏沉默下来,若不是靖远侯当年留下夫君这条血脉,李太后肯定是把靖远侯和老皇帝一起当成最大的仇家。
靖远侯府虽然不是这一切的策划者,但是以当时圣人对老侯爷的信任,必然不会隐瞒计划。
如今圣人想要请李太后出山,也是认定太后娘娘恨靖远侯府一族,必定会压制欧阳皇后。却殊不知靖远侯有将功抵过之意,李太后再恨也要接受她唯一的后人却和靖远侯府关系甚好的结果!姜还是老的辣,凡事都要留有余地。
难怪白容容当得起靖远侯府世子妃,如今欧阳皇后的子嗣能否守得住嫡子身份,这后宫之争,李太后占得太多先机。
那些连圣人都揪不出来的人脉暗线,还有当年受过镇南侯照拂的军中大将或者朝堂重臣,都不会轻易佛了老太后的颜面。李太后那般风华绝代独霸后宫的女子,岂会放下大仇不报?若她是个软柿子,早就经受不住如此大难!
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完全不敢想若是兰姐儿出事儿是否还能撑下去。
老太后定是拼着一口怄气熬到今日啊!
不过……隋氏皱眉,想起什么,道:“但是你娘?活下来的是你娘?”她的大脑有些混乱,白老太君四十生下双胞胎,岂不是说夫君不是白老太君的亲生孩子?
“嗯,我娘。不过我娘也出身白府,但不是小六房……她本是回娘家给外祖母贺寿,不曾想发现怀孕,就留了下来养胎。打算待满三个月在起程回家。况且当时要祭祖,如果她回去就算身子不适也要参与,还要爬山磕头,所以我娘亲索性没回去。”白崇礼情绪低落的说。
“事发后没人来寻吗?”圣人不会如此大意吧。
“自然是要寻的。可是当初我爹是回去了的,我娘不过是没有随行。靖远侯当时压下此事儿,回禀的是我娘也回去了,并且寻了一个身型相近的尸体充当是她。考虑到我外祖母这头有人知道娘亲怀孕,所以靖远侯没隐瞒此事儿。然后正巧小六房夫人年近四十没有孩子,她一心求佛想要受孕,便使了手段让她有了怀孕症状,其实根本没有怀孕……”
隋氏瞠目结舌,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不过仔细一琢磨,四十岁若怀孕倒没什么,可是生下一对双胞胎还身体无碍,想想就觉得不够真实。
“这件事情母亲……知道吗?”
白崇礼摇摇头,说:“不晓得她知道不知道……但是她待我和容妹真的很好,况且我们身份敏感,老侯爷却是不敢多接近几分,当年家里境况不好,父亲去世的早,全靠娘亲嫁妆过活。她省吃俭用也要娇养容妹,更坚持让我读书,我便一直当她是亲娘侍奉。”
“崇礼……”隋氏突然有些心疼眼前男子,说:“你又是何时知道自个身份的?”
“八岁就知道了。”白崇礼低垂下眼眸喃喃道。
“怎么早不和我说,让我一起承担这个秘密。”隋氏大哭,不晓得是为老夫人,还是为夫君。八岁的孩子懂什么?却要面对和天子敌对的身世,还有一族人的仇恨。
“所以岚馨,不是我不想与你说,而是说了又能怎样,反而会让你成为知情者。我怕有人害你……那些人和势力我无法控制。他们不曾真彻底要你性命,不过是害怕我鱼死网破。这群人敬的是镇南侯的血脉,而不是我。而你却是在乎的唯有我。”白崇礼说完这句话就哭了。
隋氏用力的抱住丈夫,说:“崇礼……”
“对不起,岚馨。为夫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