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众人一听,都知道圣上是真的生气了,当今圣上李盛是真菩萨,九五至尊之身,性子却绵软宽和,连惩治宫人的事情都罕有听说,对太子又最是看重,历来圣上教训太子,那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在本朝,却成了新闻。
    “那最后怎又舍得了呢?”那位性子活泼的宗亲小李氏继续替大家发问了。
    “我是没见到纪哥儿,但听男人们说,那孩子身量模样,就连脾气性格,就完完全全是卓王转世,身上还学了功夫,卫老将军亲自考量过了,说是...天生将种......”
    天生将种......
    在座的夫人们,尤其是上了些年纪的夫人,脸上的神色不由都有些精彩了起来。
    卓王李华幼时,在宗亲贵族的纨绔圈内,曾有一个十分不雅的绰号:马屁子。
    李华生母是个养马婢,关于卓王的身世有好几个版本,最精彩的一个,便是说李华是当年先皇在与那养马婢策马共骑时留下的种,是在那马屁股上造出来的玩意儿,卓王从小便比同龄人高大健壮,到五六岁时,身量就快赶上十几岁的孩子了,宗亲中有刻薄的,就笑说他这倒是“家学渊源”呢,先皇是个文弱的,这话自然是指着他那曾经牵马砍柴的生母了,据说其人身形高大壮实,与男子无异。
    因着先皇文治武功,德行彰显,在女色上又是极节制的,若不是子嗣实在艰难的紧,应该压根不会允许这三皇子落地,就算是生了李华,也只给他生母封了个才人了事,之后再没有被宠幸过一次,甚至常年闭宫不出,很少有人目睹过她的真容,这李华幼时在宫中的日子便可想而知了,什么被宗亲子弟调笑欺辱那可不是家常便饭吗。
    而实际上,在先皇猝然离世的时候,只凭皇子们的资质而言,内阁大臣们若只摸着良心说话,李华才是继位的最好人选,昔日的“马屁子”,很早便显出了极佳的天分,亲娘的体魄、父亲的才智,且性情稳重老练,心胸气魄都明显高于两个哥哥,也早已没人敢随意轻辱于他了。
    到了二皇兄李盛登基后不久,国体危难之时,李华在弱冠之年,自请领兵迎战,几年间便凭着赫赫战功、神勇谋略和一身大大小小的伤疤,终于叫朝野上下齐声赞一句:天生将种。
    直到今天,朝中得用的战将,倒有一半曾是当年卓王的麾下,如今北疆南疆俱有异动,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又听到“天生将种”这几个字,实在不能不叫人浮想联翩啊。
    半响,顾氏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安静,“听老爷说,后来还是纪哥儿说动了圣上?”
    “是,外面知道的也并不详尽,只知爷俩个相谈了一夜,现在确实是允他去了,就跟在卫老将军麾下。”
    “不愧是天家男儿啊......”顾氏深深的感叹了一句,就开始请大家试试她家元娘亲手泡制的玫瑰香露,各位夫人们也识趣的纷纷转移了话题。
    这时偏偏一个声音出来捣乱,打破了大家的默契:“敢问世子妃一句,难不成这李纪回来直到现在都是住在宫里的吗?并没有回永兴坊去?他那脸上到底是如何弄的,难不成是被人害的吗?”
    说话的正是刚才私下嘀咕的最起劲的太子詹事夫人卢氏,她此时脸上挂着微笑,目光烁烁的看着顾氏,丝毫不掩饰一副看好戏的意思。
    亭阁里气氛顿时一窒,刚才顾氏不但不避忌,反而大大方方把话挑明了当家常一说,不但打破了自己的尬尴,还顺利转移了重点,可这卢氏这会子偏抓住不放,单把永兴坊点出来不说,又提起当年的疑案,大家顿时又来了兴趣,是啊,当年李纪好好的怎么会失踪,那葛丘山上发现的尸身又是谁的?李纪这些年是在哪里过的?脸上这骇人的伤疤又是如何来的?
    要知道,当年卓王一死,嫡长子李纪就失踪了,这长安城内并不是没传出一些难听话的,只是当时城内一片混乱,人心惶惶,连皇上都重病不起,再加上卓王继妃顾氏平日里为人口碑甚佳,与继子的感情又是众所周知的亲厚,得知李纪被害后,顾氏甚至因为自愧没照顾好儿子而打算自裁,幸被下人发现才救了回来,这没凭没据的,当然不能只凭谣言给她定罪,后来卫将军等军中诸将也都站出来表态支持顾氏,这场风波也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弭了。
    而现在李纪不但回来了,而且回来了不直接回府反去找了太子,现在又久留宫中不归,就不由不让人浮想联翩了,顾氏饶是城府再深,此时脸上也露出了三分不豫之色。
    “唉,可不就是皇伯父不舍得吗?说是天天带在身边呢,连病中也是只肯让纪哥儿一个人伺疾的,连太子都要往后靠呢。”世子妃周氏连忙出来打了圆场。
    话说到这个份上,来别人府里做客的卢氏便也不好再盯着不放了,否则自己反要落下个刻薄刁钻的名声,只见她抿嘴一笑,就和身边的夫人们闲扯起了别的,脸上笑意盈盈,显然十分得意。
    顾氏也不再理她,继续若无其事的继续招呼着客人,她眼光又往几处看了看,王氏和几个崔泽厚下属的夫人也连忙纷纷开口与周围人说笑寒暄了起来,水阁内重新恢复了热闹气氛。
    这王氏和几个夫人一边扯着些闲话,一边却不由多看了卢氏几眼,卢氏正与身边人说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掩嘴而乐,她虽容貌普通,但衣着鲜亮、气色极好,再加上神态总是自若愉悦,这些年来似乎一点也没见老。
    就在这一刻,王氏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后悔了,曾几何时,自己和卢氏都是长安城内知名的氏族贵女,太原王氏、范阳卢氏,只要报出名号,谁人不是高看几眼,而顾氏姐妹,彼时不过是落败世家的两个女儿,靠着卖弄才情和殷勤小意,才能偶尔进出氏族大户的内府。
    到了谈婚论嫁之时,她也是一家女百家求的,就连卢氏现在的夫君,太子詹事狄成,也曾到自己家里问娶,父亲那时也是极为看好狄家的,狄父时任国子祭酒,正是清流里数的上的人物,只不过他家中相对难免清贫些,与家资雄厚的王家,正可谓门当户对、各取所需,可自己却一心挂着崔郎,丝毫也没把那脑袋大眼睛小的狄成放在眼里。可现如今,狄家作为清流之首在长安城内自是地位超然,狄成这个曾经的探花郎,也一路顺风顺水的做到了三品大员,今后太子继位,他拜相入阁想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王氏知道卢氏从来都不喜欢工于心计的顾氏姐妹,以前做姑娘的时候就没少给她们脸色看,直到今天,作为狄府的长媳,她依然有十足的底气敢当面给郡公夫人顾氏难堪,而自己,却成了在顾氏跟前伏低做小的人。
    直到寿宴开席,满腹心思的王氏都有些神思不属,直到被顾氏看了好几眼,才醒了过来,强打起精神,帮顾氏一起招呼着各位女客。
    ☆、第18章 永嘉坊五美
    等到凤翎苑撤了席,客人都被请到了内院正厅里,厅里已经摆开了架势,众人也都事先听说了崔府今天要收义女的消息,纷纷入座等待。
    不一会儿,五个小娘子就被人领着鱼贯而入了,厅里顿时起了一片惊叹之声。
    要说顾氏确实算得上别具心思,几个小娘送进来时,自然都已经是竭力打扮过的,本身也都是很拿得出手了,可是如今被这样一式五色的衣裙一穿,却又更加的引人注目了,尤其是各自所着的颜色也都精心挑选过,十分的适合各人,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算五娘玉华、四娘崔玉露和崔琪三个了。
    玉华本身着红,被人安排着打头一个进了厅堂,生的又是如此夺目,不注意都不行,而玉露与崔琪,一个娇憨妩媚,一个窈窕出尘,也都是不同凡响。
    “啧啧啧,真是让人羡慕,看着哪一个都那么好,干脆让给我两个得了。”
    “可不是,就数顾姐姐鸡贼,哪里偷偷去寻得如此出众的女儿们,还藏的那么好。”
    厅里与顾氏交好的夫人们七嘴八舌的称赞着,一是小娘子们确实出落的不凡,其次也是给顾氏捧场,顾氏端坐中间,微笑不语,心内也甚是满意,她的一番精心安排总算没有白费,老爷筹划认义女一事的目的,顾氏自然是最清楚的,那么,给这些小娘子一个艳名,便十分重要了,世人多愚昧跟风,一个人有什么样的名气,他在别人眼里往往也就真变成了什么样的人,自己没有让她们随随便便进府,而是选了今天这样的大日子,又给她们精心打扮,要的便是这样一炮打响的效果,从今日起,这长安城内,难免又要多了一个“永嘉坊五美”的佳话了。
    五人依着身边婆子的指点,由大到小依次向顾氏叩拜行礼,顾氏也赏了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和珠钗,让她们起身站在两边,又说道:
    “我本就喜欢闺女,自家没本事,只生了两个讨嫌的丫头,只好去别人家里抢几个过来养,并不敢夺人亲情,就算是我这里院大房空,养着热闹吧,也不开祠堂记名了,几个本家丫头也无需改名,只芸娘,已问过了你娘亲的意见,便改了姓崔,今后就叫崔云姿吧。”
    说完,又命长媳李氏领着五人依次向众位夫人见礼,众人自然也是纷纷拿出见面礼来,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并不贵重,本有几个还想摘自己随身佩饰的,听了顾氏不开祠堂的话,也连忙改了主意,随意拿了金锞子应付了事,今日人本就多,正厅里顿时热闹作一团,有与顾氏亲近的,不免打趣她这是拿小孩子作伐,分明是讹人钱财呐,一来就来了五个,让人给见面礼都给的穷了,也有和她不好的不免冷眼旁观,面露不屑,而王氏在一旁强颜欢笑,心中却难免阵阵发虚。
    要说这五个小娘子,除了玉华,其他四个家中都是不显的,五娘六娘虽然也是大伯二伯家的庶女,只那两家老爷都是出了名的疲赖人,身上又无实职,本就是依附永嘉坊混饭吃的,崔琪是老四房的远亲,家道中落已久,只有自家,老爷不管如何都是正五品大员,自己在这长安城也是有头有脸的诰命夫人,如今却把庶女和外甥女送给人家养活,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待到王氏被不远处卢氏的眼风又那么轻轻扫了几下之后,就越发羞恼了,面皮也不由微微涨红,心中却对玉华更加记恨起来,要不是这个小娘皮莫名被送到了老爷眼跟前,自己也无需来淌这趟浑水了,浑然忘了自己当初因着能把这两个不要紧的丫头送给永嘉坊,从而拉近关系时的庆幸了。
    按着礼俗,今日本还该让几个小娘认亲的,但顾氏显然没这个安排,厅里除了夫人们,连来做客的小娘子们也都被请到园子里玩乐去了,府里的元娘、七娘都去作陪,连面也没露,崔家的老夫人则是从头到尾没有出来过,这本就是他们家事,旁人倒也没多计较,反正连开祠堂记名都省了,这义女的分量也可想而知。
    等到了夜里客人都散了,崔泽厚还没回来,顾氏便叫了元娘崔玉林一起到了自己的书房,永嘉坊最早的时候曾住过三四户宗亲,如今却只住了崔泽厚一户,他家人口本就不多,自然极为宽敞,四个子女都各有院落,崔老夫人的院子更是带着单独的林苑,以供她消遣解闷,而顾氏这书房,恐怕在长安城也算独一份,倒不是只因为永嘉坊宽敞才设的,而是女眷用书房本就是极罕见的事情,顾氏的书房就设在内院厢房,颇为隐蔽,除了几个贴心的下人,其他人等并不允许靠近。
    顾氏坐在书桌后面,一个大丫鬟在身后替她揉肩敲背,崔玉林则坐在桌前的红木椅中,而今天带玉华她们入府的那个婆子,也虚坐在元娘旁边的圆凳上,若玉华几人此时见了她,未必会马上认得出来,这婆子不再是一早粗使婆子的装扮,穿着一身青灰缎子袄裙,头上手上还带着简单的首饰,看着颇有几分体面。
    “怎么样,几个人都看着如何?”顾氏问道。
    那婆子在圆凳上略一欠身,回答道:“回禀夫人,和之前外院所查的基本相符,两个大的都还好,琪娘更加稳重些,芸娘吗......估摸原先家里管教并不严厉,不过倒也不是个心机深的,两个小的,还有些稚嫩,五娘看着略有些木讷,六娘吗,只怕还有些不太懂事,只是四娘,倒确实有些不妥......”
    这婆子一看就是个办事老道的,用词不见多少褒贬,却也把自己的意思都说的清清楚楚了。
    “四娘如何不妥?”
    “夫人你也知道,她那嫡母陈氏本就是商户女,据说嫁妆也都被二老爷挪用的差不多了,依照外院所查,陈氏管家颇为严苛,对庶子女更甚,这四娘......便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做派,性子又浮躁,虽可教导,老奴只怕本性难移,到时候拿不出手,反倒坏事。”
    顾氏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睛,扭头看了一眼崔玉林,问道:“林儿,你怎么看,按着饶嬷嬷的说法,这四娘是否留不得了?”
    崔玉林并未有任何惊讶,看来母亲这种考校是常有的,她凝神思考着,眉间不由轻轻蹙起,顾氏看了,低声嗔怪道:“不准老拧着眉毛,说了你多少回了?等以后长出了纹路来,你后悔也来不及。”
    崔玉林连忙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冲着母亲讨好的一笑,倒难得露出几分天真来,她想了想说道:“我倒觉得未必,若是真是咱们家的姐妹,这种性子自然不妥,可如今按着父亲的打算,这种性子,倒也不全是不好......”
    崔玉林说了一半,那婆子也就露出恍然的深情,连连点头说道:“元娘果然有见识,是老奴想差了。”
    顾氏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东西本身并没什么好坏之分,只要用对地方,那都是好的,如若用错了地儿,再好的珍珠也就成了鱼目,四娘这种性子,只要管教的严厉些,大面上不出错,倒是不怕她不听话,也许比别人更好用些也不一定。”
    “还是夫人和元娘见识不凡,我心里了也正说可惜呢,难得四娘生的这么好。”饶嬷嬷逮住机会连忙奉承了主子两句。
    “是生的不错,一身天生的细皮尤其难得,不过真真要说生的标致,那还是五娘,这孩子来的这么凑巧,要不是这五官简直生的和五弟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我倒要有些疑心了,可确实都查清楚了吗?”
    “回禀夫人,早先外院就查过了,是五爷外放时有的,可要说是凑巧吗,老奴倒觉得未必,许是他们原本也就是知道的,只不过一个丫头子,并不想接进来罢了,如今正好借机送到咱们这里,倒也两下便宜。”
    顾氏听了这话,略带嘲讽的一笑,点头道:“你这么说这倒是也有可能,我那弟妹,你别看她现在不声不响的,那可不是一个心里没数的人,做姑娘的时候,可是一句也不让人的。”
    一旁的崔玉林看两人把话题扯的有些远了,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五娘果真生的那么好?总比不过妹妹去吧?”
    顾氏一听这话,顿时拉下脸来,崔玉林也知道自己失言,连忙俯首认错,顾氏瞪了她一眼,也知道毕竟年纪还小,这漂亮的小娘子们但凡听到有说别人美貌的,难免总想要争个输赢,这元娘嘴里是拿着妹妹说事,心里恐怕还是自己不服气。
    顾氏看了饶嬷嬷一眼,那婆子顿时领悟了,开口说道:
    “五娘确实是生的极好,要不老话说人比人气死人吗,这五个小娘子都是咱们精心挑选过的,哪个单看也都是一流的容貌了,可站在一起一比较,又立见高下了,那五娘也不知道是怎么生,竟是无一处不好,都说她像五爷吧,是像的,可真真是比五爷要夺目的多了。”
    饶嬷嬷说这些时,顾氏便看着女儿,见她面上初时还有些不喜,后来便渐渐平静如洗了,才满意的勾了勾嘴角。
    “五娘生的既好,身份也是这几个里最拿得出手的,你得空就去和程娘子招呼一下,平时略微照顾着她些,若是天分还可以,今后便能成一个得用的。”
    而在永嘉坊西苑,原本是避暑留客用的沁芳阁里,住在二层正中间的玉华,正看着丫鬟婆子们帮自己归置东西,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钦点为重点栽培的对象了。
    ☆、第19章 闺学
    “铛铛铛”,和前几日一样,还未到到辰时,玉华才刚刚被丫鬟婆子们伺候着净了面,用好了早膳、这早课的钟声便已经响了起来,等她匆匆忙忙赶到了一楼厅堂时,其他几个小娘子也都陆续到了,四娘崔玉露以袖掩面,边走还边偷偷打着哈欠,而芸娘眼下的青色则是越发的明显了,琪娘和六娘面上也都带了一丝委顿疲惫之色,
    按着日程,每日清晨是由刘娘子带着,先学两个时辰的《女戒》,除了六娘崔玉芳,其他几个小娘子都是学过《女诫》的,就连玉华,也由王嬷嬷教导过,但是如今刘娘子的教导,可并不同以往她们各自家里教的,不是背熟了就可过关的。
    这刘娘子是个未嫁女,学问极好,在长安城氏族闺学里小有名气,负责教导她们礼、易、德,刘娘子教《女诫》,不但要她们熟记、还要让人逐句辨义,或者是由刘娘子讲一些典故,由几个小娘子来辨证是非对错,若是答错了,或者说不出来,便要罚立于案几旁边,听旁人阐述,直到有人说对了,才能落座。
    今日,刘娘子先是考校了崔琪,从第一天起崔琪便是五个人里学的最好的,今日也一样,她辩证完了便坐下了,接着刘娘子却点了六娘起来,六娘本就闷闷不乐的,一听叫自己,嘴巴便嘟了起来。
    刘娘子问道:“女诫篇章一有云:友善莫名,有恶莫辞,应做何解?”
    这个六娘倒会,急忙说道:“回师傅,乃做善事不声张,做错事不推脱的意思。”
    刘娘子又接着问道:“那若你做了善事,却被公婆误解为做了错事,是否该认错,不推脱?”
    六娘听了一愣,似乎被绕晕了,嘴里又嘟念了好几遍“友善莫名、有恶莫辞。”,终是没回答出来,只能罚站在那里。
    刘娘子摇了摇头,又叫了四娘起来,四娘刚才就一直垂着头,一副生怕被叫到的样子,此时只好无奈的起身,先看了看其他几人,才试探的说道:“这,这不应推脱吧,应该认错的......”
    “那是为何原因呢?”刘娘子又追问道,四娘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便低声说道:“四娘不知。”,于是便与六娘两人一起站着了。
    “五娘,你来作答。”等刘娘子点到玉华时,四娘脸上一喜,六娘却是脸色一变,眉头拧得更紧了。
    玉华站起身,想了想,便轻声说道:“不应推脱,女诫章六有云:姑云不尔而死,固宜从令;姑云尔而非,犹宜顺命,勿得违戾是非,争分曲直。此则所谓曲从矣,故虽公婆误解,也应曲从,如此才能得到公婆喜爱,与夫君和睦相处。”
    刘娘子听玉华回答的清晰,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点头让她坐下。然后又来到四娘六娘身旁,说道:“你们二人应向五娘学学,光死记硬背不行,要懂得融会贯通,铭记于心,今日回去,两人将女诫章六抄上五遍,明日一早交上。”
    刘娘子只说了一半,四娘便已叹了一口长气坐了下来,可等刘娘子都教训完了,六娘却依然站在那儿没动,坐在她后边的芸娘正觉得奇怪呢,就见六娘一俯身,两只小胳膊一通乱扫,已将案几上的东西哗啦啦全部扫到了地上,然后便跺着脚哭闹了起来:
    “我要见母亲,我要见母亲,为什么弄了这些东西每日来罚我,我不要学了,我不要学这些劳什子了,我,我不想呆在这里了,这里一点也不好,和原来说的压根不一样,天天关在这里学什么东西,我累死了,我不要学了,我要回家去......”
    这六娘乃是崔泽观亲大哥崔泽成的庶女,崔泽成是个好色成性的,家里没名分的通房多到连他自己都认不全,嫡妻吴氏软糯无用,又无亲生子女,他家的后院可说毫无规矩可言,这六娘的生母便是他从勾栏赎回来的舞姬,美艳泼辣,尤其受崔泽成宠爱,崔泽成虽阅女无数,却因早损了身子,在床上又好弄个器具,子嗣艰难,多年来除了一个庶子,便只得六娘一个,虽是庶女,被她亲娘护着,比嫡女还娇宠些,便养成了一个爆竹脾气,她年纪又小,从入学起第一天就常常被罚站或是抄书,早就有些忍不住了,今日终于发作了起来。
    六娘这样一闹,其他几个小娘先都是吓了一跳,坐在她身后的芸娘生怕被墨汁溅到,急忙揪着裙子站起来往后退了好几步,但一惊过后,四个人倒都是不约而同露出了些许窃喜的表情,四娘更是扭头看着六娘,都快咧开嘴笑出来了,连最沉稳的琪娘,也是眼睛发亮,玉华则是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站在那里不怒也不动的刘娘子,心中有些奇怪。
    可还没等几人兴奋多久,一直坐在课室最后的齐嬷嬷已经噌一声站了起来,几步便来到了六娘的身边,手里握着那把说是顾氏亲授的戒尺,齐嬷嬷从小娘子们上课起第一天便一直陪在后面,她的身份,便是她们的义母顾氏派来的监学。
    这齐嬷嬷生的高大丑陋,面相凶恶,让人望而生畏,连月华见了也不由的会有些惧怕。
    六娘在她手里不过挣扎了两下,被她一声大喝,便吓的老实了,抽泣着站在那里不敢再哭闹,齐嬷嬷站在小小的六娘身边犹如黑塔一般,环视了一下几个小娘子,沉声说道:“六娘目无师尊、且于妇言有亏,罚跪一个时辰。”
    说完便像拎小鸡一样押着六娘来到了沁芳阁堂前廊下,跪在了那里。
    这沁芳阁在永嘉坊西苑里,西苑位于整个坊落的西南角落,紧邻着墙外西南两条夹弄,沁芳阁则隐在西苑东侧一大片竹林的后面,一层是厅堂,二层则是前后两排房间,亭阁前,被竹林自然围出一个小小的院落,零散布置着石凳石桌和假山花圃,亭阁后,则是一汪碧幽幽的水塘,倒也自成一体,十分清净。
    沁芳阁原是给客人留宿及主人消夏避暑偶尔用的,如今收拾出来给五个小娘子住了,也没有闲杂人等打扰,进出的不过是五个小娘子和伺候她们的下人们以及三位师傅。
    现这六娘被罚跪在沁芳阁堂前,虽没有什么人围观耻笑,但她哪里受过这等羞辱,按着本来的脾气,便早要大哭大闹起来,只是来永嘉坊之前也是再三被父亲严厉教导恐吓过的,刚才没忍住发了性,这会儿便有些后怕了,又兼有齐嬷嬷吓煞煞的就站在她身边,便强忍住了不敢乱来,只是身子却扑簌簌抖的厉害。
    跟在几个小娘子身边伺候的丫鬟们都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只是几个小娘却都被吓白了脸,哪还有心思上课,好在刘娘子的课很快也就到了时间。
    前几日课中休息的时候,几人子都会选择到堂前的小院里随意逛逛走走,松散一下坐麻了的腿脚,今日有六娘这样杵在那里,大家都有些不知所措,又都不愿意留在厅堂里,也不知谁带的头,便纷纷上了二楼,各自回自己的房里稍作休憩。
    玉华等五个小娘都住在沁芳阁二层后排的房间,每人房间的布置也都差不多一个制式,唯有摆设物品和纱窗帘幔的颜色略有不同而已,玉华住在正中一间,她东西两边分别是四娘和六娘,琪娘和芸娘两个大的,则住在四娘六娘两边。
    侍候她们的丫鬟婆子则都住在二层前排的房间里,每人配了一个婆子两个小丫鬟,倒住的也算宽敞,二层东西两边顶头还各有一个大房间,是给三位师傅住的,一楼的厅堂则被隔作了几个大开间,分作为她们的学堂及会客厅用。
    被分来伺候玉华的婆子姓赵,容貌平常,不苟言笑,两个丫鬟也俱是少言寡语的,除了必要说的话,从来不多闲扯一句,不知道是天生脾气如此,还是顾氏调教的好,依玉华的观察,除了自己这三个,伺候其他几个小娘子的下人也都类似。
    玉华回房坐下,才刚喝了一杯茶,房外走廊上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隔壁房间里便是好一阵忙乱与嘈杂的人声,隐约还可听见齐嬷嬷低沉的声音在说什么去请大夫来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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