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点了点头。
“你终究是商户出身,得了赵大人的青眼,有些人难免在背地里有话讲,你更要能站得稳,拿得住。”
“你吃了肉,也得学会分些肉汤给别人喝,免得人家合起伙来将你的肉抢走了。”
……
说起在府衙里为人处事的关键之处,赵义话匣子便打开了,一条接着一条往外倒。
林晖只是在一旁高兴地陪着喝酒。
王氏听了直点头,第一次觉出赵家这门亲戚的好来。
林天得到赵大人的赏识,林晖夫妇自然觉得高兴,但探访盗首的事,毕竟还是有些危险。王氏又再三叮嘱大郎莫要贪功,来日方长。
娇娥和阿母相互看看,偷偷抿嘴一笑,自记事以来,便没见过两家这般和乐的家宴。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进完食,侍女又端上果子来,众人边聊边吃,时间也打发的快。
广哥和玉瑶已经吵了好,好了吵好几回了。
娇娥惦记着洛嬷嬷说的话,笑道:“有些事,阿父和舅舅都在,正好借舅舅家商议一番。”
林晖便让王氏带着孩子们下去,只留下了林天在内。
听完长公主要绣荷图一事,林晖没有发言,这事他也发不起言,一切都有妹夫做主。
赵义皱着眉毛,看了看不吭声的林天,“你来说说,该怎么做。”
林天笑了笑,露出白白的牙齿,颇有些傻气,又有些腼腆地道:“姑父,我在京兆尹府见到的都是些底下人的事,这贵人的事,还是姑父拿主意吧。”
“你这个小滑头,姑父就是要听听你的主意。”,赵义一乐,斜着眼睛挤兑道。
咳了咳嗓子,林天正色道:“姑父,太子和长公主是一母所生,虽然年纪尚小,但身份贵重。长公主在寿宴上看上了表妹,要表妹作伴玩耍,众人皆知。”
“长公主能寻到表妹,便自然能寻到林家绣纺,林家和赵家是绑在一处的。”
顿了顿,看了看姑父的脸色又道:“我们官职不高,还轮不上站队一说,只是上位者叫我们做事,我们自然要尽心尽力的做好。”
“长公主若是喜欢,以后对绣纺或者娇娥青眼有加,我们得了好处,不站队也被人认为站了,又何必来发这个愁呢。”
“对。”,林晖认同大郎的话:“林家是商人,没有放着手边的生意不做的。”
赵义点了点头,“天哥还真是该吃这碗饭,我并没看错。娇娥也长大了,知道用心了。好,好,好!”
娇娥心中的石块刹那间搬开了,软下身子,靠在阿母香软的怀里,眉眼弯弯地笑。
阿父如今才不过四百石的秩俸,就算做了征事,也才勉强算是高等官吏,表哥才多大年纪,刚刚做了府吏,秩俸不到百石。
后宫的争斗,他们没有那个份量参与。自个是被前世夺嫡之争的记忆搞晕了头了,又被洛嬷嬷几句话转了心思,等到了那时候再说那时候的事吧。
林家是做绣纺的,自然要接绣活。
难道长公主要的不是绣活吗?
洛嬷嬷听了娇娥转来的话,抚掌笑道:“好通透的孩子。”,心下又有些可惜,林天可惜生在了商户人家,全得靠自己爬,若不然,和娇娥这样的美娇娘倒是般配。
娇娥猴在洛嬷嬷身上,不依道:“嬷嬷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害得我东想西想。”
“多想想好啊,嬷嬷以前刚进宫的时候,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话都要再三思量。宫中处处危险,不多思多想的人大都没命了。”,洛嬷嬷别有深意地道。
“我又不需要进宫。”,娇娥噘着嘴。
笑着摸了摸娇娥的头,洛嬷嬷问:“娇娥,你心中可有谱了?”
娇娥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她要绣的是在旁人眼中无奇,却能引起皇帝心底美好记忆的雨中赏荷图。
她知道该做些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做。
“好孩子,我也乏了,你且想想去。”,洛嬷嬷见娇娥若有所思,便笑着将她支走。
知道嬷嬷又要让自己想了,娇娥跺了跺脚,不情不愿地去找阿母了。
林氏正忙着准备几天后的“赏绣会”,也没空搭理她。
这几日有几位贵妇人派了家中婆子去林氏绣纺看绣样,得知绣纺在“赏绣会”上将出许多新绣样,便都打算等到那个时候再来光顾。
只有廷尉夫人是由小郎君于永陪着,亲自来绣纺,又指名想见见林氏,得知林氏并不在绣纺做事,如今在家里忙着准备绣样方才作罢。
于夫人也不恼,问了“赏绣会”的安排,又问了林氏的年纪、林家和赵家的情况,临走时说下次再来,看那情形是非要见林氏一面不可。
林晖有些头疼,妹子是官家娘子,像个绣娘一般去于府,太不合适了。可又没有叫贵人多次来绣纺,就等着见妹子的道理。
他打算拖得一日算一日了,过了“赏绣会”再说。
☆、第51章 推墙
和舅哥林晖不同,赵义是盼着时光飞逝,能快些到“赏绣会”。
度日如年,便是他这段时日的感受,原先是掰着手指算丞相夫人的寿宴,如今又是掰着手指算“赏绣会”。
林氏一门心思地打理着绣样,管管中馈,空了便学画画,洛嬷嬷也很乐意教,一日日下来,却也进步不少。
黄姬带着几个庶子庶女,安安静静地呆在院子里,请安时也恭谨的很,不多说不逾矩。
赵成因李梅的事不能出府,老老实实地按照大娘子说的,按《僮约》督管着家中的奴婢,一丝不敢马虎。黄姬院子里的那点事,赵成也留意着,玉梨进了黄姬的院子,开始还对着干,后来许是被整治了几次,也消停了。
林氏不想将庶子庶女放到身边教养,总推说忙,便拖了下去。
赵义那日被夫人的眼泪触动心肠,许诺只守着林氏一个,每次到黄姬院子里只看看孩子们,略坐一会便回到正院,以示清白。
到了晚上,便是赵义最煎熬的时候,叫他一个人睡,受不了,但守着林氏什么都不做,更受不了。
林氏又推说“赏绣会”需要花费太多的心力,不能侍候他。
丞相夫人寿宴那晚他喝多了,清晨醒来畅快了一回,后来,林氏便忙着准备“赏绣会”了。接着在舅哥家里,他表现得好,林氏主动黏着,才又尽兴了一回。
事必,他醒过味来,推了推娇身边弱无力的林氏道:“是不是在你心里,你大哥比我重要?”
林氏哼哼了两声,翻个身要睡。
想了想,赵义又改口问:“我近来是不是好了许多?”
等了片刻,才等到林氏“嗯”了一声。
黑暗里,赵义咬牙切齿了半天,又撑不住笑了。
他又不傻,这么几次下来,便知道林氏在卡着他,捏着他,虽然恨得半夜牙痒痒,可又无可奈何,就像那被缠在蜘蛛网里的小虫,怎么扇着翅膀都挣不出去了。
“睡吧。”,赵义搂住林氏,轻抚着如丝绸般的皮肤,轻声道:“睡吧。”
离“赏绣会”也没几日了,林氏不能总这样对他,出了气便好了,这些年他不就是憋着气吗。
古人说饱暖思□□,只有幸福的人才有心力去计较这些。
严延年蹲在京兆尹府的小黑屋里几天了,那有心思琢磨这些有的没的,睡着的时候双眉紧锁,都在想怎么还能翻盘。
这几天虽然只是呆在这里,没有审讯,没有受折辱,但名声就这样被赵广汉毁完了。
说出去,谁会相信京兆尹府只是请严大人来做客了几天呢。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没事也有事了,更何况还有栗氏和长安丞在丞相府门前的一番表演,已经在众人心中坐实了他的罪。
可严延年是什么人,在御史府担任小小的侍御史时,他就敢弹劾权倾朝野的大将军霍光,被判死刑时,他四处逃亡过,若不是大赦令发的及时,他能支撑到现在?若不是做了这事,皇帝会指名让他去做平陵县的县令?
富贵向来是险中求,赵广汉总不能将他关在这里一辈子,他总要出去,出去后再做谋划便是。上次是他蠢,竟会相信栗氏那么个女人会死心塌地跟他过一辈子,在一条小阴沟里翻了船。
门吱吱呀呀地开了,这并不是送饭时间,严延年精神一振。
长安丞踱了进来,笑嘻嘻地道:“严延年,严大人来接你了。”
阳光很刺目,严延年的双眼在黑暗中呆久了,有些受不住这强光,刺得流下泪来。
府门外,站着他那做博士官的二弟严彭祖。
严父早亡,丢下严母一个人拉扯着五个儿子长大,生怕儿子们都随了父亲的短命,取得名字都有长寿之意,延年、彭祖、安乐、……。
严彭祖的身量比哥哥高些,头戴高高的进贤冠,穿着宽袍大袖的儒士服,方领,系着宽阔的腰带,腰佩玉质长剑,虽然衣饰有些破旧,但仍难掩贤士之态。
严延年的心沉了下去,现在他最不愿意见的人便是这个弟弟。可若不是赵广汉敬重二弟,只怕今日还是出不了京兆尹府。
母亲拉扯了五兄弟长大,严延年最长,跟随着父亲在丞相府中学习过律令,擅长处理政务,是个有才干的人,只是总是爬不上高位,怨愤之下,不免心存邪念。
二弟师从眭孟习《春秋公羊传》,为人廉直不事权贵,被眭孟认为是几百个弟子之中最能继承衣钵的人,后来便被推举成为了博士官。
他俩在长安城任职,其他三个兄弟都在各郡做属官。
东海郡的人都推崇严母,说她一个人拉扯大了五个儿子,个个有出息。这五个儿子中,身为长兄的严延年却秩俸最低,宦海浮沉。
“大哥。”,严彭祖施了一礼。
“二弟。”
“大哥,我送你回家吧,你回去别怪嫂子,她也是着急才找了我,我这一阵子都在太学和博士官弟子讲学,并不知道外面的事。”
“赵广汉和丞相向来不对付,你莫信外面那些话才是。”
严彭祖没有应声,他知道大哥是个有才干的,却又有些狠了。身为弟弟应该敬重长兄,不能随便质疑,可赵广汉不会莫名抓住长兄找茬。
前阵因荣畜之事,丞相府带领御史府、少府弹劾京兆伊府,闹的动静很大,现在已经偃旗息鼓了,京兆尹府也没有反击,哥哥却被关在京兆尹府,若说和哥哥无关,他怎能相信。
沉默了一路,临别时严彭祖道:“大哥,五弟派人带信来,母亲要入长安城来行腊祭礼,可能不久就要动身了。”
严延年哆嗦了一下,母亲要来了,这里乱成一团,丞相府的差事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到时候怎么给母亲解释,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母亲伤心。
“大哥,你素来有才,总有能发挥出来的一日,何必……”
“何必什么?连你也信外人不信我?”,严延年怒瞪着弟弟,道:“母亲来了,你也别乱说话,若是母亲伤心,我便再也不认你这个弟弟。”
“大哥,你现在家里乱,我就不去添乱了,有事记得派人找我。”。严彭祖心底叹了口气,向哥哥施了一礼,便离去了。
严延年站在门口半响,才拍了门环。
严家已经乱成一团,李氏原本一心想将严家大娘子严若水许给赵义家的大郎赵兴,但林氏一直不省事,后来又整出来了个焦方士的占卜之说,说赵兴几年内都不适宜订婚约。
李氏便将大娘子许给了丞相征事家的大郎,严延年遭了事,亲家并没有来人宽慰,反而请了媒人来退亲,说严若雪当众发病,身有恶疾,只怕严若水也有隐疾在身,不能做大妇。
严若水听了便哭着闹着要自缢,被人救了下来,也不再寻死觅活,改作天天在家里骂妹妹是个不争气的。严若雪又气又急,两人厮打了几回,中间还被气的又发了病。
李氏又是担心,又是心酸,又是后悔,再加上栗氏的那口气还没有出出去,憋得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