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沈晖被称为建康第一清谈高手,辩才无碍,一时也只能俯首受教:“大哥教训的是,都是弟弟疏于管教,弟弟回去就罚她把《列女传》抄十遍。抄不完,不许走出院子一步!”女儿确实是被湖阳郡主教坏了,只知道横冲直撞地拿身份压人,就不能像三丫头一样,学学怎么绵里藏针吗?
沈沅珍听了委屈得眼圈都红了,明明是沈沅钰那个小贱人讽刺她在先,怎么最后受罚的却反而是她,她跺脚道:“爹爹,我不抄《列女传》!”
湖阳郡主拉了拉女儿的胳膊道:“反了你了?连你父亲的话都敢不听了?”
沈沅珍见连一向坚定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母亲也不向着她了,忍不住哭出声来:“你们欺负我,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不敢瞪大伯父沈昀,却狠狠瞪着沈沅钰。
沈昀只当没听见,淡淡哼了一声道:“既然来齐了就赶快进去给老太太问安吧!别让老太太等久了!”身为嫡长子,他当然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说罢当先朝正厅走去,湖阳郡主从后面看见大老爷飘逸如仙的风姿,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低声对沈沅珍道:“别哭了,这笔账娘总会帮你讨回来的!”
正厅的大门已经打开,大老太爷常年在会稽郡东山别院隐居,东府这边接受问安的就只有顾氏一个人。老太君王氏年纪大了,经不起闹腾,每半个月才由顾氏带领子孙给她请安一次。
顾氏梳妆已毕,坐在北向的罗汉床上,大老爷打头,众人分成男女两列走进厅堂,一起跪下给老太太请安。
顾氏这里规矩大,子孙们每次请安都要下跪行大礼。不过也有两个人是例外的,一个是湖阳郡主,一个是沈昀。湖阳郡主是宗室之女,身娇肉贵,自然不必给老太太行此大礼,平日里她连给老太太请安都不过来,今天不过是想见见沈沅钰这个丫头而已。
而大老爷,因为顾氏并非他的生母,顾氏身为续弦,在大老爷的生母的灵位面前是要执妾室之礼的,大老爷又是跟着舅舅琅琊王氏的宗主王越长大的,顾氏对他并没有养育之恩,不给她磕头,自然也是说得过去的。
说起来,大老爷、二老爷、四老爷虽然都是嫡子,但大老爷是原配嫡出,外家又是四大门阀之首的琅琊王氏,身份上自然比二老爷和四老爷更加尊贵。
所以大老爷只是对顾氏躬身行礼,请安他是天天都来,却从来不行大礼,但是顾氏也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反而每次都让顾氏觉得心里发堵。
“都起来吧!”
“谢母亲!”
“谢祖母!”
众人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大老爷可以自恃身份不给顾氏磕头,沈沅钰和沈沅舒可没有这份底气,全都恭恭敬敬地随着四太太给老太太磕头。沈沅钰起来的时候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好在五小姐沈沅依一把扶住了她,“三姐,你怎么了?可是风寒还没有痊愈?”
她这一说,众人都向沈沅钰看过去,见她面色苍白,嘴唇上缺少血色,一看就是病还没有好利索。沈昀心里微微一愣,明明昨天女儿去外书房见自己的时候还是红光满面的……
顾氏心中已是万分不喜,这般柔柔弱弱的样子,倒像是自己逼着她过来给自己问安似的。“若是身子还没有好全,就在屋子里多待几日,我这里还少你一个问安的不成?”
沈沅钰低声道:“启禀祖母,孙女呆在庄子上一年未曾在祖母跟前尽孝,已是大不应该,如今既然病好得差不多了,怎还能呆在长乐堂躲懒?就是旁人不说什么,孙女自己也过意不去!是孙女冲撞了祖母,还请祖母恕罪!”
顾氏淡淡地哼了一声,还没说话呢,沈昀已经开口道:“既然身子弱,就听你祖母的,在屋里多歇几日,你身子不好只是小事,若是把病气过给了老太太可怎么好?”语气严厉,隐隐含着责备的意思。
湖阳郡主却是嘴角微翘,这父女俩一唱一和,配合得倒好!他这个当爹的都这样说了,顾氏还能说什么?
这层意思沈沅钰也是明白的,不由就向着父亲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顾氏十分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这个继子聪明绝顶,背后又有琅琊王氏的支持,她根本就讨不到一点儿便宜。她意兴阑珊地挥挥手,直接吩咐道:“就这么办吧!老二和老四身上还有差事,老四家的留下侍膳,四丫头和五丫头陪着我用膳,你们都各自下去吧!”
众人齐声应“是”,正要下去,四小姐沈沅珍和五小姐沈沅依走上前来搀扶顾氏,顾氏这才发现沈沅珍眼睛红红的,明显是哭过了。
顾氏从小就最为偏疼这个孙女,拿她当眼珠子似的,不由皱眉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们珍儿了,说出来,祖母给你出气!”
第18章 偏心祖母
顾氏这样一问,沈沅珍忍不住委屈地落下泪来:“是,是,是父亲,父亲要罚孙女抄十遍《列女传》,不抄完不许出院子一步。”到底没敢说是因为伯父生了大气的缘故。
顾氏不由愕然:“老二,这是为何?”
沈晖还没等开口,湖阳郡主已经道:“还不是因为珍儿不懂事,和三丫头发生了口角,老爷一气之下,这才要罚她。”
沈沅珍也不傻,立刻顺着母亲的话头说:“我也是想到三姐姐曾经……曾经在祖母的饭食里下巴豆,害得祖母大病了一场,这才忍不住说她几句,孙女也是一时义愤啊!谁知道三姐姐不但不知道悔改,还出言讥讽……”
沈沅钰心里微哂:这对母女,还真会倒打一耙!她们是笃定了沈昀没有听见她和这对母女之前的对话,嫡亲妹妹沈沅舒是个话都说不明白的结巴,而小四房毕竟是站在小二房一边的,她自己无论怎样解释顾氏都不会相信,才这样明目张胆地往她的头上扣屎盆子。
她的目光淡定如恒,不由心中冷笑。
顾氏听到这里,脸上已经浮现出一层黑气,冷冽的目光扫过沅钰宁静无波的脸:怒喝一声道:“你这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顾氏毕竟身份辈分在那里,沈沅钰只好跪了下去。声音平静无波地道:“祖母息怒!”
大老爷俊美的面孔上也不由闪过一丝怒气,他却没有立刻开口。
顾氏冷冷看着沈沅钰道:“三丫头,你可知错?”从沈沅钰一回来,她便处处吃瘪,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下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沈沅钰有些哭笑不得,顾氏不问青红皂白就认定了自己有罪,偏心偏到这种程度,也真是醉了。“启禀祖母,孙女实在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请祖母明示!”她的声音仍是恭恭敬敬的。
顾氏冷笑道:“你当年用巴豆害我,四丫头质问你时你仍不知悔改,难道四丫头会当面骗我不成?”
沈沅钰抬起头来,望着顾氏愤怒的双眸,缓缓道:“祖母,昔年孙女受人蒙蔽,误将巴豆粉当成了豌豆粉加在祖母的饭食之中,导致祖母大病一场。孙女实非有意要害祖母,还请祖母明鉴!孙女一直希望祖母能够查清真相,还孙女的清白,只可惜,这件事到现在也没有结果!”
“只不过,孙女毕竟也有失察之罪,因此被发落到庄子上整整一年,孤零零地一个人不能与父母妹妹相见,孙女也并不敢有丝毫怨言,为恕前嫌,孙女每日为祖母抄经祈福,这一年内将七卷《妙法莲华经》抄了十遍,若说孙女没有丝毫悔改之心,孙女实在不能心服!”
顾氏听了不由冷笑:“你为我抄经,抄好的经书在哪里?别不是信口开河的吧?”以她对沈沅钰的了解,是怎么都不肯相信的。
沈沅钰道:“孙女怎敢在祖母和这许多长辈面前胡言乱语,孙女抄好的《妙法莲华经》现在就在长乐堂内的小佛堂上供着,本想着今日下午叫人给祖母送过来的,祖母若不信,可叫人跟随鸾娘去将佛经取过来,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这《妙法莲华经》确实是沈沅钰抄的,却并不是抄给顾氏的,那时她刚刚穿到这个身体里,因为要继承一段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每天心浮气躁头痛欲裂,便只好通过抄写经书让自己平静下来,没想到到了今天还有这样的用处。
“你可不要妄言诓我!”指了一个在正厅服侍的嬷嬷道:“你跟三丫头的丫鬟去一趟长乐堂看看,若是真有佛经,便取回来我看!”
那嬷嬷连忙跟着鸾娘去了。
沈昀皱眉道:“既然如此,三丫头病还没有好全,是不是先让她起来说话?”
顾氏到底不想落一个苛待孙女的名声,只好道:“你先起来吧!”一个机灵的婢女赶忙上前扶了沅钰起来。
大家本来以为沈沅钰要等着佛经拿了来以证明自己的清白,没想到她却紧接着又说道:“四妹妹刚才说我言辞之间不知悔改,怕也是她听岔了!我丝毫没有这层意思在内。我与四妹妹的对话,二叔一家,四叔一家,还有侧厅里的丫鬟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祖母一问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