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弘安抚了祝姨奶奶,就出了内室回到外书房,然后叫了一个管事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那管事神态间有几分惊愕,不过还是很快收敛了情绪,道:“奴才会把这件事情查清楚的,老太爷请放心。”
沈弘满意地点了点头。安排完了,他就把这件事撂开了手。如今正有天大的要紧事儿等着他去办,琅琊王氏的当轴人物,大司空王越,已经命在旦夕,随时有可能死掉。王越这一死,王家并无足够出色的人物接替王越在中枢的地位,元帝早已磨刀霍霍等待着这一天,意图以寒门子弟路尚之为大司空,收回相权,一举重振皇室声威。
此举遭到了兰陵沈氏、陈郡谢氏、谯国桓氏的激烈反对。要知道这一百多年来,士族门阀得以与皇权并行,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中枢相权由四大家族轮流把持,皇帝想打破这个常规,就是想结束门阀政治,自然受到全体士族的反弹。
不过王、谢、沈、桓四大家族大方向上是一致的,彼此之间却又存在着重大的分歧和矛盾。几家都想瓜分王越留下的政治资源,都想把相权收入囊中,凌驾于其他家族之上。现在的局面错综复杂、极为混乱。想要在皇权和士族之间、士族与士族之间达成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平衡状态,谈何容易?就如走钢丝,一个不好,就可能引发内乱。
就连远在荆州的桓奇也赶到了建康。沈弘这几天忙着与其他几个家族的宗主谈判、博弈,忙着瓜分王越遗留下来的政治资源,扩大沈氏的政治影响,这样关键的时期,不要说儿子只是被下了泻药,就是沈旭横死当场,沈弘也没有空去管。
沈泫和沈沅珍安排好了一切,屎盆子扣在了沈沅钰的脑袋上,祝姨奶奶也在老太爷面前哭诉过了,就等着老太爷大发雷霆收拾沈沅钰,谁知道老太爷第二天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接着出门“访友”去了。
这一对兄妹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宅门里藏不住秘密,何况沈沅钰现在又能从蕊心那里得到线报,消息来源更为广泛,沈沅钰很快就得知了沈旭回去后腹泻不止,沈沅珍莅临陶然居的事情。
“府里面的几个嬷嬷悄悄在传,说是小爷不是得病,也不是吃坏了肚子,而是被人下了泻药!”蕊心脸色很不好看。
沈沅钰神色非常凝重,这事情太巧合了!她心念一转已经明了,“姐姐刚才说,沈沅珍亲自将小叔叔送回了陶然居,还和祝姨奶奶长谈了一个时辰?”
蕊心点了点头。
沈沅钰想了想道:“现在外头是不是在传,是我在小叔叔的点心里下了泻药?”
蕊心惊愕道:“三小姐是怎么知道的!”
沈沅钰嘴角上翘,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我不但知道这些,我还知道这谣言肯定是从谦退堂里传出来的!”有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沈沅珍想害她都可以理解,可是这种不择手段,利用小孩子的伎俩实在太过卑鄙。
蕊心简直听傻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三小姐的聪慧敏睿已经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不过今天,她又给了她一次惊喜!
“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呢!我派人悄悄查过了,陶然居的几个婆子丫鬟嘴巴都是挺紧的,这话最早是从谦退堂厨房的一个婆子口中传出来的。”
第71章 新年伊始
沈沅钰微笑道:“其实这没有什么难猜的,他们希望通过老太爷的手收拾我,老太爷迟迟没有动手,他们自然是想给老太爷一点儿压力,在沈家宅子里头散播一点儿谣言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蕊心想了想,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去陶然居和祝姨奶奶解释解释!告诉她下药的另有其人!”
沈沅钰道:“不必了!这件事我们还是装作不知道好了!”
“为什么?”
“只要老太爷相信这件事不是我们做的就行了!我们去解释,祝姨奶奶也未必会听,反而容易越描越黑。”
蕊心道:“您怎么知道老太爷不相信这件事是我们做的?”
沈沅钰微笑道:“湖阳郡主犯了错,老太爷都毫不含糊地将她发落到庄子上了,你觉得我的脸面比湖阳郡主还大吗?老太爷既然没有立刻发落我,就说明他相信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或者至少他的心里存在着疑惑。”
蕊心想想是这个理,但还是有些不明白,“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等着吗?”
沈沅钰点了点头:“咱们出面推波助澜不是好方法,现在等,是最好的法子。最好能让流言传到老太爷的耳朵里去。哼哼,他们想用老太爷最疼爱的幼子做筏子,逼着老太爷收拾我,却不想想,会不会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蕊心听她这般抽丝剥茧分析了一番,深觉有理,一时不由得大为叹服,道:“想要老太爷知道,这件事不难。”
沈沅钰笑道:“老太爷精明厉害,咱们可不能被他拿到把柄,需要好好谋划谋划。”
年关将至,东府上上下下都由顾氏一个人打理,三个儿媳妇竟然没有一个能帮她一点儿半点儿的,她心里十分不痛快,底下的这些管事媳妇们就没少跟着受气,上头气性大,下边也有样学样,大厨房里的赵嬷嬷和茶水房里的龚嬷嬷就因为一点儿小事,在大厨房里吵闹了起来。
赵嬷嬷和龚嬷嬷本来就有仇怨,平日里相互避着走,今天也不知道龚嬷嬷是哪根筋搭错了,借着去大厨房拿点心的当,频频向赵嬷嬷找茬,那赵嬷嬷也不是好惹的,她攀附上了湖阳郡主,得了个厨房小管事的职务,就把自己当成了小二房的人,平日里在大厨房没少耀武扬威,当即就和龚嬷嬷对骂了起来。最后把什么狗皮倒灶的事全都扯了出来。
厨房里有个媳妇叫做张才家的,最近刚刚进到大厨房帮忙,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管事,虽然不是大管事,却人人把她当成大管事一样尊敬,因为她男人张才是跟着老太爷做事的,而且颇得老太爷的欣赏和重用。她这也是跟着张才从会稽郡来的,因为顾氏骤然管家,府里一片忙乱,这才被安排到大厨房里帮着做点儿事儿。
张才家的觉得大年下的这样吵十分不好,可是张才家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不好上前去多管闲事。
就听见龚嬷嬷骂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满肚子男盗女娼,满院子谁还不知道你这差事是怎么得来的?要不是你那闺女爬了郡主陪房周管事的床,给那周管事做了小星,你现在还在洗衣房洗衣裳呢?”
赵嬷嬷年轻的时候十分泼辣,年纪大了收敛了一些,可也听不得这些,恼羞成怒道:“你这差事就是正正当当得来的吗?当初还不是你弟媳妇求了三小姐房里的张嬷嬷?也不看你那主子是个什么德行?小叔叔都下得去手毒害?”
“都给我住嘴!”这个时候厨房的大管事,新提拔上的钱嬷嬷走了进来,“你们好大的胆子,主子们的事儿也敢在这里瞎攀扯,一个两个都嫌命太长了吗?”
其实赵嬷嬷说完那句话就有些后悔了,因为湖阳郡主不在,顾氏趁机提拔了不少手下的嬷嬷占据了一些要职,她们这些湖阳郡主一系的人受到不少的打压,所以人人心里有气,因为不少人都传说湖阳郡主是被小大房,被三小姐挤兑出去的,所以各个都恨毒了三小姐,刚才一生气就把三小姐也攀扯出来了。
所以赵嬷嬷听见钱嬷嬷这样一说,也吓得够呛,当时就噤声闭嘴了。钱嬷嬷看见大厨房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不由十分生气:“散了吧,都散了吧!有什么好看的,都回去忙活自己的差事去!”
先把众人哄走了,又对赵嬷嬷和龚嬷嬷道:“今天这事儿,我自会禀明了老太太,给你们什么样的惩处,全由老太太定夺。”
张才家的晚上回到下人们住的裙房,就将今天这件事当成一件笑话说给了张才听。张才却听得一惊:“你说什么,那个赵嬷嬷真的这样说?”
张才家的道:“我听得真真的,还骗你不成?都说乌衣巷祖宅规矩森严,我看还不如咱们会稽郡东山别院呢!就这么编排主子,当众说主子的是非,实在是胆子太大了,这事儿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那赵嬷嬷不定怎么被惩处呢?”
张才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似的,起身披衣就往外走。张才家的叫道:“天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你要去哪?”
张才道:“我有事出去一下!你自己睡去吧,不用管我!”
张才找到了任管事,把今天听见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任管事就是得了沈弘的命令,暗中调查沈旭被下泻药事件的管事,这件事老太爷叫他悄悄查,不要惊动任何人,张才就是他能调动一个人手,因此张才听说了这件事第一时间就找到了任管事。
任管事面色凝重:“这件事老太爷已经下了严命,任何人不得外传,连四小姐那边也嘱咐到了,如今竟连一个厨房的嬷嬷都知晓了,恐怕流言已经在府里传开了!”他站起来在屋子里走了两圈。他是老太爷的心腹,知道老太爷最近忙着朝中大事,没空管这些小事。不过老太爷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了他,他就不能不向老太爷汇报进展。
任管事打发了张才,当天晚上就把流言的事儿告诉了老太爷。这段时间朝中的事情不顺利,老太爷本来就心气儿不顺,听见这件事儿更是怒火中烧。
老太爷当即就把顾氏叫了来,当着任管事的面把顾氏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遍,说顾氏管家不严,任由府里的下人们随意诋毁主子,丝毫不顾及主子们的形象。
顾氏被骂得莫名其妙,可是他在风度翩翩的老太爷面前,从来都是矮了一截的。尤其是年纪大了之后,老太爷保养得宜,依旧风度翩翩,而顾氏却变成了一个黄脸婆,和老太爷呆在一起,不像是夫妻,倒像是母子,让顾氏分外觉得惭愧。在老太爷面前,她从来不敢说出一个不字。
老太爷骂完了,就叫她回去好好约束下人,不许再有议论各房主子的谣言。顾氏直到出了老太爷的房间,也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顾氏回去就把赵嬷嬷打了五十大板,直接撵出府去了。龚嬷嬷也挨了十板子,罚了三个月的月钱。
顾氏又传下严命,内院的仆妇们胆敢议论主子是非的,一旦被发现,全家统统撵出去,绝不手软!又派了婆子专门巡视,这样府里的谣言一时间全都消退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