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4)

    神君要我解释什么。
    你可有做过那些事。
    沈既明脚下几乎站不稳,头晕目眩:我做没做过,如何解释,这些重要吗?若神君咬定不信,我说出花来又有何用。
    你为何不解释,为何不说,说出真相对你来说就那么难。
    我有什么真相好说?神君想听我说什么,不若神君说一句,我跟着读一句,这样可是满意了?我与神君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让满朝文武看我们内讧的笑话?
    沈既明这话没错,而羲翎为神劫所困,此时理智尽失,根本无法将他以常人对待。有旁观者暗自发笑,果然这两位神君素日里的交好都是装的,九天真神的位置近在眼前,谁能不为自己做打算。
    羲翎强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沈既明的肩膀,手背青筋尽显,关节泛白:你一贯如此,什么也不说,也不愿解释。
    我怎么又
    沈既明气得笑了,羲翎仿佛换了个人似的,这还是那个比当空皓月还冷然的寂夜神君么。不等他反驳,另一股力道强硬地将其二人分开,是洛清挺身而出,将沈既明挡在自己身后,毫不退缩地直面羲翎。
    如此对寂夜神君不敬,连天帝也不得不出声制止:洛清!你好大的胆!
    神君息怒。洛清的言辞恳切,神色却不见敬畏:我曾以为寂夜神君高风亮节,待寒彻神君总该有几分真情。
    洛清!
    沈既明亦惊得合不拢嘴,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转了性子,放飞自我了?
    真人
    羲翎微微眯起眼睛,杀意翻涌:我和他说话,你以为你是谁,也配来阻拦。
    若非羲翎此时修为全失,洛清说不准已被盘古剑砍成几块。沈既明无意让洛清替自己出头,他和羲翎之间的因果确实非旁人可解。于是开口道:真人不必如此,我亲自同神君说。
    神君非但不以真心相待,甚至对寒彻神君多加猜忌。倘若如神君所言,一切皆是寒彻神君暗中布局,反之,难道神君就没有算计寒彻神君的嫌疑?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我与寒彻神君有私交,自寒彻神君飞升之日起,直到寂夜神君神魄归位止,寒彻神君的心疾并不重,甚至从未当众发作。自寒彻神君居九重天以来,情绪屡屡失控,低落与自责更甚,常常囿于前尘无法自拔,我不知神君该如何解释此事。是不是寂夜神君提防寒彻神君先一步得道飞升,才刻意做了手脚,引诱寒彻神君心疾爆发,直至走火入魔而亡?
    洛清真人语出惊人,他这般质问,竟使得羲翎一时语塞。众神自然听不得洛清这样质疑寂夜神君的清白,七嘴八舌地替羲翎作出保证来,什么寂夜神君绝不会如此,寂夜神君断不会行如此下作之事。洛清愤然,反问道:寂夜神君做不出,寒彻神君怎就做得出?
    有人嗤笑:寂夜神君是什么身份,沈既明出身凡人,怎能与神君相提并论。
    凡人出身又如何,天界有多少凡人出身的神仙。若论出身,寒彻神君年幼时是皇子,飞升前亦是一国之主,也未见得凡人出身的神仙们对寒彻神君行叩拜礼。
    哼,亡国之君罢了。
    看着羲翎愈发难看的脸色,沈既明忍无可忍,大喊一声道:都停下!
    争执不下的众人齐刷刷地看过来。
    沈既明深吸一口气:我以为,洛清真人说得在理!
    沈既明理所当然道:确实有道理啊,寂夜神君修为有损的事他知我知仁术知,这才多少功夫就闹得上重天人尽皆知了,莫不是寂夜神君为了嫁祸于我,故意自损修为,又连同你们这些人一起,沆瀣一气,来陛下跟前血口喷人。没想堂堂三天神君,心胸竟如此狭隘阴毒,我在此郑重宣布,我和寂夜神君恩断义绝一刀两断,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不顾满堂青白红紫的脸色,他又不嫌事大地补了一句:钦此。
    说罢,挥手招呼洛清:走吧,洛清真人,什么九重天十重天,冷得人骨头缝都冒疼水,谁稀罕住。没有明月阁半点舒服。
    洛清会意,对着天帝欠身道:小仙先带寒彻神君回明月阁,其中是非曲折,小仙相信陛下自有判断。
    天帝此时的脸比锅底还黑上几分,沈既明如此无礼,他又偏占了个三天神君的名头,一时奈何不了他。场上唯一有资格同沈既明平起平坐的唯羲翎一个,而寂夜神君本人又性情大变,虽有与沈既明决裂的迹象,可仔细品品又不尽如此。这笔烂账越算越糊涂,他也只好任洛清带沈既明回去。
    寂夜神君修为尽失,反而是沈既明的灵力运转比从前要熟练得多。
    难道真的要变天了。
    羲翎见沈既明要走,终于打起精神,喊道:沈既明!
    沈既明略微停下脚步,向身后瞥了一眼:你我同为三天神君,同有尊号,难道是寂夜神君被众星拱月了太久,连礼数都浑忘了。从前的事本神君不与你计较,从今往后,请以神君称呼我,寂夜神君若不习惯,以本神君的尊号相称亦可。
    在沈既明还是先帝膝下的小十九时,他因生母失宠,母族式微,宫中多的是看碟下菜之辈,对他阳奉阴违的宫人不知有多少。后来去了大漠,士兵们也并非对他言听计从,光是树威立信就花了他好大的功夫。这也使得他学了一手的拿腔作势,不管占不占理,气场总是端得出来的。沈既明在天上一贯谨慎做人,今日猛然张扬起来,众神才想起此人的仙位的远高于他们的,连天帝都说不出话,他们更加无权阻止。只得让路放行。
    凤尾在明月阁急得团团转,见得洛清带了沈既明回来,这才面露喜色。他先给洛清行了礼,又连蹦带跳地蹿到沈既明面前,捶了他胸前一拳:你最近惹了什么人了,我和真人有多担心你你知道吗?
    洛清厉声道:凤尾,不得无礼。
    沈既明也未像从前一样同凤尾说笑,他冷淡道:洛清,本神君累了,准备房间出来,任何人无令不得入。
    你和谁说话呢你
    是。
    洛清恭敬道,随即吩咐下去,仙娥们垂着头,低声道:早已备好了。
    沈既明嗯了一声,踏进仙娥为他准备的房间。从房内将门闩死。
    当晚。明月阁外。
    黑衣人注视着窗纸上映着的俊俏侧影,压低声音道:从今日的情形看,他们已经生了嫌隙。
    此话当真么,那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虽然不知前因后果,但他们二人对彼此说了相当重的话,羲翎激动非常,不似是做戏。
    他们二人果真有趣,做凡人的时候就内讧,当了神仙还是这样,白白给人捡便宜,难怪一个守不住江山,一个渡不过神劫,可笑。
    与我无关,他们只是挡了我的路。
    我知道。
    现在要如何。
    接下来就只等着那一天就成了,羲翎没了修为,阻不了你我,沈既明与他决裂,自然也不会帮他。看来我们的合作虽有瑕疵,还算是成功。
    黑衣人无言,正欲掐断法术。猛地,他意识到什么,蹑手蹑脚地凑近窗户,轻轻点破一个小口。
    透过孔洞,他看清床上躺着的并非沈既明,而是一个扎做人样的纸人。
    纸人!
    黑衣人低声怒喝:有诈!
    第53章
    九重天上。
    羲翎默然坐在桌案旁,手里握着一卷记载着周元王李龙城生平的史籍,果不其然,沈既明三字如同神隐一般被抹去。关于这位帝王的少年时代记载仅是寥寥数笔,只说为恩人所救,其余概况一笔带过,外人不得而知。据记载,李龙城起义成功时尚未弱冠,挟昊武帝数年,昊武帝病逝后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改国号为周,期间细节一概不提。
    胸腔里跳动的心脏逐渐下沉。
    沈既明作为大昊最后一任君王,却在史书中不留姓名,这样的结局十之8九就是李龙城也就是寂夜神君本尊一手促成的。
    羲翎只隐约想起些杂乱无章的混乱记忆,如拼凑不到一块的碎石,任凭他如何回想亦想不起更多的线索来。唯有一条,寂夜神君明察秋毫,连一个男人的心意都判断得分文不差,他作为李龙城时确是爱慕着沈既明的。他的神魄缺失了那段记忆,而浓烈的情感挥之不散,他对沈既明无防备的好感,不易察觉的亲近,掩埋心底的占有,皆是二人曾交缠一生的道道刻痕。说来好笑,他曾因沈既明与李龙城关系匪浅而发火,然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时,又发觉沈既明对李龙城的心思当真坦荡,即便曾经有情,也是再纯真不过的兄弟情谊,而非爱欲。
    他要如何开口。
    他作为李龙城时的一切,孰是孰非,他与沈既明谁也说不清楚。他本是不信命的人,可他们二人确是生生被推行至最后那一步。
    沈既明曾将往事尽数说与羲翎,平心而论,若是羲翎在沈既明的位置上,他未必做得出比沈既明更好的决定来。而他亦明白沈既明身陷苦痛的原因,在那般食不果腹,民不聊生的时代,沈既明作为吃穿不愁的皇子出生,他心知自己的吃穿用度皆是穷苦百姓的血汗。他是皇室中唯一清醒的,而龙椅上坐着的却是与他血脉相连的生身父亲,他愈清醒愈痛苦。否则也不会一面救下李龙城一面斥责李龙城写下尖锐讽刺的逆诗。
    而他李龙城呢。
    二人在皇宫重逢那一战,沈既明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他甘愿以命换命,保得族人性命。李龙城偏不如他愿,他杀尽沈家人,又出于私心逼迫沈既明在他身边活着。
    事到如今,他已开不了口。
    曾有一瞬,羲翎真切地希望今日大殿内沈既明所言是真,若二人之间只有单纯的恨意,说不定彼此还过得轻松些。
    瓷白银光闪过,传送门应声而出,来者脚步匆匆,一个趔趄向前扑去。羲翎起身相伏,那人正巧结结实实地落在羲翎的胸膛。
    一抬头,是沈既明。
    沈既明眼神发亮,正欲出声,又想起不该声张,于是压下声音,明朗道:神君,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羲翎望着他,不说话。
    神君开口时真是吓了我一跳,多亏我脑子转得快,马上反应过来这大约是神君给他们下的套。沈既明见羲翎果然不与他疏远,喜出望外,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兴奋之余,他连与羲翎的姿势是何等暧昧都未意识到,反而再度往羲翎身上贴了贴:我演得够像,连真人都让我唬住了。
    羲翎下意识把怀里的人搂得紧了些:嗯。
    我们得赶紧解决这件事,神君,我不能平白连累洛清真人。天界一定有人要对神君不利,说不准是与地府勾结,今日之事明着是冲我来,可我瞧着更像是离间计。不瞒神君,地府有一鬼兵与我说过类似的话,大意是以九天真君为引子,暗示我要提防神君。那时我心下存疑,倒也没多想,现在足以落实了。一定是有人趁着神君历劫时有所动作,只是还不知他们的目的。神君,天上已不安全,哪怕是九重天也有被监视的可能,地府那边也不值得信任。恐怕我们得去凡间躲避一段时日了。
    沈既明试探道:神君?
    羲翎不知沈既明何以在经历如此变故后仍保有如此纯善的心性。他并非全然逢场作戏,在大殿内的逼问中他并未掩饰内心残酷冰冷的想法。他在渴望着一个答案,可追究其问题本身,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
    沈既明说得不差,若他未能意会,羲翎独身一人也势必要去凡间走一趟。
    他终于舍得放开沈既明,道:走吧。
    等等。
    羲翎心中一紧。
    此时做贼心虚的人换作了他。
    难道是沈既明察觉到什么,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我们此番去凡间是避难,一定不轻松。防患于未然,神君,我们得约法三章。
    这世上除去沈既明,有谁敢与堂堂寂夜神君约法三章的。
    沈既明伸出三根手指:第一,不知神君是如何想我的,总之我是把神君当作当作过命的兄弟看!神君不与我计较顶替神劫一事,那更不许再提什么恨不恨,责怪不责怪这样的话了。如若不然,我与神君就彻底生分了。
    第二。
    沈既明吞了吞口水,壮着胆子道:有什么计划一定要提前同我说好,我人不聪明,不是每回都想得到这一层。我那时真以为神君不信我,还有点难过来着。当然,没难过太久。
    他一生装腔作势无数次,奈何那些招数在羲翎面前一项也使不出来。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倾心于这位高高在上寂夜神君,而心意这回事,从来没有道理可讲。何况羲翎事事优秀,生得又好,几次三番为沈既明着想,发病时不惜日夜相陪。沈既明鲜少有被人照顾的时候,羲翎这般待他,若要不动心,恐怕也非易事。
    第第三。
    他从内怀中取出一支以翡翠雕成的梅花簪,他时时将簪子拿在手中雕刻,以至于沾染了梅花香气亦不自知。
    神君尘缘未尽,想来下凡历劫时与谁家姑娘有了情缘。他尽力地挤出一抹笑:我总有预感,这回下去,说不定神君的神劫就过了,与那姑娘也该修成正果。我身无长物,没别的好送,上回青丘山上的翡翠原石我偷偷带回来一块,为神君的未婚妻刻了个簪子。若神君不嫌弃,以后请替我赠与新娘子。当然,这礼物寒酸得很,人家姑娘未必会喜欢,我一定趁这功夫攒足银两,为神君和新娘准备更好的贺礼。
    被递出的梅花簪微微发颤,晶莹圆润的花瓣似清晨朝露,足以见得雕刻者的用心。
    沈既明从未想过这份心思能有什么回应,他从未喜欢过谁,所谓感情于他而言太过虚无缥缈,他总以为自己这般人物是不该有花好月圆的结局,更何况对象是羲翎。
    注定没有结局的情谊,那便没有宣之于口的必要。
    羲翎伸手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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