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大漠里的狼群一般不会轻易攻击他人,只有嗅到猎物的气息,或者遇到危险、发出叫声让同伴警惕时,才会如此。
    想必是这大漠深处唤了一夜的狼群,激起了狮子骢好斗好狠的心性,狮子骢误以为狼群是在挑衅它,所以才这般按耐不住的。
    这女子跟了他们十几天,他们都没有察觉,可见她隐藏的极好,若不是这狮子骢突然嘶鸣,他们也不可能发觉她在跟着他们。
    林簌一改之前的窘迫,一脸骄傲的抬起头,道:“这是我大渝名马——狮子骢,名唤踏雪。”
    此次随行而来的人中有一位是他母族的表舅,走到他身边,悄声在他耳边道:“少主,这南朝女子来历不明,不知用心如何,还得多加提防。”
    耶律骁道:“舅舅不必担心,只是顺路而已。”
    表舅还想再劝:“少主……”
    耶律骁只朝他淡淡一笑,然后对林簌道:“既如此,姑娘便准备与我们一起启程吧。”
    林簌闻言,举着双手,欢呼一声,惊讶道:“真的吗?”终是小女儿心性,待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他笑了笑:“多谢耶律公子。”
    耶律骁忍俊不禁。
    “哈哈哈。”想当淑女结果没当成,反而暴露了自己本性,这南朝姑娘可真有意思,众人难得见此有趣情景,放下心中成见,不由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这样,林簌跟着耶律骁一行人,前往蚩丹国都昊京城的方向。
    一路上,耶律骁坐着骆驼,见林簌与众人都相处的很是愉快,忍不住打趣林簌道:“姑娘,在下愿意带你一起前往昊京城是一回事,但你偷我钱财又是一回事,一码归一码,我见姑娘衣着谈吐皆不俗,也不像是落魄之人,钱还是要还的。”说是打趣,实则却是试探。
    林簌偏头看着他,将脑袋一歪,嘟囔道:“我知道啦,小器公子,我一到城中,就找我义兄要钱还你,这可行?”
    耶律骁闭上眼睛,开始静心养神,不以为然的一笑:“如此甚好。”
    十几日后,林簌跟着耶律骁他们,终于抵达了昊京城。
    昊京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繁华,只是城内更甚喧嚣,城外却是绵延无尽的荒芜黄沙。
    林簌与耶律骁道别,便直奔义兄林簇的玉石铺子而去,中原商人开的铺子,再好认不过。
    耶律骁径直穿过闹市,来到昊京城最花红柳绿之地,这里有西域最美的舞娘和最烈的酒,但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心思理会这些,走到雅间,掀开毡帘,看到自家二哥正在弄中原人的那套——沏茶,眸子里不由闪过一起惊讶,不过,很快便淡然。
    他大步流星的走过去,在耶律齐耶对面的毛毯子上坐下了,笑侃道:“我一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身衣服,就被二哥派来的人叫来了这里,我正寻思着,二哥也不是喜寻花弄柳之人,不知二哥什么事这么急,把我喊来这里?”
    “王宫中人多眼杂,远没有这里清净。”耶律齐耶自小就体弱多病,尤其惧寒,他放下手上的茶壶,将身上的狐裘又拽的紧了些,将手放在一旁的炭盆边烤了烤,这才不急不缓的抬头,看着耶律骁,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我派人送去柔然的加急书信,九弟你可看到了?”
    只见耶律骁唇边的笑意僵了一僵,垂下眼眸,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看到了。”
    耶律齐耶神色有些愠怒,喉头一甜,忍不住咳了起来,边咳边道:“那你为什么还要滞留柔然……久久不回?”
    耶律骁见耶律齐耶动怒,连忙过去,抬手给他拍背顺气,歉意道:“二哥,你莫动怒,这次的事,是我错了。”
    二哥自小文弱,比不得其他兄弟擅长武功骑射,加上二哥的生母是东梁和亲的贡女,所以不得父亲欢喜。
    他和二哥算得上同病相怜。
    二哥的生母耆善小阏氏怜他年幼丧母,曾将他和妹妹在其膝下养过几年,二哥自小待他和善,正因如此,所以他才愿意亲近和尊敬二哥。
    耶律齐耶握住耶律骁的手,意味深长的道:“九弟,现如今阿布病重,怕是没多少日子可活了,你也知道太子的秉性,若他即大汗位,你我都没有活路可走,九弟,你可要早做打算!”
    阿布是他们父亲的名字,在蚩丹,子女是可以直呼父母的名字的。
    耶律骁低了低脑袋,好半晌,抬起头,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二哥,你知道的,我对那个位置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正因为如此,我宁愿是二哥坐上那个位置。”
    耶律齐耶闻言,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猛咳了起来,他强忍咳嗽,极力压低了声音,道:“我不过是个庶子,这个痨子病,还能撑过几年,我都不知道……你说,我争那个位置做什么?我强撑着这副残躯、在暗处搅弄风云,千辛万苦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你争取最有利于你的利益!
    九弟,你睁大眼睛,你看看阿布把这个好好的昊京城弄成什么样了?为了贪图美色,就派王军到平民家中强抓民女!他早已失了民心!若太子得势,他耶律吉未必不会是今日的耶律阿布!九弟,话已至此,你是不是该好好的想一想,接下来该如何走了?”
    耶律骁却沉默了:“……”
    林簌在玉石铺子里待了几天,实在是待不住了,干脆爬上木梯,打开了阁楼的木板,爬上了屋顶,躺在上面看星星。
    玉石铺子的生意并不是那么的繁忙,林簇见没人来访,便关了铺子,爬到屋顶来找林簌。
    林簇顺着林簌的目光,看着星空,叹道:“妹妹,还记得我们在西域,还没被义父捡回天机阁前的日子吗?”
    林簌闻言,眸子里不由露了笑意:“记得,那时候我经常跟你打架、抢吃的,你不叫林簇,我也不叫林簌,我们到处招摇撞骗,虽然有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但是,是真的开心。”
    林簇学着林簌的样子,将双手枕在后脑勺上,翘着二郎腿,笑了笑,道:“我心甘情愿的在昊京城里暗伏了三四年,可是我没想到义父竟也会让你来到这里,妹妹,你不该跟我一样,背负这么多的,我有时候甚至觉得,义父培养我们,训练我们,只是将我们当作一粒可有可无的棋子在利用罢了。”那笑里,有说不尽的落寞和无奈,更有对命运不公的愤怒和不甘。
    林簌坐起来,有些疑惑的问道:“哥,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那一瞬间,林簇有些慌乱了,也许是他脱离天机阁的掌控太久了,又也许是因为天机阁对林簌的思想禁锢已经根深蒂固。
    他轻轻翻了个身,背对着林簌,心里疼的厉害,他闭着眼睛,闷闷的道:“你就当我发了一堆牢骚好了。”
    林簌凑到林簇身边闹他、挠他的痒痒,林簌问他:“哥,你怎么奇奇怪怪的?你快说你怎么了?”
    林簇被林簌闹得没办法,从屋顶坐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图,递给林簌,道:“你要是实在闲的无聊,就去闹市寻宝吧。”
    林簌欢欢喜喜的接过那张羊皮图,惊奇道:“有这好事?”然后疑惑道:“不会是老哥你藏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吧?”
    林簇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嘴上却答的轻快:“我有这闲心就好咯。”
    林簌将羊皮图卷好,放进袖中,没心没肺的笑道:“不是你搞得鬼,我才要谢天谢地了。”
    其实林簌此次前来蚩丹,是奉天机阁阁主之命、前来寻找传说中的西越古国的王陵。
    天机阁,乃是效忠于南渝皇帝的一个组织,只是如今的南渝皇帝只是一个年幼稚子,南渝的实权落在摄政王手中,天机阁不知从何时时,也只听命于摄政王。
    据说,西越王陵中有一部《不死书》,里面记载了一种叫“不死丹”的炼制方法,只要服下不死丹,不仅可以生白骨、活死人,还可以让人获得长生。
    长生不死,是古往今来多少帝王与心怀不轨之人梦寐以求的,又有多少人前仆后继的慕名而来,却死无葬身之地,亦或无功而返的?
    对于长生的向往,就连南渝那位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也不例外。
    林簌和林簇自知,此事急不在这一时,所以只能暂且搁置。
    ☆、番外3 虞美人2
    闲来无事,林簌便听从了林簇的建议,决定去昊京城的闹市逛逛。
    这一天是望月节,与中原的上元节和乞巧节有异曲同工之妙,昊京城的女孩们会结伴来到月神庙,虔心向月亮祈祷姻缘。
    灯火如昼,空中搭着几条五彩丝绸,麻绳从角楼一侧穿到另一侧,上面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花灯。
    林簌百无聊赖的在人群中逛着,抬手,将其中一个花灯垂着的布条上给扯了下来。
    只见布条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串诗词,但是是用蚩丹字写的,林簌不由看得有些头大,算了,还是拿回去让林簇看看吧,说不定他能看得懂。
    一个身影慢慢靠近林簌,突然抬手抢走了林簌手中的布条。
    “唉!”林簌反应过来,回过身,看到来人是耶律骁,而他身后还站着勾离,面上不由有些惊讶:“怎么是你?”然后踮着脚,抬手,就要抢回耶律骁手里那截布条:“把它还给我!”
    耶律骁存了想要逗逗她的心思,故意将手里的布条举高,笑问:“你看得懂?”
    林簌停下扳耶律骁胳膊的动作,昂着头,气呼呼的道:“你是蒙我从中原来的,看不懂你们蚩丹的鬼画符呢?”
    蚩丹儿女向来豪爽,不拘小节,一旁的行人看到林簌的举动,纷纷侧目,甚至给她鼓起了掌,为她打气:“阿妹,好样的!”阿妹是蚩丹人对未婚女子的雅称。
    他们笑的那般真挚与殷切,林簌就算听不懂他们说的蚩丹话,也大致知晓他们说了什么。
    林簌被闹的一阵面红耳赤,浑身不自在,明明是这人先来捉弄自己的,林簌见面前这人笑的一派坦然,连忙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胳膊。
    离他站的远了些,林簌有些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伸出手,故作从容道:“这位公子,请将布条还给我,可以吗?”
    耶律骁提议道:“要不,我念给你听?”
    林簌双手环胸,决定洗耳恭听,意简言赅的道:“说。”
    耶律骁展开手中的布条,借着近处灯光,看清了上面的字,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颔首,笑说:“夸你美呢。”
    林簌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道:“我觉得你就是蒙我看不懂你们蚩丹的字。”
    耶律骁没有再逗她,敛了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的道:“这几句话翻译成你们中原的诗词,上厥是:‘不是爱红尘,似被前缘误。山花烂漫时,莫问奴归处’,下厥是:‘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芳魂归故乡,无处话凄凉’。”
    林簌当时并没有在意,没心没肺的笑:“我觉得你就是欺负我读书少,听不懂你们蚩丹话,是不是?”只是没想到,后来真的会一语成谶。
    耶律骁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林簌好奇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耶律骁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道:“我说我闲来无事,出来逛的,你信吗?”
    事实上,他真的不闲。
    闹市呈现一派盛世祥和,鬼市却出了大乱子,不久前去鬼市见了太子,又马不停蹄地去了二哥那,从二哥那出来,无意间逛到这里,结果看到一个很像林簌的身影,他这才过来的,没想到真的是她。
    林簌很是诚恳的摇头道:“不信。”
    月上枝头,耶律骁不由莞尔,心情甚是愉悦,双手负背,回过身,道:“天色不早,我送姑娘回去吧。”
    林簌跟在他的影子后面踩着走,一蹦一跳的,自得其乐。
    耶律骁瞧着她有些童心未泯的举动,故意放慢了脚步,让她玩的尽兴。
    两人在玉石铺子前临别时,耶律骁对林簌道:“以后多有叨扰,还望姑娘不怪。”
    林簌笑说:“随时恭候。”
    目送耶律骁和他的随从离开,林簌进屋,关上门,屋内烛光摇曳,安静的针落可闻,却不见林簇的影子。
    林簌心中腾起一丝不安,不由有些疑惑,唤道:“我回来了,林簇,你死哪儿去了?在就吱个声。”
    “叩——叩——”
    林簌听到阁楼上传来敲木板的声音,便爬上木梯,打开阁楼上的木板,果然看到林簇正躺在屋顶上当咸鱼。
    林簌将手里的灯笼放到林簇旁边,看到一身夜行衣装扮的林簇身上大大小小的受了好几处伤,有些惊讶道:“哥,你怎么受伤了?你是上哪当贼去了?”
    林簇抬手,轻轻在林簌脑袋上敲了个炒栗子,无奈笑道:“臭丫头,嗓门再大点,是要把刚走不远的那两个人再惊回来吗?”
    林簌红了眼眶,有些闷闷的问道:“那你是去哪儿了?”
    林簇实言相告:“我去了一趟鬼市。”然后笑说:“不要哭,不过是些皮外伤,过两日就好了。”
    听闻蚩丹的鬼市鱼龙混杂,什么奇珍异宝、灵丹妙药,不管是罪恶滔天的逃犯,还是隐居在那里的世外高人,只要是你能想到的,那里都有。
    林簌没好气的拍了他几下,骂道:“你没事跑到鬼市去干什么?不要命了!”
    这几下刚好拍在了林簇受伤的胳膊上,疼的林簇龇牙咧嘴,可林簇却还是笑的有些没心没肺的:“我这不是去打听关于‘不死书’的事了,那里消息是最灵通的。”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说:“这不是犯了鬼市的忌讳,这才闹成这样了。”
    林簌从衣服上了扯下一截布条,将林簇的胳膊扎了一圈,依旧没好气的道:“你可真能!怎么不疼死你算了呢?”
    这丫头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林簇皱了皱眉头,却不以为然的笑着抱怨道:“我怀疑你这丫头是存心报复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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