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皇宫瞬间冷清了许多,静楠需要管理的宫务便也简便许多,她大致将各司总管记住,明了流程后,便不怎么管了。
    不过,若其中出了差错,她总是能将人记得极其清楚,奖赏惩罚,从未有错,叫那些以为皇后年纪小好说话,而想趁机牟利之人,个个警醒过来,不敢再糊弄。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登基事宜过后,静楠和荀宴,还只是成婚五日而已。
    门才发出轻声的吱嘎,里间就有了动静。
    “哥哥——”散着湿淋淋的长发,静楠赤足立在毯上,叫住人。
    她方才正在沐浴,闻声就急匆匆披了件外杉跑出。
    荀宴一顿,没有回头,镇静道:“我还有事要忙,你先睡。”
    “从登基那日起,你已经连着忙了三天,都是半夜才回来就寝了。”静楠眨眼,有些疑惑道,“我怎么感觉,哥哥在躲我?”
    荀宴面不改色,“怎会,确实是太忙,等过了这段时日,一定陪你。”
    长长喔一声,静楠道:“那哥哥,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一顿,荀宴回头,惊得瞳孔猛缩了下,静楠已无声走到他身后,两人来了个面对面。
    她面上犹带水珠,如出水芙蓉,美不胜收,那双小鹿般明亮的眼眸也在一眨不眨盯着他,似在确认他的想法,若有所思。
    对视半晌,她右手成拳击在左掌,发出清脆响声,恍然道:“哥哥果然在躲我。”
    荀宴:“……”
    事实上,他并没有特意躲静楠,二人刚大婚,他怎么可能做这种落她面子之事。这几日忙碌时,每餐他也不忘让徐英叮嘱御膳房,静楠虽不在意这些,他却不可让人因此对静楠有所轻视。
    至于半夜才静悄悄回寝宫一事,一是因他确实忙到了那么晚,二是他担心闹醒了她,又发生类似大婚当夜之事。
    说来惭愧,他……还未做好与他的皇后,真正肌肤相亲的准备。
    既怕自己忍不住伤了她,又没有迈过心里的那个坎。
    他是个正常男子,如何没有欲|望,可他的皇后又着实年少,刚及笄而已,他不忍心因一时冲动,而叫她受伤,再者……
    早在大婚前,他就查过各类医书,以静楠的年纪,至少要一两年后,才可行房事。
    但若只是单纯抱着小姑娘睡,他自是很愿意的,所以每逢半夜静悄悄回东宫,他都是无声息地上榻半抱着她,再在她醒之前起榻。
    连着三日,除了服侍的徐英等人,谁也不知,
    某种程度上,荀宴也喜欢闷着心事,他不说时,即便静楠也难以猜透。
    正如此刻,她只看出哥哥在躲自己,具体缘由却是不知。
    换个人,可能要伤心,静楠和哥哥相伴多年,却难以有这种情绪,便直接抱住人,直接道:“不管,今夜我要跟着哥哥。”
    她仰眸,“哥哥不让,我也要偷偷跟,不然……”
    眼珠子慢慢转了圈,想起大公主所教,“不然,我就哭给哥哥看。”
    “这些乱七八糟的,倒是学得极快。”荀宴点点她脑袋,见她这坚持黏人的态度,忽然想到她以前哒哒跟在自己身后跑,怎么甩都甩不掉的模样,不由也笑了,“系上观音兜,换好衣裳。”
    得了话,静楠飞快跑去更衣。
    …………
    荀宴大婚婚假期间就开始忙碌的国事,自是极为重要。
    自盐城重新开港后,来往贸易船只添了不止一倍,有心人注意到,那些商船之中,异族人越来越多。
    不同于当朝边境的异族人,这些来自海外的异族,外貌与他们极为相似,可所乘船只和携带器物明显有所不同,语言上交流也很困难。
    但即便语言交流困难,异族人依旧飞快在盐城落了脚,并用所携的一些用具做起了各种生意。盐城官吏发现,他们带的玩意新奇,价钱值不了多少,却用此来换取他们珍稀的绸缎、瓷器以及大量金银。
    与此同时,他们还发现这些异族人在偷偷打听当朝的占地、兵力等情况,如果不是因这些,也不会引起官府注意。
    这一注意,就发现了异族人似有组织,暗中联络,分批来往,可他们所去的海外之地,这边暂时却无人知晓,要么去了,就没再回来过。
    荀宴很重视此事,准备派遣几个可信之人先去盐城探情况,首选的,自是当初曾在盐城剿匪的钟九、林琅等人。
    抓捕审问之事,当地官府已经做过了,得到的消息有限。荀宴更希望他们能与这些异族人混熟,弄清他们的来意,以及他们的老巢。
    凝神提笔时,荀宴手边悄无声息添了杯热茶,静楠边擦拭湿发,边慢慢看散乱的几本奏折,须臾,忽然道:“我好像有点印象。”
    “什么?”
    “唔,之前看过的一本史书上说,百年前,高祖征伐各地,曾扩张至海外,将几座岛屿划入王土。”静楠回忆,慢慢道,“但那几座岛实在太贫瘠,难以开拓,也无人愿意去那为官,不过几年,就沦为无人看管之地,随后连记载都无了。”
    荀宴挑眉,“我从未看过这本史书。”
    静楠诚实道:“应该是野史。”
    她最不喜欢看的,就是那些教书育人意味极其明显的史书、策论,这种野史就写得有趣得多。
    沉吟会儿,荀宴决定着人去找出这本野史,也许能从其中得到一些信息。
    早在盐城,就有人提出了这种猜测,不过因记载太少,寻不到证据。
    静楠往下一钻,整个人进了荀宴的臂弯中,认真看他写下的那几行字,“哥哥觉得,这些异族人背后,还有未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势力?”
    “嗯。”提及政事,荀宴也不觉得不自在了,半揽着她沉眉道,“我着人观察试探过,看得出,这些异族人曾经生活的地方、习俗,都比我朝要贫瘠、落后得多,人力也远远不及,他们如何敢来打探这些?若非背后另有势力,很难解释。”
    说白了,这些可能就是探路之人,探路背后的意图,荀宴必须警醒。
    静楠歪着脑袋看了会儿,并没有感觉到那些人的危险性,“来自贫瘠之地,人力少兵力不足,连织布都要偷学我们,值得如此警惕吗?”
    荀宴笑笑,摸摸她暂时未语,而后道:“防微杜渐,未雨绸缪,不可因强大而自负。”
    皇帝临走前,亲身教了他许多,其中有不少经验,叫他受益匪浅。皇帝和太子,地位看似极近,其中需要担负的责任,却有本质区别。
    他的父皇,毕生心愿是削弱世家,独掌皇权,其中种种手段,算不上光明磊落,过程更不顺利,但他总归达成所愿。皇帝问,他的心愿为何。
    荀宴苦思许久,终于明了,他的心愿,一盼爱妻无忧,二盼海清河晏、国富民安。
    似懂非懂颔首,静楠双眸亮晶晶道:“反正无论哥哥做何事,我都支持。”
    说罢,仰起脑袋就亲了他一口,再飞快缩回,脸蛋粉扑扑的。
    荀宴一怔,继而好笑,抱着他睡时,那么亲密的动作做起来都无异样,怎么独独在亲吻上,如此害羞。
    被这一打岔,他不禁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圆圆,抬起头来。”他这么说,并用手勾起了小姑娘下颌,轻轻点了口,果不其然,那红晕更盛。
    许是强弱之理,静楠如此害羞,荀宴反而自然了,诡异的有种扳回一局的感觉,他起初低笑,而后闷闷地笑,最后放声大笑。
    笑声之高,外间服侍的徐英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俱露出惊讶又果然如此的神色。
    突然,那笑声低了许多,又渐渐停下,似是被什么阻止,又开始低声哄人。
    作为如今整座皇宫的内侍总管,徐英面不改色地令宫人退远些,望着夜空银钩,悠悠地想:这座皇宫,何时能添个小主人呢?
    ————
    光阴易逝,荀宴给自己放的半月婚假,眨眼便至,不过不算全无收获。
    前几日,他忙于政事,少有陪伴静楠,但之后近十日,因静楠跟了过来,二人感情不可说一日千里,但比从前,确实亲昵不少。
    夫妻间自然而然的亲近不成问题,偶尔举手投足间流淌的默契和温情,都叫人能轻易感受到帝后的情谊之深。
    但在徐英这样熟悉的人看来,怎么看都觉得,唔……好似和从前也没什么差别。
    这样的相处,二人足足维持了三月,且双方都不觉有异。
    荀宴于朝堂奔走,静楠则在宫廷内外来回,忙于善堂之事。她如今贵为皇后,权力更大,荀宴交托与她的事,无需再由他来周旋便可完成。
    这点忙碌,她不觉得辛苦,只因有事可做且能帮到哥哥而开心,每日抱着啾啾来回,叫某些人看着,越看越觉得奇怪。
    终于,和探花郎腻腻歪歪一段时日的大公主入宫拦住了静楠,询问了她成婚以来的事。
    听着听着,目光就奇异起来,嘀咕道:“你和阿宴与其说是成婚,不如说是合伙做生意罢。”
    “……嗯?”静楠不解,“为何?”
    大公主想了想,又笑,“不对,也是我着相了。”
    她转移话题问:“听说,等八月你们就要下江南去?此行一去,时间定不短罢?”
    “嗯。”静楠颔首,“短则两三月,长则半年,哥哥初定了六州。”
    天子巡幸,真正论起来,其实是件劳民伤财之事,所以荀宴定的,是先至一州,再用其他名义,二人携侍卫微服出巡。
    第106章 出行
    八月仲夏, 正是江南热意沸腾的时节。
    烈阳滋滋焦烤大地,道路中行人无几,摆凉茶的铺子支起偌大的伞盖, 招揽了三俩聚集的路人,一口凉茶下腹, 迎面拂来的风才好似有了丝丝凉爽,再听那说书人捏腔拿调,便有了几分惬意。
    “再看那大虫吊睛白额, 猛地从草丛窜出,尘土飞溅,嘶吼震天,山林中鸟雀逃窜,霎时间天地无声!那山人见势不妙, 忙一步上窜,往高树攀爬,大虫倏然——狂风般扑来,刚巧咬着山人一截裤管, 利齿从腿间划过,撕拉就扯下一块皮肉, 山人只觉一股钻心的疼, 也不敢耽搁,咻咻几下, 到了高处。这时才有心思下看, 嘿!这大虫只能在下边儿干着急了吧, 且这——”
    “等等。”说书人被打断, 清悦的少女声纠正他, “你说得不对, 大虫会爬树,山人基本逃不走了。”
    出声之人衣着不凡,身畔有家仆婢子服侍,显然非寻常人家。观其发髻衣饰及身边的男子,说书人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圈,笑道:“多谢这位夫人指正,小人也没见过大虫,不过从书中看了几眼,原来这大虫还会爬树啊,真是可怕、可怕!”
    他开口抑扬顿挫,语调起伏极其到位,不管什么话,经了这说书人的口,总要多几分趣味。
    且因这虚心的态度,静楠一行人对他观感颇佳,给这说书人赏了一贯铜钱,而后私下召他,“你是这江州人氏,可了解这里的父母官?”
    出声的,仍是静楠,但她身旁静静喝茶的荀宴气质实在不容易让人忽略,叫说书人忍不住看了好几眼,心中思忖着,这人气势做派,颇有些像他曾经见过巡街的一位钦差。
    观其架势,官阶指不定比那位钦差还高。
    听说夔州那边儿有什么王爷出游,陪同了诸多大官,这位说不定就是那大官之一,兴许是来考校官吏的。
    心思定了,说书人忙吐出一串溢美之词,赞他们江州官吏尤其是那位知州大人,处世公正、为官廉洁、爱民如子,才在江州待了三年,就已经让江州上下官风焕然一新,百姓都极为爱戴。
    徐英听了,左右打量,不禁笑,“你和这位知州,不会是亲戚罢?”
    “哪儿能呢,小人若能和秦知州攀上亲戚,那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如今也不至于在这茶水铺子里,做个小小的说书人啊。”
    众人一听也是,又问了他许多当地的风土人情,说书人一一如数家珍,对答如流,最后又得了几贯赏钱,心满意足地离去。
    回马车后,荀宴伸掌,静楠抿唇,不情不愿地把脸凑过去,“哥哥要轻点,我今天点了胭脂。”
    说罢,她脸蛋就被揉捏了番,变得更红。
    她依旧不解,“这位秦青,凡是有关他的折子,就没几个夸他的,都在抨击他刚愎自用,狂傲自大,施行政令从不顾民情,鱼肉百姓。刚才那个说书人,确定不是他的人嘛?”
    抵达江州前,二人关于秦青此人,打了个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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