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关于四岁写策论这件事情,史清倏倒是没有过分怀疑。
古人的生命周期都比较短,男儿十七八岁已经开始做官的大有人在,作为流着皇室的血液的人,尤其又是皇位强而有力的争夺者,沈谧早早地开始思索大事儿并不过分。她先前看《芈月传》时,嬴稷不也是四岁便展现出了小小孩童强大的天赋吗。
作为一个现代人,四岁是孩子启蒙的年纪,她不能完全认同古人如此现实的教育方法,但最终也败给了强大的现实,选择了入乡随俗。
曜儿两岁多时她日日给他讲睡前故事,什么《白雪公主》、《灰姑娘》、《三只小猪》,听得沈夙都觉得好奇,偏挤过来与曜儿一起听。但自从曜儿自己开始频频问‘为何’之后,她便结束了这种教育方式,选择了将面前的小人儿当做一个大人来看,努力将世界上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他。
这样的做法或许会叫他早早开始思考大人需要考虑的问题,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什么都懂总好过一问三不知。
史月染的稷殿下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便要承担如此重任。
只是……唐太妃这话,似乎另有所指,不像是埋怨史月染做母后的放纵了稷儿,反倒像是在埋怨史清倏当年的一番鬼话。
“我一介夫人能懂什么?不过是见着那时候的样子,便有这般反应罢了,”史清倏解释道,怪只怪她唐太妃转玩儿太慢,这都几年了,“再说当日里文武百官一概赞许妾身所言,指不定便是神明真的显灵了呢?”
唐太妃此时想换后了,没门儿!
史月染的脸色不佳,感激地看了史清倏一眼。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来后宫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本唐太妃也是很支持史月染为后的,她做的确实不做,从不会争宠善妒,不管什么时候都落落大方。连其他嫔妃们的孩子她也都视如己出,有好东西都是平分给公子公主们的。
如今这怕是唐太妃与司紫蕙结盟了,便开始挤兑起皇后的不是来了。史清倏心道,古代女人真是闲,这也叫她意识到了精神享乐多么的重要。
不过还好皇后的身份她们动不得,最多只是叫史月染心中添堵罢了。
“哼,你倒是一心敬神,替皇家着想啊。”唐太妃虽然笑着,却总不是滋味。
史清倏再次选择了装傻,忙对她福了福身,“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妾身自小到大没少受到皇家恩泽,如今又是沈家的人了,自然要处处替沈氏考量,不做一家人自相残杀的丧良心事情。”
言下之意:你唐太妃就是个丧良心的,已经是沈家的人了还想着对付沈家的媳妇儿,忘记当年我如何给你看脉治病、给如今的皇位和你那太妃的位置雪中送炭了吗?
唐太妃面如土灰,恶狠狠地瞪了史清倏一眼,司紫蕙察觉了不对,忙上来打岔说些别的,这样这话题才被带了过去。
茶也吃了,仗也打了,唐太妃黑着脸说自己身子不适,她走了过后史月染便也要走,这场聚会便到此解散了。
“姐姐胆子好大……竟敢那样说太妃。”回去的路上,史月染压着声音道。
“我最是看不惯她这恩将仇报的做派,况且她是理亏的那个,我便说了,她能如何说我不是?”史清倏眯着眼睛地一笑,如一只狡猾的小狐狸似的,“这些年来我敬也敬了,帮也帮了,不管她是谁都是欠着我的。这样的恩情我自己可以不论,但她却是不能遗忘,所以我不怕她与我疏远。倒是你……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她死命护着遗诏,才有了今日唐太妃的安乐富贵,不管她后来还如何帮过她,单是这一点便打死了她不敢对史清倏轻易动手,看不惯便看不惯吧,史清倏想通了,那自己便叫她的生活多来些‘刺激’的,不必再面对一个绝对稳妥的局面还一味装作乖乖女了。
史月染是有苦说不出,唇角翳动了几下,这才道:“蕙嫔这段时日在宫中可谓平步青云,虽位分没有升过,可也是因她母家身份的缘故……皇上半个多月没来我宫里了,大半时间都去她那边了。”
史清倏心下腹诽,这沈家的男人怎么了,一个两个都与司姓这般热络。沈夙虽是为了私心,但沈谧这也太不理智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心爱了蕙嫔,也不该这般冷落皇后,场面功夫都懒得做了还成?
“稷儿也不如她的华儿争气……日日觉得日子苦,”史月染继续道,“我说他将来要传承大统,可他倒好,偏问我为何承大统便要如此累,夫子交的继承制度倒是学的通透了。”
想了想,前者她没办法好好劝解,但是对于沈稷小朋友的状态,她倒是想起一片上辈子支配自己好久的古文来,于是对着史月染宽慰一笑,道:“我先前忘记在哪本书上看过一段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你且与他细细说其中的道理,孩子是贪玩儿,但稷儿却是聪明的,他一定能够理解的。”
“行拂乱其所为……”史月染呆呆地重复了一句,再度抬头是眼眶已经有些泛红,她深深看着史清倏,良久才语气微颤地说道,“我的好姐姐,亏我尚有你在。”
史清倏拍了拍她,叫宫女赶紧将她带回去了。
她……实在是不易,年纪轻轻便为皇后,大好的青春全部都要葬入皇城高大的城墙之中,为后与为妃不同,一个是享乐荣华的,另一个则是克己私欲、为人表率的。
所以真的去询问那些争宠的后妃她们到底想要什么,所有人的回答都是‘圣宠’、‘真心’,却永远不会有人回答‘后位’。这个位置有多么体面尊贵,便有多么孤寂无奈……
世上又有哪个女子能够这样坦然、甘愿地,看着自己的岁月与青春慢慢葬入尘土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