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车刚开到大堂门前的斜坡上就停下,他们挨个把行李搬下来。
    苗小青站在最外侧,并不着急拿行李。
    她一下车就闻到一股草木的清新,四下环顾,酒店几乎处处可见白桐,主楼旁还有一小片白桐林。
    白花在风中飞旋,草叶和砖上随处可见上飞落的洁白的花瓣。
    桐花林外是一片斜坡式的草坪,连接着湖水,一条木头栈道延伸向浩浩如烟的湖面。
    她专心地欣赏风景,听到徐浚喊了声:“小心!”
    她才转过头,就看到取了行李箱的刘浩往后退,眼看要撞上来,她本能也往后退让,右脚却突然踩空,上身不稳,往后仰摔而去。
    徐浚眼明手快地将她扯回身旁,苗小青站稳后回头一看,酒店正门前设计很不合理,台阶很窄,台阶外的斜坡到地面最高处却有一米多高的落差,没有护拦或者种植灌木丛做防护措施,也没立任何牌子提醒。
    徐浚递给她行李,皱眉说道:“这个通道的宽度也没达到标准,小城市的酒店,钱都用在一眼看得见的地方,不出事就一直心存侥幸。非得有人在这里摔断腿了,他们才会重视。”
    苗小青对他的话深表赞同,也没去跟酒店投诉,反正她住两天就走了。
    学生统一被安排到酒店主楼的三四五层,都是两人一间,只有苗小青一个女生可以独占一间房。
    教授和研究员的房间则分布各个风景怡美的侧楼,需要搭乘酒店的游览电车。
    诚如徐浚所说,这个度假村的钱都用在一眼看得见的地方,房间宽敞明亮,看似豪华的设施,用料其实很廉价;床的尺寸超大,舒适感却极差。
    然而学术会议在贵的酒店开不起,这也是现实。
    苗小青本想与徐浚一起去吃晚饭,出电梯时,徐浚却扔给她一句话:“又不是跟大人出门的小朋友,到点儿自己下楼吃饭啊!我要趁着会议开始前,好好逛逛这儿。”
    苗小青只得作罢。
    安置好行李,苗小青拿出会议日程表,把她要听的几个报告手写出来,塞了一份到徐浚房间的门缝里。
    其中一个报告跟程然报告有15分钟时间的重合,苗小青用着老板的经费来学习,当然不能专程跑去听程然那个报告。
    苗小青佛系地想,如果到时候赶得及就去听。
    临到晚饭时间,苗小青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苗太太又是从头发丝问到脚指甲,苗小青说哪都好之后,语气才稍稍放心。
    苗小青说该去吃饭了,就要挂电话,苗太太突然问她:“你有没有交男朋友?”
    苗小青说没有。
    苗太太丢下句话给她:“不能随便交男朋友,你要是觉得人不错,先带回来我们看看,我和你爸都同意了才能正式交往。”
    苗小青啼笑皆非,不先交往怎么带回家见父母?
    她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反驳,反正短时间她也不会有交往的对象。
    苗太太又说,“你有个朋友来家里拜访,我托他回学校的时候给你带些东西,回头你收到了给我回个电话。”
    苗小青一阵发懵,“我哪个朋友?”
    苗太太说,“你的朋友你来问我是哪个?”
    “我怕你遇到骗子。”
    “妈妈哪有那么傻,他爸来找你爸,带他一起来的。”
    苗小青云里雾里,看了眼时间,也没功夫再追问。晚宴马上开始了,有院士致辞,她一个学生总不能晚到,便匆匆挂了电话。
    她拿起房卡,一出房门,就被定住了。
    程然站在对面的房门前,手里拿着一张房卡正要刷。
    他的脚边放着一个银色的小行李箱,箱壳上被航空公司贴上的纸签,带着他一路的风尘。
    像是做梦一样。
    在这个白桐花盛开的春末,在这个喜爱白桐树的城市,她孤独地走了一路,看到花开,看到花落。
    她看到了,被她擅自吻过的程然。
    他穿着跟桐花一样洁白的衬衫,修身的黑色长裤,浓密的头发因为飞机旅程而稍稍凌乱。
    隔了半年,他靠在门边,回望着她。
    他的面孔清晰地呈现在苗小青眼前,和她梦里,和她想像中模糊的面容不大一样。
    苗小青甚至在想,原来他是长这个样子。
    他的眉毛有些淡,眼眸却漆黑发亮,使他脸上的神色除了冷漠之外,还有几分少年的纯挚。
    苗小青糊里糊涂喜欢了他大半年,这时才明白她喜欢他的原因。
    不是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而是一种野心,想要在这目无俗物的眼睛里,占据一席之地的野心。
    自古以来,野心多半是以一败涂地告终。
    苗小青想到医院走廊上那个吻,他的女朋友躺在病房里,她扯过他的手臂,倾身吻上去,那干燥柔软的嘴唇。
    那时,她以为不会再见。
    此刻,她的身体发冷。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nature comm:《nature communications》的简称,《nature》的子刊之一,差不多是nature众多子刊中最差的,然而依然是一区刊物。
    程然回来了,先让他倒霉三连,哈哈
    第21章
    “什么时候到的?”
    她听到在她记忆里已经有些陌生的声音问,平淡,没有情绪起伏。
    苗小青挥开那些思绪,也淡然地回道:“下午。”
    “嘀!”的一声,随即响起门锁开启的声响。苗小青抬头看,程然已经推开了门。
    “我跟室友同住一间,就不请你进来坐了。”
    苗小青飞快地转开头,望着贴着米白色墙纸的墙壁。“嗯。”
    “你是一个人住吧?”
    墙壁上传来了程然的声音,清晰,肯定,明了。
    苗小青:“嗯。”
    那句“你可以来我这儿坐坐”,怎么也说不出口。
    曾经两人待在他的宿舍里好几天,那美好的时光,在某一刻,变成了一个错误。
    “呵——”
    苗小青额头的神经一跳。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苗小青条件反射地转过脸,门却“砰”地朝她脸飞来,砸到门框上。
    她对着那门怔忡了好一会儿,掏出门卡,反手刷门推开。
    站在全身镜前,把自己仔细地端详了一遍,从乌黑的长发,到五官还长在合适位置上的脸,以及不算瘦,离丰满也还差点的,中规中矩的身材。
    她今天穿的是白色短袖连帽衫,外面套着一件浅蓝牛仔短外套,米黄色雪纺半身裙,不土不洋,不装嫩不显老——
    到底哪儿不可貌相了?
    苗小青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却还是冷静不下来。
    既然那一腔怒火没灭,她开门走到对面,连按了几下门铃。
    “程然,你出来把话说清楚!”
    门开了,一个满脸憨厚的男生开了门,对苗小青客气地说:“你找程然吗?他刚去洗澡了。”
    苗小青的怒气值因这张陌生的脸降到了最低,她挤出一个微笑道歉,然后捏着裙子飞快地跑了。
    程然洗完澡出来,脖子上搭着条毛巾,头发上的水滴到微微发红的脸颊上,仿佛刚跑了5000米回来。
    “刚刚有个女生找你,”室友说,“挺生气的,看她的样子温温柔柔的,你怎么气人家了?”
    程然愣了一下,扯下毛巾擦头发,“她的外表一贯具有欺骗性。”
    室友乐了,“说得像你吃了很大的亏一样,玩弄你感情了?”
    程然没说话。
    “你行啊,空窗才一年吧,”室友说,“这又来一个。这个还不错啊,看着是温柔害羞型的。”
    温柔害羞?害羞的会在男生宿舍里孤男寡女待上一周?害羞的会在医院捧罐啤酒牛饮?害羞的会趁人不注意——
    要说温柔倒是无可反驳,可那温柔总让他感觉到一丝冷静。
    不是情绪上的温柔,只是行动上的温柔,就是察觉到这点差别,让他迟疑了。
    “喂!”室友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你快一点,我先去吃饭了。”
    程然看了眼时间,十五分钟前晚宴就开始了。他从行李箱里扯出一件黑色长袖t恤套上,吹了半分钟头发,抹了一把,见没有滴水,就趿上鞋出门了。
    到了一楼自助餐厅,院士的致辞刚结束,他低调地垂首敛目,瞥到最外侧的一桌还有个空位,走过去拉开椅子要坐下,抬眼却与苗小青四目相接。
    他还弯着腰,手扶在椅背上,保持着这个姿势,一时没拿定主意是坐下,还是——
    不等他一个思路想完整,苗小青已经霍地站起,浑身挟带着冰冷的怒气,转身向另一边,直直地走出了餐厅。
    程然还在愣神,隔壁桌的室友低声说:“还不去看看,这地方荒郊野外,错过饭点儿可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程然的手从椅背上抬起来,又放回去,犹疑了几秒,才看向餐厅的大门,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绕过椅子走出去。
    沿着走廊到大堂,没有人,他的脚步加快,走到电梯口,看了下六部电梯,没有一部停在苗小青住的楼层,知道她没回房间。
    室友说的“荒郊野外”又在脑子里响了一遍,他转身走了两步,便跑了起来。
    焦急的情绪,就在他毫无觉察时冒了出来,程然却无暇认出它。
    本科是网球校队的他,这么多年没有荒废跑步和眼力的基本功。大堂的侧门敞开,昏暗的门外,他影影绰绰地看到一个晃晃悠悠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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