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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齐醒啦?是不是爸爸说话吵到你啦?”苏兰章急切的绕过来, 小心翼翼看着她的傻儿子,生怕他一不对劲又发起狂来,砸自家东西也就罢了, 要打到别人孩子,那可是闯祸的!
    尤其,听龙老的意思,这还是两个孤儿。
    唉!
    谁知李思齐却并不买账,只是继续盯着地上那趔趔趄趄的金黄色小肉球, “宝宝, 宝宝!”
    苏兰章无奈的说:“这不是宝宝啊, 是小狗儿, 以前咱们家养过一只的,还记得吗?”
    李思齐只是摇头, 跺脚,指着肉球叫“宝宝”。
    幺妹悄咪咪转过来看他, 看着看着她忽然明白过来, “伯娘, 哥哥说他要抱小橘子嘞!”
    苏兰章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儿子说的是“抱抱”不是“宝宝”, 刚想问能不能给他抱抱, 幺妹已经非常深明大义通情达理的挥手了:“给哥哥抱吧, 小橘子超听话哒!”
    李思齐像个孩子似的蹲在地上, 抱着活蹦乱跳的小橘子, 嘴角露出安详的, 灿烂的微笑。如果不是知道内情的人, 谁不夸一句“俊俏”“有爱心”, 可他……愣是白白长了这么副好人材!
    苏兰章忍不住,再次掉泪。
    她的儿子啊,才十七岁的大小伙子啊,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多么后悔自己教他尊师重道,教他见义勇为,养成了他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被造反派打,就不会变成傻子,现在应该也上高中最后一年了,去周边农村插两年队,丈夫一定会给安排个工作。
    以后娶妻生子,平安喜乐。
    而让她痛苦的,并非单纯的儿子变成这个样子,而是因为他只是做了一件好男儿都该做的天经地义的事,就变成这样!
    到底是什么变了?
    她回房给儿子拿了一条裤子,帮着他笨拙的套上,胡峻这才愿放幺妹下地。
    “哥哥你好,你就叫思齐吗?那我叫你思齐哥哥叭,我叫崔绿真,你可以叫我幺妹。”
    小姑娘纯真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着李思齐。
    苏兰章叹口气,“乖啊,你思齐哥哥病了。”别说回答她的问题,他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只独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谁知,李思齐却忽然抬起头来,清澈的眼神与幺妹对上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兰章总觉着十六岁的他又回来了,原本空无一物的黑洞似的瞳仁里,似乎多了一股勇敢与坚强。
    “思齐哥哥,你几岁了呀?我已经五岁半,马上……嗯,再有三个月,我就六岁了哟!”
    李思齐看着她傻乐,手里抚摸着小橘子。
    “思齐哥哥你上几年级呀?我现在一年级啦!”
    李思齐继续看着她,“嘿嘿”傻笑。
    苏兰章倒是放心不少了,因为小狗儿在他怀里轻轻的卧着,舔了舔他的手,他倒没有打人。
    于是,跟徒弟吵了几句嘴,脸红脖子粗的毛皮,看见的就是自家那傻儿子,傻乎乎的看着人小姑娘笑。他的眼睛实在是生得漂亮,又大又长,眉形挺阔,鼻子高挺,白白净净,真正的浓眉大眼!
    如果能一直这么开心下去,就好了。
    “伯伯还记得我吗?”幺妹歪着脑袋看着毛皮。
    “你不就是不会写毛笔字那小丫头?”
    幺妹这下高兴了,伯伯还记得她,太好啦!她挺挺胸膛,“谢谢伯伯教我写字,我学会啦,会写许许多多的字呐!”
    龙葵一愣,“小毛你教她的?”
    毛皮笑笑,“也不算教。”把那天在花鸟市场的事儿说了。
    胡峻这下才听出来,“莫非伯伯您就是他们说的‘毛大师’?”
    “害,算不上啥大事,就是会写几个字,怎么小子你知道我?”
    龙葵和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缘分呐,它就是妙不可言!
    毛皮一听,也乐了:这世界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两拨人居然找对头了。
    当然,更让他震惊的是,高仿他的人,居然是个六岁不到的小丫头!她的第一个毛笔字还是他教的!
    “伯伯,字真的是我写哒,照着你的写哟。”
    “所以,对不起伯伯,我们用您的字谋利,我们今天是来赔礼道歉的。”
    毛皮张着嘴,难怪黑市上忽然多出那么多他的字来,却写得比他这正主还好。“你们打算怎么赔礼道歉?”
    胡峻鞠躬,诚恳的说:“伯伯放心,如果您愿意原谅我们的话,我们一定会把卖出去的字找回来,赔偿买字的人,再当您的面销毁。”
    毛皮点点头,看这小子不像是哄人的,心里已经满意了大半,“那要是找不回来呢?”
    “那我们就,就给您登报道歉,宣布那五幅并非您本人所写。”胡峻顿了顿,他知道文化人都很注重名声,“但我们暂时没钱,您能不能等两个月?”
    两个月,他一定可以挣到登报的钱。
    毛皮哈哈笑开,“你小子,我有那么迂腐吗?”
    他不愿卖字并非是畏惧名声爱惜羽毛,而是真正的不屑。不屑把自己呕心沥血的“孩子”卖出去,“卖都卖了,也是他们活该!”
    如果他没推断错的话,就是那整天凑他跟前死不要脸的老赖头买的四幅,他倒是活该,只是为那四个买主可惜,他们确实是冲着他的名头花的钱……但他能怎么办?他也想振臂高呼唤醒那些愚昧的家伙,可人听吗?
    这就是他气恼的点。
    他笑眯眯的看向幺妹,“字真是小丫头你写的?”
    “真哒!比珍珠还真!”小地精叉腰,“伯伯你借我笔和纸,我写给你看,你写啥我就学啥。”
    “哟,口气这么大?”
    要是那几个徒弟说这种话,几个大人肯定嗤之以鼻,可这么白玉团子似的小可爱说出来,即使是大话,那也是可爱的童言童语,可爱即正义。
    “我的特长就是写字哟!”
    “写……写字……”一直傻笑的李思齐,忽然从嘴里蹦出两个字,吓得三个大人愣住了。
    还是苏兰章先反应过来,她惊喜的,难以置信的看着儿子:“思齐你说啥?乖乖,再给妈妈说一遍好不好?”
    可李思齐又不理人了,就像以前的每一天一样,嘴里“咕噜叽哩”发着怪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兰章和李自平眼里的光迅速的暗淡下去,去堂屋里搬了一张八仙桌出来,铺上纸笔。幺妹拿起毛笔,记着伯伯的教导,手巴心里要能放下一个鸡蛋,“唰唰唰”就是两个大字。
    那横看竖看都是一模一样的字,简直跟印刷品似的。
    要不是亲眼所见,活了四十岁的李自平绝对不会相信,他的字居然被一个六岁的那头高仿了。他想了想,自己常年在老花鸟市场,也有可能她看得多了,拿一幅照着描?
    于是,他提笔,写了“自然”两个字。
    幺妹看了一眼,字的大小、结构、笔顺记在心里,“唰唰唰”又是一份复制品。
    李自平嘴巴大张,跟他那憨儿子似的,就差流口水了。
    “怎么样小毛,我没夸大吧?”龙葵捋了捋胡子,满眼得意。
    就连不怎么懂字画的苏兰章,也惊讶得“啊”一声,“娃他爸赶紧写个别的,写你没写过的。”
    为啥?她也跟丈夫有同样的猜测,要有心的,专门找到他的笔迹,经年累月的学习模仿,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半年前刚把一个徒弟逐出师门,那家伙就是有心人,经常收集丈夫写废扔掉的字,捡起来带回家琢磨。
    大半年工夫还真让他仿得七八分相似,差一点点就让他以假乱真了。
    李自平沉吟片刻,写了一个繁体的“鑨”,他不像别的写字的人标新立异剑走偏锋,不爱写这些复杂的繁体字,总觉着是卖弄奇技淫巧,哗众取众。所以,他可以肯定,至今还没人见过他写这个字。
    而且,越复杂的字越讲究结构和比例,没有一定功底是会暴露的。
    他半是期待,半是考验的看着幺妹,心里复杂得不行,也说不清到底是希望她能写出来,还是别写出来?
    胡峻手心一紧,这也太难了吧,幺妹肯定写不出来,要是写不出来,怎么证明她不是有意模仿?怎么证明他们不是蓄意用山寨品谋利?
    他紧了紧拳头。
    谁知,幺妹只是看了一眼,皱着眉头道:“伯伯你欺负人,这个字太难写啦,好多好多笔画呀。”是小女孩的娇嗔与埋怨,带点小小的骄傲和嫌弃。
    “怎么,怕了?”李自平故意逗她。
    幺妹接过毛笔,“唰唰唰”几下,“我不怕,就是下次咱们别写这么复杂的字啦,别人都不认识。”
    龙葵没忍住,“哈哈”大笑道:“被嫌弃了吧?看你卖弄的。”不等墨迹干透,他就拎起宣纸,左看右看,啧啧称奇。
    “嗯,基本一模一样,不过我觉着比你写得好,纯粹。”
    李自平红了脸,不自在的咳了两声,他确实是卖弄了。
    苏兰章不信邪,拿笔瞎写了两个,让幺妹学学看。
    当然,结果还是一样的,哪怕是龙葵写的,她也能自然而然的仿出来。只不过,她也不愿多写,一会儿就把笔放下了,揉着手腕说“累”。
    胡峻赶紧给她细细的揉捏,他是无师自通的,把力道控制得很好,既不会弄疼她,又能起到舒筋活络缓解疲劳的作用。
    她闭着眼睛,学着妈妈,一副十分享受的模样。
    大人们又被她逗笑了,得,这丫头的爱好可能就是模仿大人。
    这下,所有人都相信,幺妹真不是故意要用他的名头赚钱了,学他的字纯属巧合。
    胡峻再次道歉:“对不起爷爷伯伯,我妹妹她不是故意的,就是年幼轻狂不懂事儿,看见写得好看的字就会无意识的学习,请你们看在她不懂事的份上,别跟她计较。”
    苏兰章笑道:“这是自然,小伙子别这么客气,你们的诚心我们已经感受到了。”
    她心里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都说“学习”“学习”,跟着学的是啥?不正是学生嘛?除了给儿子送进青山医院,他们现在最缺啥?
    是徒弟,好徒弟。
    不是她有私心,这小姑娘是真有天赋,而且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分,让她流落民间实在是浪费。丈夫虽称不上大书法家,但在石兰省也是有一定名声的。如果让她跟着学,不仅丈夫的衣钵有人继承,于她,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于私,她也看出来了,这两个心性纯良,尤其是这丫头,机灵是机灵,但本性还是憨厚老实。这样的徒弟,哪个师傅不喜欢?
    况且,她又无父无母,只要她跟丈夫好生待她,将她抚养长大,供她念书给她分配工作,她自然也会孝顺他们……当然,孝不孝顺他们也不在意,只要以后她能拉傻儿子一把,这就是最大的“回报”了!
    说得功利些,这就是稳赚不赔的“投资”!
    苏兰章急忙看向丈夫,想要他说句话。可李自平却只顾着赞叹和高兴,单纯是一副“我居然发掘如此天纵奇才”的心思,压根没往以后想,她急得跺脚。
    龙葵看看他们,又看看孩子,最终也没开口。毕竟,师徒缘分也是讲究自然得法,刻意强求反倒没意思了。
    再三确认他们真的不生她的气后,幺妹可高兴坏了,待看见龙老爷子把五十块钱塞回哥哥手里,她的快乐就像那小火箭,“嗖嗖”的飞上天啦!
    “那爷爷伯伯伯娘,我们就回家了哟,你们有空可以来我们家玩哟,我叫崔绿真,住在大河口市三纺六栋402。”
    “好好好,崔绿真是吧,我们记住了。”苏兰章笑得见牙不见眼,推了推丈夫。
    李自平如梦初醒,“嗯嗯”两声,“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苏兰章目瞪口呆:“……”这,这就送走了?不说点啥?挽留一下?这样没爹娘的娃娃,但凡留顿饭几颗糖都是暖他们心的呀。
    幺妹“嘬嘬”嘴巴,“小橘子,回家了哟。”
    小黄狗在李思齐怀里,尾巴都快摇上天了。
    可李思齐力气很大,紧紧的禁锢着它不让它出去找小主人,嘴里无意识的念叨“抱抱”。
    苏兰章神色为难,“思齐听话,快把小狗儿还给妹妹,妈妈明天给你买一只,怎么样?”
    李思齐的脑袋仿佛比所有人慢了半拍,幺妹的话在他脑海里转了一个圈才传到他心里,“回……回家。”
    苏兰章惊喜极了,儿子这么久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可自从崔绿真来后,他已经连续说过三个词了,这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她不确定,是不是两个孩子比较有缘才会这样,但光冲这份意外之喜,她也要感谢崔绿真。“你们等一下,啊。”
    她跑回厨房,迅速的用筷子在簸箕里翻了翻——那是她老早起床就开始卤的猪头。猪头是文化馆工会给丈夫准备的慰问礼,因为儿子傻着,老两口又安分守己没别的收入来源,单位就寻思国庆节给他慰问一下。
    可这年代的猪头也是抢手货啊!因为它肉多,却便宜,不是按肉价来称斤的,按个儿卖,谁都想要。文化馆排了半个月,终于在国庆后一个星期排到一个。
    昨天早上刚送来,她就想要卤了吃。熟食店的卤肉香料放太多,不好吃不说,还贵,自个儿卤顶多就是花点大料和柴火。而且,最重要的是,儿子喜欢吃她卤的。
    猪头原本是一分为二的,她用报纸包了一半,可想到是姊妹七个,估摸着一人也吃不上两块,又从自家那一半上砍下三分之二,只留下窄窄的一条,给儿子吃吧,他们老两口可以不吃的。
    “来,拿回去姊妹几个分着吃,啊,以后一定要常来玩儿。”
    幺妹早闻到卤肉的香味了,她悄咪咪扒开报纸瞄一眼,是猪头肉嘞!她知道!妈妈也卤过,但她发誓,她敢保证,妈妈卤的绝对没有伯娘卤的香!
    呜呜,小地精要流口水啦。
    都说拿人手短,既然接受了伯娘的好东西,而思齐哥哥又那么喜欢小橘子,她就忍痛割爱好了:“思齐哥哥,小橘子送你叭,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哦。”
    苏兰章这下子更喜欢她了,满眼慈爱的摸了摸她脑袋,“行行行,你说。”
    “哥哥不能打它,不能饿它,生病了要带它去兽医站打针哦。”就像对一个人那样的照顾它,这不就是苏兰章和李自平期待的吗?他们要求不高,只要有那么一个人这样对儿子就行。
    两口子热泪盈眶,“好。”
    苏兰章拦住欲送他们的丈夫,“你陪龙老说说话,我送吧。”
    一路上,她细细的打听崔绿真的其他兄弟姐妹们,发现她所谓的“七个”都是闺女,五个姐姐,一个妹妹,她排老六。而胡峻不是她的亲哥哥,是她好朋友的哥哥,她的好朋友是一个能进文工团跳舞的小天才,他们的爸爸很厉害,去了德国学习……你就说吧,这样“大”的嘴巴,她能藏住啥秘密?
    而苏兰章,生怕勾起她的伤心事,没敢提她爸爸妈妈的事,幺妹也没想起来说……于是,苏兰章看她这小“孤女”就更心疼了,最后还给称了几斤梨子,让她带回去给姐姐们吃。
    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晒在人脸上能脱层皮,胡峻把海魂衫脱下来,给幺妹顶在头上,“别把脸皮晒破。”
    幺妹乖乖躲在衣服下,深深的嗅了一口,“哇哦,是哥哥的味道耶!”
    胡峻咧嘴,故意臭屁的问:“你哥香吧?”
    “呸呸呸,不香,一点儿也不香,臭臭哒!”用劲,再吸一口,有点汗味儿,又有点肥皂味儿,说不清楚。
    胡峻哈哈大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车子骑得飞一般的快。解决了心头最大的事,这天气可真晴朗,真舒服,真漂亮啊,他要奖励听话的小孩,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小本子,“来,奖励你的。”
    那是一个一本彩色的小书,只有成年人巴掌那么大,封面上是两个小男孩躲在一片金黄色的草垛后,右边有五个红红的大字——“一支驳壳枪”。
    “呀!连环画!”小地精高兴的叫起来,想要蹦跶,吓得胡峻歪了龙头,车子歪歪扭扭差点给骑翻了。
    “胡峻哥哥你送我连环画呀!我太喜欢啦!谢谢哥哥,你是最好的哥哥!”收到礼物的人,嘴必须甜,“可是为什么要送我呢?”
    胡峻也高兴,“因为你跟着我去赔礼道歉,承认错误,是个好孩子。”
    幺妹“嗯呐”一声,点点头,懂啦,鼓励她继续做正确的事呗。那她也鼓励他继续做正确的事,在他背上“吧唧”一口。
    那赤.裸.裸的啥衣服也不穿的背,早让太阳晒得发红发烫,又出了汗,幺妹很嫌弃,”哥哥该洗澡啦,汗臭啦。”
    胡峻抬起胳膊,特意闻了闻胳肢窝,“臭吗?我觉着挺香的啊。”
    幺妹被逗得“嘻嘻”笑,把连环画揣怀里,紧紧搂着哥哥,今天太开心啦!
    回到家,黄柔正准备吃饭,她也没煮菜,热了热昨晚吃剩的饺子。“玩回来啦,要吃饺子还是饭?”
    幺妹擦擦额头的汗,“吃饭,妈妈去打饭叭,咱们吃猪头肉。”
    黄柔摇头,熟食店上午不开门,去哪儿买猪头肉?小丫头是又馋了。“想吃肉我去食堂给你打一份吧。”
    食堂伙食好,大师傅手艺不错,做的回锅肉很下饭,打一份来,配上米饭和咸菜,就不用开火了。
    幺妹从门口拖进两个网兜来,“猪头肉在这儿,妈妈,你闻闻,香不?”
    别说,还真香,报纸都藏不住的香!可关键是——“你哪儿来的猪头肉?”
    “伯娘送我哒,我给胡峻哥哥分了一半,给菲菲吃。”
    “哪个伯娘?”莫非是妯娌们进城了?
    可幺妹已经进卫生间洗手去了,黄柔也没多问,默认就是妯娌给她买的。估摸着林巧针的概率比较大,王二妹也有可能,但绝对不可能是刘惠就对了。
    也不知道家里遇到啥好事了,居然舍得买这么大个猪头,还给卤出来。
    黄柔拿了一张半斤的饭票,让幺妹抱着个搪瓷缸上食堂打米饭,她把猪头切下三分之一,薄薄的切成片儿,用小葱香菜蒜泥调个蘸料,没忍住尝了一块,“唔……还挺香。”
    也不知道是哪个嫂子的手艺,或者哪家熟食店的手艺。
    “妈妈,米饭来啦。”幺妹气喘吁吁,抱着满满一缸白米饭进门。
    “没烫到吧?”
    “没有哦,你看。”搪瓷缸导热,她一只手握着“耳朵”,一手还知道用半张报纸折叠起来垫着。放下饭缸,手把掌虽然红红的,但不是烫的。
    洗洗手,母女俩用猪头肉就着米饭和隔夜饺子,饱饱的吃了一顿。那肉卤得特别入味,色泽红润,肉质鲜嫩,咸香爽口,不用蘸料也很好吃。
    当然,蘸上蘸料,那更是香得能让人吞舌头。幺妹一个人吃完半斤米饭不算,又喝了一碗饺子汤,舒服的打个饱嗝,“妈妈你休息吧,我来洗碗。”
    越来越知道心疼妈妈啦!
    黄柔也乐得让她锻炼,“肉放柜子里就行了,蘸料也不要了,晚上等你叔叔下班,咱们重新调。”香菜小葱吃的就是一个“新鲜”。
    “好的妈妈。”她打来温水,蹲在地上刷锅碗瓢盆,刷完用清水漂洗两道,再慢慢的一个两个分批次抱回厨房,踩在小板凳上放到烟台上,最后还细心的把地上的水渍拖干净。
    收拾干净,她才回自个儿房间睡午觉,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
    当然,这是黄柔以为的。她绝对想不到,她以为的乖巧体贴的闺女,她前脚刚睡着,后脚就把锅里剩下的饺子汤饺子皮一股脑的端到对面去,“胡峻哥哥,菲菲。”
    她的小黄豆小土豆和小花生都饿坏了吧?
    因为知道妈妈不喜欢,她只能把狗狗藏在菲菲家,至于能藏几天她不知道也没想过,反正现在看着它们“啪啪啪”舔饺子汤的模样,她很开心很有成就感就是啦。
    喂饱狗子,她就跟菲菲进她房间。全友福取回来了,摄影师大叔技术很好,准确的捕捉到三个人笑得最开心的瞬间,三口整齐的白牙,紧紧挨在一起的三个人,任何人看见,都会知道他们是世界第一好的朋友!
    幺妹抱着照片看,“可惜没把你的头绳照出来。”
    这年代还没彩色照片,唯一可以带点颜色的玩法就是“着色”,经过后期处理可以给嘴唇和双颊弄红,可看着总觉得怪怪的,他们很聪明的没有花这钱。
    “嗯呐,没事儿,明年我们再照,说不定就能照出来啦!”菲菲倒是很乐观,对摄影技术挺有信心。
    “嗯呐,以后我们每一年都照,一直照到很老很老,有爷爷奶奶那么老!”
    正在喝水的胡峻被呛得一口喷出来,每年都照?可饶了他吧,花钱不说还受洋罪,还照到老头老太的年纪,让孙子扶他们去照吗?想想那画面,真是让人一阵恶寒。
    他发现,这世上还有比挣钱更难的事,那就是照相。
    不过,世界上有永远的好朋友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他看过的文学作品里,好朋友都会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渐行渐远。
    现在的他太年轻了,很多文学作品里的道理还不懂。
    ***
    过完国庆节,黄柔的工作逐渐步上正轨,没那么忙了,每天都能按时上下班了。而顾三的局面也打开了,不用再加班加点,基本五点钟就能到家。
    于是,幺妹发现,她放学不能去玩狗狗啦,因为大人在家就会知道她哪天贪玩没按时回家。
    唉!
    “叹什么气?”顾三不知何时来到小卧室,“作业写完了?”
    “嗯呐。”双手递上小楷本,就是简单的“日月风火木水”等汉字,一个一排,都是老师排好字头的。
    顾三发现,不知道这孩子是闹着玩还是为了显摆,每一行都写的是不同的字体,有楷书,行书,隶书……甚至他也叫不出名字的字体。
    他知道,都是她写的。
    可老师不会这么想,不会觉着她厉害,甚至还会怀疑是不是有不同的人帮她抄作业,这可是原则性问题。毕竟,谁也不会相信,这么小大的人居然会这么多字体。
    面上,他不动声色,忽然在她衣服上看见几根短短的黄毛,不是头发,是某种动物毛发。闹闹是白毛,而且是羽毛,跟这种一根根的哺乳动物毛发不一样。
    而大黑也不可能……
    顾三想起最近这丫头都是一回家就洗手,从人旁过总有种狗里狗气的感觉,老婆没发现,可他的嗅觉却是异常敏感的。此时,他嗅了嗅鼻子,气味更明显了。
    “学校里有狗?”
    幺妹吓得手一抖,“没,没有呀。”
    顾三点点头,厂区流浪狗不少,都是从外头跑进来觅食的,保安也赶不过来,越聚越多,上个月有个孩子就因为摸了正在吃东西的流浪狗一把,就被咬了一口。
    他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听话,别去摸外面的狗,万一被咬就不好了。”
    “为什么不好呀?”
    “会生病,很严重的病。”虽然,这年代的人还不知道狂犬病,国家也还没意识到狂犬病的危害,可他在部队上听军医讲过,在国外这都是要打疫苗的。
    不然,就是死路一条。
    幺妹被吓得吐了吐舌头,下意识摸了摸左手小鱼际,轻轻的抠了抠,挠了挠,总觉着有点儿痒?
    小地精怕老虎,怕黄鼠狼,会不会也怕狗狗?
    她现在好后悔以前没有听老地精好好科普,现在什么也不知道,呜呜……这就是妈妈说的“书到用时方恨少”吗?
    顾三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谁知却看见她的动作。他一把抓起她的左手,果然,小鱼际的地方有一点点红,还有一排小小的牙印。
    “狗咬的?”
    幺妹咬着嘴唇不敢说。
    顾三缓了缓脸色,“什么时候咬的?我不生气,你一定要说实话,不然病毒就会留在你身体内,以后会……”
    幺妹被吓到了,她知道,书上说的,病毒是世界上传播力最强的东西,“刚刚,刚放学的时候。”
    “外头的流浪狗吗?”
    幺妹摇头。
    “杨老师家的?”
    幺妹还是摇头。
    顾三通过牙印大小判断,应该还是奶狗,咬合力不行,只是压出牙印,连皮也没破。但他还是不放心,直视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我知道绿真喜欢狗,而妈妈又不喜欢,我一定会帮你保密,现在你告诉我,是不是每天放学都去跟狗玩?”
    幺妹不确定的问:“叔叔真的会帮我保密吗?”
    “嗯。”
    “拉勾。”
    再一次,大手拉小手,盖上印戳,幺妹抿着嘴笑起来,放下笔,“叔叔你来。”
    胡峻和胡菲正在吃晚饭,四个玉米馒头配一份水煮白菜,虽然没肉,可他们却吃得很开心。因为继母刘珍又跑回娘家去了,他们发现,没有她的骂骂咧咧,其实好像更舒心?
    “顾叔叔,你们吃饭没?”
    菲菲拿着一个抹了一点点辣酱的馒头,粗糙的玉米面,看着就很难下咽,一点甜味也没有,就比农村吃粗面饼子和高粱馍好一点点罢了。
    没娘的孩子,就是这么可怜。
    顾三摇头,敏捷的嗅到一股狗味。
    阳台上,传来小动物的呜咽声。
    他无奈的揉揉太阳穴,破案了,原来是他们在偷偷养狗,还一养就是三只。兄妹俩吃玉米馒头,专门给它们买了一个高粱馍,撕成小块,用白菜汤泡软,三条尾巴竖得天线似的,紧紧挨在一起抢吃。
    当然,再多的内幕他也是问不出来的,三个孩子只一口咬定,是去市里的时候一个老奶奶送的。现在狗子小,养在阳台还行,以后长大怎么办?三只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们上学的时候,它们能把家给拆了!
    况且,这狗屎狗尿的拉在家里,即使打扫得再勤快终究是会有气味,熏久了对孩子身体也不好。
    而最重要的他没说,现在巴掌大的时候一个高粱馍就能喂饱,以后长大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兄妹俩连自个儿肚子都吃不饱,怎么伺候它们?
    “这样,你们实在喜欢的话,给你们家留一只,另外两只我带走。”
    幺妹和菲菲咬着嘴唇,小表情如出一辙,“带去哪里呀叔叔?”
    “我们单位,下个月开办食堂,便宜这俩狗东西了。”
    孩子们眼睛一动,明白过来,“耶耶耶”的叫着,蹦跶起来,她们的小土豆和小黄豆就要有好东西吃咯,至于问为什么留下小花生?因为它最会跟她们玩呗,捡铅笔捡毛线,简直就是她们的免费劳工。
    晚上小两口躺床上,顾三忍不住把他的担忧说了。
    黄柔也叹口气,刚开始觉着她会写这么多字是天分,有一个天才女儿,她也忍不住自豪。可慢慢的发现,因为她会写的字太多了,所以经常东写一个西写一个,一会儿模仿张家,一会儿又模仿李家……转来转去,谁的都会写,就是不会写她自己的。
    是的,崔绿真不会写自己的字,或者说,她没有属于自己特色的字。
    做作业她照着老师的写,考试照着试卷上的写,可没有任何“参照物”给她的时候,小丫头就迷糊了,经常问妈妈她该写什么字。
    “是啊,是该让她写自己的字了。”
    顾三双手枕在脑后,“要不,给她买本字帖?女孩子写簪花小楷好看。”
    黄柔也觉着可,“但最好还是给她找一个老师,言传身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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