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节

    我要走,他猛地挡住了我,阻止我离开。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忍无可忍,冲他吼:“你再这样纠缠,我可就喊人了。”
    “如意,我既然能进到这里,你的那两个心腹护卫就明白,我是奉了上命来的,他们敢进来?”
    梅濂眼里急色甚浓,试图说服我:“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孩子进宫是什么身份,养在你跟前又是什么身份。”
    我真的不想在这个肮脏小人面前哭,掉价,可关乎我儿子,我真的忍不住。
    他见我掉泪了,忙掏出自己的帕子,想要帮我擦眼泪,终究没敢,把帕子递在我手里,我觉得恶心,直接掷到地上,一句话都不想说,绕开他,准备走,哪料,又被他拦住。
    “如意啊,这时候你不能让感情冲破你的理智。”
    梅濂张开双臂,一直在阻挠我,言辞恳切地劝我:“旁的不说,你知道的,当年咱们家败后,刘家趁火打劫,不仅把咱们家搜刮一空,还把福宝给抢走了,不叫孩子认我这个爹。可如今呢?一听见我做了官,巴巴地将福宝送到长安,为的是什么?
    你好好想一想,若是睦儿入宫,再不济将来也会封王,你的好日子几乎能预想到,可要是孩子放在你跟前,你们母子俩这辈子都得隐姓埋名地过日子,何苦呢?你不能这么自私,你得为孩子考虑一下。”
    “你闭嘴!”
    我忍无可忍,扬手,重重地甩了他一耳光,当即就将他白皙的侧脸打红。
    真的,当年他那般欺辱我,我忍耐;
    我得势后,也只是熬熬他,从未对他动过手,可这次,我真的按捺不住火气了。
    我用手背抹去泪,上下看他,冷笑:“梅大人,妾身一直觉得,咱们夫妻做不成,那么情分还在的,旁人上门来剜我的心,我可以理解,可你……或许陛下的信赖和赏识对你非常重要,但请不要伤害我,好么?妾身真的要走了。”
    梅濂眼圈红了,他扭过头,手附在侧脸,舌尖轻舔了下唇,垂眸看我,低声宣泄自己的情绪:“你觉得我愿意揽这事儿?见你一次,我就难过痛恨一次,如意,这番话实在是我的肺腑之言,别在意眼前的母子分离,你得把目光放长远一点。”
    “这关你什么事?”
    我仰头,直面他:“李睦是你儿子么?跟你有关系么?你激动个什么劲儿。与其在这儿“好心”劝我,倒不如回自己家里,管管那一院子的妾婢庶子。”
    他再次呆住,唇半张着,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手抬起好几次,想要碰我,终究没敢。
    我白了眼他,直接冲了出去。
    此时天还未黑,天上弥漫着火烧云,红光落在悠长的后街小巷和马车上,倒也美。
    果然,我的两个心腹侍卫守在后院的门口,看见我出来了,赶忙跑过来。
    我也顾不上斥责他们放梅濂进来,直冲站在左边、个头稍高的阿良道:“你快去挽月观,请公主来一趟家里,就说我突发急症,想要见她。”
    这边嘱咐完,我忙不迭地上马车,催促另一个护卫阿善赶紧回家。
    马车摇曳在热闹繁华的长安街道,我盘着腿坐在车里,心慌不安。
    一会儿掀开车帘,看到哪儿了,一会儿用力掐自己的大腿,试图用疼痛让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我早都看出苗头了,从睦儿满月酒开始,李昭就盘算着把孩子抱走,他这几个月对我越好,越纵着我抛头露面,就越证明他以退为进,先礼后兵。
    尤其是这个月开始,他每次来,都欲言又止,他不好意思同我开口,便找了梅濂来说服我。
    李昭,可真有你的。
    道理我明白。
    真的,从怀孕之初就明白,老陈的来信也早都给了我预示。
    我知道孩子肯定会被抱走,睦儿若是养在他父亲跟前,日后是有争储位机会的,且我削尖了脑袋做生意、经营名声为的是什么,就是我们母子的来日啊。
    想明白是一回事,可真的面对和放手,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可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舍不得啊。
    我再也绷不住,捂住脸,大哭了起来。
    大抵听见了我的哭声,赶车的阿善狠狠地抽了一鞭子马屁股。
    我身子被惯力冲得碰到了车壁,同时,我听见街道上传来一阵阵尖叫咒骂声,无非是“车驾那么快作甚,赶着投胎么?”
    没一会儿,我就回到了家。
    我跳下马车,提着裙子往院里冲,离得老远看见云雀在踢毽子,我揪着的心稍稍松开,扯着嗓子问:“睦儿呢?”
    云雀见我脸色不好,忙朝我这边奔来,回复:“奶娘刚喂了奶,抱着院里乘凉呢,夫人怎么了?”
    我一把勾住云雀的脖子,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嘱咐:“快去一趟袁大相公家里,就说陛下要抱走睦儿,我没了主意,请他来家里一趟。”
    听见这话,云雀倒吸了口冷气,眨着眼,不可置信地看我。
    见我不像开玩笑,她跺了跺脚,飞似的奔了出去。
    我深呼了口气,稳住心神,朝内院走去。
    若说长安城里,敢正面和李昭顶的,也只有月瑟和袁文清了,我实在没法子了,只能请他们帮帮我。
    真的,我知道入宫对儿子好,所以没有想一直把他留在跟前。
    只是他太小了,宫里明刀暗箭防不胜防,万一他被暗算了怎么好?李昭虽然偏爱他,可到底是男人家,照顾孩子哪里有我心细,且李昭每天政务那么繁忙,能顾得上孩子么?
    起码让我把孩子养到周岁,健健康康地入宫,我也能放心。
    我疾步朝内院行去,果然看见奶娘此时抱着孩子,慢悠悠地在桂花树下转悠。
    我什么话都没说,直接上前,抢走儿子。
    低头瞧去,天太热,儿子只穿着件大红的肚兜,上头是我一针一线绣的小莲蓬,为了避免他小肚子受凉拉稀,我让奶娘拿出上块锦缎来,给他盖上。
    这小子原本恼着,一看见了我,忽然笑了,小手伸直了,想要抓我的耳环,啊啊呀呀地叫着。
    我往后躲了下,轻轻咬住他的胖乎乎的指头,眼泪怎么都控制不住,往下掉,骂他:“还笑,你马上就见不到娘了。”
    睦儿仿佛能听懂似的,双眼看着我,忽然哇地一声哭了。
    奶娘见状,忙要接手。
    我让她退下,抱着这沉甸甸的奶娃娃,轻轻地摇着、哄着。
    瞧,他长得多好看,圆圆的小脸,眼珠子溜圆,和黑葡萄似的,小嘴儿粉嘟嘟的,粉雕玉琢,比女娃娃还要漂亮。
    我返回屋里,把衣裳解开,给他喂奶。
    其实,我早都没奶了,但我觉得,这样能让儿子感到安心,果然,他小嘴咂摸着,渐渐停止啼哭,抱着我的乳…房,慢慢地睡了过去。
    我轻轻地抚着他光秃秃的头皮、柔嫩的身子,指头拂过他长长的睫毛,小鼻子、小嘴巴,当初猫儿一样大的孩子,怎么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他睡着了,我舍不得将他放进小床里,一直抱着,轻轻地将乳…头从宝宝嘴里拉出来,这小子哼唧了几声,手下意识抓了下,随后靠在我身上,睡得熟。
    我不敢想象,没有亲娘在跟前的日子,他是怎样的。
    ……
    天色将晚,屋里渐渐变暗了起来。
    我的心焦灼得跟油煎似的,根本在屋里呆不住,于是将衣裳穿好,抱着儿子走出院子,来回踱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我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嬷嬷进来禀告,说是护卫阿良回来了。
    我忙让阿良进来。
    阿良脸色不太好,压根不敢抬头看我,给我躬身行了一礼,磕磕巴巴地说:“夫人,小人那会儿快马加鞭去了挽月观,谁知听里面的公公说,今早洛阳来信了,说是国公夫人病危,谢三爷和公主请了旨,中午匆匆离开长安,回洛阳探病去了。”
    我的心冷了几分。
    好得很哪,李昭果然猜到我要请公主,于是提前把月瑟和子风支走了。
    没关系,我还有袁文清。
    院里已经掌上灯,草丛里的小虫叫的正欢。
    我越发焦急,加上暑热,后脊背全是汗,浑身上下如同被猫抓了几千下。
    我用帕子挥开烦人的蚊子,又耐心地等了小半个时辰,听外头护卫来报,云雀回来了。
    抬头瞧去,云雀脸涨红了,急得在门槛绊了一跤,她也顾不上喊疼,手里拿封信,朝我跑来,一到我跟前,哇地一声哭了,抽泣着说:“不管奴怎么求,袁大相公都不来,他让奴给您带了封信。”
    我嗓子眼发干,眼前阵阵发黑,完了,最后的希望也没了。
    “把烛台端来。”
    我抱着睦儿,腾不开手,便让乳娘举着烛台,云雀展开信。
    我借着微弱的烛光瞧去,纸上字体刚猛遒劲,果然是袁文清亲笔。
    “高家妹妹,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你让我说什么好,瞧着陛下心意已决,哎,也只能认命了!”
    我含泪接着看,末了,袁文清话风一变,忽然严肃起来,不再唤我高家妹妹,而是丽夫人:
    “丽夫人,此乃宫闱事,微臣不敢干涉,望夫人善自珍重。”
    我知道,后面这句其实是他写给李昭看的,意思很明显,他不管我们这摊子闲事。
    我明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本就不能把袁文清拉扯进来,可看见他这般冷淡对我,我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扬手就将烛台打翻,骂了句:
    “迂腐又无情的东西!还说要报答我抚养盈袖的恩情,就这么报答的?”
    没法子了,我只能让云雀进宫,把李昭请出来。
    我们是睦儿的亲生父母,坐下来好好谈一下,别招呼都不打,就把儿子抱走。
    正在我嘱咐云雀的时候,外头的下人忽然来报,说我四姐夫--孙御史来了。
    我心里一喜,忙不迭地抱着睦儿朝门那边走去。
    立在拱门边,我看见孙御史大步进来了,他穿着宝蓝色燕居常服,头上戴着纱帽,不知是不是因为四姐有孕,他陪着住在外宅,吃四姐吃剩的补品,胖了些,越发显得儒雅沉稳。
    “姐夫。”
    我一看见亲人,就委屈地哭得止不住,连话都说不完整。
    “你别着急,咱们进去说。”
    孙御史疾走几步过来,垂眸看了眼我怀里的睦儿,嘱咐云雀,去小厨房炖点好克化的粥来,让我吃点垫垫。
    “姐夫,他要抱走孩子。”
    我让下人赶紧掌灯,随四姐夫进了屋,急得根本坐不住,抱着睦儿来回拧,将梅濂劝我、月瑟子风离京,还有袁文清置之不理全都倾诉给四姐夫,抽泣道:“他这是早都谋算好了,什么宫女、皇子,我呸。”
    转而,我斜眼瞪向孙御史,哽咽着嗔道:“姐夫,连梅濂都听见了传言,你、你不可能不晓得,你怎么不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底呢。”
    “六妹,你先别急,坐下慢慢说。”
    孙御史朝我压压手,指向他跟前的四方扶手椅上,示意我坐下,他喝了口冰镇酸梅汤,用帕子抹掉额头和鼻子上的热汗,细思了片刻,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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