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我身子轻飘飘的,抬眼瞧去,原先醉糊涂了的朱九龄此时脸色变得很差,手没抓稳酒罐,咚一声,罐子落地,美酒登时四散开来。
    “此后,你与家中决裂,发誓绝不再碰女人,二十三岁时,游历至云州,结识当时洛阳令的妻子韩氏,你诱骗韩氏感情,让韩氏以为你会娶她,几次三番背着丈夫与你私会,后她的全.裸画像被丈夫发现,要休了她,这妇人也是个糊涂的,破罐子破摔,携带金银细软找到你,让你带她私奔,你拒绝了,韩氏自尽。”
    李昭不急不缓地陈述这些事实。
    我感觉他的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晕晕乎乎间,我看见朱九龄脸刷一下白了,不再愤世嫉俗,也不再疯言疯语,声音有些发颤:“这事你怎么知道。”
    “哼。”
    李昭冷笑数声,手指了下自己的头:“我这里比较好使,听过和看过的事都不会忘,再来。”
    说这话的同时,李昭将我抱紧了些,以防我跌倒,他挑眉一笑:“年三十,混迹长安秦楼楚馆,与一名叫江南月的名妓相交甚密,后来,你看上虎威将军的战马,同江南月许下终身,怂恿她陪.睡,做了将军外室,最终换得汗血宝马……”
    “闭嘴!”
    朱九龄浑身剧烈颤抖,几乎吼出这两个字。
    “这就生气了?我还知道很多呢。”
    李昭依旧笑得温文尔雅,他下巴微微抬起,骄矜道:“因早年在女人身上吃了亏,所以你这几十年来一直戏弄背弃真心爱你的女人,直到现在来了报应,你再也画不出仕女图,所以躲在教坊司里胡天胡地,散尽千金看美人身子。你吧,自私凉薄、无情无义,如此污糟的品行,怎么可能作出好画,平庸已是你的巅峰了。”
    第91章 喝断片 醉后发泄
    我从未见过朱九龄会这般生气过, 不,应该说是愤怒。
    哪怕我现在喝高了,一个头两个大, 但我依旧能看出, 朱九龄脸色不对,只是在短短的瞬间, 他眸中就闪现过几十年般的人生百味。
    他目瞪口呆,张牙舞爪地要同李昭拼命;
    转而仿佛又在怀疑自己, 口里喃喃念叨着平庸二字, 手颤巍巍地抬起, 目光下移, 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紧接着,他又使劲儿摇头, 鄙夷一笑,自言自语:“一个靠女人裙带过活的后辈小子又懂什么”;
    进而,他脸忽然涨成了猪肝色, 拳头紧紧攥住,两眼死死盯着李昭, 仿佛下一刻就要扑过来打人;
    最后, 他脸上的红逐渐褪去, 凄然一笑, 自问:“我再作不出好画了?这就是我的报应?”
    此时, 我听见李昭似乎冷笑了声。
    我整个人倚靠在李昭身上, 眯起眼, 仔细瞧,他依旧冷静自若,环抱住我, 摩挲我的胳膊,温柔地补了一刀:“对,你一直酗酒,成日家昏昏沉沉的像个疯子,可其实,你比谁都清醒,你需要源源不断的感情来激发作画,甚至到如今,还想出看女人身子这么下作主意,上至勋爵贵妇、下至窑姐儿暗娼,你辜负过多少情人,自己算过么?”
    朱九龄似被逼急了,喝道:“那都是你情我愿的。”
    “没错!”
    李昭拊掌微笑:“你嘲笑朕……嘲笑我是小白脸、阴人,那朱先生您呢?年轻落魄时候寂寂无名,难道没当过小白脸?若没有那巨万贯的银钱资助你,你拿什么学艺、拿什么出名?”
    李昭低头,吻了下我的顶发,接着笑道:“她们用娇躯温暖了你这颗冰冷的浪子心,可你最终头也不回地离开,所以你的画里充满了罪恶,一文不值!滚,别再打扰我家夫人,看见你这老东西就恶心。”
    朱九龄大怒,嘴张了好几次,似乎想要反驳什么,可最后一句话都没说,盯着李昭看了良久,又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甩了下袖子,拧身扬长而去。
    一旁的李少见状,躬身给李昭行了个大礼,逃似的追出去了。
    ……
    小院再次恢复了安静,凉风徐来,吹动檐下的灯笼,并将花雕酒的清芬吹得满院都是,夜虫拼命嘶鸣,仿佛要在这夏日的尾巴,证明自己的存在。
    我挣扎着推开李昭,往后退了几步,将碍事的面纱扯下,深深呼吸了几口。
    头太晕,我踉跄着行到桂花树下,坐到石桌上,疲惫地抬眼,朝前看去,李昭也将面具摘下,眼角眉梢都写满了得意,步履轻盈地朝我走来。
    他看了圈石桌上酒菜,学我方才那样,用手抓了条炙羊肉,心满意足地嚼着,对我笑道:“行了,天色不早了,咱们也该休息了。”
    说罢这话,他用帕子擦了下手,来抓我的胳膊。
    我厌烦地甩开,冷笑了声:“有必要么?”
    “什么?”
    李昭眨眨眼,笑着问。
    “装。”
    我抓起酒罐,猛喝了好几口:“当着矮子不说短话,朱九龄素来张狂傲慢惯了,你何必当面接人家的短,把人家欺负得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画作是不是真的一文不值了。”
    蓦地,我想起了去年的除夕夜,他就是这样,不痛不痒地逼我八弟接爵,最后把八弟的疯病给逼出来……
    “真没必要!”
    我心里烦闷,又喝了通酒:“我好不容易才抓住这机会同朱九龄和解,把他哄高兴了,套路了张字据。这下好了,如你意了,他只怕这辈子都听不得丽夫人三个字,更不可能教鲲儿写一个字。”
    “你为何一定要他教嘛。”
    李昭白了眼我,从我手里夺走酒,也喝了几口:“你也看见了,他就是个坏种,万一把鲲儿教坏了,你怎么和你八弟交代?”
    “你是怕他教坏鲲儿,还是怕他把我教坏?”
    我酒气上涌,只感觉浑身越来越热,气得把外头穿得纱衣撕扯掉。
    此时,我只穿着件抹胸,用手不断地在脸跟前扇风,接着讥讽:“还是你怕我真被他勾引走,打了你皇帝老爷的脸?嗯?”
    “你喝醉了。”
    李昭抓住我的胳膊,强行将我拉起,要将我往屋里拽。
    我甩开他,没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找朱九龄吗?”
    我胡乱地撕扯头发,将步摇、绢花一股脑全都扯掉,黑发如流水般掉下,披散了一身。
    “我家鲲儿喜欢他啊!”
    说着说着,我控制不住就掉泪了,胸口的憋闷让我快疯了:“品行差怎么了,咱俩又是什么好人?咱们就配教那个孩子了?啊?”
    我双手覆住脸,掌心明显感觉到脸很烫。
    抹胸似乎小了,弄得我有些喘不上气,我一把将它扯掉,胸膛瞬间感到了放松、舒坦。
    “干什么!”
    李昭大怒,立马从地上捡起纱衣,要强往我身上裹。
    “什么毛病,朕还从没见过耍酒疯脱光衣裳的女人!”
    “少碰我!”
    我厌烦地推开他,朝他吼:“我忍你很久了!”
    眩晕感快将我吞没,我只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像要往天上飘似的,我眯住眼,使劲儿看李昭,他怎么变成了两个……
    “我家鲲儿没了三根指头,三根啊!”
    我竖起左手的三根手指,晃给李昭看:“他残疾了啊,没法考科举了啊,哪怕你假惺惺对孩子好、手把手给他教书法又能怎样,他的指头能长出来么?啊?这么久了,我不说,不代表我能忘了这事,我能怎样,你是皇帝,我、我儿子、我弟弟、我姐姐姐夫、我的盈袖、我的妹夫……都在你的掌控下过日子,你说我能怎么办,去跟你决裂?去让你还我弟弟和侄儿一个公道?我连我自己的儿子都留不住,我能怎么办!”
    我想起了小木头,从我肚子里长大的小木头……
    “妍华,你真这么恨朕?”
    李昭眼圈红了,手抬起,按住我的肩头。
    “别碰我!”
    我尖叫着打开他的手,质问他:“我算什么?啊?你泄.欲的禁脔?是,你爱惜自己的名声,为了平衡前朝后宫,你不给我名分,还百般试探、防备我,行啊,我不进宫,皇后贵妃算什么东西,我就想要我儿子,你还给我啊……”
    我踉跄着起身,在石桌那边新找了罐酒,又喝了十几口,喝到肚子太撑,喝不下去,自嘲一笑:“没事儿,这都不算什么事儿,只要我儿子有名分,哪怕我一辈子当一条见不得光的臭虫又算什么,可……可我想他啊,一个月见一次,是啊,每月十五母子相见,哈哈哈哈,这他娘的比我的月信还准。”
    “妍华,别闹了。”
    李昭走过来,他叹了口气,要从我手里夺走酒罐。
    “别动!”
    我将罐子紧紧抱在怀里,瞪着他:“怎么,连酒都不许我喝?”
    我故意又喝了几口,凄然一笑,我仿佛知道朱九龄为何酗酒了,真的,难过可能会在这瞬间被熨烫平,起码,痛苦能减轻很多、很多……
    我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看,索性就盯着石桌上的一只酒碗瞧,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抓起那只碗,左手平按在石桌上,扬气右手,用力砸下去,一下就把指头给砸出血了。
    “你这是干什么!”
    李昭大惊,一个健步冲过来,从我手中夺过碗,扔到一边。
    他仿佛比我还愤怒,从自己寝衣上撕下条布,帮我把指头包住,恨得重重打了几下我的背,骂我:“你到底想要干嘛!”
    “我干嘛?”
    我噗嗤一笑,抬手,轻抚着他清隽的侧脸:“我想把指头还给鲲儿啊。”
    “对不起。”
    李昭忽然说了这么句,他好像很痛苦,将我一把抱住,反复地对我说对不起,让我别伤害自己。
    “你起开。”
    我感觉很难受,推开他,小跑到桂花树跟前,手扶住树,弯腰猛吐了起来。
    这时候,他过来了,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给我递来杯水,让我漱口。
    我刚接过,恶心感又来了……
    吐了半天,总算舒坦了。
    我们俩就这么站着,谁都不说话。
    最后,他蹲下身,把我背了起来,往上房走去。
    我趴在他身上,两臂勒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头,虚弱地喘气……
    “你呀。”
    李昭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一笑:“你让朕把你怎么办啊。”
    “我怎么了。”
    我心里烦郁,顺手打了下他的头。
    “你这臭脾气,梅濂怎么能忍受你十多年的。”
    李昭笑骂了句。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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