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

    小耳山对面山峰是江南府最大的山群, 名为群英山。
    这片山是专门用来下葬死人用的。
    汇聚群山英魂, 故有此名。
    漕营的将士冷冷道:“大人让小人去追踪寡妇下葬的地点, 小人在后头跟着拐了好几道密地才追上, 发现那几户抬棺材的人家连送葬的请灵亡婆都没找, 直接草草的挖了个坑埋下就走了。”
    谢行俭听完眉头深锁, 低低的说了声‘带路’, 又转头吩咐居三将罗棠笙送回驿站。
    罗棠笙好不容易上山透会气,还没玩半天就让她回去,她岂会答应, 这不,拽着谢行俭的衣袖,不停的央求。
    “带我一道去吧, 我发誓绝对不会给夫君添麻烦。”
    谢行俭瞥其一眼, 微微而笑:“群英山山路崎岖,比小耳山难爬的多, 你想上去看看不是不行, 但有一条——不许喊累。”
    罗棠笙点头应允, 甜甜笑开:“遵命~”
    谢行俭在京城办公务时, 不喜家人掺和在他左右, 这回寡妇案之所以让罗棠笙在旁跟着, 说起来他是有私心带罗棠笙在附近转转。
    因为从明天开始,他就要跟崔娄秀巡查江南府的各大事宜,以后的日子里, 他是一点空闲时间都抽不出来, 更别谈陪妻子散心赏景。
    罗棠笙似乎明白谢行俭的意图,因而爬群英山时,罗棠笙表现的格外懂事,遇到稀奇有趣的植物或鸟儿,罗棠笙只会跟丫鬟笑说两句,决计不打扰谢行俭和漕营将士聊寡妇案的事。
    离埋葬寡妇地点越来越近,谢行俭突然停下脚步,随行的众人跟着止步。
    “居三,你带夫人去附近转转。”谢行俭道,“务必护夫人安全,一旦有事就大声喊,我让人留心听着。”
    他已经让漕营将士寻了仵作上山,等会开棺验尸,这种血腥反胃的场景,他觉得还是远远的支开罗棠笙为好。
    罗棠笙轻蹙秀眉,小声的说了几句‘夫君注意些’等话后,就让两个丫鬟扶着她跟居三往附近宽阔的草坪走。
    也是凑巧,草坪外围种了一圈黄澄澄的脆柿子树,罗棠笙知道谢行俭喜欢吃脆柿子,当即满心欢喜的吩咐丫鬟和居三帮忙采摘。
    安顿好罗棠笙后,谢行俭和漕营将士们快速来到寡妇下葬的地方。
    山林树木密集,虽然这几天下过细雨,但草坪上很干,寡妇下葬的地方能清晰的看到泥土翻新的痕迹。
    “大人,真的要这么吗?”漕营将士最后一遍确认,声音里隐隐带着担忧和恐惧。
    “挖!”谢行俭斩钉截铁的下命令。
    他才不怕所谓的挖死人坟,鬼混半夜会找上门的说法。
    这世上若真的有鬼,那他也算半个。
    谢行俭沉着面孔,盯着三座矮矮的坟包,一字一句的道:“你们半夜想找人索命,只管来找本官,毁你们坟墓是本官的主意,和他人无关。”
    说完他缓缓抬眸往漕营兄弟们这边看,挑挑眉示意这样总行了吧。
    古代的人信奉鬼神,他将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这些人的心理防线应该没问题了吧?
    将士们脸色变了几转,心道眼前这位大人胆子真不小。
    鬼魂找上门都不怕。
    ……
    周围树木严密,给寡妇下葬的人家早已经离开此地,谢行俭没想过要征求寡妇家人的同意,毕竟连女儿/媳妇的死因都不查就草草下葬的人家,怎么会在意他开棺材尸检。
    漕运的兄弟们拿起工具开始挖坟包,坟坑挖的很深,当三座坟包里的棺材分别被打开后,一股翻江倒海的恶臭气味让人闻之欲吐。
    “呕——”围观的漕营将士纷纷背过身作呕不止。
    谢行俭抬起衣袖捂住抠鼻,移步往棺材里看。
    看一眼,谢行俭险些将隔夜饭给吐出来。
    棺材里的女尸腐烂出一滩滩乌黑的尸水,寡妇原本的容貌早已经看不出模样,只能从衣着和身段上瞧出尸体是女人。
    远处采摘脆柿子的罗棠笙敏感的闻到腥臭味,弯下身呕吐连连,汀红和汀兰一个拍罗棠笙的后背替她顺气,一个急忙拿出新鲜的柑橘皮放到罗棠笙鼻子下方。
    柑橘皮气味清新,加之居三带着三人往山下转移,罗棠笙呕吐酸水的反应才稍稍好转。
    这边,漕营兄弟领着找来的仵作开始下棺验尸。
    仵作是官衙登记在册的人,谢行俭让漕营兄弟手持敬元帝送他的玉佩才顺利将人调来协助办案。
    衙门的仵作人数少且岗位特殊,谢行俭这边将人借走,崔娄秀那边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他找仵作干什么?”
    崔娄秀从椅凳上站起,手指紧紧掐着桌几,哑声道:“他现在可在驿站?”
    回禀的官差看向崔娄秀,摇头道:“清早谢大人带着家眷奴婢去了小耳山赏秋景,这几天小耳山的脆柿子熟了,正是老百姓上山采摘的时节,小的特意留心过,谢大人去小耳山的确是登高踏秋……”
    “本官是怎么交代你做事的!”
    崔娄秀怒拍桌子,怒吼道,“让你时时刻刻守在驿站附近,谢行俭那边一旦有风吹草动,你要第一时间说于本官知晓。”
    官差噗通一声跪倒,忙道:“下官早上来找大人说过此事,可大人忙着公务,说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要来打扰您…”
    崔娄秀一口老血上喉,今天早上京城那边突然来信,他一门心思放那上面了,当时似乎有下人敲书房的门,只不过那时候他沉浸在书信中,便不耐烦的喝退了下人,不成想竟错过了如此重要的信息。
    官差见崔娄秀一声不吭,不甘辩解:“事后小的想了想,谢大人许是听周围的老百姓说了小耳山的景致,想出去透透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因而就没再跟大人汇报。”
    崔娄秀气的吹胡子瞪眼,一脚将官差踢翻,大骂道:“你脑子浇了粪吗?小耳山对面就是群英山,群英山是干什么用的?还用本官教你吗”
    官差顾不上胸口疼,急忙爬起上跪好。
    “群英山上的死人坟遍地都是,谢大人没事去那作甚?”官差忍着痛道。
    “骂你脑子装粪还真没冤枉你!”崔娄秀冲官差啐了一口,冷笑道,“你说他没事去群英山作甚?那你倒是说说他出去踏秋找仵作干什么!仵作帮着摘脆柿子吗?”
    “仵作当然是验尸……”官差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下一秒又是一声闷哼的磕头声,惊恐道:“大人饶命,是小人疏忽了——”
    崔娄秀难受的头疼,官差磕头求饶的响声乱的他心烦,他当即大手一挥,冷言唤来巡抚城的将士,快马加鞭的往群英山赶去。
    *
    谢行俭请来的仵作手艺果真了得,三两下就将三具女尸解剖完毕,望着旁边堆成小山的白肉,谢行俭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和漕营兄弟们一起呕吐起来。
    仵作的年龄不小,约莫有六七十,见谢行俭忍到最后才吐,不禁笑夸:“大人好耐力,像大人这么年轻的人,全程看完老朽剖尸再吐的,天底下可没几个,若非大人入了仕途,不然定是仵作的好手,毕竟这年头想当仵作,首要就是不怕尸肉恶心。”
    谢行俭露出‘谢邀’的诚恳表情,仵作剖解尸体时,他全程闭着眼,看个鬼哦。
    至于气味,幼时他哥在林水村腰河苦心教他闭气游泳,这回算帮了他不少忙。
    他可以很自豪的讲,屏住呼吸憋气这一块,他也许比漕运水军还要强几分。
    这不是他说大话,瞧瞧周围吐的昏天黑地的漕营兄弟们,再看看他,就一目了然了。
    仵作经验丰富,仔细察看后,拧着眉头凝重的看向谢行俭,犹豫道:“大人,这几人死因有蹊跷,都不是正常死亡亦或是普通病死,而是……”
    话说一半,仵作忽然老脸通红,不再继续往下说。
    “是什么啊?”将腹中积物吐尽的漕营兄弟们捂着嘴围上来,叽叽喳喳的询问结果。
    谢行俭不懂尸检只能等仵作解释,见仵作满脸涨红羞愤,一时有些无语。
    说尸检报告而已,害什么羞。
    “老先生只管说。”
    仵作是教死人学问的,敬畏鬼神的人多半会尊其一声先生,谢行俭秉持习俗,跟着喊老先生。
    仵作愣了会,摆手说:“大人客气,喊小人老黑就行。”
    “老黑先生,这几具尸死因到底如何?”谢行俭问。
    仵作诧异谢行俭还这么客气,提气沉思后,仵作赧然而笑,不好意思道:“大人是富于春秋的血性男儿,想必清楚民间秦楼楚馆的做派吧?”
    “……”谢行俭脸上荡起一抹尴尬,面前摆着三具恶臭的女尸,仵作偏偏在这时候跟他谈论男欢女爱,这不合适吗?
    谢行俭好笑的问:“老先生问的事,跟眼前女人的死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仵作嘿嘿一乐,在谢行俭和漕营兄弟们纳闷的目光下,仵作接下来的话将他们震的半晌发不出声来。
    “这三个女人啊,有两个前阴溃烂生有恶疮,挖下来的生肉散开如花,明显得的是梅疮花柳病。”
    “花柳病?”谢行俭额头青筋直突突,讶异的脱口而出:“不可能,她们怎么可能会得花柳病,老先生会不会误诊了?”
    一听谢行俭质疑误诊,仵作有些不悦,指着另外一具稍显正常的尸体,缓缓道:“大人请看这具,这具虽不是得花柳病而死,但老朽敢笃定,她生前定受了床榻之苦,下身尾骨处由外力扩张到五六寸,大小不过一个拳头,无非是……”男人的**。
    仵作呸了一声,冷笑叹气:“这些男人好生歹毒,活生生将人给玩死了。”
    此言一出,旁观的漕营兄弟倒吸了口凉气。
    谢行俭只觉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沉住气吩咐仵作别对外声张此事。
    仵作以为这三具尸体是清白人家走失的女儿,当即保证死守秘密。
    漕营的将士们心知此事非同小可,立马按谢行俭的吩咐护送仵作下山,可还没走两步,崔娄秀的人赶来了。
    “谢行俭,你好大的胆子。”
    崔娄秀大声吼,指着地上剖开的尸体,皱着眉头道,“这些都是家族贞洁的寡妇,你一声不吭的解刨她们,简直无法无天,你让她们的家人看到此情此景,情何以堪?”
    被崔娄秀唤来追究谢行俭罪过的寡妇家人们紧跟而来,见坟包被挖掘开,顿时哭天抢地的喊女儿/媳妇死了还不得安宁等云云话语。
    谢行俭被崔娄秀这一招逗的失笑,民愤一起,他今天不给出合适的交代怕是走不了。
    这些老百姓扑过来想捶打谢行俭,好在谢行俭躲的快,加上有漕营兄弟阻拦,很快就将这些人给制伏住。
    “我女儿守了八年的寡,好不容易去地府和女婿团聚,你这个黑心的官,竟然刨坟取尸,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竟做得出来!”
    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委顿在地,嚎啕大哭之余还不忘恶狠狠的瞪着谢行俭。
    若非知晓这妇人收了正家门的贞节牌坊后,还将女儿草草葬在这里,不然谢行俭还真的以为这妇人有多么的疼爱女儿呢。
    他挥手让挡在前方的漕营兄弟散开,正准备开口质问时,一旁还没离开的仵作嘟囔着嗓子,纳闷出声。
    “得花柳病的人,竟然守了八年寡?不应该啊,得这种病的女人,顶多三两年就要归西。”
    妇人的哭泣倏尔断声,几位跪请崔娄秀捉拿谢行俭报仇的老百姓顿时傻了眼。
    他们的女儿/媳妇是江南府忠贞不二的烈女,怎么会得花柳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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