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大约是因为徐尧律住在驿站的原因, 翌日谢行俭用完朝食, 正准备去衙门找崔娄秀, 这时一顶轿子进了驿站。
    下来的人是崔娄秀。
    驿站的守卫热情的将崔娄秀迎进去。
    罗棠笙将房门严丝合缝的关上, 瞅了一眼谢行俭。
    “崔娄秀是个灾星, 他来准没好事。”
    谢行俭笑笑:“总听你喊他名字, 你对他可是有意见?”
    “意见大的呢!”罗棠笙撇嘴, “夫君难道忘了吗?咱们来江南头一天晚上,崔娄秀就在马车上弄黑手,害得夫君受伤, 还有昨天,夫君去孤女巷走一趟,又受了伤……你说他不是灾星是什么?”
    谢行俭摸摸额头上刚换过的绷带, 反手轻推开上扬的格子窗。
    二楼对面住的是徐大人, 此刻崔娄秀背对着他,正在敲徐大人的门。
    他淡淡的收回视线, 好整以暇的笑道:“谁是谁的灾星还说不定呢。”
    “夫君这话是什么意思?”罗棠笙走过来问。
    “崔娄秀以为自己将孤女巷不该暴露的东西都藏了起来, 其实不然, 里面漏洞百出, 如果我将此事上报给皇上, 崔娄秀他吃不了兜着走。”
    “夫君发现了什么?”
    “孤……”
    谢行俭没继续往下说, 昨夜他和徐大人商量的事还没有得到证实,还是暂时别跟罗棠笙说最好。
    “这两天我可能会忙一点,顾忌不到你, 你想好去哪逛没?总不至于成天呆在驿站吧?”
    谢行俭换上官靴, 倒了杯热茶捂手,想起他在船上让居三做的游玩攻略,道,“江南府是朝廷单独辟出来的府城,面积不大,咱们在这里至少要呆个把月,你光在城内玩未免有些无趣。”
    见谢行俭不愿意说孤女巷的事,罗棠笙倒也不勉强,官场上的诸多事诡谲莫测,她一个妇道人家便是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况她性情闲懒,不爱管这些。
    说起在江南府游玩的事,罗棠笙的兴致要高几分。
    “夫君可有好的去处介绍给我?”罗棠笙嘴角梨涡深陷,笑问谢行俭。
    谢行俭点头:“出了江南府城,城门外连接的就是豫州诚,豫州人喜爱养蚕,远近闻名的云锦、宋锦、苏绣等,会这种手艺的人遍地都是。”
    他浅啄了口茶水,又道:“在家的时候,常听你说京城的绣娘手艺一般般,总不合你心意,如今来到丝锦之地豫州,你可要好好瞧一瞧,遇上喜欢的绸缎、绢帛,只管砸银子买回来,我离京前,在钱庄存了一大笔银子,回头让居三带你去取。”
    说着,他起身从包裹起拿出一块特质的刻字玉佩交给罗棠笙。
    “钱庄只认信物,你拿着这个就能在豫州城下任何一家钱庄取银。”
    罗棠笙小心收好玉佩,“豫州城的妇人绣坊我早就慕名想去了,这会子快到寒冬,我打算挑些好点的绸缎给爹娘寄去。”
    “爹娘应该还在雁平,不过要寄还是寄去京城好。”谢行俭复又起身来到窗前,发现崔娄秀站在门口还没进去。
    难道徐大人还没起床?
    “恩,临走前娘说要等到老族长七七下葬后就走,寄回家到时候家里没人就…还是寄去京城最妥。”
    寒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罗棠笙边说边紧了紧身上的锦袍。
    “江南的初冬怎么比京城还要冷?”罗棠笙捧起灌满热水的汤婆子,哆嗦着手指,小声抱怨,“距离过年也就一个半月的功夫,咱们不会要在江南府过年吧?”
    今年是罗棠笙嫁入谢家的第一年,作为新媳妇,理应和王氏他们一起过年,何况罗棠笙十几年来一直生活在北方,很难适应南边的冬季。
    “江南冬天虽没有京城温度低,但刮的风要大,湿气重,在外行走总感觉踩在风刀上,冷的深入骨髓。”
    谢行俭颇有体会的道,“你出去玩,切记让汀红多备些保暖的衣裳,江南府家家户户兴用火炉,屋子里都没有火炕的。”
    罗棠笙乖乖点头,谢行俭又道:“你放心,回京的时间不会越过新年,大抵咱们会在腊月底回去。”
    罗棠笙往外瞟了一眼,发现崔娄秀还站在徐大人的门外。
    “江南府的事,夫君办起来棘手吗?”
    “倘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半个月就能搞定。”
    谢行俭笑笑,“前些年,京官下江南来回顶多就花一个月,只不过皇上这次让钟大监特意将随身佩戴的龙纹玉佩交到我手上,说是用它震慑江南府这边不听话的蛇鼠,想来皇上有心拔除江南府底下的恶瘤,这样一来,咱们肯定要在这耽误些日子。”
    这边,徐尧律的房门久久不开,崔娄秀脸色黑如锅灰,怒甩衣袖往谢行俭这边走。
    罗棠笙时刻关注着崔娄秀的一举一动,见崔娄秀带着人往她这边来,顿时咬紧唇瓣,低头嘱咐:“夫君要当心些,崔娄秀的势力盘踞江南府多年,不好硬来,且崔娄秀这个人是好是坏咱们还不清楚……”
    罗棠笙还想往下说,被谢行俭伸手阻拦,“嘘——他来了。”
    话落,叩门声响起。
    “谢大人醒了没?我家大人来了。”
    是崔娄秀随从的声音。
    谢行俭不想搭理崔娄秀,他明明和崔娄秀约好今天去衙门巡查,不料崔娄秀倒好,一声不吭的跑来舔徐大人。
    徐大人那里碰了壁,这才想起到他这里来。
    哼,这么看不起他吗?
    徐大人官位是比他高,但崔娄秀要分清主次,他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过来的,崔娄秀理应将他敬为座上宾,而不是将他撇在一旁忽视。
    说起来,崔娄秀如此明目张胆的不把他放在眼里,不就是觉得他官资浅薄吗?
    外边还在喊,谢行俭摆摆手让罗棠笙甭搭理,自顾自的添茶饮乐。
    漕营的将士受袁珮的影响,对崔娄秀的印象相当不好,明知谢行俭早就起来了,但他们就是要故意撒谎哄骗崔娄秀。
    “崔大人请回吧,谢大人昨日在孤女巷受了惊吓,此刻正不舒服呢!”
    “没听说谢大人他受了……”随从的话说一半被崔娄秀打断。
    谢行俭有没有受惊吓这事,崔娄秀能不知道吗?
    昨天崔娄秀就站在东厢房对面,他是眼睁睁的看着寡妇们拿东西砸了谢行俭。
    只不过砸到的伤口被头发挡住了,大家不知道而已。
    别人不知道,但崔娄秀却清楚的很。
    在两处都碰了灰,崔娄秀在心里狠狠唾骂了自己一遍,不过面上依旧笑容和煦。
    “既然谢大人还在歇息,那本官先行告退。”
    漕营将士隔空拱手相送,为了不耽误谢行俭等会去衙门找崔娄秀,漕营将士在崔娄秀临上轿子前,大声喊道:“崔大人好走,等谢大人醒了,小人会如实告知谢大人,说崔大人清早来驿站看望过谢大人。”
    崔娄秀闻言脚一崴,差点踩断轿槛。
    随从小心的扶住崔娄秀,崔娄秀阴沉着目光,龇牙望着驿站二楼,问随从:“他哪只眼瞎了,看出本官是来找谢行俭的?”
    随从愣了愣,须臾迅速反应道:“谢行俭是个什么玩意,哪里值得大人亲自过来探望,大人不辞辛苦来驿站,明明是来找徐大人的……”
    然而,崔娄秀连徐尧律的房门都没能够踏进一步。
    随从意识到说错了话,狠狠的甩了自己一巴掌。
    崔娄秀冷哼一声,徐尧律让他吃闭门羹无所谓,怎么京城来的小小翰林侍读竟也敢不待见他!
    ……
    崔娄秀前脚走,后脚徐尧律的房门就打开了。
    谢行俭失笑的问安,“大人是故意不见崔大人?”
    徐尧律板着脸:“崔娄秀其人,本官又不是头一天认识,他历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大清早扰本官清梦,肯定是要有事相求。”
    徐尧律所料不错。
    日上梢头,谢行俭携漕营将士来到巡抚衙门后,崔娄秀不停的跟他打探有关徐尧律此次下江南的目的。
    “玩?”崔娄秀瞪大眼,始终不相信谢行俭的话。
    谢行俭翻白眼,看吧,他实话实说怎么崔娄秀就是不相信呢?
    崔娄秀是不敢相信!
    毕竟徐尧律是朝中肱骨大臣,敬元帝不可能放任徐尧律来江南闲玩。
    崔娄秀的第六感这回没出岔子。
    徐尧律来江南府,玩是借口,最主要的是想找在江南府寻一人。
    而这人,和崔娄秀的关系颇好。
    徐尧律寻的正是向家大小姐向懿的哥哥向棕。
    昨晚,徐尧律没有避讳的将寻找向棕的事和谢行俭交代了一遍。
    此前,徐尧律从谢家提走绿容和迎秀,经过审讯二人,徐尧律才知道指使杂耍团卧底到武英侯府的向棕本人并不在京城,而是一直藏在江南府。
    徐尧律借着游玩的名义来江南府,目的就是想亲手逮住向棕。
    谢行俭清楚徐大人心中有道槛过不去,那就是年少时期与向棕‘狼狈为奸’坑害还是太子的敬元帝。
    其实往深处说,徐大人是有愧于那些无辜被向棕设计死在关外的百来名将士。
    徐大人跟他说,向棕之所以让马戏团的人埋伏在罗家,不过是将当年没能成功杀害敬元帝的过错怪到了老侯爷头上。
    “当年若没有身经百战的老侯爷指挥将士护主,太子…咳,皇上他必死无疑。”
    这是徐大人的原话。
    所以说,向棕盯上罗家是在寻当年的旧仇。
    要谢行俭说,向棕这人属实好笑,老侯爷站出来护敬元帝是身为臣子的职责所在,向棕没能杀死敬元帝,是向棕自己没将陷阱布置的万无一失,要怪只能怪他自己,怎么好意思牵恨到老侯爷身上。
    “向棕自幼身体孱弱,虽是世家公子,为人却相当的锱铢必较,手段也异常毒辣。”
    徐尧律回忆说:“本官犹记得本官初来京城那年,一次皇上相携朝廷百官以及世家子弟游赏春湖,春日宴席上,一个十五六岁的官家小姐许是对向棕起了小心思,便嘱托那家兄弟和向棕说话。”
    “向棕虽是久病之人,相貌却十分出色,心气也颇高,一般的凡花都入不了他的眼,听说有小姐爱慕他,他当场就奚落起人家,还点名指姓的笑称那家小姐是个癞.蛤.蟆。”
    谢行俭听了后哑然失笑,向棕大咧咧的戳穿那家小姐的心思,岂不是陷那位小姐于出糗之地?
    “那位小姐当场跳湖了。”
    “死了么?”谢行俭并不惊讶这样的结局。
    古代官家的小姐大多被教导的腼腆含羞,遇上向棕这样毫不遮掩的羞辱,不想死才怪。
    “春湖水浅,姑娘跳下去后并没有呛水而亡。”
    徐尧律淡淡道,“当天闹的动静有些大,皇上听闻后得知姑娘是大臣嫡女,说起来配给向棕是绰绰有余,便开玩笑说向棕若能下水救起美人,皇上便成全他们这段鸳鸯佳话。”
    “皇上是在替那位官家小姐说话呢。”谢行俭笑了笑,“向棕若娶了那位小姐,也算帮小姐解了围。”
    “那位贵女好巧不巧是皇贵妃(敬元帝生母)的嫡亲侄女。”
    徐尧律哼了一声,“坏就坏在这道身份上,向棕想都不想就对皇上说他身子骨弱,一旦下水就会落掉半条命,因此不愿意下水救人,还站在岸上讥讽那位小姐,说什么苦肉计他向棕最是瞧不上眼,说完就趾高气扬的走了,这般嚣张的气焰可把皇上气坏了,向伯伯因为向棕忤逆圣上,被朝中大臣以家教不严为由参了好几本……”
    谢行俭小小的叹口气,向棕的做法是有些不好,但太上皇逼迫向棕胡乱娶妻其实也说不过去。
    但,那是九五至尊做的媒啊,向棕再不识好歹也不能当场拒绝,这把皇家脸面安在何处?
    “向伯伯因此被诬陷下狱。”说到这里,徐尧律停顿了几秒。
    谢行俭很有眼色的没追问向景下牢的事,他以前听罗棠笙说过,向景十几年前在狱中受了回罪,后来还是徐大人承了向家大小姐的请求,在金銮殿上亲自替向景洗刷冤屈,这才了断向景的牢狱之灾。
    “皇贵妃娘娘的侄女最终嫁给哪家公子了?”他比较八卦这个。
    “你都说死了还能嫁给谁?”徐尧律道。
    “大人不是说春湖水浅淹不死人吗?”谢行俭问,“难道那位小姐被救上来又寻死了?”
    徐尧律微有伤感的摇头,道:“那位小姐的残生和死了没两样,春日宴上为男人跳湖本就失了分寸,再寻死岂不是更会让家族蒙羞?姑娘也是个有烈性的女子,见寻死不成,哭着奔回家直接拿起剪刀剪断青丝,随后入了尼姑庵常伴青灯古佛。”
    “可惜了。”谢行俭啧了声,怅然道,“好好一个女子就这样毁了,向棕不后悔吗?”
    “要么说向棕心狠呢!”徐尧律正色道,“他半分悔恨都没有,姑娘被抬进尼姑庵的当天,向棕敲锣打鼓的纳了个青楼妓子进门……”
    谢行俭:!!!
    “向棕和那位小姐有过节?”不然犯得着这样羞辱。
    “还是说那位小姐其貌不扬,亦或是有其他缺陷?”
    再不然就是向棕脑子有毛病,放着花黄大闺女不要,偏偏纳妓.女进门。
    “非也,那位小姐容貌楚楚动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谢行俭:“……”
    所以,向棕不仅仅身子有病,脑子也瓦特了?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谢行俭气笑。
    “本官之前说了,那位小姐是皇贵妃的侄女,光这个身份,向棕就不会正眼看她。”
    “身份有问题?”
    徐尧律一脸寒霜:“身份有问题是向棕。”
    谢行俭茫然的道:“向棕的身份能有什么问题?”
    向棕不就是向家的大公子嘛。
    等等,难道向棕不是向家人?
    在谢行俭惊疑的目光下,徐尧律缓缓点头。
    “向棕…他是太上皇年轻醉酒时,和宫女一夜春风所产下的孩子,那位宫女甚为大胆,偷瞒着将孩子生了下来,还成功的送出了宫。”
    “太上皇……他、他不知道吗?”谢行俭说话都开始结巴。
    难怪向棕会针对敬元帝,不成想两人竟是同父异母的皇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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