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呦,这都朽烂了。”
    七茜儿撇嘴点头:“恩,烂了。”
    说罢她还支起自己露脚盖的鞋儿笑,这鞋也烂了。
    老太太心里心疼,想起王氏那张锱铢必较的脸,又气又憋屈的好半天儿,才说:“就不该给他们那么些!最好让他们饿死才好呢……只苦了你了啊。”
    七茜儿浑不在意的道:“不苦,正好把前十几年把一辈子的苦尝完了,我觉着我以后就是甜了,不是这样我也来不了咱家不是?”
    这招人疼的!
    老太太使劲拍打了一下七茜儿,也不等她说什么,就大手一挥道:“可不是!不就是几件衣裳,有什么啊!我那家里还锁着两匹好缎子呢,细布也有,我给你裁一块儿大的去……”
    嗨,也不等明儿了,老太太说完,翻身就出去了。
    七茜儿看着老太太的背影久久不语,她知道自己从此能过好了,只是没想到,这老太太竟能这般好。
    没多久的功夫,老太太便鬼鬼祟祟,肚子鼓鼓囊囊的捧着一个粗瓷碗就进来了。
    进了屋,就笑眯眯的对七茜儿说:“妮儿,赶紧来,咱家今早喝面汤,我把砂锅底儿给你捞来了,喏,稠哒哒的趁热喝。”
    七茜儿接过碗,看着碎米里飘着几根杂合面的汤,这碗沉重,其中滋味难以表述。
    老太太还表功呢:“你喝啊,我跟你说,我捧碗出来的时候,给她气那~样!我才不怕她呢,这是我儿拿命换的粮食,我想吃就吃!她能咋样!”
    看着七茜儿咕咚咕咚一气儿喝完,老太太这才笑眯眯的问:“香吧。”
    哎,香呢,真香!多少天没吃热乎东西了。
    “香!”
    七茜儿点头,又把碗递回给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就用指头在碗底碗边划拉一圈儿,又把指头放在嘴巴里裹了一下。
    其实这就是她嘴巴里省出来的,乔氏一粒米都不会多放。
    老太太撩起衣裳,取出芋头干嚼吧着抱怨道:“咱家就一个制饭的砂锅儿,明儿要是有口富裕的锅儿,我就跟你一堆吃,我把我口粮取来,也省的看那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儿的。”
    老太太这一提醒,七茜儿忙活的手便歇了,锅啊,有啊~好些呢。
    看她这脑袋!真是锁眼都锈死了,不是老太太提醒,老些事儿她算是忘干净了。
    老太太看她不动弹,便伸手拍了她一下,表功般说:“来,妮儿,奶给你看个好东西,你保准没见过。”
    说完,她这才从怀窝里拽出两块窄面土染的家织布。
    她把布面在炕席上铺开,爱惜的来回摩擦摩擦,抿抿边角后才道:“这色儿陈的给你做里面的袄儿,这块水葱色儿的,给你做夹袄,你看好不好啊?”
    好啊,怎么不好呢。
    这就给衣裳了?
    两辈子自己管着自己,还是头回有人给衣裳。
    七茜儿看看那布,吸吸鼻子道:“好啊,真好啊。”
    老太太看她要哭,便赶忙哄着:“不哭啊,咱宽心,明儿就给我妮做新衣裳啊,妮儿,你说咱俩以前从没见过,你说咱娘们咋就这么投缘呢?”
    她抬手摸七茜儿额头上的发帘子,也不知道咋的眼泪就出眶了:“别说……你还真像你姑,最像你小姑,这眉眼儿一样式的……人给点好就掉眼泪。”
    如此,这一个真老太太,一个假小媳妇便抱头哭了一场。
    等到哭完,七茜儿便拉着老太太的胳膊说:“奶!咱有锅啊,好些锅呢。”
    老太太没听明白,就啊了一声儿。
    七茜儿笑眯眯的掰着指头说:“霍老爷家,那是给前面皇爷家看了几代庄子的人,太太他们逃难带不走的东西多了去了,您想啊,那么大的庄子,每年那么多的出息,光我知道说到,我们后院每天至少能出两匹布,霍老爷家的粮食可不白养人,我估摸着,这些东西一准儿藏起来了,这些他们指定带不走。”
    老太太满面惊愕:“带不走啊?那,那便宜了谁啊?”
    七茜儿撇嘴:“他们?谁也甭想讨了便宜去!那是能烂了朽了扔了!都舍不得给我们一寸穿,当我不知道呢,一准儿村口的坟茔子里呗,你说他们得多滑头。”
    老太太吓一跳:“啥?坟,坟茔子?”
    七茜儿点点头:“啊!就假坟!人家可机灵了,知道外面的规矩是,甭管哪朝哪代掘坟盗墓者就是个死,当我不知道呢,昨儿早起路过庄子边儿上,我看到新土堆的十多个坟包儿,还种了新树苗子,人还怕以后找不到呢……”
    七茜儿忽里酸,她想起自己娘了。
    说来她也是个没良心,早以前,有人给她指过地方,可是上辈儿等忙活完了想起来了,再回霍家庄,那边一片野草地,几年秋凉风,几场冬日雪,没人填土,可不是坟就找不到地方了。
    自己就是个不孝的。
    老太太看七茜儿又要哭,就有些慌乱。她扯起自己的缎子衣裳,也没多想就上去给七茜儿擦泪。
    “咋又哭了?这是想起什么事儿了?你跟奶说,我最会给人宽心!”
    七茜儿抿了眼泪,又哭又笑的说:“没有,不说这些了。”她站起来,看着窗户外的明亮道:“奶,从今往后,咱们就在这边扎根了,咱就把这里置办的满满当当,要过的比谁都好!”
    老太太爱这话,真是听得稳妥妥舒服,毛孔都发着不一帮的舒服劲儿。
    她拍着炕沿点头:“好!扎根好!不是我打包票,旁的不说,我那边可还有一百多斤细粮呢。”
    她对七茜儿眨巴下眼睛,比了四个手指:“她不知道,明儿咱俩悄悄吃,一点都不给她!”
    噗!
    “成,不给她!”
    伤病营内,孟万全吃了早饭,没啥事儿的正靠着草垛子与人闲话,他说着说着,旁人便笑着提醒他,孟万全,你奶奶来了。
    孟万全大怒骂道:“你奶奶!”
    那人也不气,就指着门口笑到:“不骗你,真是你奶。”
    孟万全坐起来这才看到,伤病营门口陈吴氏正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一见他目光往那边去,便高兴的摆手,还大喊:“万全子你出来!”
    “哎呦,我的乖的,乖的亲祖宗奶奶来了,怎么这样早啊!”
    孟万全与陈大胜是过命的八拜之交,他是正儿八经给老太太磕过头,认了干奶奶的。
    他也是长刀营的大头儿出身,是被人豁了胳膊躺在地上,被陈大胜从死人堆里挖出来背出来的。
    老太太喊他,他自是不敢怠慢,爬起来就冲着营子口小跑过去。
    到了地方他看看老太太,又看看自己的小嫂子问:“阿奶,您这是?”
    老太太一脸盖不住的喜色,拉住孟万全就说:“万全子,你给阿奶找些人,再套几个车,你小嫂子娘家有些带不走的粗苯东西想拉回来。”
    说完老太太舔舔嘴唇,那阵挤眉弄眼,给这老太太擦个花朵,她就能跳个曲儿那般欢乐。、
    呦,这是好事儿啊,还有东西呢?
    孟万全看看七茜儿,七茜儿就笑眯眯的与他福礼。
    真是一点儿都不认生的丫头片儿。
    多久没人与他行礼了,孟万全匆忙还礼,这才笑着问:“小,嫂子可安置好了?”
    七茜儿笑说:“托叔叔福,都安置好了,我们老太太心疼我,还与了我两块布做新衣裳。”
    呦,这大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孟万全悄悄老太太,老太太得意的晃晃脖子。
    无奈的笑笑,孟万全便又问:“感情好,我们老奶奶最是会心疼人的,你可是掉福窝立了,从此可要好好过着!”
    “那是自然,”
    “嫂子可吃过了?”
    “吃了,奶奶给送来的面汤儿。”
    孟万全更惊讶了,就道:“那就好,那就好!这个,老奶奶说的这些,可是真的?”
    七茜儿便慎重点头道:“也不算什么好东西,就是从前家里的富余,他们回老家了,也搬不走,还不如我拿回来跟奶奶过日子呢,现下什么都没有,就是买个布头,那城里都找不到布庄子……”
    她在这边碎碎,孟万全便越来越惊讶。
    嘿!瞧不出,这丫头嘴巴恁能说呢,除了这,这怪有心眼,这一夜功夫,就把老太太降服了?
    想到这里,孟万全就有些担心,可是不等他深想,南边就来了一队马车,孟万全看到人便赶紧舍了她们祖孙,对着营子里喊了一嗓子:
    “都赶紧起来!来人了!!”
    只刹那的功夫,就从营子里跑出好些没手的,瞎了一只眼睛的,总之一水儿的能动弹的伤卒。
    待那群人近了,孟万全才在头马上看到一位身材消瘦,容貌俊秀,着金甲背一杆铮亮的凤翅镏金镗的少将军。
    这少将军他认识,见到便大喜,走过去单臂挽住对方的马缰绳道:“嘿,这不是我们的破城将军么!”
    这少将军闻言便羞涩起来,单腿在马前利落的一绕,身法极飘逸漂亮的就蹦下了马。
    立时,那身边应景响起一阵喝彩声。
    少将军笑着抱拳道:“孟大哥说笑,什么破城将军,旁人这样说笑便罢了,怎么你也来笑我。”
    孟万全也笑:“不是笑你,是真俊!这马好,什么时候得的?”
    少将军年纪不到,便仰头说:“昨儿陛下赏的。”
    孟万全并不嫉妒,早就想开了。
    闻言他就应景的夸,只夸的这位少将军一劲儿笑。
    这位少年将军全名叫常连芳,他从前与孟万全还有陈大胜都在谭家军呆过。
    只他家靠山不一样,跟的是二皇子李宗善,两边便只相交半年,他便跟他爹走了。
    说起现下的朝堂,不说文人,说起武将要分成三拨儿,其中第一拨儿是皇爷亲军,李家的部曲。
    这第二波么,就是这位少将军代表的那票儿人,南方江湖中来。
    那时候大都督在邵商护国寺起兵,他手里没多少可用之人,也是巧了,他的二儿子李宗善却因自小体弱,三五岁便送到了南边护国寺抚养。
    这护国寺也分南北,北边的护国寺算作皇庙,都说是天下第一寺院,而南边的护国寺,却是有着五百年江湖地位的武林泰斗。
    恰逢了乱世,那南护国寺的主持和尚又见天下记纲档废民不聊生,便使了力气约了南边的一干江湖人士,助大都督征战天下。
    而今九思堂的孟鼎臣,就是和尚还俗,辈分儿算作是李宗善师叔。
    明面上遇明主为黎民才犯这杀戒,可既然分了南北,谁不愿意做这天下第一的大庙头。
    天下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
    江湖很大,号子亮堂人物多若牛毛,有根有底,有字号有传承的老宗门儿,却是有数的几个,不提北边的那些随着前朝的,南边这些年可没少跟北边有磕绊,若不是朝廷起了新衙门九思堂,有可能便又是一场南北大分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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