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这边都上了牌子,叫做亲卫巷固定住了,如此人心便更惶恐,几个年纪大的成天就坐在老太太那边哭。
    老太太看七茜儿给她堂哥找好了宅子,便把七茜儿的分析,揽功绩算作自己想的都说出去了。
    一刹,全庄子的妇人便都疯了,又都各自出去打听,总归是各家都有军中吃饭的关系,一来二去可不就是都知道了。
    也有那跟前面失了联系的妇人,不知爷们在前面挂着什么职位,人活不活着都两说呢。
    就哭哭啼啼来求陈家的老太太,天地良心,那会儿谁敢麻烦小安人啊!
    小安人那狠劲儿的,谁见了不躲着走。。
    可谁能想到呢,求来求去,最后能依靠的竟是这个厉害人儿。
    除乔氏进不得门去,前些日子,只要人过去求,就有求必应。
    人小安人也有耐心,就挨家挨户的给分析。那不摸底,不知道男人去哪儿的,便都听了小安人的建议,寻了庄子后面靠右的屋子,差不离的就各自占一院,也贴了条子,写了男人在哪边出力姓甚名谁。
    这有根底的,这会也明白了,从前住的官宅到底保不住,就选了老太太现在住的这种,各自分开去占住了。
    上月末的事情,那边皇爷又来赏人,单赏了陈家小媳妇一人,说是给了不少东西,拉了好几大车呢!这就更不能招惹,都得端着捧着人家过活了。
    从此,亲卫巷子这边的两位陈家太太,她们就喊成了老安人,小安人。
    可成了安人又如何,该干的生活半点也少不了做。
    看锅内染料差不多了,七茜儿便熄了火,从灶下取了一根明火,带着黄氏往那正屋里去。
    黄氏跟着,心里真是艳羡不已,不说旁个,只说陈家这铁锅,人有沐浴的大锅,有制饭的套锅,现下染个布,人家还有专门的锅。
    羡慕不来的。
    进了正房东边,七茜儿把明火塞入灶坑,又添了几根松油柴,片刻灶下噼啪作响,满屋就松香味儿,这家便缓缓烘了起来。
    便是有几屋子干柴也没得奢侈到一起烧两间炕的。
    黄氏就站在东屋,看着人家窗户上贴的双层宣纸就又羡慕了。
    大冬日,谁不想看点明,可是家里的纸张都是给状元写字儿的,如此,她们的窗户便横着板子,边缘拿破布塞的严严实实挡风。
    七茜儿看她羡慕,就去里屋取了十几张宣纸出来给她:“婶子们日日针线,没得把眼睛糊坏了,拿去贴窗户借个明儿。”
    黄氏怎么也不收,还笑着说:“不要,不要!要面糊呢,家里现下就是好,也不敢糟蹋粮食啊。”
    七茜儿听的心怪疼的,便又去里屋给她拿了两片榆树皮。
    黄氏接了树皮,就佩服死了,她坐在炕边夸奖:“小安人真是会过,这样啥都预备着呢。”
    七茜儿坐了锅烧了水,这才坐稳了陪她说话:“你们早晚也能捋顺了,这不是前面也捎东西了,往后婶子的日子差不了的。”
    黄氏拖过七茜儿的针线簸箩,从里面翻出活计帮忙,一边缝鞋梆子一边笑着说:“嗨,我挺知足,也没啥求的,亏我婆婆能维护住我们,那外面的这些年都死多少?冲这我都要孝顺她的,至于旁的,呵~不想的。”
    七茜儿点头赞许:“也是,想多了难受!婶子~跟老太太去燕京了?”
    黄氏眼睛一亮:“可不!周承宗他们不是往家捎了东西么,加上家里还存着从前织的那些布,我婆婆就说去燕京看看,卖了布!再买点东西好过冬。”
    七茜儿手里依旧收拾的是老太太的破布头,她也手脚麻利的打布辫子,还在意不在意的问:“那你们去?路上可稳当?”
    黄氏手里利落的走线,也不看针,却半个针眼都不走错,她就瞧着七茜儿道:“就说是呢!那人咱都见过,吓死人了都!开始我们也不敢去,还是我婆母拿着东西去官道想淘换,这才知道的。人庆丰这边的难民,早都去燕京那边奔营生了。”
    七茜儿手瞬间停了下来,有些惊讶的问她:“那可是几万难民呢!”
    黄氏闻言就笑,她这次真是涨了见识的,就说:“几万人?几十万人燕京城都能吞的下!哎!我跟您说,真的!那地方啊,可大了!那城门!可高了!!”
    她努力扬起脖子表示了一下:“城门要这样看,才能看到顶,给我们吓的,看到城门老爷都不敢说话,还是我婆婆能,人家就啥也不怕,一个脑袋使了三个大钱就进去了。”
    七茜儿没吭气,笑笑低头忙活,却眼内全是震惊。
    她都预备好了几千斤的榆树皮了,就想着这几天好磨成榆皮粉,再掺一分粗面好做成榆皮面。等雪大了,再悄悄去接济难民,好给她安儿好积攒点福报。
    按照黄氏这个意思?那些难民?竟不用冻死了?都去燕京了?燕京不是明春靠着皇爷四郡的老家底儿,才能逐渐逐渐暖和起来么……
    黄氏还在那边唠叨呢:“小安人,你可不知道呢!不说燕京一城,人周围还有好几个县,都是富县!那城里铺面大部分都开了,跑堂的伙计都雇不上。
    给我们带路那劳力大哥说了,现下虽流通不好,可是出力的活计都找不上人,燕京城里的跑商都要出门去收货,还顾不上行脚,您知道么……”
    她满面知足的跟七茜儿笑:“我家那不是有些布,还有些纱么……”
    七茜儿闻言就笑她:“呦,你家还有这好东西呢?”
    黄氏脸上一红:“恩,有呢!我们老太太会成,这一路一直就说,总有一日会稳当,我们多吃些苦,靠着这些布帛,也能重新撑起家来,您看,还真给我们老太太说对了。”
    七茜儿想想老陶太太那人,倒点点头说:“你们家老太太那脑子活泛。”
    老话说的,饿上三天,人生歹心。靠上三月,人生歹意。
    一群婆娘逃命路上颠簸,能活下来的都不简单,陶太太人家是见的多,就养出个算计心。
    自己家老太太倒好,就养出一个大嗓门,吃的都是闷头亏。
    自己也曾羡慕人家九曲十八弯的拐弯心眼子,可半生之后,她也悟出了自己的道了,就养一口坦荡率真之气,世上一切坚城可摧!
    如此便谁也不怪,谁也不嗔,做好自己的营生不亏旁人,那旁人若来招惹?
    那就……踩死它!
    像那廖太监,遇到啥事儿,俱都是一下小嘎嘣!
    黄氏不知道七茜儿在那想嘎嘣谁呢,她就是得意,继续炫耀着说:“我们那天一进城,旁人一看我们有半车布,便呼啦就围上来了!小安人不知,从前我们那种布,没色的卖三百文都勉强,现下燕京那边三贯一匹,还不是我们出的价儿,是一堆铺子掌柜围着哀求给的价码儿。”
    七茜儿就笑她:“那你家发财了!”
    黄氏眼睛亮亮,满是憧憬的道:“还,还成的!我家现在也有灯油了!”说完这妇人美滋滋的放下一个鞋梆子,又拿起厚厚的鞋垫子,使了锥子就是一戳:“以后夜里也能点灯做营生了。”
    七茜儿放下自己的布绳,出门给她盛一碗水,又添了一点盐味。
    黄氏端起来喝,放下碗道谢说:“小安人家水都是香的。”
    七茜儿就笑:“那你常来喝!”
    “哎!一准儿来。”
    说完她埋头用力干活,半天没听到七茜儿说话,抬头却看到小安人在看着窗外想心事儿。
    贵重人,想的事情肯定重要,她就没敢打搅。
    却不知,七茜儿想的问题可大了去了。怎么今年冬天?真不必死人了么?
    七茜儿却不知道,一切的因,是由六个字开始的……
    雪片慢慢加大,黄氏手脚麻利的给纳了半个鞋底,七茜儿本想留她吃饭,却听到家门外孟万全在喊人呢。
    如此,黄氏就告辞,抱着黑酱离开,等她走远了,孟万全才在家门口对七茜儿说:“小嫂子,你赶紧去那边看看吧,陈四牛回来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走几步又回头嘱咐:“小嫂子照顾好老太太就成,旁的你不用管的。”
    七茜儿给他福礼说知道了。
    话说,那陈四牛交了差事,收拾好自己这些年的积攒,怀揣荐书解脱般往家奔。
    千里奔波,进家就遇雪。
    到庄子又到处打听,半天儿陈四牛才知道家在哪儿。他赶车回家,好不容易敲开门,乔氏便哭着跑出来,坐在门口就开嚎。
    这边没有左邻右舍,七茜儿那边在巷子口就没听到。
    风雪当中,这陈四牛就在家门口听了一本乔氏的怨恨账目。
    老太太给臭头娶了个混世魔王,偏偏这俩人被朝廷封赏了,最可气的是,没她的份儿?
    老太太跟七茜儿帮衬了所有的人,就丢下乔氏跟喜鹊不闻不问……
    乔氏是个精怪,没人管也有自己的法子,她赶着车,拉着家私带着喜鹊,就搬到了老太太隔壁差不离的院子住。
    亲卫巷子是个通巷,一条巷子十户。
    而它的巷子顶是个丁字口,老太太住的那套院子,大门对着亲卫巷,可这套房却跟亲卫巷不是一条巷子的,人家是单排巷,一排七户,老太太住的这个在中间院儿,是最好的一套院。
    乔氏现在看到四牛,立刻就想跟老太太住在一起,她嚎给老太太听,示意那边,您那顶门儿子回来了,你还不赶紧出来?
    可老太太始终没开门。
    陈四牛站在雪里傻乎乎的听着,乔氏竟然跟老太太分开住了?老太太竟然给臭头找了个媳妇儿?老太太管了全庄子的外人,竟然不许乔氏进她的门……这!这是败露了,必是败露了!
    陈四牛万念俱灰,忽然想死。
    七茜儿提着食盒,披着羊羔皮的斗篷,不紧不慢的去巷子尾。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便看到乔氏一人扯着牲口,嘴里喊着:“灰!灰……灰灰儿……”正指挥着一架大骡车往她的院子里倒车。
    看到七茜儿过来,乔氏便趾高气昂的哼了一声,还吐了一口吐沫。
    啧!
    七茜儿没客气,放下食盒,低头握了几把雪,团成个实在的雪团,对着乔氏便打了过去。
    她什么手劲,乔氏仰天摔倒,便又嚎了起来。
    “打死人了!晚辈打长辈了!!”
    “啧!”
    七茜儿拍拍手,不紧不慢的提起食盒,语气带着一股子狠叨叨的劲儿说:“可闭嘴吧,这么大的声儿,你个妾!看到没,在意你早就出来了……”
    乔氏爬起来,跺跺脚,就走到老太太门口运气,刚要嚎一声大的,就听到她身后那鬼不紧不慢的说:
    “还钱!”
    乔氏刹那冰冻,好半天,她抹下脸,吸吸鼻子,也不敢吐吐沫了,就没事儿人一样说:“啊,喜鹊哭了!”
    说完她就跑了。
    七茜儿也吸吸鼻子:“啧~!”
    老太太院子门没关,七茜儿就推门进去,进了正屋便听到老太太好像在打耳光子?
    啪啪的!
    七茜儿看看门口,便慢慢伸手把门帘掰开一条缝,却看到老太太打的是自己的脸。
    她迅速放下帘子,站在原地无奈,无声的叹息了一下。
    老太太左右打的自己面目涨红,她哭着对地下跪着的陈四牛说:“……我有罪!我造孽!我没教好你!我活该遭报应!!啊~!
    可是我记得,生你出来的时候,你也长的是人脸啊,怎么出去一遭儿,你怎么就长了狼心了……”
    轻轻吐下舌头,七茜儿倒退的来到门口大声说:“奶!我给您送饭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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