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

    这两人互相看看,这才折腰跟蹲着的陈大胜打听:“小哥儿,劳烦测定一下,这巷子里住着的是何处亲卫?”
    都是官油子,初来咋到,绝对不会轻易得罪人,如此他们的语气是客客气气的。
    那既然客气,陈大胜想着以后是邻居了,便笑着站起来问:“打哪儿来啊?”
    完全的职业使然,人家给皇爷看大门的,就是二品大员也是一句,打哪儿来的啊!
    可这两位就听不惯了,干瘦的住了嘴,倒是肥胖这个便冷笑着问:“小子!你们主家可在?”
    这就不好听了,都多久了,还有人敢叫自己小子?
    陈大胜眯了一下眼道:“我就是这里的主家。”
    姓胡的官员走到陈大胜面前,到底~压抑住脾气道:“你,你就是这儿的主家?可我们从户部拿出来的空房记录里,也没说这里住了人啊?”
    陈大胜不客气的讥讽:“真有意思!就许你们户部一占六条巷子,咱们亲卫所占一条怎么了?”
    说完,他从后腰取出一个铜牌举在他们面前道:“两位同僚,没得互相较劲儿!都是给朝廷流血出力,这边房子多得是,随哪边收拾出来都差不多的!这边我们占了,回头就去户部报备!再说了,这地方也未必户部就能做主,做主也该人家庆丰的新衙门做主,过界了!”
    这两位一看腰牌,御前长刀卫,陈大胜等他们念完,又一翻面,六品指挥使经历陈。
    本来看一个就足够了,然而余清官觉着,自己活这一辈子,就是在等这一刻呢。
    他压抑住兴奋,严肃着脸,在边上也缓缓递出一个牌子,御前指挥使七品都事余。
    这两位外地来的刚要笑着打招呼,身边那个披头散发的便也笑眯眯的递过来一个牌子。
    这又是一位招惹不起的御前。
    蒋胖子哈哈大笑起来,他本来胖,两只眼睛都笑的眯成一条缝了,那瘦子胡大人也笑,笑可甜了!
    没办法,御前的官儿,见了他们都大三级,他们见的是什么人,人家天天见的是皇爷。
    这个御前是很有讲究的,就是皇爷身边的人,就像柳大雅,他是金吾后卫,没有御前。
    这位蒋大人笑完,双手拱着与陈大胜他们见礼,陈大胜他们客客气气的回礼。
    都是芝麻绿豆官员,见面赶紧说明身份,没得比等,再互相树个敌人,那是不够数!
    蒋大人客客气气的笑着说:“嘿!想不到跟御前的兄弟们做了邻居,以后,可要常来常往啊!”
    陈大胜笑眯眯的:“两位大人也是赶巧了,咱们兄弟忙的很,也是今日才回来,这不是刚沐浴完,被家里的撵出来收拾家门口了……”
    这两位闻言大惊,那位瘦子胡大人便问:“陈大人?竟然亲自打扫庭院啊?”
    说的多新鲜啊,我不收拾,你给我收拾?还是家里那两个母老虎收拾。
    陈大胜眨巴下眼睛笑着说:“没法子,头年皇爷就明令燕京周围一切官员,不得私买人口,这不,现下刚吐口,燕京牙市说是下月开,我家里就有个祖母,还有个媳妇儿,这重活我也舍不得她们动手啊,便只能自己做了,呵呵……呵呵!”
    两位大人面目扭曲的抽动笑,跟在后面的胡有贵跟余清官也跟着干笑,心里想!就他妈你省事儿,好不容易小嫂子心软派了你一回工,你就恨不得昭告天下似地……
    他们想的没有错,陈大胜就是这个意思。
    咱不是废人!咱在家也是有个用处的!!
    他们互相继续客气,却不防着那车队后面钻出一老妇人,她对着前面大喊了一声:“胡远举!你儿子都颠吧吐了,你慢吞吞扯你娘的蛋呢!!”
    陈大胜完全没有觉着被怠慢了,老人家嘛!这位,恩~可以阿奶做挚友!
    第51章
    老人们交朋友种是很容易的,开春没几日,老太太就跟隔壁巷子胡家的老太太胡徐氏成为挚友。
    这俩老太太都是庄户人家出身,就总有说不完的话,她们都吃过大苦受过大罪,那就必须跟别人阐述一下艰难,表白表白自己这些年,生儿育女苦苦煎熬活下来的辛劳。
    老人家唠叨多,一件事反反复复来回说就不招人待见。儿子,孙子,媳妇们都躲着她走,老徐太太就常年寂寞,作了心病,成了一个刻薄的老太太。
    这老太太得罪不起儿子孙子孙女子,就把三个儿媳妇全部监管着,让她们早请安,有婢仆也得让她们齐齐上手给全家做一顿早饭,丈夫孩子的衣裳也不得婢仆去做,必须她们亲手裁制……
    反正,她们已经恨自己了,背后说自己是怎么不早死的老狼婆子。
    那她就狼婆子了!
    徐老太太的想法特别简单,你们不是说我受的苦,旁人的娘都受着么?那你们也照着我的苦轮一遍……
    现下好了,她说一串儿,陈家老太太补一串儿,做娘辛苦总是相似的,互相疼爱亲香一下,再互相炫耀一下身上的东西。
    东家长西家短的笑话笑话,一天下来神清气爽,饭都多吃两碗。
    俩老太太乐不思蜀,每天就掂着出去玩。
    胡家那些媳妇子,看老太太的眼神,如今就像看着救命恩人一般呐!
    她们太难了啊!
    从前为了脸面,也不敢轻易放老太太出去交际,没得一帮子贵妇坐着,就只听她家老太太不分场合,来来去去不分人的叨唠她早年守寡,辛辛苦苦伺候三个儿子屎尿屁的那些腌臜事儿。
    尤其胡大人,他小时候肠胃不好,总是拉裤兜。徐老太太却最爱说这个,以来显示她大冬天河边洗衣的辛苦。
    现在又从邵商来了京城,这一路胡大人都是绝望的,不然陈大胜头回见到他,便觉着这家伙脸颊凹陷,看着刻薄尖酸又不快活。
    人胡大人,其实是个能臣,又颇得上司喜欢,便有了泉前庄大宅子的福利。
    可谁能想到呢!这地方还真是个宝地啊!
    那隔壁巷子,竟有个一模一样的陈家老太太,对方还是个六品老安人,人家作起来的那个劲儿,只比自己老娘凶猛。
    那是啥都是她的!偏偏人家孙媳妇根本不生气,就当小孩子娇惯着。
    恩,既然有了垫底儿的~那就放老娘去出去吧。反正谁也别笑话谁。
    这俩老太太玩着玩着,又来了巷子口的老陶太太,
    老陶太太哪有她俩生活好,就被无情的沦为炫耀对象。
    偏这位有心眼,懂得奉承,最会损自己夸奖旁人,这互相一调剂,老陶太太就成了陈家老太太,胡家老太太最爱的人。
    这日一大早,老太太照例穿上孙媳给自己做的新衣裳,从里到外套了五层新,袜子都穿绣花边的那种。
    她现下爱美,比不得人家徐老太太富贵,但是每天赢过陶老太太是没问题的,为了保住自己中间的位置,她就让七茜儿给她挽发。
    七茜儿给她抹了头油,抓了个一窝丝,又上了三根银扁方,出门的时候,她却有点不爱出去了,就瞄着七茜儿的胳膊不动弹。
    这老太太什么心思七茜儿一眼懂,这是自己那六个镯子戴过一遍,今儿觉着出门寒酸呢。
    “知道了,知道了!”七茜儿伸手把自己的玉镯子拨拉下来,给老太太套上。
    老太太怪不好意思,就别别扭扭的说:“就一会儿,一会子回给来我还你,我~不要你的!就是戴戴!”
    七茜儿一手提着茶具小点心篮子,一手提着老太太的小凳与她一起往外面走,边走边说:“您暂戴着,且忍几天。我那边给你缝了一套新缎的夹袄,扣子我给你上套银镂花儿的,转两天,我再让臭头去城里看看银铺金铺都开门没,若开了,咱就请师傅家来,好歹给您做几套见人的首饰。”
    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想出去体面点还不成么,多简单啊,家里有钱儿!
    老太太一听要花钱,就二话不说把镯子摘下来了,非要还给七茜儿。
    “我的够戴!那么些呢……”
    说完她回身进屋,戴了自己的旧镯子出门亮给七茜儿看:“我这个也是新的,我有!你们不敢花钱啊!”
    她顶门的儿子就住在隔壁,她吃不上人家的,也花不上人家的,那两口子就卖一张大粪嘴,还应了个被隔壁孝顺养老的名声。
    现在她再从臭头两口子身上扒拉东西,那就不是人了。
    她腰杆不直,心里不踏实,着实就不志气啊!
    老太太有时候夜里,就翻来覆去就想,若不是臭头给自己挣来一副诰命,她品级都比老四高,不用在这两口子屋檐下端碗,那就是人过的日子。
    那她要没这套诰命呢!
    有时候她也想,若是当初想省钱,没聘了茜儿?那会如何?
    想起来牙齿根都是打颤的。
    想着心事儿反锁了门,祖孙刚入巷子就听到陈四牛那故作文人的咳嗽声:“咳!嗯!嗯!”
    七茜儿听到,拉着老太太就走。
    走不几步就听陈四牛在身后,又恼又嗔的喊了一声:“娘~!”
    老太太也假装没听到,一步就迈过七茜儿,准备自己先溜。
    可没走三步,陈四牛就拦住了老太太,他也不看七茜儿,又满眼含泪的喊了一句娘:“娘~您这又是何苦?都是一家人,难不成儿子丢了脸面,丢的是儿子的脸?那是全家的脸啊!”
    他斜眼看七茜儿的脸色,七茜儿对他阴沉一笑,他便立刻换了地方,继续看老太太哀求:“娘~您救救儿子吧,儿子再往前就是绝路了!喜鹊她娘的现在又有了,您明年就能抱新孙子了……我爹要是地下有灵,还不知道多高兴呢!那您不管我~明儿我全家都得挨饿啊!娘~!”
    陈四牛这人天生怯懦,你越强他越怂,就只欺负自己的娘。
    可惜老太太今时不同往日,看他无耻,就啐他道:“呸!老娘才不去说!你自己有本事你去说!我看你没这个胆子!你自己造的粪你自己吞了!你有大多能耐,你就端多大碗!你还当是前几年呢?老娘捞不住你没个人证!就你做的那点龌龊事情,你当谁不知道呢?”
    长辈教训长辈,七茜儿一个字都不会多说,她就安静的看着陈四牛。
    这位也是能人,也不过几日的功夫,陈四牛活动入工部,便换了体面的士林老爷袍子,头上也顶了黑色的文士幞头,大初春天不热,人家还拿折扇。
    哎~真是可上史书的奇人啊!
    话说年前,陈四牛拿着荐书去了燕京,他志得意满的活动了整个年节,银子花了无数,才在工部活动了个七品所正。
    他找的那人确实是个实权,也原说让他去水口,可是人家主官一问,竟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那他能干什么他在工部,就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跟从前不一样了,前朝就是因为水口的事情灭的国,现在水口再来个不识字的,这不是找麻烦么。
    这位主官思来想去,碍着亲戚的面子,最后到底给陈四牛想了个好去处,工部庆丰所柴薪司,给了他一个七品所正的位置,然后却没有给他派任何实在差事,就挂个名儿,让他拿一份俸禄。
    柴薪司是个肥地方,不说别的,单说一样。
    燕京出来四十里入百泉山,沿着山脉边又二百里这一路,工部共有二十个烧炭厂,随便给陈四牛一个地方管着,那都是冒油的好去处。
    可是他不识字,也不识数,更不懂烧炭的手段,他就只能挂着。
    甚至陈四牛自己都清楚,他也至多挂三年了。
    考绩下等甭说继续做官了,直接让人撸了也未可知,毕竟他不是文路上来的,没了一份实缺,想想办法,还能在吏部重新想法子找关系补缺。
    他是武转文,还是举荐官,拨拉他太容易了。
    他欲哭无泪的愁啊,愁啊!就喜从天降了!
    他最小的侄儿福星高照,竟然成了御前红人了,成了皇爷的心头好了,还是大太监佘青岭的干儿子了?
    头一回从旁人羡慕的语气中听到自己侄儿的名字,陈四牛是震惊的,而震惊确定之后他又是惧怕的。
    无它,其实叔侄之间,就是明面上的关系。私下里其实早就都撕破脸了,不管是臭瓜,臭蛋,还是臭栓子臭头,他们都看不起自己这个亲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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