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节

    陈大胜眼角总算露了笑意,一伸手他把孩子们揽在怀里说到:“哥,打吧!有用,他明白着呢。”
    如此陈大忠一闭眼,到底是一鞭子挥了出去。
    那鞭很响,落在皮肉的上面很疼,老陈家上一代损命换回来的前程,子孙后代怎敢怠慢,想明白弟弟的心思,陈大忠就真的下手打了。
    然而这一下,却实实在在抽在了老太太的心上,老太太没有出去,就捂着自己的嘴,那么不爱哭的人此刻就疼的撕心裂肺。
    七茜儿吸气,就不断在心里检讨,只觉着那一下也抽在自己魂魄上般,她也疼,也万万想不到,陈大胜会这样教孩子。
    自己的安儿,总算活的齐整了,爹该给的,今日总算是给全唤了。
    想到昨日,七茜儿也捂着心口,大口呼气,大滴掉泪,无声无息哭的那叫个畅快。
    那远远的百泉山上,随着一鞭一鞭的抽下,陈大胜端端正正的背书声就响了起来:
    “后代子,听教诲,勤读书,知孝悌……凡做人,在心地,心地好,是良士……譬树果,心是蒂,蒂若坏,果必坠……(节选王文成公卷二十)”
    远远的暗处,江太后伸手拍了皇帝儿子的后背。
    武帝杨藻捏捏鼻子,沉默的跟着自己娘悄悄离开了。
    走了一会子,他家老太太语气有些得意的说:“儿。”
    皇爷愣了下看向老太太道:“母亲?”
    老太太对他笑:“她把你教的很好。”
    武帝点点头:“啊,比这个,还要严厉些呢。”
    老太太有些感慨道:“那老东西,可没有这样的耐心样儿。”
    武帝语气不掩羡慕道:“恩,我哪有这种好爹呦。”
    第180章
    陈大胜挨了二十鞭子,真是鞭鞭破肉一背血,好巧不巧天降细雨,他背上便血糊糊一片,吓的他俩儿子就觉着他要死了。
    安儿是连续窜稀三日,夜里失惊还尿了炕。
    根奴儿也好不到哪儿去,每晚都要哭醒一次,要陈大胜抱着睡才可以。
    头一晚,俩孩子是哭到熬不住睡着的,第二天又醒的早,就眼巴巴的守着自己爹一动都不敢动,小手也学会摸他的鼻翼。
    就不知道咋学会的,看上去就招人心碎的疼。
    七茜儿是背着人哭了两回,可还得教。
    做娘的是一再解释,你这个爹是活的,喘气呢!
    但是孩子显然是不相信的,就直觉着,爹明天肯定就死了……到陈大胜第二日睡醒,睁开眼侧头看,这才看到满面“震惊”的俩儿子。
    不太好形容孩子的表情,总而言之他们是哇哇大哭,瞬间就懂事了,对于“死而复生”?“失而复得”的这个爹,孩子们是很珍惜的。
    也从这一天开始,便是玩,他们也不敢离开太远,跑出去一小会儿,就总要回来瞧瞧趴着的那个人是不是喘气呢?
    而且次次不空手,在路上捡到的小石头,拔的野草野花,喜欢吃的吃食总要留一半儿,回来就“上供”到自己爹爹床头。
    陈大胜大炕前,如今就差个香案了。
    老太太气的不成,她招惹不起祖宗们,第二日就去了青雀庵,看样是不到冬日行善人家是不预备回来了。
    这件事唯一的好处就在这了,老太太只去气陈大胜跟七茜儿,倒是把陈四牛还有他的孩子们,都暂且舍了。
    总归是分了个手心手背。
    受惊的孩子是惶恐的,本来野性淘气的孩子,转瞬就变成束手束脚,处处看人眼色的“懂事”孩子。
    直到郡王爷佘青岭从小南山那边访友回来,就将这对夫妻臭骂一顿,又带着孩子安慰了两天,人家是极有耐心的,就反反复复,总算解释了生死,又跟他们讲明白了一些事情不可以做,要怎么做的粗浅道理,孩子们的情绪才好一些。
    也不是不害怕了,是有了爷爷心里有了依仗。可心里做了病,就失了活泼,到底过分配合懂事了。
    要么说世上爹娘也可恨,要你成才又要你可爱。
    养育孩子这件事儿,不到孩子成才,谁也未必对,谁也未必错。
    用佘青岭的话来说,一树成才,有土有光,风云雷电,四季交错,树树不同,高矮不一,可梁可柴,可器可具,难不成?成梁为木,成具便是粪土了?
    可七茜儿却不认为爹这话是完全正确的,如何说呢,若她只有这一世,这便是至理名言,可她二世,便能感悟出,这是爹一生经历磨难波折,人生大起大落后,对教子一事的豁达看法,他不急躁也不迫切,几乎是只要后代子孙道德上无错误,就随他去!
    然而,安儿在上一世小小年纪是有奢望的,他想读书考学,做大官儿,要给娘赚诰命。
    而陈大胜对孩子的期盼却是,老刀要有个传人,不是想让孩子上战场,而是老刀没了,死去的那些人便会被遗忘,好歹,这刀要传下去的。
    至于阿奶,大概就是活的就成。
    大人们的想法很多,最后这些想法就汇集在一起,终成大人们的战争,谁都觉着自己有理。
    可谁又能说清以后呢?大概只有安儿与根奴儿自己了。
    佘青岭心里有气,就每天来后面守着,捎带给陈大胜补功课。
    陈大胜逃离不得,就过的不慎如意。
    这一日又是如此,做爹的给儿子开了一门新功课,且叫做佘氏《知止经》吧。
    大概就是恰到好处适可而止,是下策才为谋,上策乃为止的顶级做人,做官的学问。
    那外面也有各流派之《止学》,然,佘青岭出身贵胄,却是从最残酷的小人堆里挣出来的,如此他口授的学问里,处处有着《小人学》的一些影子,算是弥补了自上而下,老《止学》的一些角度问题。
    当然,这里也有做爷爷的给孙子出气的意思,反正陈大胜失宠了,甚至挨了手板。
    陈大胜年纪不大,官场才将起步,正处激发的当口,若没有佘青岭,他平步青云之后必会有所教训,这是谁也躲不过的规律。
    可偏偏家里有个痴迷知止的爹,还有个抠门的奶,更有个逼迫他步入官场就着布衣的妻,口袋里只有几百个钱,他就猖狂个屁!
    如此得的教训也小,便很早就触摸到了一些玄妙的东西,也知收敛的好处,却不知道,这是个学问?
    反正都察院那帮子御使都挺恨他们的,凭啥你没有小辫子给我抓?都是混朝堂的,你这就有些不好了吧?
    可要让陈大胜说,大家同为告状的,你是告明状的,老子是告黑状的,弄不过我也实属正常。
    一来二去,就可怜了郑阿蛮这些靶子,嘿,那日子,是一月换两双锦鞋都会被拿到台面上说一说的。为这些事情,到底是吃了不少教训,甚至影响了声誉,端是一身本事却被放到了纨绔子的类堆儿里,到这一两年才有所收敛。
    甭小看一双锦鞋,双人上下花楼机,一日不懈怠方成二寸锦,何为楼机?那织机真的就有房那般高,其中线材,金银线孔雀羽,便真是真金白银而成,如此难得的东西,郑阿蛮甚至李敬圭这些公子,却把它们穿在脚上。
    当然,这几年大梁朝逐渐富裕,御使参一本的尺度也在慢慢变大,如今是你不把缂丝穿脚上伤他们的眼,咱们就能同殿为臣。
    缂丝是一寸一缕终岁而成的东西,陈大胜今儿就穿了一双缂丝鞋,然而他还不认识,他最大的短板就在这里,内心过于尘土,看问题太小家子气。
    他老子私下里就常给他预备这些玩意儿,慢慢养他的贵气。
    这跟人家安儿就有所区别了,安儿自降生,甭看住在亲卫巷,骨子里还是不同的,他所用所食就是按照郡王位继承人的配置来的,在大梁朝皇室可怜的亲戚名录当中,人家还不是末尾的,在特恩名录当中的前三页。
    甭看咱年纪小,凡举正旦及一干国家庆典的重要日子当中,他会得到来自皇家的田产,布帛,金银甚至家常品,如一双缂丝小鞋儿以作宠赐。
    他天生就是特殊的人,好比他过生日,家里要修缮一下屋子为他设宴,这个修缮费是可以去跟朝廷甚至皇爷哭穷,申请补贴的。
    当然,有宠赐的外戚不必哭也有,也不止皇爷会赏,太后,后宫娘娘遇到喜事儿,都会赏的。
    甚至各地封疆大吏进贡年礼,单子上也有人家的东西,咱人虽小,上等的蘑菇干儿,也得预备几斤送家里去。
    可安儿又不能跟根奴儿相比,怎么说呢,人家有个有钱的爹,并且这个爹私下里已经开始操纵大梁与坦河两岸的贸易线了。
    人家谢五好大开方便之门,要求也不多,这一项收入能不能给我儿子十分之一?
    当然能,太愿意了。
    这样的两个孩子闯祸,你教育他有几十种的法子,却用了这样狠厉的方式,这便是佘青岭发脾气的根由。
    大家子弟,成才过程自然不同。
    佘青岭不知道皇爷也觉着好,知道了也没用,人家的孙子就是不许吓唬。
    一上午的功夫,好不容易父子折磨完了,陈大胜趴在炕上,就恨不得就地升天去。
    正郁闷的当口,安儿便贴着门边悄悄进屋,根奴儿尾随其后,都走到爹的炕边,先是伸手试探一下鼻息,再摸摸自己的鼻息,恩,活爹!
    满意之后,一人给爹鬓角插了一朵小白花花,又拍拍爹的脑袋才满意而去。
    佘青岭暗恨,却也不得再埋怨一句:“教是早晚要教的,道理讲一遍不清楚,便十遍百遍,以身作则,带他敬老惜贫,又何苦血肉横飞这么一次,你们夫妻的心是铁打的不成?”
    陈大胜趴着吸气,到底抬头看他爹道:“从前儿在营里很受刀头喜欢,那时候我是七刀,就常混日子,能不见血就不见,后来……眼睁睁看头儿哥没了,还什么忙也帮不上,就恨死了自己,那之后一下就知道了,教训吃狠的,比百遍千遍的嘱咐有用多了……哎!啧,爹~!”
    佘青岭收回尺子,不屑的瞪了他一眼。
    陈大胜吃疼的捂着脑袋,有些气愤的嘀咕:“去岁秋斩,皇爷还带着皇子监斩呢,呀呀,爹!”
    佘青岭再收尺子,更不屑冷笑:“皇子多大?我孙几岁?”
    七茜儿本端着亲手做的饭食进屋,听到里面第一千次争论,便缓缓倒退出去一溜烟儿躲了。
    她来到家里门庭之外,便看到从前举着棍子总做大将军的两个儿子,就小脸小鞋干干净净的倚在门边,旁观黑妞叱咤风云。
    黑妞带一堆打丑姑,丑姑一人照样打翻她们。
    这几天安儿与根奴也不上手帮忙,朋友更是没得做了,丑姑赢的狼狈,被成师娘拎回家的时候,就气哼哼的瞪着根奴儿与安儿怒吼。
    “再也不跟你们好了……呜……”
    到底是委屈了,人家哭着回了家。
    这都好几天了,孩子们祸事是不闯了,就小心翼翼,胆子也吓破了,吃个饭都看人脸色。
    心里憋闷,陈家有丧,不好入旁人门庭,七茜儿便命人请了自己姐姐五蓉来家里叙话。
    人家五蓉多忙,一直到了晚上才穿着男装,一身的酒意带着如意从燕京过来。
    人来了也不空手,赶着车,拉了满满一车的蓑衣?油纸伞?
    七茜儿哭笑不得指着问:“这,这是什么啊?”
    霍五蓉笑了起来:“甭问了,年初水道来的客商,我给担保找的大库放这些,那些个笨嘴拙舌的,也是头回燕京里探路,这买卖就亏了,我的资费给不起,还贴了他们回家的路费,就给了半库这玩意儿,赶紧收了吧,看着烦得很呢。”
    许是喝多了,看妹妹笑的勉强,五蓉就嘲笑七茜儿道:“呦呦,咱们七小姐,咱们大能够儿今儿这是怎得了?这愁眉苦脸的。”
    人家坐在院里的台阶上,如男子一般的随意自在半躺着。
    百如意对七茜儿行礼问好,问完才看看左右道:“小姨,小弟弟们呢?”
    他是特别喜欢小弟弟们的。
    七茜儿无奈的指指屋内:“在你姨夫坟前上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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