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节

    他也看看左右,背着手咳嗽一声扬嗓门道:“少爷今儿功课做了没?”
    佘万霖道没有。
    他便有些训斥之意数落到:“我看你这几日是玩野了,走着,今儿起你是哪儿都别去了,别来一趟金滇心都耍散呼了。”
    平金看到老臭也过来,就吓的腿软,佘万霖尾随老臭进屋,对他挤挤眼,还笑了一下。
    他这才抱着个大算盘进屋,反手关上门,就有些肝颤的看着老臭。
    老臭见他这样倒是笑了:“瞧你这样子,跟我们少爷到耍在一起了,怎么,不怕你们掌柜怪罪?”
    心里畏惧平金也要说:“小人本就是总柜的人,老掌柜不知道么?”
    老臭摇头。
    平金有些无奈叹息:“您也看到了,我这早就被排挤的不能再低了,毅少爷看得起我,我就陪他解解闷。”
    早知道这少爷是个闯祸头子,老子就挖个地窖呆到你们离开。
    老臭诧异:“排挤你,这个我倒没看出来。”
    平金无奈,将算盘丢到一边嘟囔道:“嗨,这也不能跟你们说啊,茶场的都知道,那青头阿朗的女头人,跟掌柜有几腿,还给他生了个闺女儿,咱家茶场的活计就给了他们做,我这不是嫌弃青头阿朗懒货么,就……
    嗨~反正最后打了一架,活儿就给白头阿朗了,我做的主!咱家的买卖不受影响就得,让我做伙计我就做呗,反正我老掌柜说,再熬个几年调我总柜去,人家阿多才是大掌柜嫡系呢。”
    这就涉及到了平家内部争斗,却原来这位是个总柜耳目,就怪不得想跑就跑,让他偷药他就去呢。
    佘万霖噗哧笑了起来,老臭就瞪了他一眼,这才想起什么,在屋里四处打量,看一切正常他便困惑的看向佘万霖。
    佘万霖歪头看看外面,见无人,就蹦到房梁上,几下将那被卷抛炕上打开。
    羊蛋滚了几下,那张与张小宝一模一样的脸便露了出来。
    “小宝?!”老臭诧异极了。
    佘万霖指指羊蛋那满是老疤的手说:“你再仔细看看。”
    老臭过去打量,他什么眼神,便知道不对了。
    “这是羊蛋,小宝的双胞胎弟弟。”
    拿起被单,佘万霖正要给羊蛋盖上,老臭却一把将他拉到一边,出掌化爪,对着羊蛋喉咙就抓了过去:“小子!还敢装,给老子起来……”
    眨眼,那躺在床上气息奄奄的羊蛋睁开了一双寒如深冰的眼,他手上快速,抓起被单对着外面就蒙了过去,身姿就如猎豹般也伸出手对着老臭正面死门就是一爪。
    老臭迅速倒退,一臂支架,侧身格开攻势,另一只手抓住被单就是几下盘旋,将单子变成布绳,对着羊蛋就抽了过去。
    就是刹那功夫,那边交手已是十数招。
    老臭功夫不错,但绝对不是血海里拿命搏出生路的羊蛋对手。
    且羊蛋根本不懂留余地,竟是招招对着要命的地方,老臭却是留手的,又不想闹腾出动静,就有些狼狈。
    可他从来嘴贱,就边打边说:“哎呦,挺好呀,这是什么臭招?你咋上嘴咬呢?你是狗么?河东杨家鹰爪?宿里大趟腿?六手行刀,我去,小混蛋,你刀呢……我去,好狠!”
    羊蛋锁不了老臭喉咙,也捞了他的下巴肉,就一下连假皮带假脸的揪下老臭一半面孔。
    可怜平金受刺激大了,就吸着凉气,把后背猛贴在墙壁做飞翔状。
    佘万霖本揪过平金看热闹的,见状就噗哧笑出声,不得不上前一步,出手就拿住羊蛋后脖颈肉,把他提溜起来了。
    当年童金台在跤场,能用这爪透皮过肉,直接抓住那跤手后脊骨,如今不过一个枯瘦小孩儿的后脖子。
    佘万霖声音冰冷:“小子,别不分里外人,信不信我给你捏断了,让你下半辈子粪坑里泡着过活,成个羊粪蛋!”
    这是同类的感觉,还是比自己厉害几十倍的同类。
    羊蛋一下子就不动了,特别乖顺的在空中双臂下垂,低头不语。
    佘万霖把他随手甩榻上,他就双目无情直勾勾的看屋顶,就把个平金吓的直哆嗦,心里想,这,这是不是俩歹人啊?
    是不是,他们半路上杀了真正的平畴,平毅,再冒了身份来茶场,想骗我们平家的银钱?
    死也,今日我看破他们的真相,一会子,怕是会被灭口吧?
    想着想着,屋内人便闻到一股子尿骚气。
    佘万霖吸吸鼻子,就瞪了老臭一眼。
    老臭捏着自己的假皮,哭衰个老脸,看平金吓的有些失了魂魄,这孩子不错,他就赶紧从腋下取出龟蛇套印递给他道:“甭怕啊,咱身份没错儿,是我从前有些祸事,要避讳些人,这才掩饰了一下。”
    平金双手颤抖的接过这套印信,他也是闻听过,却是没见过。
    就来来去去学着他老掌柜的样子,反复确认真假,假是不可能假的,可到底心有疑惑,便双手捧着印还给佘万霖道:“毅,毅毅少爷,这,这是为什么呀?”
    佘万霖为他好,就接过音信不在意的甩给老臭,安慰他说:“没事,你也别问,就是我俩都闯了一点祸事,平慎叔让我们来金滇躲避躲避。”
    平慎是谁?是这一代平家最大的当家人,是平金这辈子都要跪着见的神,可是听毅少爷这口气,他就……他就觉着……就觉着?恩?
    自己从此鱼过龙门,兴许?烧对灶口时运来了,他就不一样了呢!
    要么说,平家这个家教首推识时务。
    人家是变脸真快,想明白了,就蹦起来笑成一朵花模样道:“这这事儿弄的,这屋里潮气,我给少爷把碳烘起来,嘿嘿,嘿嘿嘿……”
    片刻,小茶壶便咕嘟起来了。
    看着屋角拿着蒲扇,笑成傻子的平金,老臭就指指炕上的羊蛋问:“这个,怎么办?”
    佘万霖笑笑,抬手将被单打开,帮羊蛋盖上,坐在床榻边说:“我最近交了一个朋友,他叫狗娃儿。”
    这话触动羊蛋,他就扭脸看向佘万霖,眼神依旧没什么人性,很冷,也很空。
    佘万霖继续说:“那孩子挺倒霉,一月前,听老家出力役的乡党说,他弟弟羊蛋也被他爹卖了,还是卖给金滇一个叫蔡闲子的人,他就差点没疯了。”
    羊蛋没有被触动,反倒是扭脸冷漠继续看屋顶。
    老臭对着铜镜把自己总算恢复成人样,回身就对佘万霖叹了一口气,想,这是又来了?
    这爷们生来就在福窝,他哪里知道,地狱十八层,层层都是苦,这孩子一身伤,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才从那里面逃了出来,就凭着谭家那种手段,能练出陈大胜那样的人,有了教训,更会变本加厉。
    他怎么会被人间区区情谊感动,怕是小爷儿嘴唇磨破了都没用,这次又要碰钉子了。
    佘万霖不知道老臭怎么想,反是很认真的与羊蛋解释。
    “狗娃儿现在叫张永宝,他是五福班今后的台柱子,他人小天分好,灵透~也良善,知道自己弟弟羊蛋被卖了,就每天哭呀,难受呀,那么胆小个小人,你知道他做什么了么?”
    羊蛋一动不动的躺着,甚至闭上了眼睛。
    佘万霖无奈笑了一声:“呵~从前我在家就觉着,我书读够了,什么也懂了,就谁也能指点一下,可现在我不这样想,也不会指点你,我就是告诉你,你有个挺好的哥哥,那么胆小老实一个人,为了给他弟弟赎身,他就学会偷钱了。”
    老臭歪头看看羊蛋,对佘万霖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
    可佘万霖不。
    “……唱戏的赚辛苦钱,赚低头钱,赚人下人钱儿,一群不大的孩子在台子上卖力翻腾,你哥还不是角儿呢,也一样摔打,旁个孩子一个跟头过去啥事儿没有,你哥就回回摔折过去,丢了大丑,便经常挨班主打!你知道为什么他会摔空了?”
    羊蛋闭眼仿若死了。
    佘万霖的手掌握成拳,也是犯了脾气道:“他怕一个叫羊蛋的死了,就回回都想从台上的赏钱里抹人家班主一个钱儿,他会翻跟头却不会偷钱,有时候摔上一晚,也未必能得手。班主开始生气,就打,打完他还犯,还摔,实在不成,就不让他上台了……那天他是真的哭的伤心了。”
    长长呼出一口气,佘万霖伸手揪住羊蛋,把自己的脸凑过去说:“你也不必记他的好,他不在意!我就是告诉你,你哥他喜欢唱戏,他有个想头,想成角儿,大角儿!
    他想成三江水上最大的角儿!他说,待发了横财,他就荣归故里,带上最少一百个钱!好给你买糕吃,分开那天,你哥都偷了人家戏班子四十多个钱儿了,我也说让他别偷了,我借他钱让他赎弟弟,好像,如今~不用了……”
    佘万霖说完,松开手,羊蛋那张脸从他面前缓缓滑了下去……
    看着小爷儿冲出屋子,老臭就叹息了一声,走到床榻看看没动静的羊蛋,他倒是理解人的,就笑着劝道:“没事儿,他说你是他说给自己的,也不是给你听的,你不重要!你想怎么就随你,歇着吧!好好养着,你这条命有人惦记,那是福分,睡吧!”
    说完他放下幔帐,正要出去,就听院里平多招呼到:“毅少爷!畴叔!我们回来了!大掌柜不让戏班子进茶场,说让你们大门口说话呢。”
    这还真不是为难人,茶场是最有讲究,最说洁净的地方,
    佘万霖与老臭匆忙赶到茶场门口,却看到,呼啦啦一群人里有张永青,有张永财,却没有张永宝。
    心里咯噔一声,佘万霖便问:“小宝呢?”
    就听平金道:“毅少爷,昨儿抓了不少人,一打听就知道地方了。我找的是正儿八经的关系,人家也卖了人情,这几个都押在司狱司里。
    后来我就找了理问所的老关系,人家才答应出面作保,张班主花了三十贯赎人,可人就放了两个,您说的那个小宝,咱们也查了,问了,单子都见了,真~没这个人!”
    张班主脸上呆滞,嘴角抽搐着想说点什么,可是张开嘴,就觉着嘴巴发苦,喉咙还有沙子,他再也没有三十贯,借?怎么还?
    也不想为难人了,他就一咬牙,拉戏班子里的小戏,使了不知道多大的力气,才说了一句:“听,听天由命吧!”
    他认真的给佘万霖等磕头,别人也随着他谢恩。
    佘万霖就傻乎乎的看着,看着他们磕完头,看着他们一起离开。
    可心里却想,小宝呢?你们不要了啊?喂,张永青,你不是要罩小宝一辈子么?你们不是吃点什么好,都要给小宝留些么?
    看着人远去,老臭过来,到底搂住佘万霖的肩膀说:“走吧爷们,您记住这一幕,从此……便别忘了。”
    佘万霖点头,随他回了屋子。
    半下午,屋内寂静无声,倒是平宴掌柜不放心想过来看看,老臭就出去阻止,隐约能听到老臭笑着说:“嗨,江水上堵了一路,咱毅少爷从前在家,就是个独养的金贵孩子,也没交过什么朋友,这不就伤心了。”
    平宴道:“还是见的少了,小孩儿!总要遇到不如意的时候,知道了,大了就好了,我说平畴,我得说你几句了,咱家嫡出的少爷,怎得跟个小戏混在一起,咋?那小戏脸上有花儿,还是个人间绝色?我跟你说,你可不敢给他带坏了,他可是守门单丁……”
    “得得得,想哪儿了?真没事儿,咱屋里说去……”
    悉悉索索脚步远去。
    平金端过热茶,茶凉了,他又端来晚饭,饭一直凉到日落月出,院子里响起成片油葫芦叫声。
    期间床上那冷心的爬下来,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吃了,一粒米都没给佘万霖剩。
    平金回来收拾碗盘,看吃完了,这才安心回去歇息。
    等到油葫芦都懒得叫唤了,佘万霖终于站起,走到衣柜前打开,竟取出一套夜行衣穿上,上次他还嘲笑老臭预备这破东西,谁知道还真用上了。
    套好夜行衣,佘万霖打开屋门正要迈脚,就看到月色铺满的台阶下,放着一把腰刀。
    他嘴角勾勾,弯腰提刀,抬手将巾布盖脸,瓮声瓮气问屋角:“叔~不阻止?”
    老臭的声音无奈传来:“少爷就是要去?”
    “去!”
    “不过一戏子,燕京有的是角儿等着与您献艺。”
    “小宝子喊我哥。”
    “你有四个弟妹都喊你哥,亲卫巷子还有一大车,也都喊你哥。”
    “那不一样,他现在就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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