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袁园就忍不了了。
    何美心说,为了方便军事化管理以及保证菜品的卫生,后厨的女学员一律要剪短发。此话一出,所有的女学员都炸开了锅,有的女学员甚至哭了,有的直接质问她,“凭什么让我们剪头发?!”
    何美心发现学员们的情绪反应之激烈超过预期,怕场面控制不住,适时地改了口,说不剪也行,但必须全部包在厨师帽里,不得扎马尾或是披在肩头。
    接着又定了些不许佩戴耳钉等小饰品,午休时间不得在进入后厨等新规,有前两条重规在前,后面这些小规矩就不算什么了,众人默默听着。
    众学员散去,何美心又把主副厨们留了下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鱼莜总感觉这些闪烁着光的电子屏,跟沁园春古朴典雅的装修风格有些违和,但不得不说,投入使用后,传菜上菜方便快捷了许多。
    听说这些设备造价不低,反正是大老板掏钱,他们乐得享用。
    自智能点菜系统上线,厨师们只需要抬头看光屏就知道要准备什么食材了,负责唱念菜单的小厨工仿佛被抢了饭碗,心情低落了好几天。
    每当何美心踏着高跟鞋,长发飘飘步履轻盈地路过后厨,袁园就会摸着脑后的发包,跟鱼莜抱怨:“我们现在一个个就跟尼姑似的,她定的这规矩,自己却天天穿高跟鞋包臀裙,披长发化艳妆,倒是一样没落,我看她就是想拿我们来衬托她的美……我们是来做菜的,又不是军训的小兵,弄成这样是要干嘛呀……”
    鱼莜倒是对发型无所谓,她只会编麻花辫,刚开始挽头发的时候总是会掉下来,她便想了个法子,依然先编两条麻花辫,再用细发绳绑成一条,在脑后绕几个圈,用发卡一夹就成了。
    袁园的头发比她长且厚,窝在脑后鼓鼓的一团,厨师帽又紧,时间长了自然不舒服。
    “忍一忍,把头发扎进厨师帽里,也是为了卫生考虑,习惯就好……”鱼莜劝慰她。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何美心又不是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呆在沁园春,更不会全天呆在烟熏火燎的后厨,袁园拜托一个位置靠近门口的厨工望风,何美心来了,她便赶紧把头发塞进帽子里,人不在的时候,便解放头皮,彼此倒也相安无事。
    在众学员对新来总厨专政的怨念中,很快就到了月底。
    这期间发生了三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
    一是崔莉莉辞掉了洗碗工的工作,离开了沁园春。
    二是陈燊因为在清洗间表现出色,晋升为点心房厨工。
    三是鱼莜通过了初级厨师资格证的考试。
    崔莉莉辞职的消息,鱼莜是在第二天收到了她的语音留言才知道,说是家中出了点事,需要回去处理,不过听她欢快的语气,倒不像是什么坏事,并说等处理完事情,有空会来找她玩。
    陈燊有着多年在小饭馆当厨子的经验,来这里当洗碗工本来委屈了,陈燊能晋升,鱼莜也为他高兴。不过点心房和面点房一样,是个与世无争养老的清净去处,不知以他的宏图大志,是否甘愿呆在小小的点心房。
    鱼莜拿到初级厨师证的过程也可谓毫无波折,对于她来说,理论知识过关,这张证就相当于到手了。这些日子熬夜看书的努力得到回报,鱼莜拿到试卷时,发现绝大多数的题她都做过,自然通关。
    实践考试的时候,她抽中的签是宫保鸡丁,她仅用了短短十分钟便做出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宫保鸡丁,把品菜的考官和一众考生们震惊当场。
    这也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沁园春大多的帮厨都已经有中级厨师证了。中级厨师证的报考条件要有三年以上的工作资历,她还不够报考中级厨师证的资格。
    对于考证的事,鱼莜也不并着急,毕竟在界内,更看重的是你做得菜好不好吃,而并非你有多少张证书。
    这天临近打烊,面点房的食用碱没了,还有最后几个客人点的馒头没发,钱昆便让鱼莜去点心房借一点来。
    与后厨常年飘荡着呛人的烟火味不同,点心房一进去扑面而来的是各种糕点自带的,淡淡的清甜味。
    鱼莜推开门,只有陈燊一人没骨头地倚靠在椅子上,苦皱着眉头,一脸便秘的表情,倒不见另外的厨工。他面前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手里捧着一屉蒸笼,眉目和蔼,笑容温柔。
    正是掌管点心房的副厨叶舒蔓。
    叶舒蔓是沁园春唯一的一位女副厨,做苏式糕点很有一手,管理点心房也已经挺多年了。听闻叶舒蔓曾是钱昆的弟子,而现在,俩人是夫妻。
    当初沁园春开业,柯奕臣花了大价钱把钱昆挖了过来,她也跟着跳槽跳了过来。虽然是副厨,但是论资历和话语权,并不亚于另四位主厨。
    难怪袁园说每次来点心房,都有一种回娘家的感觉。
    鱼莜奇怪地看了陈燊一眼,浅笑着对叶舒蔓说:“钱主厨让我来借一点碱面。”
    “老钱是把我这当便利店了,什么都来借……”叶舒蔓嘴上吐槽,依旧转身从厨台上找到碱面,递给她,“诺,拿着吧。”
    “谢谢叶副厨。”
    鱼莜接过,正准备转身离开,一只轻柔的手搭在她的肩膀,鱼莜回头,叶舒蔓朝她眨了眨眼睛:“赶早不如赶巧,我这刚出炉了一笼雪饺,你来尝尝味道如何?”
    叶舒蔓的语气温柔,在她身后,陈燊在拼命摇头,可惜鱼莜并没有看到,乖乖地应了声“好”。
    雪饺是用一种炒熟了的籼米磨成粉,再加入绵白糖制成,因色如雪而得名。三角形的洁白雪饺摆在一起,仿佛是雪堆成的工艺品,煞是好看,鱼莜拿了一只。
    叶副厨主动请她吃糕点哎,副厨的手艺肯定……
    鱼莜唇边的笑容凝结在雪饺入口的那一刻。
    雪饺的馅本应是花生松子核桃豆沙一类的东西,不知为何,这雪饺的馅替换成了流心的芝士。雪饺皮本来就有些黏口,再搭配上浓稠拉丝的芝士,仿佛一口痰黏连在喉咙里,一时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鱼莜差点被这一口雪饺噎死,好不容易咽下去,忽然明白陈燊方才为什么会是那种要死不活的表情了。
    陈燊一脸感同身受地递过来一杯水,鱼莜赶紧喝了两口,才觉得好受了些。
    “好吃吗?”叶舒蔓笑眯眯地问她。
    鱼莜忐忑地握着水杯,她到底是应该捧场,还是说实话啊。
    要说好吃,她生怕叶舒蔓让她再来两个,要直接说不好吃,岂非太不给副厨面子了……
    好吃那两个字在嘴里转了几个弯应是说不出来,鱼莜本着身为烹饪者的职业操守,尽量婉转地提出意见:“可能……有些…太……黏牙了?”
    叶舒蔓摸着下巴:“很难吃是吗?”
    鱼莜艰涩地点了点头。
    叶舒蔓眉梢带笑,宝贝似地把那笼雪饺收起来:“难吃就对了,要得就是这个效果!”
    鱼莜:“???”
    第16章 理念 千万不能得罪会做菜的女人。……
    鱼莜一脸懵然,陈燊看在她来借个碱面被无辜荼毒的份上,替自家副厨解释:
    “新来的何总厨给每位主副厨都定了任务,后厨的每个部门都要在月底之前,出三道新菜,而且必须是把本帮菜和西餐结合的创意新派菜,”陈燊顿了顿,紧接着奇怪地问她,“你们的钱主厨没跟你们讲过这事吗?”
    鱼莜摇头,她并没有看见钱昆有在研究什么新菜,不过他避着众人在私下里研究也说不定。
    “何总厨说这事保密,不然,你以为我为啥让其他厨工都走了,就留你一个?”叶舒曼敲敲他脑袋,“谁知你小子嘴那么快,瞬间就给我抖落出去了。”
    尽管这么说,但她的语气里并未有责备。
    陈燊一脸委屈:“叶副厨,以后你还是让其他厨工来干这活吧……”
    叶舒蔓轻哼一声:“要不是看在你小子味觉好,我会选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陈燊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的姑奶奶,再来几次,我怕是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因为吃东西而恶心死的人了……”
    看到陈燊挨敲,他俩斗嘴,鱼莜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憋笑。
    原以为陈燊初来点心房会不适应,不过现在看来,叶副厨和钱主厨一样,都是很好相处的人呢。
    经过陈燊、鱼莜俩人的试吃,结果令叶舒蔓很满意。她将围裙解开,随手丢在座椅旁,双手环胸,眼神亮晶晶的,像是期待着什么:“明天我就让咱们的主厨尝尝我流心芝士雪饺,巧克力葱猪油糕,枣泥胡椒慕斯千层的威力!”
    这些糕点名字听起来,貌似雪饺还是最正常的一个……
    鱼莜想象着葱花猪油和巧克力结合在一起的味道,不禁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叶舒蔓此时的温柔笑容,看起来竟有些慎得慌。
    果然,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女人啊,尤其是会做菜的女人。她不一定会在菜里下毒,但“用心”做出来的美食味道,一定会让你终身难忘。
    ***
    沁园春议事专用的包厢内。
    何美心的面前摆满了各式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双手轻捏着筷子,逐个品尝。
    柠檬烤鸡,椰盅松露炖乳鸽,蒜香焗鲜蘑虾仁……
    “味道不错。”何美心吃罢,满意地评价。
    五位热炒区和冷菜间的主副厨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沁园春的师傅手艺都是拔尖的,味道自然没得挑。
    就连摆盘,孙宝田等人也是效仿了其他西式米其林餐厅,用一个大圆白盘子盛,食物只占了掌心大的空间。这个分量,一个胃口好的成年男人怕是吃五六盘都吃不饱,然而,这样的装盘看起来十分精致而富有逼格,摆出去,绝对会让食客们争先恐后地掏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炫耀。
    在何美心看来,真正的米其林料理就应该是这样。她虽然是国人,但在意大利生活了十几年,饮食习惯更趋向于西方。
    诚然苏式菜也很美味,但她认为只有取两家所长,才能做出真正堪称是完美的料理,单一的经营模式,总会被淘汰的。
    热菜品尝完,轮到甜点。
    叶舒蔓呈上她做的三碟糕点,洁白的雪饺,巧克力方糕以及慕斯千层。她并没有介绍这些甜品的真正名字,单看外表,都还挺正常的。
    何美心夹了只雪饺,吃到一半,毫不意外地卡住了。
    连喝了两杯水,何美心咳嗽着问:“这是什么鬼东西?”
    “芝士流心雪饺。”
    叶舒蔓温声答道,随即一本正经地介绍起苏州人吃雪饺源远流长的历史。
    何美心不耐烦地打断她,指了指另外两碟:“那这两道呢?”
    “巧克力葱猪油糕,枣泥椒盐慕斯千层。”
    听到这些奇葩的菜名,求生欲让何美心颤抖着放下了筷子。她抬眼打量着面前这位三十多岁、笑起来温柔又人畜无害的女人,心下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只怪叶舒蔓演技太好,表情和声音都毫无破绽,与何美心对视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心虚,满是无辜。
    好吧,她的确没犯什么错,只是做菜做得很难吃而已……
    “看来你在中西饮食的食材搭配上,理解得还不到位,”何美心把盘子推回到叶舒蔓面前,没好气道,“去重做三样,不要中西搭配,纯正的奶油蛋糕、慕斯千层总会做吧,这个叫什么雪饺的苏式糕点,我以后不想再看见它。”
    叶舒蔓端过盘子,舔了舔唇角,好像是在为她没有尝另外两道而惋惜。
    下一个轮到了面点房,何美心等了半天,也没见菜端上来。一抬眼,看到钱昆负着手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她不禁挑了挑眉:“钱师傅,您的菜呢?”
    钱昆丝毫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咱们餐厅是正宗的本帮菜饭馆,一贯追求的就是传统老味道,况且我老钱没出过国,也没读过几本书,不了解那些洋人文化,让我做中西合璧的菜品,我做不出来。”
    钱昆的语气不算好,如果面点房的众人在这,一定会吃一惊,钱师傅的脾性一贯是四大天王里最好的,不说整天笑眯眯的,端得是一颗平常心,从来没见过他给过谁脸子瞧。
    这回,钱昆就差把“有气”两个字写脸上了。
    让一个正宗的苏菜饭馆去卖西餐?简直荒谬。
    从那天,何美心召集他们开会布置了这项任务后,他就根本没打算要做。他做了一辈子苏菜,也只会做苏菜。沁园春刚开业,他就被柯奕臣请了过来,如今已有近七年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沁园春是怎么一点点走到今天的,沁园春如同他的孩子一样,他不清楚老板为什么请这女人来做行政总厨,但要让沁园春改头换面经营西餐,在他这里只有两个字,没门。
    何美心撩了撩头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钱师傅您这么做,是不服我坐行政总厨的位置了?”
    换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觉得她撩发的动作赏心悦目,不忍心惹这样的美人生气,然而钱昆可不吃这套,在他眼里,十个何美心也比不上他老婆的一根手指头。
    “我可没这么说,”钱昆抖了抖修袖口上的面粉,“你是大老板请来的,我不信你,也得信大老板。我是个厨子,干这行干了二十多年,不懂什么经营模式经营理念,说管理酒店的经验我不如你,可要说做菜,你不如我。沁园春是靠苏菜起家,以后也只会卖苏菜,你若执意搞什么中西合璧,那让我们老板再另请高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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