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徐开慈要比程航一紧张很多,因为太紧张他左手扶在操纵杆上却怎么都动不了,挣扎一番还从操纵杆上掉了下来,搭在腿上再也抬不起来。
“你推吧,累得慌。”徐开慈垂着头看着腿上搭着的那节枯枝,认命地开口让程航一帮他推轮椅,自己就安安静静坐好。
程航一却在他背后微微弯着腰先把他的一头长发挽起来扎成个发髻。又皱着眉支支吾吾地和他说:“一会你看到他,还是叫他一声,别老是关系那么僵。”
“知道了。”徐开慈鼻底下出气,也不知道是在冷笑还是不屑“先看看他什么态度。”
开了门绕过隔开房间和客厅的雕花屏风来到客厅,徐开慈看到了徐春晔。
看着还不错,瘦是瘦了点,但是看着很精神,比他这个病人看起来是要健康太多了,这时候和他吵架估计吼不赢他。
梅静以为徐开慈还睡着,没去打扰他,没想到这会已经出来了。她不由得有点紧张,不知道徐春晔怎么会突然过来,也不知道徐开慈今天能不能稍微服个软,至少父子俩不要在过年前夕吵起来。
梅静走到徐开慈跟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问徐开慈:“怎么不睡了呀?不是累了么?”
徐开慈笑了笑,随口抱怨着:“没睡着,现在睡那张小床太难受了,还是想回家了。”
梅静还没说什么,徐开慈的外婆突然叫了起来:“不行的呀!你说好了今年在阿婆这里过节的,这会又要走了,不知道阿婆知道你要来,今天特意让你舅妈去买了很多你喜欢吃的东西的。”
老人家说得情真意切,搞得徐开慈好愧疚,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和徐春晔呆在一起,就肯定会吵架。
也不单单是明面上的这么几件事情,而是一丁点事情他们都会吵起来,父子一场,做到他们这样的,也没几个了。
徐开慈偏过头看了眼徐春晔,看到他一脸铁青地坐着,就知道今天绝对不会有多融洽。他不想毁了过节的气氛,也没有那个精神和体力去和徐春晔对骂,所以他愿意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可这又提前伤了老人的心,想想真是觉得不管怎么做都好难。
他抬起头看着外婆,讨饶地笑着说:“我改天来成吗?我今天是病号,病号得回家休息,等病号好一点了再来看阿婆。”
老太太看着外孙苍白的脸色,心里心疼得不行,她也知道他呆这里肯定休息不好。又实在舍不得就这么让外孙离开,这会拉着脸噘着嘴还想说点什么。
“您让他滚!他本来就不是我们家孩子,您管他那么多干嘛?给他脸了还给他买吃的,他配吗?”外婆还没开口,徐春晔倒已经狠狠地拍了一下沙发扶手站起来先骂起来了。
从徐开慈一出来徐春晔就看到他了,只是他一直没开腔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徐开慈。
知道徐开慈是从医院里接回来的时候他还着急过,火急火燎地从家里赶过来,等到的时候徐开慈已经回房间了。梅静劝了徐春晔半天,说一会和儿子好好说话,大过年的收收脾气,别大吼大叫的。
当时他还满口答应下来,说今天不会发火,可等见到徐开慈,他心里这无名火又烧了起来。
三年未见,徐开慈还是那副鬼样子,想想就气得血压都上来了。
梅静转身过去对着徐春晔一直使脸色,提醒他今天不要生气的。
徐春晔没get到,反而还连着梅静也骂:“你对着我挤眉弄眼干嘛?你看看这就是你惯出来的好儿子,完全就是贱皮子,家里不呆非要出去,那你让他滚啊。”
梅静也不高兴了,提高了音量:“徐春晔你疯了吗?他是你儿子啊,你这么骂他你是不是有病?”
“他不是我儿子!”
“我不是他儿子。”
没想到徐开慈和徐春晔异口同声这么说,又同时被程航一和梅静喝了一声。
程航一抬手捂住徐开慈的嘴巴,小声同他说:“你在屋里还答应得好好的,干嘛呀?”
徐开慈瞪着程航一,怒火也蹭蹭蹭往上钻,“我答应什么了?你看他把我当儿子吗?他都不像个爹的样子,我还舔着脸凑上去啊?”
徐春晔怒极反笑,他这种表情就代表着,今天他的脾气是收不下来了。
“你还挺自觉,知道我已经把你赶出家门了,你已经不配在这个家里呆着了。”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不配做我儿子,我儿子早死了!”
他说的话越来越过分,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就算梅静站起来去拉着他,他也还是控制不住地一直在骂。
徐开慈先是愣住不说话,后面脸色也越来越差,程航一能看得到他的手一直在颤抖,连同平时安静的双腿也抖动起来。
徐开慈的牙根紧咬着,从牙关里蹦出几个字:“对,我早死了,从你把我从楼上推下来那天我就死了,从我没有办法再碰琴那天我就死了,徐春晔是你亲手把你儿子杀了的。一个杀人凶手,有什么资格在死者面前张牙舞爪?就因为你牛逼,就因为你嗓门大吗?”
这下梅静再也拉不住徐春晔,他怒不可遏地凑到徐开慈面前扬手扇了下去。只不过这一巴掌没落在徐开慈的脸上,而是砸到了程航一的身上。
从很久以前程航一就发现了,徐开慈和徐春晔吵架或者怎么,自己都不会有事,徐春晔不会骂自己,更不会打自己,但是气急了徐春晔才不会管徐开慈身体到底怎么样,怒火会把理智燃烧殆尽,不管不顾地抬手就打了。
要放在以前就算了,徐开慈人高马大这一巴掌算不得什么,但现在不行,至少今天不行。从徐春晔走过来程航一就警觉起来,果然不出他所料,还好他弯下腰抱住了徐开慈,这一巴掌才没有打在徐开慈脸上。
老太太和梅静凑过来把徐春晔拉开,骂他怎么可以动手打孩子。
徐开慈却颤抖得更厉害,原本还虚虚点在脚踏上的一双脚也掉了下去,手一下一下剧烈地蹭在腿上,把盖在腿上毯子蹭掉落在地上。
他的胸膛气得剧烈起伏,连说话都在大口喘息:“徐春晔……你是不是……有狂躁症?要不要我把我以前的心理医生介绍给你?你绝对是有病,你真的病得不轻。”
就算被拉得很远,徐春晔也还是伸着手指着徐开慈骂道:“你死了才好!你瘫了才好!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玩这些没用的东西我都恨不能掐死你!你早该被我打死,从你背着我偷偷考音乐学院的时候我就该打死你,还等你不要脸地把一个男的带回家。”
他一把把梅静推开,大步走进徐开慈的那个小卧室,等他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方才程航一把玩过的那支竹笛。
“从小就喜欢是吧?从小就不听话是吧?正好现在瘫了,我看你以后还怎么玩这些没用的东西!”
程航一瞪大,懊悔地想穿越回半小时前去,他就不该顺手放桌上,就应该从哪里拿的放回哪里去。
他刚要出声,刚要去求徐春晔不要激动。
可已经来不及了。
那支刻着“开明盛世,永怀慈悲”的竹笛,就这么在徐开慈的眼皮子底下被徐春晔摔成两半。
一直笛子最后发出的声音,是掉在地上的哐当声。就如同徐开慈摔下楼当天那样,再也发出不出任何动静声响。
客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竹笛掉在地上的余音,还有徐开慈大口大口喘息的声音。
程航一着急地替徐开慈顺着气,小声地说着:“别气别气,你放松点,你一会又痉挛了,我给你买,我给你买一模一样的。哥,你放松一点……”
这些话根本就没什么用,这支竹笛是徐开慈四岁的生日礼物,是徐开慈接触的第一个乐器,是打开他民乐大门的钥匙。
无可替代。
徐开慈一瞬间想到自己被推下楼的那天,痛苦到连喘气都觉得困难,更顾不上簌簌发抖的身体。
三年前和三年后,根本没什么改变,徐春晔看不惯的东西,还是随手就可以摔个粉碎。
只是徐开慈已经没有那个能力去抗争了,哪怕只是简单地把这支竹笛从他手中抢过来都不行。
“你都摔了吧,柜子里还有,你想怎么摔怎么摔,爱怎么砸怎么砸。徐春晔,你真的把你儿子杀死了。”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徐开慈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出口是带着哭腔的。
徐开慈,真的被杀死了。
他睁开眼睛,不带感情地对程航一说:“回家吧。”
轮椅停在玄关,程航一蹲着帮徐开慈穿鞋子,他的脚一直在颤抖,程航一都很难抓住帮他把蜷向脚心的脚趾顺开,更别提顺利地把鞋子套进去。
他抬起头为难地看着徐开慈,知道徐开慈此时此刻有多想离开这个地方,但他又那么讲究,怎么可能让自己没有穿戴好就出门。
“回家吧,不穿了。”
穿和不穿没区别了,甚至活着或者死了,这会对徐开慈来说都没区别了。
等电梯的时候,徐开慈听见外婆家里还有争吵的声音,一听就是外婆和梅静在骂徐春晔。
但他已经没心思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了。
在电梯里程航一还想说点什么,含糊地喊了好几声徐开慈,徐开慈却一个句号都没回给他,只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后面实在觉得烦了,才开口回了一句:“我现在很疼,你能不能让我静静,就安静一会。”
一直到车子面前,程航一准备抱徐开慈上车,他掀开徐开慈腿上的毯子才发现徐开慈失禁了,裤子连同袜子都是湿的。
徐开慈一直没感觉到,这会视觉上的冲击更大,加上先前的打击,突然恶心得不行,偏过头突然吐了起来。
他没吃什么东西,也就在医院里输液的时候喝了点粥。
这会与其说吐,不如说在干呕。
可是胃里就是很难受,翻江倒海的,就是难受得非得吐出来点什么才舒服。
后吐了几口混合着胆汁的苦水,嘴巴里充斥着一股摆脱不掉的辛辣的苦涩。
程航一开了车门从车上抽了几张纸又下来帮徐开慈把嘴巴擦干净,他还从来没见过徐开慈这样,一时间也手足无措起来,只能重复着:“你别紧张啊,我送你去医院还是怎么办?怎么会吐呢?哥你放松点啊……”
等徐开慈稍微平复一点,程航一才把绑在他身上的束带解开,抱起他放进车里。
“以后再也不来了,你稍微开心一点点好不好?你这样这个年肯定过不好了,那个竹笛,我去找人给你重新买一个,我给你找人刻字。没事的……真的没事的。别气了好么?”程航一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会安慰人,辗转就只会这句话。
徐开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现在好像只剩还能呼吸一样,口鼻并用地在喘息。
脑子里一直在回想那支断掉的竹笛。
他觉得外公给他取的这个名字,可真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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