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开慈静静躺在病床上,不带什么情绪地看着程航一。他蜷着的手指被强硬地掰开来,手指上夹着血氧夹,因为肌张力高的原因,他的手偶尔会不规律地跳动着,像是要抬起手来去握住程航一的手。
但程航一知道徐开慈现在已经没那个心思想要去拉一拉他的手了。
握一握,蹭一蹭,都不想了。
不能,也不想了。
抢救算及时,所以并没有窒息太久,只不过徐开慈心肺功能本来就差,这会还需要静静地带着氧气面罩。
通过氧气面罩里徐开慈呼出的白汽,程航一可以清晰地看到徐开慈在缓慢的呼吸。只是这么戴一会,他脸上肯定要被压红一圈。
说来这还是程航一第一次见到徐开慈这么虚弱的时候,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徐开慈进抢救室,又被满脸苍白地推了出来。
就光是这样,就已经让程航一窒息和恐惧了,他都不敢去想,三年前徐开慈被从楼下推下来的那一次该有多疼,多凶险。
已经不会有人给他答案了,以前问过徐开慈,那会的徐开慈还能笑出声,还能开玩笑说:“能有什么感觉?脖子都断了又不会疼。”
后面要是再问,徐开慈就会不耐烦地笑笑说:“别问了,真不记得了,打了麻药昏昏沉沉的记得什么?等我清醒了你就在我跟前了,有你在好像也没多痛苦了。”
那些痛苦又磨人的回忆程航一不会有机会知道了,唯独当初因为帮助术后的徐开慈可以呼吸留下的气切口子,还在昭示着,曾经的徐开慈有多痛苦。
又或者这三年来,这份痛苦没有一天曾减轻过。
只是程航一以为他好了,只是他自己这么以为而已。
程航一以为带徐开慈看过心理医生,他就会没有那么多心理负担。
程航一以为带徐开慈离开他讨厌的父亲,他就会没那么难过。
程航一以为喂徐开慈吃了可以麻痹神经的止疼药,他就真的不会疼。
都是程航一以为,实际不是的,徐开慈从未有一天停止过痛苦。
他已经痛苦和绝望到,连自己都不爱了,连死都不怕了。
程航一想到这些,忍不住又哭了起来,眼泪像掉了线的珍珠一样,大颗大颗往下掉。
在眼泪婆娑中,他看到徐开慈的眼睛,他都想不起来了,到底是什么时候,他的小神仙眼里竟然已经变得黯淡无光。
他明明以前像一只花蝴蝶一样,只是轻快地在所有人面前轻轻一现,就能引起所有人的注视。
程航一带着浓重的鼻音喃喃自语道:“你知不知道你腿上又缝了好多针,又流了好多血。这多久才会好?要养多久啊?养好了呢?养好了也会留疤,你那么爱臭美一个人,以后你看到又要不开心。”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又或者是从什么时候,有那么不喜欢自己,喜欢到可以什么都不要了。可是徐开慈那我呢?我你也不要了吗?你不是说这辈子就咱俩了吗?你不是还说死也要和我埋一块儿了吗?那你死了,我要怎么办?”
大抵是这几句问句起了作用,徐开慈终于脸上有了点表情,他转过头来看着程航一。
看着他流泪,看着他惊慌失措还是那副没长大的样子。
徐开慈很难说得清现在自己什么感受,明明昨天就已经默认自己输得好惨。今天看到程航一的眼泪,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好像还有人爱他,还有人在为他掉眼泪。
徐开慈觉得自己死好像可以的,包括现在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冲动和冷静完全是两种心态。
冲动的时候觉得没有什么,死了反而解脱了。现在又觉得,好像丢着程航一一个人面对这些,确实残忍了一些。
要是自己真的有事,不管徐春晔如何,梅静肯定要问,要发难于程航一。
程航一连安慰都不会,又怎么可能那么快能成长到可以去面对一个人的身后事?
徐开慈刚刚好像听到程航一说他的腿被划了很大一条口子,他用力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是为什么划到的。
他又不会疼,伤了就伤了,没事的。
他努力地抬高手,想要触摸到程航一的脸,想替他擦干脸上的泪珠子。
只可惜才抬高一点点,他的手就掉了下来,伏在被子上。
因为这一点点动静,血氧夹也从他的指尖滑落,手又回归到蜷缩着的样子,仪器发出了刺耳催命的尖叫,徐开慈忍不住皱了下眉。
程航一立马把徐开慈的手指拉了出来,夹上血氧夹,这刺耳的声音才归于平静。
他看到氧气面罩下的徐开慈嘴巴一张一合,传来一点点微弱的声音,他站了起来,轻轻把徐开慈的氧气面罩拿开,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唇。
“哥你说我听着。”
徐开慈说话都还有点中气不足,说话声都还带着喘息,胸膛跟着起伏:“别哭了,我不疼的。”
程航一抹了一把眼泪,揉了揉本来就通红的鼻头,咧着嘴笑得好难看说:“我没哭,我就是被你吓到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徐开慈不会说自己有多痛苦,程航一却会表达自己有多害怕,不但要表达自己的恐惧,程航一突然还想正式说一说自己对徐开慈什么感觉。
这个答案,可能不是徐开慈最想听的,却是他今夜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以后,他唯一的感受。
他轻轻地拉起徐开慈的手,避开他食指上的血氧夹,将自己的指头穿插在徐开慈的指缝中。
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在医院里,要在病床前看清自己的心,而表露心声的目的,竟然不是纯粹地诉说喜欢,而是拼命留住他。
“我和孟新辞从初中就认识,中考前我用了一个隐晦的办法告诉他我喜欢他,可是我怎么都想不到,他没听懂,只是刚好差一个契机想要去住校。那会我怎么会知道他早就有很喜欢的人了,我更不知道原来真的可以有人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能把自己一整颗心托付给别人。我做不到,如果我和孟新辞很小的时候就在一起,说不定我也就厌倦了,他无聊无趣,话少不幽默。正因为我们没有在一起过,所以我才会觉得……觉得有好多遗憾,总想要试试。”
“我和他真的没有什么,相反是你,初吻是你,第一次和一个人回家也是你。只是我们在一起快乐的时光太少了,就短短不过一年半,后面你出事以后,我觉得我们就都不太开心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也会觉得不开心,这份不开心让我想逃走,让我觉得压抑,我总觉得你要拴着我。可是每次我们吵了架,再看到你那么难受的样子,我又会觉得很愧疚,觉得不应该和你吵架,不应该和你发脾气。”
徐开慈用力地动了一下手,无力的手指微微地捏了一下程航一。
在溺水前没觉得这一生像幻灯片一样播放,此刻倒觉得眼前在走马灯一样闪过很多画面。
没瘫之前,瘫了之后。
亲吻,拥抱,调笑。
电影,烟火,酒吧。
吵架,和好,怨怼。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们两个人都不觉得快乐了?
什么时候,两个人连快乐都没有了?
徐开慈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对他来说,去谈快乐简直太难了。
但他希望程航一可以快乐一点,感情这种事情很难言说,就算自己咬紧牙关不承认,他心里也知道,这场感情里,他已经输了。
在他没察觉的时候,在程航一不知道的时候。
就是因为清晰地知道自己输了,所以才更想要一个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看的答案。
就是因为得不到这个想要的答案,才更加剧了心里的痛苦。
原来徐开慈,在哪里都没有赢。
程航一看到徐开慈眼尾又红红的,他以为自己的讲的话,又伤了他的心,吓得停了下来。
缄默中能做的事情,就是伸出另一只手去擦掉徐开慈还在眼眶里的泪水。
他哽咽着问徐开慈:“我们能不能再多一些快乐一点的时光?”
程航一穿了一夜冰凉的衣服,虽然衣服已经干了,但身体却不比徐开慈的温热到哪里。
这会指尖触碰到徐开慈有知觉的地方,徐开慈被突如其来的凉意激到,他往被子里缩了一下。
又担心自己的动作在程航一看来是在回避和拒绝。
他缓缓又凑了上去,任程航一冰凉的手在自己脸上蹭着,摸着。
徐开慈缓缓回答他:“等出院了,我会去看医生。”
快乐好难,不过因为是你,我愿意去试试,至少得把样子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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