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萧彧又将裴凛之的马拉来拖车了,因为牛车实在是太慢了,只怕茶树苗拖到龙虎山就要被晒干了。萧彧课也不上了,吃过朝食,亲自和裴凛之赶着马车去了龙虎山,然后通知居默叫人过来背茶树苗。将树苗种在山谷里,让人好生照料,浇水施肥,保证这些茶树都能活下来。
    其实不用叮嘱,居默自己也知道,萧彧说给他的族人找营生,还真的去做了,并非只是说说而已,他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珍惜这样的机会?
    他也盼望有一天,他族里的孩子,也能像萧彧村里的孩子一样,不仅能吃饱穿暖,还能读书识字。而不是像某些人说的那样,赛人生来愚昧,所以活该受苦受穷,被汉人奴役。
    萧彧就从来不会轻视赛人,他还会关心他们的身体健康,提出可靠的建议,并且还愿意想办法帮他们摆脱饥饿和贫困。这就是居默为什么愿意配合萧彧的缘故。
    指导赛人种下树苗之后,萧彧就放心地回去了,过些日子再回来看看成果,希望成活率能高一点。崖州的夏天特别炎热,这个时节移栽其实并不太合适,但这些茶树苗种植的环境只有半天日照时间,山间气温比山外低,应该还比较容易成活。
    萧彧将那袋还没焐热的钱又都拿给了闵翀,交给他去采购木材准备造船。现在还是创业的初级阶段,攒不下钱,再过一两年就好了,他一定可以富甲一方的。
    裴凛之去刺史府取珠核的时候,顺便跟薛钊提起了兴修水利一事。
    薛钊来崖州任职数年,一直都没什么建树,但就在今年内,接连完成了剿灭海贼和山贼两大壮举。崖州的百姓对此额手称庆,都在说官府终于办了两件像样的事。薛钊本人也因为这两件事在百姓中获得了一些好名声。
    所以当裴凛之提出要兴修水利设施的时候,薛钊只是问了一下:“这修水渠的钱谁出?”
    裴凛之说:“官府若是能够提供一些铁器工具,那就再好不过了。”
    薛钊想了想:“行,官府就拨一批水利款项吧,专门打工具。”
    裴凛之又说:“这事需要官府出面,对于有争议性的区域,就得官府来规划定夺,尽量避免产生矛盾纷争。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做好了,薛大人以后就能名垂青史,为崖州百姓传颂。”
    薛钊哈哈笑:“惭愧惭愧,多亏小公爷提点。”
    裴凛之很想说这些都是他家殿下的意思,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怕薛钊大嘴巴跟人说起这事,引起朝中那些本就忌惮殿下的人的注意。现阶段,他希望殿下韬光养晦,慢慢发展自己的实力,站稳脚跟,日后再谋宏图。
    萧彧得知薛钊答应得如此爽快,倒也不惊讶,官做到薛钊这个份上,除了捞好处,也想博个好名声,何况这也算薛钊的政绩,朝廷考核起来,说不定升迁起来也快。
    修水利是一项大工程,并非简单挖两道沟渠就可以了,得全面统筹,所以需要官府出面来规划设计。
    在官府派人来之前,萧彧已经将白沙村的沟渠设计出来了,就差动工了。不过官府的公文尚未颁布,现阶段还在紧张冶炼工具呢。
    别看萧彧家里铁器齐备,但很多百姓家中除了菜刀和剪刀,并没有别的铁器,耕种主要都是木制工具甚至是石制工具。这类工具的工作效率可想而知,所以这也大大限制了垦荒的数目。
    这也是萧彧想要开矿的原因,实在是太有市场了,而且普及铁器农具绝对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别的地方的渠道萧彧不能挖,那就先挖自己家门口的吧,他家门口原来修有一条不大的水沟,专门用来给他家的稻田引水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沟渠中也积了不少淤泥,变浅了很多,排水能力差了很多,这才是前些日子他家稻田被水淹的原因。所以萧彧下定决心要将这条沟渠挖宽挖深。
    官府的公文还没下达到村里,他们就自己先挖。虽然家里人多,但是全劳力真不多,而且劳力都有自己的事,比如闵翀要张罗造船,裴凛之要常去州城送货和打猎,也不能全天候去修水渠。
    全劳力就只有吉山,按安国男子十六岁成年的标准,萧彧也成年了,但他的体力连吉海这样的半大孩子都及不上。
    所以他们家这水渠都是靠一帮老弱修起来的,反正人多,大家就轮流干,这一批干不动了,就换一批来。等到官府公文下来的时候,萧彧家门口的水渠已经疏浚好了。
    官差过来将公文读一遍,然后留下官府派发的三把锄头就走了,压根就没提规划一事。这情况也在萧彧的预计范围之内,也许薛钊跟下面的人提过要统一规划设计,但传到下面来,就已经完全变了样,或者官府可能就没有懂水利的人,谁叫这年头根本就不重视技术人员呢。
    既然官府不管,萧彧就自己管。他现在在村中的威望比里正还高,只要他一振臂,包准一呼百应。修水渠这事大家都明白利害关系,上次水涝,禾苗被没顶淹了一天一夜,这一季的粮食肯定会减产,减产就意味着要饿肚子。所以官府一说修水渠,大家都没有推辞。
    萧彧和里正商量,每家派出一个劳力来,工具不够,大家就分批轮流干活,这样也不用担心耽误家中的事。水渠的规划也按照萧彧的来,在田地中划出沟渠走向,占用谁家的田,挖了谁的禾苗,谁也不能有异议。
    除了修沟渠,萧彧还预备将溪流挖宽挖深,这样就不担心将来下大雨的时候稻田里的水排不出去。
    萧彧的行动力可不是盖的,他很快将各家劳力的名单登记造册,分好批次。丈量好水渠的位置,用石灰在他规划的地方标记出痕迹,人们只要按照这个标记挖掘就可以了。
    铁器工具太少,主要就是官府提供的三把锄头,家里有铁农具的人,都是自己上工带来,下工就拿回去了,一是怕丢失,二是怕损坏,毕竟铁农具太贵重了。
    没有铁农具,效率就极其低下,萧彧将家中所有的铁农具都贡献出来了,并且还专门去打了两把铲土的铁锹。他不怕损耗,用坏了再去买就是了,他关心的是工程时间长短,他家里事情多得很,这水渠自然是越早修完越好。
    萧彧看着田野里挥汗如雨的村民们,突然想起了农业集体化那个年代,那不仅仅是修水渠,还修水库水坝,同样是人挖肩挑,唯二的优势就是铁农具足够,人力更多些,却创造了功在千秋的奇迹,靠的是什么?是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的精神。
    想到这里,萧彧对教员的敬意油然而生。大概只有教员,才能领导天下穷苦百姓翻身当家做主吧。对教员了解得越多,崇敬之情就越强烈,他现在无比悔恨,就是没能将教员的书好好读一读,否则不就有了坚实的理论基础了。说不定也能让这个时代改貌换新颜呢。
    由于工具欠缺,这项水利工程断断续续持续了数个月的时间。期间又遭遇了两次飓风,没完工的水渠发挥了它的泄洪作用,这次稻田没有被淹没,让村民们倍受鼓舞,挖起水渠来更卖力了。
    中途停工了一段时间,因为要收割二季稻,栽种第三季水稻。
    这段时间内,闵翀也领着原班人马出了一趟海,萧彧没细问,猜到大概还是钱不够用了,一艘船价值几百两银子,不可能花几十两就能造好。
    闵翀要出海,萧彧便负责调配所有的资源给他,这一次比上次准备要充分不少,瓷器、油纸斗笠数量都不少,甚至油纸伞都给萧彧设计出来了。
    油纸伞做出来的时候,把闵翀都给惊着了,他拿着油纸伞反复开合了许多遍,说:“这个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于是萧彧动员家里所有空闲的人都来帮忙造伞,不过由于工序太过复杂,忙活了两个多月,最后做出来也不过两百来把,都让闵翀给带走了。
    这一次闵翀去的时间比上次长不少,大概去了一个多月,尽管闵翀提前打了招呼,萧彧还是忧心了许久。等到回来的时候,拿到闵翀给的钱袋,萧彧机会没拿住。
    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还有一些金黄的金锭。萧彧惊讶无比:“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闵翀挑起眉:“我将油纸伞拿到建业去卖了,二两银子一把。”
    萧彧惊得下巴都掉了:奸商啊!
    第38章 劳力
    萧彧想过油纸伞会卖得比斗笠贵, 因为这个做工比较复杂,而且格调高,想象一下, 富贵人家公子小姐雨天出门,是戴斗笠风雅,还是撑一把油纸伞风雅?
    而且这油纸伞能够收起来, 也便携, 比斗笠怎么都要小巧轻便多了。萧彧的记忆中,建业也是有伞的,以绢布伞为主,但是绢布昂贵, 普通人哪里买得起,市面上也有一些笨重的油纸伞。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就是无法收拢。
    萧彧为这个开关尝试了很多次, 最后才解决掉这个问题,其实还不是那种收发自如的开关,因为材质还做不到那个效果,而是在伞柄上钻孔,用卡子卡住, 伞柄和卡子的选择上费了不少工夫。
    萧彧琢磨着, 这雨伞能卖个百来文就不错了,没想到闵翀居然卖出了天价,真正当成奢饰品来销售了。
    萧彧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么贵竟然也有人买!”
    闵翀瞥他一眼:“你是不知道建业城里那些达官贵人多有钱,他们买把不能收的绢伞尚且都要花二两银子,下大雨了还会漏水, 我这能收起来的油纸伞为什么不能卖那么贵?”
    萧彧竖起大拇指:“闵当家干得漂亮, 真是经商奇才。我赶紧去清点一下数目, 给大家发工钱。”
    萧彧跑回家,倒出钱袋清点,十七两金子,三百两银子,还有十几吊铜钱。也就是说,这一趟赚了五百多两。
    萧彧先拿出一百两来,这是闵翀的分成,还有将近十两银子是给船员的工钱,为了奖励大家,萧彧给每人多发了二百文。船员们收到工钱后欢天喜地回去了,跑这一趟一个来月,赶得上他们以前一年的收成,谁不乐意呢。
    萧彧将分红的银子拿给闵翀,又说:“闵当家,新船还需要买什么材料,要用钱你直接跟我说。”
    “暂时不用,我现在不造船,等我需要的时候再跟你要。”
    萧彧笑呵呵地说:“这样也行。多亏了闵当家为我分忧,有了闵当家,我就再不担心缺钱花了。闵当家下次打算何时出发?我好提前做准备。”
    闵翀说:“我正要跟你说这事,我想近期内再去一趟,你多收购一些粮食,有多少要多少,我去北边卖粮去。”
    萧彧非常惊讶:“北边是旱了还是涝了?”吴越一带可是天下粮仓,居然也缺粮食,只能是出现大饥荒了。
    闵翀说:“春上旱了,很多地都没法耕种,入夏后又涝了许久,耕种了的很多也没了收成,建业城内已经有不少乞讨的饥民。”
    萧彧无比震惊:“这么严重!”怎么就没听薛钊提起过,不过薛钊也未必事事告诉他们。
    闵翀说:“过段时间会更严重,鬻儿卖女的会很多。本来这次我想买些人回来的,想想还是下次去了再买,到时候就更便宜了。”
    萧彧嘴角抽搐一下,这人把人口买卖说得跟买货似的:“买人还是不必了,我这儿确实缺劳力,你去招募一下,愿意跟来的,就带他们来崖州,来这儿总归是饿不死的。”
    闵翀摇头:“你招募人还不愿意来,就好比画了个大饼,看不到谁愿意去等,还是直接买比较稳妥,以后要下南洋的船员也都有了。”
    作为现代人,萧彧对买卖人口总觉得太罪恶了,人又不是商品,怎么能够买卖呢,他犹豫了一下说:“你去试试吧,立契书为凭,说不定有人愿意来呢。”他不觉得卖身为奴比自由雇工更有吸引力。
    闵翀皱眉:“麻烦死了,还不如买呢。”
    一直没说话的裴凛之突然插话说:“郎君,借一步说话。”
    萧彧回头看他一眼,跟着他出去了,裴凛之压低了声音说:“我觉得买一些人也未尝不可,龙虎山那边的事需要保密,买来的奴仆忠诚度比较高,不用担心走漏风声。”
    萧彧听他这么说,觉得有点道理,但他还是很犹豫:“把人当牲口一样买卖,实在是太不人道了。”
    “仁道?”裴凛之愣了一下,“郎君,你不买那些人,自会有别人买了去。这些人若是跟了郎君,郎君还能把他们当成人看待,若是一些虎狼之人,怕就只能做牲口了。卖身契在郎君手中,何时放人不都是郎君说了算?”
    萧彧终于被他说服了,当务之急是缺劳力,若是能带一批劳力来,确实是解了燃眉之急:“那行,我听你的。”
    萧彧进屋来,对闵翀说:“就依你说的办吧。你买人的时候,若是一家子愿意来的,就都带来吧,免得骨肉分离。”
    闵翀点头:“我知道。”
    其实萧彧觉得自己不必强调,闵翀收留了那么多孤儿老人,必定很清楚明白骨肉分离意味着什么,他肯定能处理得很好。
    萧彧想了想又说:“尽量多收一些手艺人。”他这边需要更多的手艺人来充实自己的作坊,没准还能发起一些技术改革。
    “嗯。”
    萧彧说:“那我这就去收购粮食。”
    闵翀说:“以半月为期,能收多少算多少,收不够,我再去广州府收一些。”
    裴凛之便马不停蹄地去崖州各地收购粮食,但也不能太远,太远了运输时间成本太高,耽误事。
    今年崖州的粮食受飓风影响,产量也略有缩减,价格也略有些上涨,原来一文两斤稻谷,如今一文半两斤。好在这一趟闵翀出海赚了三百多两银子,而且闵翀将自己的钱也拿出来了,足够买粮食了。
    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往白沙村。半个月后,闵翀载着十万斤粮食出了海,受运输速度限制,这段时间内购买到的粮食并不算多。闵翀打算去广州府再买一些,广州府沿江两岸地势平坦,土壤肥沃,人口也比较密集,粮食产量比崖州高得多。
    闵翀离开后,萧彧并没有停止收购粮食,因为闵翀回来后,将会带回来很多人,这些人全都嗷嗷待哺,张嘴等着吃饭呢。
    也该准备盖新房子,来了人,就得安排住处,总不能睡在露天地里,而且冬天也快来了。
    水利还没完工,还在继续修着。萧彧已经在安排人重新盖房子了,这一次是在老房子的另一边继续修,而且修的还是两层楼,这是为了节约土地面积,楼板用木板搭建。
    每个房间前后隔开,如果是一家子,就一家住两个隔间,如果是单身,可以两个人或者四个人住两个隔间。
    日后若是有人攒下钱,可以另外再修房子搬出去。
    这次房子建得非常迅速,用的是自家烧的青砖和石灰,木头是去州城买的,瓦片是跟瓦当铺子买的,都是现成的,备料没怎么费时间。
    前后花了一个来月,房子就完全盖好了,除了与老房子并排的一排,还在边上呈直角的角度又修了一排,加起来共有二十八间房子,也就是说,至少可以容纳上百个人住下。
    萧彧的房子落成之后,吴兴义家也开始修房子了,还是在他家旧宅的原址上修,他家两个儿子,一共修了五间大瓦房,两个儿子要是成了亲,就都有房子住。
    萧彧家又修了那么多的新房,村民羡慕归羡慕,但也心服口服,毕竟萧郎君和裴郎君本事大,赚得多,托他的福,村里不少人也跟着挣了钱。但吴兴义家修房子,实在叫人艳羡,都是一起打渔采珠的,他们为啥就命那么好呢,真是因祸得福,时也命也。
    吴兴义家能修房子,其实还是亏了当初萧彧的一句承诺,萧彧用了他们家老房子的土砖盖了纸坊,承诺以后给他青砖盖房子,这就省了一大笔开支,只需要买材料,出人工费就好了。萧彧给他们一家五口都发了工钱,开销又小,所以攒起来还是挺容易的。
    水利工程从七月一直修到十一月,崖州都入了秋,才完全竣工。水渠在白沙村的稻田之间纵横交错,尽量保证每块田都能够与沟渠连接。溪流也挖深挖宽了不少,如果碰到大雨和洪水,就能够尽快将水导入海中。
    工程结束后没几天,闵翀的船再次顺利返航。这一次比上次去的时间更长一点,去广州府收粮花了一些时间,买人的时候也花了不少时间。能这么快到家,还多亏季风转向了,他们顺风而下,速度要快上不少。
    萧彧得到消息,便飞奔着去海滩上迎接。船上的人陆陆续续从船上下来,有老人也有小孩,更多的则是青壮年,人数还不少,怕是已经过百了。这些人算不上衣衫褴褛,但也蓬头垢面,面带菜色,神色委顿,想来是不习惯海上的颠簸,一上岸,不少人就一屁股坐在了海滩上,总算是踏实了。
    闵翀早就下来了,他大声说:“刚下船的人都过来这里集中排队,认识一下,这位便是你们的家主萧郎君。”
    萧彧站在闵翀和裴凛之中间,和颜悦色地说:“欢迎你们来到崖州,一路颠簸,大家辛苦了。我姓萧,你们可以管我叫萧郎君。以后,你们就把这里当成家吧。算起来,我们还是同乡,我是去年从建业过来的。初时以为会不适应崖州的气候环境,但时间一长,还是慢慢适应了,除了热了点,崖州还挺好,至少不用担心饿肚子,冬天也不会冻死人。”
    几句话,就将一群原本心怀忐忑的人说得放了心,这位有着熟悉口音的俊美少年的话说得不错,崖州虽然偏远穷苦,自古就是流放犯人的地方,但至少不用担心会冻死人,这里天气这么暖和,没有粮食也有野菜充饥,肯定饿不死人。
    知道这位年轻的萧郎君就是自己的主人,而且还是同乡,不由得更加生出了好感,没准如那个叫吉山的少年所说,萧郎君是天底下最仁慈的人。
    萧彧说:“大家坐了这么久的船,想必已经非常疲惫了。都赶紧回去吧,我已经让人在做饭了,吃饱了洗个澡再好好休息两日,熟悉一下新环境,我再给各位安排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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