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
    司空府一大早就忙碌起来,为了迎接回门的大小姐和大姑爷。
    府里上下只道是大小姐一过门身体就抱恙,终于养好了身子,虽然错过了三天回门的佳期,但如今的回门是大小姐出嫁后第一次回娘家,无论什么礼仪都要补偿周全。
    沈昌平的屋子里,沈夫人亲自给女儿梳妆:华丽的发髻上插着珍贵的珠钗、步摇,鲜艳的新衣,恁是将一个豆蔻少女打扮成成熟少妇的模样。
    沈昌平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打了个哆嗦。
    自己穿越来的这具躯体有着惊为天人的美貌,原本是让她满意的,但再好看的脸也经不起不合时宜的妆容。
    “母亲,你把我整得太老了。”沈昌平直言不讳。
    沈夫人眯眯笑着:“你还当你是小姑娘吗?既然决定了要去王家做少夫人,就注定你是大人了,不再是个小孩子,不但衣着打扮要成熟些,言行举止都要沉稳些,这样才能讨夫婿和婆家人的喜欢。”
    呵呵。
    沈昌平在心里嗤之以鼻,她逃婚一个月,王家二公子依然铁了心要来接她过门,可见王家二公子并不在意她的言行举止,一定是冲她的脸。
    男人好色,倾慕少艾,也正常。
    只不过,她去王家可不是为了做王孝健的夫人,而是为了得到他的休书。
    毕竟,外人又不知王孝健娶的是夏丽云,两家婚书上可是写着王孝健明媒正娶的人是沈昌平。
    所以,她也必须让王孝健光明正大休了她,好恢复她的自由身。
    女子被休,名声固然不好,但是她又不指望再嫁人,重生为人,她有她的任务,这其中不包括嫁人。
    沈昌平刚想到夏丽云,就听外头丫鬟来报,说是大姑爷和大小姐回来了。
    沈夫人嘱咐沈昌平道:“平儿,你在屋子里等着,母亲去把你丽云表姐带进来,好换了你出去。”
    沈夫人被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去了,不多时就领进来一个脸上遮着面纱的年轻小姐。
    正是夏丽云。
    夏丽云关了门,将面纱取去,就抱住沈昌平呜呜哭了起来,嘴里说着“表妹回来太好了,担心我吓死我了”的话,还没等她哭够,沈昌平就推开了她。
    沈昌平的冷漠让夏丽云怔了怔。
    “表妹,你看起来不太高兴啊。”夏丽云有些心虚说道。
    “是很不高兴!”
    沈昌平径自坐回梳妆镜前,说道:“表姐,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怎么可以做出抢我夫婿的事情来。”
    夏丽云心跳几乎漏跳一拍,心里揆度着昨夜的事就连王孝健今早也托词自己喝醉早就不记得了,沈昌平呆在司空府怎么可能知道呢?
    “就算是我父亲的提议,你也不能答应啊,更何况,听我母亲说,还是你自告奋勇,要替我嫁去王家,表姐,你脸皮怎么可以这么厚?”
    一个月不见,沈昌平还是那个沈昌平,还是那么的嚣张跋扈,不可一世。
    夏丽云心里恨恨,但同时又呼出一口气。
    沈昌平不是知道她勾引王孝健的事就好。
    “表妹,”夏丽云嘴角一撇就呜呜哭了起来,“舅父舅母对我有养育之恩,从小到大,表妹和我也是手足情深,当我是亲姐姐,表妹有了危难,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哭得梨花带雨,情真意切,如果不是脑子里还有原身的记忆,沈昌平大概要被眼前这么会做戏的表小姐给蒙骗过去了。
    她像看戏一样让夏丽云哭了好一会子,也不劝,也不喝止,还是夏丽云自己哭得没意思了,讪讪停住的。
    夏丽云一停,沈昌平就讥讽说道:“什么亲姐姐,表姐就是表姐,一表三千里,你在我跟前套什么近乎?”说得夏丽云面上挂不住,沈昌平继续说道,“什么叫我有了危难,你不能袖手旁观?你嫁去王家,就能解我的危难了?我要是死在外头,你就正好可以当你的王家少夫人了,这才是你打的如意算盘吧?”
    夏丽云将手握了握,牙关咬了又咬,心里将沈昌平骂了一万遍,面上还是赔笑道:“表妹误会我了,我怎么可能觊觎表妹的夫婿?”
    “你不觊觎,那王家二公子可有觊觎表姐你的美色?”沈昌平盯着夏丽云,不能否认表小姐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又是青春年少貌美如花,就更动人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整整做了一个月新婚夫妻,王家二公子难道是柳下惠,不趁机把生米做成熟饭?”
    夏丽云“噗通”一声就给沈昌平跪下了,她双手拉住沈昌平的手,眼泪一颗颗往下落去:“表妹,我把舅母他们支走,就是为了单独和表妹说这件事的,表妹,我对不起你——”
    夏丽云边说边摇着头,摇得泪珠缤纷飞落。
    沈昌平在心里啧啧赞叹,她要是个寻常男子,这会儿就要将美人搂进怀里安慰了吧?
    第13章 王教谕
    “得了,别惺惺作态了,你先起来给我重新梳个发髻吧,我这个发髻显老。”
    沈昌平说着,转向菱花镜。
    夏丽云怔怔,表妹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还没听她细说如何对不起她呢。
    “表姐,我可给你机会了啊,梳个头我就原谅你,你还给不给我梳头了?”沈昌平突然恼怒,夏丽云一吓,忙从地上起身,去给沈昌平重新梳头。
    “从小到大,我最喜欢表姐给我梳头了,表姐一向心灵手巧,就连我母亲做抹茶的技艺表姐也学得最好,我就不行,我学什么都学不会,我母亲也只好不让我学了,对表姐倒是倾囊相授,我母亲可是把你当亲女儿一样。”
    沈昌平一边通过菱花镜看夏丽云给她梳头,一边絮絮叨叨说道。
    夏丽云心里恼火,沈夫人怎么可能当她是亲女儿?不过是拿她当下人调教,调教好她的手艺让她去伺候沈昌平。
    “我知道舅父舅母,还有表妹你都没有拿我当外人,我也一直感念于沈家对我的养育之恩,所以才总想着要报恩,我替嫁去王家,真的只是想替舅父舅母分忧解难,也想为表妹挣一个退路,表妹逃婚也只是一时好玩,想清楚了,还是要回来的……”
    沈昌平扭头看她,面上笑容阴森森,笑得夏丽云发毛。
    “谁说我是逃婚?”沈昌平握住夏丽云的手,猛地一用力,梳子就从夏丽云手中脱落,夏丽云的人也跌得跪倒在她脚边:“表妹——”
    “表姐,你不是说你对不起我吗?你说说看,你到底怎么对不起我了?”沈昌平又恢复了笑嘻嘻的语气,夏丽云后背却出了一层汗。
    从小到大,她吃过沈昌平太多亏了,她的表妹就是个包藏祸心的魔鬼,虽然长着一张仙女一样的脸。
    “表妹,你失踪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当时的确看到你偷偷出府,之所以没有拦你也没有告诉舅父舅母,是因为……是因为我们表姐妹一向亲密无间,我不能为了舅父舅母,或者为了王家的婚事……总之不能为了任何理由出卖表妹你,无论表妹做什么,我都必须支持表妹……”
    她只是没有告发,又不是她怂恿她逃婚的,关她什么事?
    夏丽云心里愤懑,只听沈昌平说道:“谁要听你说这些?你不是说你对不起我吗?你就说说你在王家这一个月是如何对不起我的。”
    要不是沈昌平主动问起,夏丽云差点紧张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沈昌平掐断她的话,又重新给她递了话头,夏丽云立即打起精神,扁着嘴泫然欲泣,正要说话,沈昌平随手抄起桌上的珠钗扔到她脸上,骂道:“说话就说话,起什么范儿?我又不是王孝健,谁吃你这套?”
    夏丽云只觉脸上被珠钗的尖角划过一阵涩涩疼疼,但心里更为苦涩:貌似王孝健也不吃她这一套啊,呜呜
    好在只是起了个范儿,眼泪还在酝酿中,此刻收势,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她堆出笑脸,怯怯弱弱楚楚可怜说道:“表妹你也说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生米煮成熟饭……但并非我所愿,我也是没办法……”
    沈昌平“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王孝健强迫你?”
    夏丽云不应声,她做梦都想王孝健能强迫她,但是没想到王孝健竟然是个君子,就算她又是美酒又是美人计,他还是不上钩,圣人说,酒能乱性都是骗人的。
    夏丽云不说话不承认也是不否认,反正沈昌平要怎么理解是沈昌平自己的事情,她可没有亲口污蔑王孝健。
    “表姐是说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清白之身了?”沈昌平眯起眼睛打量夏丽云,夏丽云被看得不自在,又心虚,难免又要哭起来:“表妹,都是王公子,他说表妹逃婚定然不会回来了,我既然替嫁,就要替表妹尽责,表妹是她的妻子,就应该尽妻子的本分,表妹不在,这本分只能落到我头上,王公子以表妹做借口,表妹又是我最好的姐妹,我……”
    夏丽云说到动容处眼泪又滴滴答答下来。
    沈昌平抓抓头皮,问道:“丽云表姐,你怎么有脸说?”
    夏丽云一怔,又闷声嘟哝:“不是我说的,都是王公子说的……”
    “那你怎么有脸传?”沈昌平不耐烦打断夏丽云。
    夏丽云:“……”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夏丽云窝火,但只能忍住:“表妹是我最亲近的姐妹,我不能连表妹也瞒着。”
    “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
    见沈昌平这么直接问她,夏丽云再次呆呆,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表妹,现在我已经是王公子的人了,有道是好女不侍二夫……”
    “哎呀,行了行了,”沈昌平不耐烦摆手,“我可跟你说好了,你想清楚,我可以带你去王家,但是你跟过去也就是个妾,婚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是沈昌平三个字,可没有你夏丽云什么事。”
    夏丽云有些不可置信,沈昌平的态度竟是这么轻松就要带她回到王孝健身边?
    “表妹的意思是,不但不怪我,还要让我同表妹共侍一夫?”夏丽云难掩激动。
    沈昌平也不明面回答她,只是说道:“你好歹是官家小姐,虽然说夏家那边不要你了,可是身份总是在的,沈家虽然养大你,但你的婚事还是要经过夏家那边同意为好,我是不介意带你去王家,毕竟王孝健以后也不可能就守着我这个正妻,不纳妾不收房的,我们表姐妹好歹是自家人,有个照应,但是关键就是姑父那边——”
    沈昌平竟然如此深明大义,夏丽云非常意外。
    她忙上前拉住沈昌平的手,说道:“如果夏家疼惜我,自然是不肯让我与人做妾的,可是夏家把我扔在沈家这么多年,从来不过问,就是摆明了不认我这个女儿,我与不与人做妾,他们肯定是不在意的,再说,就算我是夏家正儿八经的小姐,又怎样?我父亲不过小小芝麻官,我又有一个那样的母亲——我能寻到什么好婚事呢。”
    夏丽云说及此,是真委屈了,泪如雨下,没有一滴是假的,全是真委屈。
    当年,她父亲夏经仙是齐都底下一县的小小知县,与当地掌管教学的教谕王仁是好友,两人每日里采菊东篱下、把酒话桑麻,称兄道弟,好成一个人。
    好成一个人,这只是个比方,一起中饱私囊的时候,可以好成一个人,但有时候就不行。
    比如对知县的夫人沈氏来说,夏知县与王教谕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然而,王教谕却失了分寸。
    趁着夏知县体恤民情的时机,竟去县衙内宅把沈氏给睡了。
    不管沈氏是不是自愿的,不管是沈氏勾引了王仁,还是王仁垂涎了沈氏,总之夏知县一顶绿帽戴瓷实了。
    朋友做不成了,夫妻也做不成了。
    夏知县面对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先发挥了破家县令的威力,灭了王教谕的门,继而一封休书要送沈氏回娘家。
    沈氏蒙羞,一根白绫悬了梁,休书没来得及发出去就被沈氏临死前烧毁了,这让夏知县颇为恼火,便将还在髫年的女儿夏丽云送到沈家,自此不闻不问。
    沈氏虽然死了,可与王仁的苟合经过渲染还是传到了沈先良耳朵里,出嫁的姐姐做下这样的丑事让娘家蒙羞,沈先良心里有气,出于道义还是抚养了夏丽云,但对夏丽云并无多少舅甥的情谊在。
    亲舅舅都不咸不淡,就别指望沈夫人这个当舅母的,对外甥女能有几分真情,不苛待就不错了。
    这桩陈年丑事,沈昌平回到沈府,又听沈夫人提起好多遍。
    沈夫人说了:“她母亲就是个不三不四的,生出来的女儿能有多正经,看吧,她回来的时候指定是与王孝健做下丑事了。”
    果不其然,这夏丽云被沈夫人看得透透的。
    沈昌平看着跪在地上的夏丽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是怪可怜的。
    她笑道:“好了好了,表姐啊,我是可以成全你,但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哭着跪着爬着都要走下去,可不要后悔哦。”
    只要能让她继续留在王孝健身边,她就是每日躺着都乐意。
    她不就是图王孝健这个人吗?否则干嘛要替嫁?好不容易可以嫁去王家,又让她离开,她可不干。
    “表妹,有你在王家,你总是会罩着我的,只要能让我一辈子跟在表妹和王公子身边,我就知足了,虽然是妾,可妾也是名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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