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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小子,看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等到了寨里,老子定要让人活剖了你,取心肝下酒!”挥棍的壮汉哈哈大笑,面容狰狞。
    棍棒呼啸,狠狠打在头上,林猛再也撑不住,斜斜栽倒。脑中如乱蜂作响,胸中却有火在烧,他不甘心!这群贼子杀了他爹!等到了贼窝,连他都活不下去,要如何才能报这血海深仇?!
    沉闷的踢打声又响了起来,身边有人惨叫出声。倒在地上,林猛直勾勾看着前方,手却在死命的抓那麻绳,只要他能挣脱……
    “咦?那小娘怎地出来了?”一旁瞧热闹的红脸汉子突然叫道,几个海盗齐齐望去,只见方才被拖进屋里的女子正一瘸一拐向这边走来。
    有人吹了个口哨:“不会是疤哥送来的吧?”
    “疤哥怕是不成了,这么长时间,那小娘皮还能走路呢!”
    众人哄笑,那红脸汉子按捺不住,走了上去:“还得多松松土啊!让老子先来!”。
    躺在地上,林猛也瞧见了那女子。满头乱发,身上有血,一手紧紧抓着衣襟,另一手则按在侧腹,似乎已经迈不开步了。他认得她,一身男装,跟个老汉一起登的船,自称是叔侄。他其实瞧出了端倪,但人是他爹带上来的,也不便打听。后来贼人来袭,那老汉拼劲了气力连杀了数人,到头来还是没能保住这女子。
    失了庇护,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活?
    瞧着那狼狈不堪的身影,林猛只觉热血呼的一下就冲上头。他家中还有娘亲和小妹,父亲被杀,连他都没了,她们又要怎么活呢?
    “贼子!有种放开老子啊!我跟你们拼命!”林猛吼了起来,拼命蹬动双腿,想从地上站起。
    然而迎接他的,只是闷头一棍,持棍的汉子大笑:“这是你相好?等会可要瞧清楚了……”
    劈头盖脸的毒打,让林猛起不得身,更说不得话。然而一声咒骂穿透了夜幕,也止住了海盗的动作。
    “贱婢!”
    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片血幕,林猛仍挣扎着转过了头,看向声音来处。只见方才还在调笑的红脸汉子捂着脖颈缓缓倒在了地上,另一个贼人面色大变,向着那白衣染血,手持利刃的女子扑去!
    她杀了他?她竟然能杀掉那贼子?
    下一刻,林猛的心狠狠一缩。之前痛殴自己的贼人也持棍迎了上去,面对两个穷凶极恶的匪徒,弱女子怎能敌得过?况且还有两名贼人正在掌舵,听到声响,定然也要来帮手的!
    林猛顾不得身上疼痛,再次挣扎起来,只恨不能砍断双手,脱出束缚。然而还未等他挣出个结果,那女子就被棍棒扫中,横飞起来,直直摔在他身后,混入了被俘的船员中。
    “给爷爷闪开!”那持棍的海盗大吼,向这边冲来。
    要糟!林猛心头大急,想要挺身去挡。谁料手腕上突然一凉,一个清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冲上去,死死抱住他们!”
    捆在手上的绳索应声而断,一瞬间,林猛眼都红了,也不顾发麻的手脚,连滚带爬扑上,狠狠抱住了来人的大腿,张嘴咬了上去!
    “啊!”那持棍的海盗哪能料到这个,被咬了正着,腿抽都抽不出。
    跳起来的可不止是林猛一人,只是顷刻,不知多少人摆脱了束缚。生死攸关,但凡能动弹的都冲了出来。虽说受了伤,血流不止,但此刻不拼,还有活路吗?!
    面对一群悍不畏死的敌人,仅剩的几个海盗也有些招架不住,就算敌人赤手空拳,被抱住也不是能轻易甩脱的。更要命的,还有个防不胜防的杀神!
    刚踢开抱住自己的小子,持棒的海盗就觉背心一凉,手中的棍棒拿捏不住,滚落在地上。最为勇猛的尚且如此,其他人又能抵抗多久呢?
    只是盏茶工夫,海盗们全被砍翻在地。满头满脸都是血,林猛捡起了掉落在地的木棒,大吼一声,着向船舱奔去。那杀了父亲的恶贼还在下面,他要杀了他!
    一群船员或哭或叫,或拿着长刀劈砍那些已经倒下的海盗。面对这群状若疯癫的船员们,伏波并没有说话,撑着膝盖缓缓坐到了一旁的甲板上。
    仰头看去,风帆在头顶摇晃。那可不是她熟悉的帆,而是复古的硬帆,一条条的竹竿穿过帆布,宛若张过于巨大的竹帘。如今帆骨折断,帆面也撕裂小半,看起来残破不堪。一切都这么古怪,原始,让人不适,却有着她熟悉无比味道。这是个战场,只可惜,与以往不同了……
    第四章
    “啊啊啊啊!!!”林猛疯狂的挥舞着手中木棍,一下又一下砸在贼人头上。带疤的面孔已经血肉模糊,红的白的溅了一地,可他心中的恨意仍无法消散。就是这贼人!就是他杀了他爹!他要把他千刀万剐!!
    不知打了多久,林猛一个踉跄,用木棍撑着地,大口的喘了起来。满室都是血,他眼中的红却稍稍退了些。再看那一团烂肉似的尸首,林猛终于醒过神来,是了,多亏那女子制住了他的杀父仇人,他才能大仇得报。也是那女子以身为饵,杀了其他海盗,救了全船人的性命!她是他们林家村的恩人!
    一念至此,林猛扔下木棍,跌跌撞撞向甲板跑去。上面仍就乱的厉害,哭喊声、叫骂声比之前还要大些,在癫狂的人群中,林猛一眼就看到了他要找的人。那女子此刻正坐在船桅边,一手握刀,一手扶膝,冷冷看着船上众人。也是此时,林猛才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跟寻常渔家女不同,她的肤色极白,容貌秀美,身量也不算高,像是个要人护着的娇娘。偏偏那双上挑的凤目中没有丝毫女儿家的神态,冰冷沉静,充满戒备,配上一身血衣,两手赤红,竟有种让人心悸的感觉。也是,若非如此,她怎能凭一己之力,杀了这么多贼子?
    胸中忽地涌起了万千念头,林猛大步走到了那女子身前,双膝一曲,跪了下来:“大仇得报,小子多谢恩公!”
    这一声大吼,也唤醒了船上其他人的神智,接二连三有人跪下,向那女子大拜叩首。
    看着一群下跪的汉子,伏波松了口气。就算没了敌人,她仍旧是孤身一人,还身处海上,万一这些人起了坏心思,想脱都不容易。好在他们还算知恩图报,记得她的救命之恩。
    转过视线,伏波看向第一个跪下的男子。这人不过二十出头,个子不高,皮肤黝黑,身上还有不少伤口,鲜血淋漓。如果没记错,刚才他还下了船舱,是去杀人了吗?那俘虏已经送命了?
    思绪电转,伏波开口:“你是船上的主事人?”
    “船长乃是我爹,方才被贼人所害。亏得恩公杀了贼人,救了我等。”林猛目中含泪,哽咽道,“船上都是乡里,恩公也是我林家村的救命恩人!”
    死里逃生,谁能不感恩戴德?这句话引来了众人附和,伏波却听出了言外之意。她和他们不是一伙的。这可是古代,就算女扮男装了,一个弱女子也不太可能孤身跑来坐海船,她是不是还有同伴?
    伏波试探道:“我那同伴呢?”
    这话顿时让林猛面上显出郁愤:“方才海贼登船,你那叔叔拼死相搏,丢了性命,也被贼子扔下船了。”
    海贼是不会把尸体和重伤者留在船上的,正因此,连他父亲的尸首也寻不回了。
    线索断了,伏波心底一叹,这下她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清楚了。不过好在知道她“借尸还魂”的匪徒已经死了,倒是不必担心暴露。
    看了眼那破了个大洞的船帆,伏波又道:“这船还能走吗,海盗会不会追上来?”
    听到这话,林猛一凛:“说不准,刚才遇袭时,船身被撞了个大洞,贼人们嫌弃我们的船慢,又怕沉船,才会搬了贵重货物先走。若不赶紧修好,怕是要出麻烦。”
    “先修船,莫让贼人追上!”伏波立刻拍板。
    林猛也明白这道理,不再犹豫,起身催促众人修补船身,调整航向。因为之前遭受袭击,船右前侧被撞了个豁口,亏的是下面有水密隔舱,一时半会还沉不了。不过就算如此,也得先减轻负重。
    来到舱底,看了眼堆积的货物,伏波道:“船漏水了,得提高吃水,这些货必须处理掉。”
    伤处草草包过,林猛神色萎靡,听到这话脸上更是难看。值钱的东西已经被海盗搬走了,只剩下些海货,这可是他们村子仅剩的积蓄,谁舍得扔进海里?可是现如今,林猛也知道保命要紧,咬了咬牙,他扛起个麻袋就朝甲板走去。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不再迟疑,纷纷搬着货物往海里丢。大海幽寂,重物落水也不过一声轻响,反倒是悲痛的抽噎声更大一些。其他人也不敢怠慢,忙着修补船舱上的破洞,操控船舵转向。如此拼命忙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才让船重新动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时来运转,待到船平稳启航,也没有贼人追上来。所有人都累瘫了,坐在甲板上只喘。
    林猛一瘸一拐走到了伏波面前,低声道:“恩公,如今船遭了劫,只能先回村,不能送你去雷州了。”
    这躯壳的主人原本打算去雷州?是雷州半岛那个雷州吗?伏波面不改色:“雷州先不去了,若不麻烦,我能先在林家村住几天吗?”
    这一夜,伏波在抢修之余也没闲着,打探了不少事情。这其实不是艘正经的商船,而是因朝廷赋税太重,由一个村落耗尽人力物力置办的私船,专门用来偷运货物。前段时间官兵剿匪,他们也不敢冒头,好不容易能出海了,却迎面撞上了海盗。如今她对这世界一无所知,不如先躲起来修养一段时间,林家村看来就是个合适的地方。
    林猛连忙道:“只要恩公不嫌弃,只管住下便好!”
    见他答得干脆,伏波微微颔首,又道:“我姓伏名波,以后也不必叫我恩公了,直接叫名字就行。”
    谁料林猛不听,连连摇头:“这怎么使得?救命恩人,哪能轻慢!”
    见他执拗,伏波也没坚持。林猛看了看她脸色,不由劝道:“劳累一夜,恩公不如先去休息,等到了岸我再喊你。”
    一宿没睡,身上又有伤,伏波也是精疲力竭了,便点头应下。两人下了船舱,寻了一间还算干净的仓房,林猛让人取了水和干粮,又道:“那群贼子只搬了贵重的货物,还没来得及搜船,我让人找了找,这应该是你的包裹。”
    说着,他递过了一个小包袱。伏波可没料到这个,伸手接过。东西不重,也不知装了些什么,不太像是为出远门准备的。
    道了声谢,她转身回屋,确定没人后,立刻打开检查。包里没什么东西,只有三套衣物、梳洗用具和几块散碎银子。这真不像为出海准备的东西,伏波又仔仔细细把衣角摸了一遍,最终才从一条腰带里摸出了个缝起来的油纸包。打开一看,只见里放了两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一封书信。
    也不管信上火漆,她直接拆开扫了一遍,心中不由一叹。这是一封“托孤信”,没有落款,写信人想把女儿“月华”托付给一个名为“子欣”的晚辈,希望对方能好生照料,让她此生无忧。可能是写信人手指发颤,纸上污了几处,还隐约留下两点泪痕,能看出作为一个父亲的急切和恳求。这样一封信会缝在腰带里,意义不言而明。虽说不清楚写信人的来历,但一片爱女之心,她还是能看懂的。
    可惜,他的女儿已经死在了海盗手中,换上了另一条孤魂。
    心中似乎有哪处痛了起来。她也死了,若无意外,应当还有个烈士头衔。那人会为她骄傲,为她悲痛吗?还是后悔让她也参了军,就如他的以前抱怨的,“只是个丫头片子,瞎逞什么强!”
    手指收紧,在那薄薄的信纸压出了一道折痕,伏波猛地呼出了口气,把信重新叠了起来。如今她已经接收了这身体,于情于理都该帮她找到亲人才是。只是从信上看,这家怕是遇上了麻烦。家书要小心藏好,连名字都不敢留,心爱的女儿必须女扮男装,身边还带着保镖,这明显是逃命的举动,难说有什么隐情。至于他们原本想要找的人,更是已经断了线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把钱和信贴身收好,伏波连洗漱的力气都没了,歪倒在了床上。因为船上的货物空了大半,减重太多,船身摇晃感十分剧烈,似乎随时都能被波涛卷走。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伏波盯着紧闭的门扉许久,才把短匕塞进了枕头下面,闭上了双眼。
    ※
    雷州乃是半岛,又毗邻合浦大港,胜产珠贝,原先是个舟船往来,热闹非凡的去处。然而本朝禁海后,县衙北移,百姓内迁,设在港口的县城就荒废了下来,成了海盗云集,海商密布的私港。因而港口附近也多的是好勇斗狠的亡命之徒,一言不合就要拔刀杀人,没些本事,是万万不敢在此逗留的。
    此刻码头上,就站着个身量极高的男子,一身藏青衣袍,腰间还挂着长刀,长相虽说不赖,但是一副冷冰冰的军汉模样,让人不敢直视。
    因他这几天常来,一站就是一天,旁边的挑夫都认得了,瞧见人又来,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这不会是官府派来的暗探吧?”
    “镇海大将军都被砍了脑袋,哪个衙门没事会找咱们的麻烦?”
    “说不定是来护送什么宝贝的!”
    “嘿,你别说,这人瞧着就是个能杀能打的!”
    “就一个人,能护送什么?怕不是在等人吧?”
    “哈哈哈,罗陵岛都被占了,还能等到个什么……”
    不知是不是闲聊的声音太大了,那男人突然扭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旋即大步而来。
    一群挑夫顿时个个缩头,不敢吭气,倒是那男人先开了口:“海上可是又出了巨寇?罗陵岛怎么了?”
    能用“巨寇”这词的,还真不好说身份。一个挑夫壮着胆子道:“也不是什么大豪,就是有伙强人占了罗陵岛,从番禺来的私船就少了。”
    罗陵岛是番禺附近的大岛,正巧在前往合浦的必经之路上。若是被贼人占了,封锁道路,劫掠船只,还真没什么私船能躲过。
    闻言,那人眉峰一折,显出了杀机:“当真没有船能过来?”
    这模样,真不亚于那些跑海的豪强。一群人都被镇住了,刚才答话那个壮着胆子道:“船队的话还能行,小点的私船怕真不成了。”
    拦路抢劫,哪个不是捡软柿子捏?真是坐私船,怕是凶多吉少了。
    听到这话,那汉子猛地握紧了刀柄,沉默了片刻后,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扔在了答话的挑夫手里。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没想到还能得赏钱,那挑夫也露出了些喜色,随后却是摇了摇头。若真是等人的,估计是难等到了。没人镇着,海上又要乱起来喽。
    第五章
    太阳徐徐自天际升起,海风湿潮,散入林中,一道纤细身影沿着崎岖山路缓缓跑来。从两步一呼两步一吸的标准呼吸法,到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大汗淋淋,只花了短短五公里,还是毫无负重的慢跑。眼看离她借住的院落不远了,伏波这才停下脚步,撑住膝盖大口喘起了粗气。
    她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自然要开始重新训练。可惜这身体太弱,单论体能,估计也就是她初中时的水准,连逃命都嫌不够,何况是在这个危机重重的世界保护自己。以后还要再调整训练方式,先把耐力和灵活性拉上来,再考虑力量和技巧。对了,冷兵器也得捡起重练,刺刀和匕首必须精通,弓箭也可以试试。只是不知道当年玩的复合弓跟这个时代的弓有多大差异。
    直起腰,伏波擦了把汗,开始慢走调整呼吸。然而越是靠近那小院,她的情绪越是低落,倒不是人家照顾不周,而是这小小的渔村,比她预料的还要凄惨。
    那天众人下船时,哭声响彻了村落。亲人枉死,财货丧尽,这场海难对林家村人造成的打击可不小。若非走投无路,谁会下海贩私货?可是这拼死一搏,真把他们带上了死路。几乎肉眼可见,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愁云,别说大人,尺高的孩童脸上也没了笑容,只闷头晾晒渔网,处理海货,一脸的麻木。
    身处这样的环境,伏波哪能轻松的起来?轻轻呼了口气,她推开了院门,还未开口,一阵低声争执先传入耳中。
    “你才多大?!”
    “……妞妞还比我小两岁呢,五叔不也……”
    “他家是他家,咱家还能养的起你……”
    像是察觉到有人进门,争吵声戛然而止,一个小姑娘自灶房里跑了出来,匆匆问道:“恩公回来了?可要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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