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却难以抑制地,期待着见到她。
    也因此,当今天清晨突然有许多陌生人闯进浴室,领头的那个告诉他,他的人渣老爸被逮捕入狱,而他即将被送往福利院时……
    居然有个念头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姜池想,这样一来,或许他和那个女孩子永远都无法再见面了。
    他不信任人类,福利院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个陌生的囚笼,所以等双腿出现,姜池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离。
    他很久没有奔跑过,曾经在浴室里只能偶尔尝试着站立与行走,不让自己沦为无法起身的废物。跌跌撞撞奔跑在凌晨人迹罕至的街道,他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茫然与绝望。
    他没有归宿,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就连一个可以在社会上生存的身份也不具备,所拥有的不过浑身伤口、喜怒不定孤僻阴沉的坏脾气、还有一具怪异又格格不入的丑陋身体。
    姜池无处可去,只想着尽快离开城市里那些满是贪婪与鄙夷的目光,去往一个没有旁人的地方。
    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终于来到这里。
    独自坐在桥下时,他自嘲般地想,这或许就是他注定的命运。
    孤独一生、毫无退路,未来一片黑暗,要想活下去,只能咬牙吞下无尽苦难。天边渐渐升起的太阳灿烂夺目,许久没见过阳光的少年却只觉得它刺眼,狼狈地垂下眼眸。
    置身于阳光之下,他的所有卑劣都无处可藏,像一只无家可归的老鼠,只能在城市里最为肮脏的角落打转。
    就是在那一瞬间,所有希望都被现实狠狠碾碎的时候,他听见一道无比熟悉的声线。
    像完全不真实的梦境,江月年居然轻轻叫出他的名字,用很温柔的口吻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池的心跳从那时起开始陡然加速,却又因为听见对方的下一句话而冷却下来。
    他害怕她之所以对自己好,其实也像那些人一样,仅仅是为了利用鲛人的身份赚取钱财。
    经历过太多折磨与背叛,他已经不敢再去相信任何人。
    ……所以,她为什么要在接下来说出那样的话呢。
    完全让人无法抗拒的、轻而易举就让整颗心脏都噼里啪啦炸开的话。
    让他说不出拒绝。
    抱在他身后的手掌有些笨拙地往上挪动,轻轻抚摸在姜池蓬松的发丝之间。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暖与柔和,恍惚间,耳边传来江月年的声音。
    “别害怕。”
    她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哭。”
    第38章 安身
    笼罩在鼻尖的是淡淡橘子清香, 江月年的声音自耳廓向内蔓延, 顺着血与神经抵达他胸腔。
    如同温柔的蛊, 撩拨在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让姜池头脑发懵,不剩下一丝一毫挣脱的力气。
    这真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思绪和动作都由不得自己掌控。他早就习惯了疼痛, 直到此刻, 却在轻轻柔柔的拥抱与抚摸下心跳加剧、耳根发热。
    “所以, ”他听见江月年轻轻吸了口气,在河水缓缓淌过的声音里低声开口,“跟我回家,好不好?”
    这是试探性的、满怀着期待的语气, 噙了一点微弱笑意。
    上翘的尾音牵引着他的思绪, 姜池想,他本应该毫不犹豫地拒绝。
    毕竟这种故作良善的戏码自己并非从未见过,江月年如今表现得有多温柔,达到目的后将他弃之如敝履时, 也就能有多么绝情与狠辣。
    可就像是受了某种蛊惑, 少年只是懵懵地垂下眼眸, 指尖稍稍用力, 按进手心的肉里。
    然后用微不可闻的音量对她做出回应, 声音很小, 如同奶猫害羞的低鸣:“嗯。”
    他答应了。
    江月年眨眨眼睛, 心里的爆米花机按下开关, 噼里啪啦地炸开,让她一时间没能做出反应。
    ——姜池居然答应跟她回家了耶!完全没有想要拒绝的意思!刚才甚至有那么一秒钟,他的模样好乖好乖哦!
    这是不是也可以说明,其实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讨厌她,甚至很可能……还存了一丢丢好感度?
    呜哇。
    就好像她明明只需要一颗糖,生活却搬来了一整个甜品店,真是太太太让人开心了吧!!!
    江月年高兴得厉害,没忍住心中喜悦,欢呼一声后把怀里的姜池抱得更紧。后者被这个动作吓了一跳,声音闷得快要听不清:“快松开啊,你。”
    他看似波澜不起,实则紧张得连尾鳍都一动不动,停顿片刻后咬了咬唇,一本正经地认真补充:“我不是因为、不是因为信任你,只是打算找个暂时可以安身的地方——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要自作多情。”
    阿统木啧了一声,用十足阴阳怪气的语调接话:【哟,还搁这儿装无动于衷呢?上辈子那些人承诺给你现金豪车大别墅,也没见你低下你那高贵的头颅去哪儿“找个暂时可以安身的地方”啊。】
    “好好好,我不会自作多情。”
    江月年没理会它,眉眼弯弯地把姜池松开,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深蓝色的眼睛:“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东西?喜欢安静还是热闹?需要一直泡在浴缸里吗?果然还是偶尔出来走动走动会比较好吧?”
    她的眼睛亮得过分,笑意快要满满当当地溢出来,在与姜池对视的瞬间化作滚烫的火星,灼得他脸颊微红,下意识避开视线。
    ……只不过是答应跟她回去,至于这么高兴吗?
    还有那些话,真是幼稚死了。
    姜池抿了抿唇,把浮现在嘴角的弧度重新压回去,声音是和往常一样的冷然淡漠:“你很吵。”
    于是江月年不再说话,只一个劲地笑。
    *
    要想跟着江月年回家,姜池自然不可能一直待在水里。他对双腿与鱼尾之间的转换并不熟练,花费了不少功夫,才终于化出两条白皙纤细的大长腿,从水里不甚熟练地站起身时,引出一片哗啦啦的水声。
    江月年十分绅士地移开视线。
    不知是警方还是福利院的人给他准备了一套衣裤。裤子是宽松的黑色长款,属于任何人都能上身的最简单版型,然而等姜池穿上,却还是让江月年眼前一亮。
    上半身的白色衬衣略显宽大,被河水浸湿后贴在姜池的腰腹与后背,勾勒出少年人流畅漂亮的身体曲线。布料在阳光的映照下纯净得毫无瑕疵,愈发衬托得他唇红齿白;
    那条长裤被他修长的体型完美驾驭,甚至能瞧见双腿若隐若现的笔直线条,黑与白彼此交映,最纯粹也最干净,像是刚从漫画里走出来。
    年纪这么小就这样好看,长大后得有多祸国殃民啊。
    他脚步不稳,身上却又满是伤痕,江月年不便搀扶,只能用手指轻轻攥住姜池的衣袖,一步步跟在对方身边,防止他因为脱力或别的什么原因摔倒。
    接下来的一切按部就班,来到郊区的公路旁就能打车,回到家里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
    封越和谢清和应该都去了异常生物收容所,雪球被寄养在宠物医院,家里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两人一起前往附近的超市买好衣物后,姜池去浴室里彻彻底底洗了个澡,湿漉漉地出门时,恰好在撞见前来送吹风机的江月年。
    她的脸倏地就红了。
    “你你你,”她似乎想要捂眼睛,同时又打算浑身僵硬地背过身,两相抵消之下满脸通红地愣在原地,慌忙把眼神移到地板,声音越来越小,“你怎么不穿衣服?”
    姜池面无表情地看一眼自己的身体。
    他真是不明白,明明她可以毫不避讳地直视同样裸露的尾巴,为什么变成双腿不着片缕的时候,江月年会变得这么紧张。
    心里虽然困惑,但他还是低低应了声“哦”,然后拿起一旁的衣物套在身上。万幸福利院的人曾帮他穿过一次衣服,否则姜池恐怕连这种动作都会忘掉。
    他的动作漫不经心,属于少年人的肌肉久违得到了舒展,在破窗而入的阳光下映出淡淡莹白。这是幅颇为赏心悦目的画面,然而江月年自始至终低着头没看他,一颗心脏扑通扑通地快要蹦到嗓子眼。
    姜池他都不会觉得哪怕一点点害羞吗。
    只有她一个人像傻瓜似的脸红……这样一想反而更不好意思了。
    她乖得不可思议,全程没有做出任何小动作,等姜池慢悠悠道了声“好了”,才终于抬起脑袋。
    一抬头,就见到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庞。
    鲛人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江月年面前,连脚步声都听不到分毫,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
    深邃的蓝色眼眸摄魂夺魄。
    “……你需要吹头发。”
    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认怂,江月年故作镇定地回看他,举起手里的吹风机:“还记得怎么用吗?”
    姜池偏了偏脑袋:“我试试。”
    事实证明,他的“试试”,还真就只是试试。
    他那位人渣老爸大概很久没让姜池用过吹风机,在见到机器嗡嗡发出响声、从口子里吹出微烫的热风时,少年罕见地表现出了有些新奇的神色,把脸正对向吹风机出风口。
    本来是想好好观察一番,没想到被吹得双眼发红像兔子,头发也是乱糟糟,如同野草那样胡乱生长。
    江月年看不下去,主动提出先给他做一回示范,把吹风机拿在手里,坐在姜池身后。
    他的发丝柔和又松软,像是某种动物幼崽绒绒的毛,这会儿沾了水,摸起来冰冰凉凉,等被吹干一些,就软绵绵地蓬开。
    洗澡之后的姜池短暂褪去了平日里的冷漠与疏离,搭配崭新的白色t恤,清爽得像是邻居家漂亮又骄傲的小弟弟。这让江月年忍不住想,如果他和其他所有正常小孩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或许就是现在的这副模样。
    五官精致得让人看一眼便心生好感,从小到大不知道收到过多少封来自女孩子们的情书;性格张扬得像一只小孔雀,说话时双眼亮晶晶,对一切新鲜的事物都抱有好奇心。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沐浴露的味道还喜欢吗?”
    江月年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姜池低低出声:“嗯。”
    他永远不会告诉江月年的是,现在发生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像是做梦一样。
    头顶上掠过黑发的手掌温柔又克制,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被抚摸的感觉,此时虽然满脸都是淡漠冷冽的模样,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其实都在叫嚣着想要更多。
    他疑心着自己是不是对温柔上了瘾,无法逃脱,甘心沉沦。
    真的像是一场随时都会醒来的梦。
    笼罩在自己身边的不是血腥味,而是甘甜牛奶清香;放眼望去不再是狭小昏暗的浴室与小小的窗户,而是明朗干净的宽敞房间,以及一望无际的晴朗天空;其他人落在他身体上的手掌没有带来疼痛,而是小心翼翼地穿过发丝之间,伴随着热乎乎暖洋洋的风。
    那股热量仿佛能顺着头顶一直蔓延到全身,每根痛苦不堪的骨头、每滴几近腐朽的血液都因此而重新复苏。
    ……即使是如此卑劣不堪又一无是处的他,也能得到这样的生活吗?江月年会不会只是一时兴起,等厌倦他之后,就毫不犹豫地丢掉?
    “好啦。”
    这个设想闷闷地堵在心口,迫使姜池神色黯淡地垂下眼眸,在下一个瞬间,身后突然传来江月年清脆的轻笑。
    她心情不错,在吹完后顺手摸了摸少年柔软的脑袋,那是无比令人心安的触感,姜池暗暗咬住下唇,听见她继续说:“我带你去逛逛房子吧——毕竟要住在这里很久,要是弄不清楚结构,那就太糟糕了。”
    姜池的嘴角悄悄往上勾了勾:“嗯。”
    他没想到的是,江月年的家居然会这么大。
    书房、后花园、泳池与卡拉ok房一应俱全,等大致介绍完毕回到客厅,姜池很久没运动过的小腿已经开始微微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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