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不, 她不能动怒,她不能跟何潘仁这种人一般见识……凌云深深地吸了口气, 压下胸中的暴躁,心里的决断却变得愈发清晰坚定。
    转头看着何潘仁,她的神色已彻底平静了下来:“你说得对, 如今无耻之徒太多, 路上太险, 我们这就送你回洛阳!”
    何潘仁不由一呆, 脱口道:“那我的马呢?”
    凌云笑了笑:“自然是跟你走,到了洛阳,我们回府换马。”
    何潘仁怔怔地看着凌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出生富贵, 容色过人, 自来少有人能拒绝他,这还是第一次, 有人为了摆脱他,连八匹天下罕见的骏马都不要了!
    玄霸和小鱼等人也都呆住了, 就连良叔都忍不住道:“三娘子!”——三娘子,你可要三思而后行, 这样的骏马,若不是圣人亲征,根本都轮不到他们唐国公府。
    凌云瞧着良叔,轻声道:“良叔, 我们如今最要紧的是什么?”
    良叔怔了怔,突然间有如醍醐灌顶:是了,他们如今最要紧的是尽快赶到涿郡,但这位何潘仁的模样和性子都如此招摇,今日这样的事只要多来上几回,他们只会得不偿失,甚至欲速而不达……想明白这节,他心里肃然起敬,对着凌云躬身行了一礼:“娘子说的是!”
    玄霸和小鱼对视一眼,知道凌云已下定决心,而且这决心必有她的道理,他们再舍不得骑着的骏马,也不能违背凌云的决断,当下只能各自叹了口气。
    凌云向何潘仁彬彬有礼地一笑:“何公子,请吧。”
    何潘仁这回是真的白了脸。他自然知道,之前凌云虽然对他时有嫌弃之色,那是把他看成了拖后腿的同伴;如今突然变得这般礼数周到,自然是因为在她的眼里,自己已经彻底是个外人。对外人,礼数周全些又有何妨?她真的是下了决心了!
    不,不行,他不能就此认输,不能就这么离开!
    凌云见他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得微微加重了声音:“何公子……”
    她话音未落,何潘仁猛地抬起了头,脸上已满是沉痛和懊悔:“我错了!”
    不等凌云答话,他愈发诚恳地加重了语气:“李娘子,我知道我错了!”
    “这两天的事,都是我的错。昨日,我就不该瞧着那些人模样富贵,便心生动摇,跟他们悄悄报出了价钱,这才惹来了事端;今日,我更不该记恨这些人对我的打骂羞辱,不顾娘子的苦心,故意说破他们的来历,给你们带来了更多的麻烦!”
    “李娘子,我是真的知错了。我不该这么见利忘义,更不该这么意气用事,辜负了娘子当日的救命之恩,也对不住诸位平日的维护之情,我实在是……太对不住大家了!”说到这里,他已是满面羞愧,眼角发红,头都几乎抬不起来了。
    他这番话说得着实是诚恳到了极点,莫说玄霸小七为之动容,就是小鱼和良叔都有些心软。凌云也皱起了眉,何潘仁居然会这么坦然认错,而且把自己的错处剖析得如此明白,自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按理说,他既然能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还算有救,只是……
    她心里犹豫未定,何潘仁已再一次抬头看向了她:“我可以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犯这些错,不会给大家带来烦扰,还望诸位给我个机会,不要……”说到这里,他涨红的脸颊已变得有些苍白,眼圈却是更红,“不要让我回洛阳送死!”
    送死?玄霸心里一惊,忍不住问道:“让你回洛阳,怎么就是让你送死了?”
    何潘仁忙用力摆手:“不是,不是你们让我送死,是我,是我自己做错了事,自己害了自己。你们汉人常说,自作孽,不可活。如今我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转头看了看山路的尽处,他的脸上只剩下一片苦涩:“其实良叔昨日就跟我说过,那些人里,最不能惹的便是那几个国公府和柱国家的,偏偏我不知死活,今日当众叫破了他们的身份,让他们丢了那么大的脸。他们若知道我回了洛阳,又怎么肯放过我?我的大兄如今又已带人去了太原,我在洛阳谁也不认识,你们一走,还有谁能救我?到了那时,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听得这里,凌云心里不由一沉,何潘仁这话极有道理,那三个人,谁都不是善茬,她再不喜欢何潘仁,也不能让他落到他们的手里,那还真是死路一条!只是这样一来,这一路上她岂不是还要继续对着这个人?
    何潘仁见她面色不虞,心里顿时更慌了,忙道:“娘子放心,只要你们肯带我走,以后我再不会犯错,再不会惹事,就算有人来惹我,我自己会有法子应付的。你们若是还不放心,我这八匹马……”
    凌云心知是自己不好再赶何潘仁离开,却也实在不想再听他啰嗦,索性摆手打断了他:“你不必再说了,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说完便一抖马缰,头也不回地走上了驿道。
    何潘仁不由呆住了:“我……这是……”
    玄霸心里倒是一松,笑着拍了拍他:“走吧,我阿姊这是答应继续带你走了,只是你千万莫再惹事,我阿姊要是真的生了气,你便是八十匹马也拉不回她。”
    何潘仁顿时捂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有个地方却仿佛响起了一声轻笑:不,她并没有被他打动,并不在乎他的马,她只是不想让人白白送死,所以决定忍耐下去,这个小娘子……还真是有趣啊!
    一丝奇异的微笑在何潘仁的唇边一闪而过,又迅速融入了他脸上最常见的坦诚笑容里。他忙不迭地带马走在了玄霸的身边,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过了,这次娘子和郎君算是又救了我一命……”
    玄霸惊讶地挑起了眉:“怎么?你是准备卖马给我们时再减掉二百金么?”
    何潘仁摇头不迭:“再减是怎么都不成的,我只有一条命,只能卖二百金,总不能卖了一回又一回,那我成什么了?我是说,为了报答你们的恩情,我这几匹马,如今就算是你们的了,回头到了涿郡,你们再给我钱便是!”
    玄霸奇道:“那又有什么差别。”
    何潘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怕你们又要赶我走么?都说无功不受禄,我若再不做点什么,又怎么好一路都赖着你们?三郎有所不知,我们粟特人,生来第一件事就是往嘴上抹蜜,往手上抹胶,好学会那哄人和赚钱的本事,我生下来时爷娘定是忘记抹了,因此我才既不会说话,又不会挣钱,只会惹人生厌……”
    玄霸听得瞪大眼睛,一边的小鱼忍不住笑道:“何公子,你少说几句这样的怪话,自然就不会惹人生厌了。”小七也笑了起来:“何公子这样的若是都算不会说话、不会挣钱,那我们这些人又算什么?”
    何潘仁脸上微微一红,诚恳地瞧着两人道:“我哪能给两位姊姊比?小鱼姊姊洒脱磊落,身手不凡,小七姊姊心灵手巧,机敏过人,别说我了,我走了几千里路,见过这么多人,也没谁能比得上两位姊姊一半……”
    山谷里,一阵微风吹过,这诚挚无比的赞美之声也飘到了凌云的耳中,凌云心里不由一声苦笑:这人怎么可能改了性子?偏偏人是她救的,路是她带的,如今都走到了这里了,她也只能……只能继续忍下去!好在经历了今日这一遭,这位何大美人好歹也算吃了些教训,日后该不会轻易再惹出幺蛾子来了吧?
    然而不到一个时辰之后,凌云便明白过来:她实在是放心得太早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等到了涿郡,何美人和李影帝可以拼一拼演技……
    第94章 不择手段
    凌云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大河, 然而当她站在河阳城的对岸,看着眼前这片浩浩汤汤的浑浊河水和那座连锁三城的宏伟浮桥时, 却依然被震撼得良久无言,一时之间,她只觉得天地苍茫, 人如蜉蝣, 让人几乎忘记了今夕何年, 自己又身在何处。
    玄霸也是第一回 看到这座横贯大河的雄桥, 自然也是目眩神迷,呆了半晌才叹出一口气来,喃喃道:“天下第一桥。”
    果然是天下第一桥!
    他们眼前的河面极为宽阔,只是中间有一座长达数里的沙岛,河水被这座中潬岛分成了两道, 在南北两岸和中潬岛上都修筑了形制规整的城池, 这道以船舶为根基、竹篙为骨架的大桥,正好将三座城池连为一体。此时日头已高, 过桥的行人车马在河阳关前排成了一道长长的队伍,远远看去有如虫蚁挪动, 倒是愈发衬出了这座浮桥的规制宏伟,气势雄浑。
    凌云听到玄霸的感叹声, 侧头瞧了一眼,却看见在玄霸的身边,何潘仁也在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大桥。不知想到什么,他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嘴角似乎还浮出了一丝笑意,神色虽也没什么特别,但脸上的轮廓却突然间仿佛深了许多,从侧面看去,眉目之间几乎有一种刀削斧凿般的锐利。凌云只觉得心头一凛,正要凝神细看,何潘仁却已转过头来,对上凌云的目光,脸上的笑容立刻扩大了几倍,模样和平日分明又毫无差别了。
    凌云下意识地也笑了笑,心里却有些疑惑:自己刚才难道是看错了?
    玄霸感叹完毕,也转头看了过来,冲凌云笑道:“阿姊,师傅说得当真一点都没错,只有见过天地广阔,才会知道有些事原是不值一提!”
    凌云其实也想到了这句话,瞧着玄霸兴奋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一次,她的眼睛微微地弯了起来,那明亮的笑意仿佛能从眼角溢将出来。何潘仁看得不由一怔:原来她真心笑起来是这副模样,嘴里已忍不住道:“三娘子,你真该多笑笑!”
    凌云纳闷地瞧了他一眼,何潘仁此时原是能一口气说出无数不重样的赞美之词,然而看着凌云格外明亮的双眸和脸上犹未散去的笑意,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笑了笑便转头看向了远处。
    他们的身后,良叔见众人在呆看了半晌的河水浮桥之后已纷纷说笑起来,也提声笑道:“时辰不早了,咱们该过桥了吧?”
    众人拨转马头,从河滩上走回驿道,跟着良叔上了浮桥。这河阳关是设在小岛上的中潬城里,正值战时,关防要比往日严密,过关的队伍也挪动得格外缓慢。好在良叔手持军牌,不用排队苦等,他带着众人从桥上一路驱马疾行,没多久便到了城防关口,自有军士来查验众人的文书行李。
    这种事大家一路上早已习惯,但这一回,当领头的军士突然抬起头来,目光从众人脸上慢慢掠过时,凌云心里却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那军士看到何潘仁时,果然冷笑了一声,指着他道:“此人明明只是贩马的胡商,为何也能跟你们一道过关?你们涿郡的军防,就是这么胡来的么?”说完便一抖何潘仁的过所文书,寒声道:“按文书所写,他们主仆和他带的八匹马都给我留下!你们可以走了!”
    凌云心里一沉,他们这几个人拿的是兵部的文书,何潘仁拿的是长安开出的过所,要严格说来,的确是不该一块过关的,平日没人跟他们计较,大概只是看到了兵部文书,给他们个面子;然而这军士刚才的眼神却实在太不对劲,似乎早就在等着他们了……
    何潘仁似乎也觉察到了不对,神色茫然地看了过来。凌云心里念头一转,还未开口。良叔已笑着向那军士叉手行了一礼:“这位上官说得是,此事的确是我等考虑不周,给上官添麻烦了。”
    军士傲然道:“你知道就好,姑念你等初犯,此事我就不追究了,你们走吧!”
    良叔笑得愈发谦和:“上官有所不知,这八匹马已被唐国公府买下了,却是不好留在上官这里的,不然国公追究起来,在下实在不好交代!”
    军士脸色顿时一变:“胡说!这马明明昨日还……”说到这里,他也意识到不对,忙改口道:“明明这文书上写着是要携带马匹去涿郡,如何就被唐国公府买了?难不成你们不但无视规矩,一路携带胡商,还要替他欺瞒关防?”
    良叔依旧是不慌不忙地一笑:“上官此言差矣,在下替唐国公办差多年,规矩自然是懂的。不过这位何公子在长安时便已答应将这八匹骏马卖给国公,不然这般价值千金的骏马,岂能让我等随意骑乘?只是如今国公远在涿郡,我等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这才不得不携带何公子一同上路,到涿郡后再行交割。事急从权,绝非故意违反规矩,还请上官体谅。”
    那军士听得眉头紧皱,想了想才道:“也就是说,你们唐国公府还没买下这些马?”
    何潘仁此时如何还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忙插嘴道:“不不不,已经买了已经买了,这八匹马如今都已经是他们家的了,我只是跟着去收钱而已!”
    良叔见他如此知机,也笑了起来:“正是。上官也知道,如今我家国公身负皇命,要征集天下兵马粮草,供应辽东战场。如今战事吃紧,正缺良马,还请上官通融通融。”
    听到良叔搬出了战事,军士一时倒是不知说什么才好了,犹豫片刻后便瞪了两人一眼,恶声恶气道:“你们等着!”
    他转身进了外头的屋子,也不知在里头说了些什么,竟是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才走出来,脸色却是愈发难看,张口便道:“既然如此,你们可以把马带走,但这个胡人,必须留下!”看着何潘仁,他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恶意:“我家将军说了,如今前方战事吃紧,要当心各路细作,这胡人行事鬼祟,言谈荒谬,又要前往涿郡,名为卖马,说不定是不安好心。我家将军少不得多操点心思,帮唐国公好好审审这胡人,以免国公上当!”
    良叔不由一愣,他自然猜得出,这把关的人只怕跟早间逃走的那几位有关,这番刁难,自然也是在帮那几位办事,要留下这八匹骏马;却没想到,他亮明身份后,这些人居然可以不要马了,却还是一定要留下何潘仁,他们到底打算对何潘仁做些什么?偏偏如今对方又顺着自己的话,拿出了提防细作的由头,自己却要如何驳回才好?
    何潘仁也知道事情不好,白着脸不敢做声,只无助地看了看凌云,又看了看玄霸。玄霸哪里受得了这个,皱眉道:“你们怎能平白无故就说人是细作?”
    军士冷笑道:“我们如何把守关防,分辨细作,难不成还要向你交代?我劝你们还是识趣点的好,这些马已经让你们得了,这不相干的人,你们就不要管了吧。不然这么牵扯不清下去,我家将军横竖是要守关的,没什么可怕,最后耽误的可是你们的时辰,你们的事情!”
    听到这话,良叔的脸色也有些变了,他们如今最怕就是被耽误!说起来,这何潘仁昨日自己惹来了事端,今日又是自己生生把事情闹大了,他们总不能为了他一直耽误下去吧?不过,若是真的任由他就这么被人留下,不管他的死活,这事却也有些说不过去……
    他原是精明果决之人,心里念头急转,立时便拿定了主意,转头吩咐自己的两名手下:“阿力,阿泽,你们留下,看看这位镇守河阳关的将军会如何审查何公子,待得事了,再带着何公子去涿郡。”这两人都极为精干,又有军中的身份,有他们在,那些人总不至于太过乱来。
    凌云一听便明白了良叔的用意,这原是最稳妥的法子,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却隐隐觉得有点不妥,正犹豫间,就见何潘仁脸色苍白地后退了几步,突然间转身撒腿就跑,阿祖呆了一下,也一声不响跟着跑了。
    大家都吓了一跳,还是那军士最先反应过来,骂了一句便喝道:“还不快给我追!”说完带着众军士追了过去。
    这河阳关所在的中潬岛长有数里,宽却只有一里出头,从关前往回跑,不到百步便已到浮桥,何潘仁却并没有往桥上跑,而是一个折身跑到了桥头上,那里高出桥面甚多,木栏之外便是涛涛河水。
    他一个翻身站在了木栏外,高声叫道:“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往下跳了!”
    领头的军士吓了一跳,里头的人可是千叮万嘱,一定要留下这胡商的,要是让他跳了河……他忙停下脚步,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那桥上原已排出了老长的队伍,见到此番奇景,众人顿时连队都不排了,纷纷围了过来,有好事者便高声问道:“那汉子,你好端端的为何要跳河?难不成不要命了么?”
    何潘仁闻言转过头来。众人瞧见了他的脸,顿时又是“哗”地一声——河面的劲风正吹在他的身上,把那身月白色的长袍吹得飘起了老高,配着他俊美得难以形容的苍白面孔,看去当真就像一朵蓝莲花盛开在了桥头。
    何潘仁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大家被他这一看,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就听他一字字悲愤道:“我当然不想死!我从西域万里迢迢来到你们大隋,为的不过仰慕你们的教化礼仪。谁知你们大隋这镇守关防的将军却跟那什么申国公府的娘子郎君串通一气,非要说我是高丽的细作,想夺我的马,劫我的色!我虽是胡人,却也知道廉耻,今日我就算跳了河,也绝不能让他们玷污了我的清白!”
    他的声音原就浑厚,这一声更是传出了老远。人群轰地一声几乎没彻底炸开,领头的军士脸都绿了,跟着他们过来的凌云也是目瞪口呆:如果她现在说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位为保清白寻死觅活的奇男子,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要说:  额,我对不起许巍,对不起蓝莲花……
    大河就是黄河,当时河阳城的这座浮桥,的确号称天下第一桥。
    第95章 欲擒故纵
    河阳桥号称天下要津, 最不缺的便是南来北往的客商。大家突然间瞧见一位如此年轻美貌的同行被逼得要跳河,似乎还是什么将军什么国公府娘子联手所为, 当下是兔死狐悲也好,不平则鸣也罢,哪怕是架秧子起哄呢, 少不得跳脚怒骂, 追问惊叹。一时之间, 各种叫骂声炸锅般响成了一片, 这动静又引来了更多的人,桥头转眼就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好在何潘仁站的桥头高台,离桥面有好几尺高,他的一举一动,大家依旧瞧得一清二楚。
    那领头的军士早已是气得发昏, 指着何潘仁怒道:“你!你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来人啊, 去!赶紧把这胡贼给我抓下来,抓下来!”
    他带的几个兵丁答应一声, 纷纷往台上爬。阿祖原是闷声不吭地守在栏杆边,见他们要上来抓人, 忙冲过来阻拦。他身高臂长,力气又大, 几个兵丁立足未稳,就被他一手一个地推了下去。
    围观众人看得兴高采烈,每掉下一人便齐声喝句“好”,一声比一声响亮。待得几个兵丁都摔做了一堆, 有人便高声笑道:“你们既然想绑了这位公子去做那什么申国公的女婿,不如叫那小娘子自己来吧!”众人轰然大笑,纷纷应是。
    那军士听的脸色发白:再这么下去,今日他就算抓住这胡人,将他碎尸万段,申国公府的名声也完了,自己又岂能得好?唯今之计,也只能咬定他是细作,才能把他的这些言辞都抹掉!想到此处,他忙竭力叫道:“此人是高丽的细作,哪有什么国公府娘子看上他,大家休要听他胡言!休要听他胡言!”
    何潘仁在控诉之后便再没开口,一直在桥头默默地迎风招展,听到这一句,却忍不住回头怒道:“你才血口喷人!我是何国人,从没去过什么高丽,怎会是他们的细作?”说完又问台下的人:“你们知道高丽在哪里么?离我们何国远不远?”
    台下有人“咦”了一声,“何国人?你也是粟特人?”何潘仁自是点头,顺口又用粟特语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听到这流利的粟特话,人群里,不少胡商都往前挤了挤。此时来往中原的胡商大多是粟特人,他们自然也是。之前瞧着何潘仁虽是自称胡人,但黑发黑眸,并不像是粟特人的模样,他们便也没有多想,此时知道原来是自己人,心里自是愈发同情。有人便冷笑道:“高丽离何国当然不远,也就一万多里,来回一趟,走上两年总是够了的。对了,两年前,高丽跟这边打起来没有?”
    围观众人都大笑起来,齐声道:“没有!”
    这笑声分明满是嘲意,军士心里愈发的又气又怕,声音都有些抖了:“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帮这细作说话。”
    众人哪里还会怕他,纷纷反驳:“你当高丽人傻么?跑一万多里地去收买细作!”也有人笑道:“此言差矣,我等怎会帮细作说话?我等帮的是国公的女婿!”顿时又惹来一阵哄然大笑。
    那军士被笑得说不出话来,有人便冲着何潘仁叫道:“你还是赶紧下来吧,若是一不小心真摔下去了,那才叫冤枉!”
    何潘仁回头看了一眼,突然神色大变,高声道:“你们快走!赶紧都走!那边又过来人了,定然是来抓我的。”
    有人应声笑道:“来人又如何,咱们这么多人看着呢,总不会让你被抢了去。”
    何潘仁摇头道:“不,你们都听见了,他们如今咬定我是高丽细作,回头你们若敢阻拦,定要说你们是我的同党,反而是连累你们。我今天横竖是没有活路了,只求你们都保重自己,赶紧离开,若有人能把我今日所遇之事,告诉我阿兄,我就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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