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而在香粉盒边上,也的确有一个不大的玉色酒葫芦,里头装的烈酒也已倒了两杯出来。朱麻子自来好酒,但饮了一口之后便嫌弃地放下了杯子,倒是何潘仁面不改色地喝了一整杯下去,微笑道:“朱当家见笑了,不曾在塞外苦寒里熬夜的人,的确不大习惯这种味道。”
    朱麻子的目光在何潘仁的脸上转了转,奇道:“大萨宝难不成也吃过这种苦头?”
    何潘仁好笑地挑了挑眉:“朱当家这话问得有趣,在塞外行商的人,有谁不是吃尽了这世间的种种苦头?”
    朱麻子笑着摇头:“大萨宝的模样实在不像,我以为只有生得我这样的,才会吃遍世间的种种苦头。”
    何潘仁笑道:“朱当家英雄气概,皮相之事算得了什么?”
    朱麻子瞧着他的笑容,也愉快地笑了起来:“大萨宝说的是,就因为吃过那些旁人没吃过的苦,如今我才能享到这旁人都受不起的福!不瞒大萨宝说,我这人别的事都寻常,唯有这口腹之欲,看得是比旁人重些。托大萨宝的福,上次您麾下那位史萨宝带来的药粉香粉,当真都好用得不得了,尤其是这调味的香粉,我正愁用完不知去何处买,这不,大萨宝居然带了更好的来!”说完他便拿起了最大的那个银盒,惬意地闻了闻,目光之中,满是陶醉。
    何潘仁有些意外,但还是笑了笑:“这香粉的确好用,尤其是做肉的时候,无论蒸煮烤制,随便撒上一些,待到肉熟透了,香味便会彻底融进去。不过这种粉也就是个香字,并没有旁的用途,只因路上用得着,我才多带了些,算不得稀罕。”
    朱麻子哈哈大笑:“对我来说,这却是最稀罕不过的好物件了!”转头瞧着何潘仁,他的眸子闪闪发亮:“大萨宝可知在我们山寨里,大家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何潘仁愣了一下,但还是答道:“我适才听人说,今日是香肉大宴。只是不知这香肉,到底是什么肉?”
    朱麻子霍然起身,指着外头的灶房笑道:“何大萨宝没有闻到么,今晚的香肉已经快要熟了,这是我们兄弟几日来捉到的最好的一批货色!有不到六岁的男女幼童,肥腴嫩滑,蒸着滋味最佳;有细皮嫩肉的美貌小娘子,香软可口,清炖就是上好的美味。如今又有了大萨宝万里迢迢送来的香粉,味道想来必然更是绝妙!”
    何潘仁的眸子一缩,脸上已是毫无表情,声音也平板得听不出一丝起伏:“原来朱当家还有这种嗜好,何某失敬了。”
    朱麻子回身一步,走到了何潘仁的跟前,瞧着他慢慢地笑了起来:“大萨宝听我说完,上头这两种肉固然美味,却不是最好吃的。”
    上下打量着何潘仁,他的笑容里终于露出了垂涎欲滴的贪婪:“大萨宝有所不知,世间最美味的香肉,就是大萨宝这样年轻俊秀的男子——你们的肉,肥瘦适中,香浓筋道,若能烤着吃上一口,便是做神仙,我也不换!”
    作者有话要说:  谢天谢地,小粽子的暑假生活终于结束了,以后没有意外,都会在三点左右更新的。
    朱麻子是虚构人物,历史上的原型是隋唐年间著名的吃人魔王朱灿。他生性残暴,所过之处鸡犬不留,还特别爱吃人,最后在武德四年被李世民同学干掉了。
    第127章 功亏一篑
    天色终于黑下来了, 駮牛山的大寨愈发显得灯火通明,从厅堂里传出的喧闹欢腾, 更是老远就能听见——反正在跟大寨隔了一道山沟的前寨里,那一阵阵的欢闹声就能听得清清楚楚。对于因为轮值而无法参加晚宴的盗匪们来说,这声声入耳的滋味, 倒活像是一坛坛老醋入喉, 直教人满肚子泛起酸水。
    那领头的独眼汉子便忍不住狠狠地“呸”了一声, “这些贼奴, 尽会气人!”
    跟在他身边的小个子却是艳羡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那个什么萨宝,这会子是不是已经烤熟了。我活这么大,还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难不成烤出来真的会格外香些?”
    独眼龙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知道什么!”好看的人当然不一定会更好吃, 只是他们这些心腹老人都知道, 朱当家原本也是个白白净净的官家人,是一场大病后才变成那副模样, 自此他便格外痛恨白净俊秀的男子,烤来吃时自然也格外痛快解恨。
    他身后的瘦高个却是疑惑道:“我怎么听说那大萨宝是个能耐人, 咱们眼下用的好些香料药粉,都是从他那边过来的, 朱当家把人就这么吃了,那些东西怎么弄?”香料也就罢了,那些药粉可都是好东西,譬如那蒙汗药, 就一点腥气都没有,别处弄的货色可没法比。
    独眼龙不耐烦道:“这就不用你我来操心了,咱们当家早有打算。”
    当家早有打算?跟着独眼龙的那几个盗匪都眼巴巴地瞧向了他,独眼龙却有些犹豫起来。就在这时,山上的大寨里不知为何突然又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比之前的更加响亮热烈。独眼龙心头的火气顿时被拱得更高,索性冷笑了一声:“也罢,横竖就是今日了,说说也是无妨——你们还记得上回来咱们这边的那个史萨宝吧?你们可知道,他为何瞧中了咱们山寨,还把最好的东西多给了咱们当家一份?”
    小个子奇道:“不是因为咱们张家势力最大,咱们朱当家给的钱最多?”
    独眼龙“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张家在中原的各路好汉里自然算得上是头一份,可在清河,咱们朱当家不过是个前锋,纵然金银不缺,却也不比别的当家阔气多少。只是这史萨宝却说了,咱们当家迟早会独当一面,他呢,也希望自己有这么一天。正好咱们当家的最爱香料,他也是在这上头最有路子,希望到了那时,两边能常来常往。”
    那廋高个顿时反应了过来:“这姓史的是想甩开姓何的单干,所以才要拉拢咱们当家的?”这就说得通了,即使没有姓何的,他们也照样能拿到想要的香料药粉,甚至会更容易,所以朱当家才毫不犹豫地要把那位大萨宝给烤了。不过这么说来,朱当家他岂不也是早就想自立山头了?
    独眼龙冷冷地反问道:“你说呢?”
    转头瞧着对面山上那红火热闹之处,他的心头不由愈发气恼:今日这香肉大宴,为的不就是宣布自立山头的事?他们之前原是打算闯进易县,劫掠些金银男女来做这开山大餐的,结果却赶上了那位何大萨宝自投罗网,回头还有千两黄金自动送上门,与这个相比,易县自然也算不得什么了。但可恨的是,自己明明是最早跟着当家的人,今日这等大事,却被打发来守着前寨了,说什么要防止偷袭……啊呸!分明是他们都没把自己当回事!
    想到这里,独眼龙胸口翻腾的火气再也压抑不住,转身便喝道:“把今日活捉的那探子给我带上来!如今那边的好肉好酒咱们是捞不上了,倒不如自己开个荤,也乐呵乐呵!来,烧火!”
    众人原本就眼馋着对面的动静,听到这一句,自是巴不得一声。没过多久,一个被倒绑双手的少年便被推了上来。他早已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身是血,站都站不直了,但此时瞧着众盗匪,眼神中却犹自带着愤恨轻蔑。那小个子一瞧就恼了,飞起一脚踹了过去,将那少年踹倒在地,又狠狠踢了几下,踢得那少年又喷了口血出来。他却依旧是咬紧牙关,一声都没哼。
    一旁的瘦高个忙拉住了小个子:“你发什么疯?踢死了割你的肉烤来开荤么?”
    说话间,在前寨的空地上,那堆临时点起的篝火已渐渐地旺了起来,闻听开荤加餐的事,原本在各处巡视的人手倒有一半人兴冲冲地赶了回来,此时自是起哄不绝。那少年原本是满脸怒色,听到这一声声的欢笑催促,看到这一双双几乎冒着绿光的眼睛,也不由刷地一下白了脸。
    那独眼龙一把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冷笑道:“你这小子不是厉害得很么?说什么你家郭守备定会让我等尸骨无存,现在你还嘴不嘴硬了?你若识相,赶紧说几声好听的给我听听,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不然的话,今日我会一片一片的,活烤了你!”
    那少年紧咬着牙关,身子微微颤抖,突然猛地一张嘴,一口血沫吐在了独眼龙的脸上。
    独眼龙不由勃然大怒,把那少年一把扔在地上,伸手抹了抹脸,随即用力踩住了那少年的胸脯,伸手拿起一支长长的尖头铁签,冷笑道:“既然你这般不识抬举,那我今日就从你的眼珠子烤起!”
    小个子拍手叫了声“好”,上前伸手将少年右眼的上下眼皮狠狠扯向了两边:“大哥 ,往这里扎!”
    那少年目眦欲裂,眼珠瞬间已满是血丝,却怎么都无法合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独眼龙狞笑着将铁签子对着自己的眼珠慢慢地扎了下来……极度的恐惧中,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惨叫。
    独眼龙不由哈哈大笑:“还当你真是个汉子,原来也不过如此!”说着手上猛一用力,铁签子狠狠地扎了下去。这原是他最喜欢的一种吃法——先把人戏弄个够,然后再从眼珠一口口地吃起,每一次,那铁签插入眼珠的手感和声音真是……
    然而这一次,他却再也听不到这种令他兴奋无比的声音了——就在铁签落下的瞬间,他的眼前银光一闪,一支冰冷的长箭从黑暗中电射而出,从他仅存的那只眼睛里直扎了进去,将他整个人都往后掼倒在了地上。那根铁签子也“当”的一声掉了下来,差点扎在了小个子的脚面上。
    小个子不由“啊”地张大了嘴,只是那一声惊叫还未来得及发出,另一支长箭已带着风声贯穿了他的咽喉。
    众盗匪终于都反应了过来,慌忙四顾,却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同伴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不等他们惊叫出声或是拔刀出鞘,一个鬼魅般的黑影悄然卷了过来,那腕间闪动的银光,便是他们此生见到的最后一道光芒。也有人转身欲逃,那长箭却总是比他们的动作更快,一支支分毫不差地射进他们的后心,将他们一个个地钉在了地上。
    不过片刻的工夫,在那堆已经熊熊燃烧的篝火周围,便再也瞧不见一个站着的身影,二十多具尸体东倒西歪地伏在地上,鲜血静静地染红了地面。
    那少年死里逃生,此刻已坐了起来,茫然地瞧着眼前的景象,简直无法相信这都是真的。突然间,他被绑着的双手上仿佛有微风吹过,再一动,绳子竟纷纷脱落下来。他忙爬了起来,回头一看,却见一个瘦小的黑衣少年就站在自己身后。想到刚才见过的鬼魅黑影,他不由哆嗦了一下:“这位英雄,你是……”
    他话音未落,就听黑暗中有个清朗的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会被这帮盗匪拷问折磨?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从黑暗中一步步地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柄强弓,他的面容白净俊秀,一双眸子却如寒刃般清冷锐利。
    看到这双眼睛,少年脱口答道:“我是郭守备麾下的斥候。”说完心头才猛地跳了一下: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自己就这么透露了身份……他心里盘算未定,却见那持弓的少年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往后一招手,又有个瘦瘦的少年人跑了过来,却是看都没敢往这边看一眼,只瞧着持弓少年问道:“三、三郎,不知有何吩咐?”
    持弓的少年自然就是凌云,看到小乙的模样,她心里清楚:小乙是被自己和小鱼杀人的手段吓到了。这前寨原是駮牛山大寨最要紧的哨岗和前站,常年总有四五十人把守。要杀掉这么多人并不算太难,难的是不能让他们发出示警求救的信号。偏偏今日他们运气不好,刚刚灭了一半的小队,其余的人就聚在一起要生烤活人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瞧着这少年被刺瞎,只能立刻出手,好在小鱼动作够快,这些人也够慌乱,到底是没能发出信号来,不然那大寨里还有五百多人,一旦被惊动,要按计划那样悄无声息地一把火烧死他们,就不大可能了……
    她轻轻吐了口气,随口吩咐小乙,先把这少年斥候带到一边去包扎伤口,小鱼则顺手给中箭的尸首再补上两刀。随着这“噗噗”的声音,火堆边有具格外瘦长的“尸体”突然动了一下。小鱼眼疾手快,袖中短剑嗖地扔了过去,深深地扎进了那人的太阳穴里,然而却已为时太晚,那人已甩手将一样东西扔进了火里,发出了一声巨响。
    在安静的夜空下,这示警的尖锐声音久久地回荡在两山之间,响亮得无比刺耳。
    第128章 尸山血海
    这响亮刺耳的声音, 在山间久久回荡。
    凌云心里一沉,扭头看向了大寨, 凝神分辨着那边的动静。待到示警声终于停歇,她只觉得一颗心已彻底沉了下去,因为那边竟是——
    什么动静都没有!
    山寨的大堂依旧是灯火通明, 堂前的篝火依旧在熊熊燃烧, 火光之中也依旧有人影晃动, 然而之前不断响起的那些欢呼笑骂之声却已经全部消失了。仿佛是随着这一声警报, 那数百人都彻底安静了下来——他们是和她一样在倾听着对面山头的动静吗?还是已经在迅速组队布阵,要杀将过来了?这群盗匪,居然会反应如此迅速,纪律如此严明?
    小鱼原是一腔懊恼,此时也发现了不对, 皱眉道:“那边的人怎么都不出声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乙的脸色早已吓得惨白, 闻言忙道:“还不是听到示警了!只怕他们马上就要杀过来了,两位请听小乙一言, 如今既然已是没法偷袭,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就算要灭了这山寨,回头再找机会便是, 不然待会儿那五百多人都冲过来,咱们可就走不掉了!”
    那少年斥候原本还有些惊疑不定,听到这里才明白,他们原来是要灭掉朱麻子的山寨!他们和自己是一路的!他的胸口不由一热, 脱口道:“两位好汉,这位兄弟说得是,你们不必急于动手,我大哥已经回去报信了,郭守备定然很快便会带兵过来。剿灭山匪的事,尽可以交给我等来做,就算为了今日惨死的那两百骑队兄弟,我等也绝不会放过他们!”
    所以,他是为了掩护同伴回去报信才被捉住的?凌云了然地点了点头,回头看着对面依然安静的山寨,心头不知为何突然有了种异样的感觉。
    来时的路上,小乙说得很清楚,这座大寨易守难攻,前头是深流乱石,无路可走,后头是百尺陡坡,小径难行,通行的大路便只有从前寨吊桥过去这一条。因此,她便决定先袭杀前寨的哨兵,然后潜进大寨,四处放火,尤其要烧掉后山的退路,回头再断了吊桥,这些人自然是一个都别想活命。如今偷袭放火是不可能了,但自己要是就此撤走,那些悍匪过来只看到满地的尸首,他们会怎么做?
    小乙见凌云依旧皱眉不语,吓得忙道:“三郎莫再迟疑了,这朱麻子最是胆大心黑,跟着他的也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他们断然不会因为天黑就龟缩不前,定然会过来查看究竟,会为这些人报仇!”
    小鱼“哼”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对凌云低声道:“娘子,你带他们先走一步,我来断后,拖他们一会儿。你放心,我绝不会冒险,我这条命得好好留着,才一日一日地,杀光这些畜生!”
    是啊,这些畜生,凌云的目光在地上的那些尸首上一扫而过,仿佛又瞧见了他们在等着别人被凌迟,被活烤着吃时那兴奋得发绿的眼神……
    转瞬之间,她心里便有了决断。抬头瞧着小鱼,她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好,那你就留在这里,等人过来了,设法拖住他们,能拖多久是多久;小乙,你立刻带着这位小兄弟下山,尽快找到郭守备,带他们过来!”
    小鱼和小乙都呆了一下,齐声问道:“你呢?”
    凌云回头瞧了大寨一眼,那里依然一片安静,却愈发显得凶险莫测。伸手指着那个最明亮的所在,她扬眉笑了起来:“我去那里!”
    “他们不是要过来么?那我就去杀了朱麻子,去烧了那个地方!我要让这些人在两座山寨之间疲于奔命,这样,咱们才能拖延时间,等待大军一到,将他们一网打尽!”
    小鱼不由吓了一跳:“娘子……”
    凌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小鱼,你说得对,这些人已经算不得人,也根本不配再留在这世上,只要逃出一个,就不知还会有多少无辜者遭殃!所以今夜,咱们既然已经惊动了他们,就更是一个都不能放过!怎么?小鱼,难道你怕了不成!”
    小鱼差点跳了起来:“我怕过什么,好,娘子你尽管去山上杀人放火,我就在这里拖住他们,能多杀一个是一个!哼,这半夜三更深山老林,就是我的地盘,在这里能伤得了我小鱼的人,如今还没出世呢!”
    小乙和斥候都惊呆了,想要开口,却也被凌云果决地断住了话头:“你们再不走,那些人可就要杀过来了,别忘了,只有你们尽快把郭守备找来,我们才能真正安然脱身?还不快去!”
    斥候咬了咬牙,默然行了个礼,转身就走,虽是一瘸一拐,竟是走得飞快。小乙急得一跺脚,说了声“你们当心”,也转身追了上去,扶住了那少年斥候,两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凌云和小鱼也快步来到了吊桥的边上,却见此处的山涧不过两丈多宽,却是极为陡峭。那吊桥依旧静静悬在山涧的另一头,夜风从山涧里吹过,风声格外凄厉,除此之外,却是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凌云心头的异样之感不由愈发强烈。不过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小鱼已掏出飞索,扔过去抓牢了吊桥的柱子,这头则牢牢地系在了一块大石上。凌云向小鱼点了点头,正要过去,小鱼突然低声问道:“那位何大萨宝……”
    何潘仁?这一路上,此事在凌云心里已来回过了几遍,只是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的结果,此时听到小鱼一问,她却是脱口答了出来:“他若不知情,我会救他;他若知情,我会杀了他!”
    没错,就是这样了!她毫不犹豫地飞身跃起,在飞索上借了借力,不过两下,便跃过了山涧。
    这一跃,并不算费力,不过凌云人在空中,身上便已是蓄力待发,就等着对面暴起的埋伏和偷袭,小鱼也早就把飞镖扣在了手里,要帮她扫清障碍;谁知等到她的双脚都稳稳地落在山涧的那边,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难不成因为今夜的狂欢大宴,这边竟然连看守吊桥的人都没留?
    凌云不敢大意,往吊桥后转了过去,刚一走近,便闻到一股酒肉之味扑面而来,定睛再看,不由哑然——吊桥后的确有两个汉子,不过此时都蜷成了一团,那浓烈的酒味就是从他们身上传来的,这两人竟是早就贪杯醉倒了!
    心里暗暗道了声侥幸,凌云反手抽出冷艳锯,轻轻一挥,划过两人的脖颈,随即转身向山上奔去。
    山道上也是安安静静,瞧不见任何人影,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凌云没花什么工夫便走了一半的路,这情形实在反常到了极点,她的一颗心自然也是提得越来越高。
    好容易一个拐弯过后,前头终于有脚步声传来,凌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闪身藏在了路边的树后。果然就见有人冲了下来,只是脚步踉踉跄跄,似乎还在不住地揉搓着胸脯喉咙,显然是醉得不清了。眼见那人就要到凌云的跟前,凌云手里长刀正要挥出,来人却突然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整个身子开始不停地抽搐,渐渐蜷成一团,不再动弹,而那股熟悉的酒味也再次地扑鼻而来。
    凌云不由寒毛倒竖,一个念头隐隐浮了上来。
    她再也顾不得别的,冲上山道,疾步往前奔去,往前没走多远,便又瞧见了两个蜷缩着倒在地上的人,都是满身酒味,气息皆无。再往上走,这样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待得来到厅堂前时,放眼所见,到处都是蜷缩着的尸体,有的偶然还会抽上几抽,却没能发出一丝声音来。
    这里是整座山寨最亮堂的所在,灯烛通明,篝火高燃,把这满地的尸体都照得格外的清晰,就像是照亮了一个尸山血海的噩梦。
    凌云几乎是做梦般缓缓走进了大堂,这里的情形比外头更为惨烈,尸体一具垒着一具,堆满了整座厅堂,每具尸体的脸上都带着狰狞到极点的表情,好些人的喉头胸脯已被他们自己抓得鲜血淋漓,不难想象,他们在临死前遭受到了何等的痛苦。而那股奇异酒肉香味也愈发的浓郁,给这个地狱般的地方更添了几分诡异和荒诞。
    凌云并非不曾杀人,更不会对这些吃人的盗匪有半点怜悯,然而这一刻,她却觉得呼吸都有点困难了。
    然后,她听见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第129章 颠倒众生
    在安静得连风声都听不到一丝的大堂上, 这声轻笑宛如锋利的刀刃,蓦然划过凌云的耳边, 她不由得一个激灵转头看了过去。
    只见就在大堂的正中,在那片尸体最多最密集的地方,在那张高高在上的虎头坐榻上, 何潘仁正斜倚而坐, 一身白袍居然依旧是纤尘不染, 就如初雪晴云一般, 干净几乎能刺痛人的双眼。他的姿态也是闲适无比,一只脚踩在榻上,另一只垂在座下,左手曲肘支颐,右手则拎着一个装酒的小葫芦, 见凌云瞧了过来, 还向她轻轻地摇了摇手里的酒葫,然后仰头喝了一口。
    明亮的烛火照在他的身上, 将他眼角的薄红,唇边的轻笑, 都照了个清清楚楚。若不是脚下就是那层层叠叠的狰狞尸首,此刻的他, 看上去完全就是个醉卧花丛的贵介公子,正在含笑邀请过路的佳人来同饮美酒,同赏花开。
    凌云提着刀慢慢地走了过去,目光几乎无法从何潘仁的身上挪开。
    其实她并没有觉得多么意外, 从瞧见第一个人倒在面前的那一刻起,她心里就隐隐知道,自己最后会见到这个人。然而眼前的何潘仁,却似乎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一个了。他的脸上依然带笑,却不再是之前成日挂在脸上的那种亲切微笑,而是一种带着轻嘲微倦的浅淡笑意,这笑意让他的五官眉目骤然间变得锋利薄情了许多,却也愈发的风流绝艳。
    坐在尸山血海的大堂高处,他看起来就像摘掉了最后一层面具,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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